八木匠现在也感觉到了经济压力，看时间还早，可以做三憩功夫，就和二郎中作别，去父亲那帮忙去了。一天分为四憩，三憩功夫也有工资拿的。
二郎中和七婆婆一同进了小媳妇的房间，这小媳妇因为丧子之痛，又加上这一年来折腾得够呛，气色很憔悴。看到她蜡黄的面色，苍白的嘴唇，二郎中已经心里有数了，他示意她伸出右手，一边给她把脉一边闲聊，才晓得她原来也是姓肖的，按辈分得叫他伯伯。
她的名字叫腊梅，满了十九岁。
二郎中把过脉，还捏了捏她的手掌，按压了她的指甲，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了看舌苔的颜色。然后就对腊梅说：“腊梅，按肖家辈分，你是我侄女，伯伯问你什么，你不要隐瞒。”
腊梅点点头，于是二郎中接着说：“你现在月事很乱，没有规律，有时候十来天都淋漓不尽，有时候两三个月也不来。而且颜色暗黑，白带腥臭，小肚子也感觉不舒服，两个奶子还经常胀坠，伯伯说的对不对啊？”
腊梅惊讶得张大了口，二郎中说的太对了。她拼命地点头表示同意。
二郎中又接着说：“你这病有些复杂，我虽然心里有些话数，但还不能肯定。你妈妈也在旁边，等下我得检查一下你的身子，你不要怕丑，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伯伯有了底，包你身体会和做姑娘时候一样好，到明年你又可以做妈妈的。”
腊梅听说还可以做妈妈，心情就好了很多，她小声说道：“二伯伯，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医术，我都听你的。”
做婆婆的听到媳妇这么说，就赶紧起身，对二郎中说：“二先生，就麻烦您给腊梅看病，我给你做饭去。”
二郎中不让她离开：“七嫂子，你媳妇还年轻，你还是陪着她，我二先生可不想听闲言碎语。我也不瞒你，等下我得检查她的奶子，还有下身，你在旁边看着，你媳妇会觉得好受一点。”
这七婆婆就奇怪了：“二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柳家的女人的身子怎么可以随意给你看？传出去不丑死人啊！”
二郎中就解释道：“七嫂子，你媳妇刚才也说了，我猜的都对，我就怕她得奶疮（乳腺癌），还怕她崽肠子下垂（子宫下垂），或者是什么别的毛病（潜台词：卵巢囊肿，子宫肌瘤），不检查我怎么给她下药？”
这腊梅听说要检查那里，本来蜡黄的脸变得红彤彤的，她多么希望婆婆能够给她解围啊！
七嫂子听二郎中这么说，就反过来安慰媳妇：“腊梅，二先生是你长辈，他这样也是为我们柳家好，妈妈在旁边，你就当自己还是细伢子，听你二伯伯的，让他检查吧。”

腊梅没有办法，扭扭捏捏掀起衣服让他检查那两个莲蓬大小的椒乳，他用一个手托起，另一个手一点一点地按捏那海绵体，完了还不忘拉一下那蓓蕾。这边检查完，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另一边。然后又用指头在她腋窝处按捏，完了就示意她放下衣襟，平躺在床上。
二郎中将她洁白的肚皮露出来，用指头这里压一下，轻声问痛不痛，然后又在那里按一下，还是问她痛不。按压过几个部位以后，他松了一口气，对腊梅说：“我先去洗下手，你把裤子脱了，马上就快完了。”
当二郎中洗好手进来，腊梅已经把裤子褪到膝盖位置，两只手捂住脸仰躺在那里。她现在全身都在发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她婆婆和二郎中。她凭感觉知道二郎中的脸离她的私处很近，因为她感觉到了他沉重的鼻息。突然，她感觉花蕊处被分开，二郎中枯竹似的指头侵入了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噩梦一般的经历终于过去，二郎中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好了，你穿衣服起来吧。我出去洗手，还要抽一袋水烟，等下我再告诉你怎么吃药，要注意一些什么。”
她婆婆也跟着二郎中一起出去，还交代腊梅去做饭。她说也得让二郎中看看病，她很多部位不舒服，现在二先生来了，这机会相当难得。还告诉她要取一块腊肉煮给二先生吃。
腊梅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二伯伯说到的奶疮，下垂之类的毛病还不晓得有没有。现在终于解脱了，既然二伯伯说要给她开药，那就听天由命吧。
腊梅取下腊肉，烧火做饭，忙得团团转，也没去打扰婆婆看病。等一切都好了，碗筷饭菜都摆上桌子，她才去婆婆房间，一推门，门还给插了。她就大声喊二伯伯妈妈吃饭了。
过一会儿，两个人才出来。二郎中感觉有些疲倦，而她婆婆倒是容光焕发，一脸幸福的红晕。
吃完饭，二郎中才对腊梅说，她只是气血两亏，吃三个月的药就好了。还要七嫂子监督好她儿子，三个月不得圆房。晚上收工以后，要八木匠去他家取药，该交代的他会交代，绝口没提七嫂子的病。

这二郎中医术还算不错，三个月以后，腊梅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月事也正常了，全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脸色红润，皮肤光滑水灵。八木匠养精蓄锐三个月，早就等不及了，腊梅也情难自已，夫妻俩如鱼得水，很是销魂了几回。
十个月以后，腊梅又做了妈妈。柳家又恢复了活力。
二郎中听说柳家生了儿子，就打发自己的大儿媳妇提了一些礼物前去道喜，其主要目的是讨回那九十块袁大头。他自从那次以后，是再没有进过柳家的门。八木匠也守信任，客气地留春嫂吃了饭，一个铜子也没少就付了这诊金。
柳家的喜气没有维持多久，又陷入了更大的悲痛之中，这胖小子无病无灾就走了，一家人是哭得死去活来。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但生活还需继续。两口子又年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命运一直与八木匠过不去，他们俩造人不倦，但死神却每每紧紧跟随。十年过去了，柳家居然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八木匠和柳肖腊梅。七木匠在他第六个孙子夭折以后，受不得这严重的多层次喜悲的打击，一病不起，纵是二郎中医术高明也无力回天，就带着非常大的遗憾去陪他家六五四三木匠这些列祖列宗去了。七嫂子在老公离世半年以后，就不顾儿子儿媳的强力反对，嫁给了附近的一个肖姓鳏夫。
做手艺的人是或多或少有些法术的。柳家世代木工，祖传的法术是不错的。别人家媳妇驼肚，都要请师公打符立禁，他家就从来没有。
为什么这样说呢？木工的祖师爷是鲁班，被尊称为仙师。那些作祟的凶神恶煞一般都是近不得身的。凡是正式拜师学艺的人，第一要学会的就是法簿子，各行各业都有一本手抄本，这就是他们的法术。木工对付凶神恶煞最强的利器是三尺。用稠树做的。刚好三尺长，主要作用是量木材的长度。它凝聚了鲁班仙师以及师傅师祖的元神在上面。木匠随身携带三尺，几乎所有的邪鬼都避之不及。三尺的顶端有一个小坎，据说法力都聚集在那个小坎上。“三尺上有一个坎，不怕鬼在路上等。”
木工的墨斗、斧头，甚至包括刨子凿子锯子等所有工具，也一样可以对付厉鬼。房子建成，打五方煞是由掌本木工来完成，工具就是斧头。具体过程就是这样，在给栋梁开光的时候，在地上按方位摆五块瓦片，每块瓦片旁边得点上香烛钱纸，木工师傅就请起鲁班仙师来相助，一边念“一打东方甲乙木，打去东方木神煞。”手起斧头落，那东方的瓦片就成齑粉了。“二打南方丙丁火，打去南方火神煞”“三打西方庚辛金，打去西方金神煞。”“四打北方戊己土，打去北方土神煞”。“五打中央壬圭水，打去中央水神煞。”
农村中家家户户都建有贮存稻谷的粮仓，粮仓最要防范的是老鼠。法术好的木工，作过法以后，将墨斗的那个带钉子的把柄，这把做工还挺精美的，用的材料也比较考究，多数是黄牛、山羊的角。将这把柄扔进粮仓内，人站在粮仓外，摇动转筒，墨线就拉着这角质把柄一跳一跳的出来了。以后粮仓就不会进去老鼠。
木工是手工业者，他们的口头禅是三分赚钱，七分赚吃。主人家如果伙食不好，或者给的工钱、小红包小气，他们还有可能给主人家作孽。比如给人做婚床，那是要给小红包的。如果这红包里面的钱太少，而这师傅又是一个性格不好的人，那就有麻烦了。表面上看，这床非常结实，但只要小两口在搞肉体娱乐活动，那这床就会“吱吱呀呀”叫个不停，让你们两个没得兴趣继续进行。还有盖厕所的时候，招待不周，他也会作孽。那后果就是每当儿媳妇要去方便，这做公公的也会有急急的尿意或者是屎憋屁股门，让翁媳二人异常尴尬。

柳家木匠手艺出众，为人也很低调，他们虽然都熟知作孽的手段，但从来没有实施过。八木匠屡遭丧子之痛，就开始思考起来，是不是遭了什么诅咒还是犯了什么煞，就去找当地最负盛名的杨七师公。
杨七师公也是操持的祖传法术，和柳家的境况差不多，也是人丁凋零，杨家比柳家稍许要好一点，但自从杨四十（杨七曾祖父）以后，也是四代单传了。当地看到手艺出色的人家都人丁凋零，甚至有了这样的看法，就是不论做什么，技术不能太精，否则是发家不发丁。难于做到丁财两旺。
杨七有五十来岁了，膝下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做父亲了，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
七十二行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当地人通过长期观察，编了这样的顺口溜。“第一赚钱学打铁，第二赚钱腰上切，第三赚钱站着说。”农耕时代，铁器工具是用量最大最多的工具，需求量特别大，利润也高，是公认最赚钱的职业。腰上切就是兽医，骟牲口、阉牲口，技术含量高，收费自然高。“两手剖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这对联就充分体现了这个职业的高大上。站着说就是师公，他们是与鬼神打交道的，身上一直有着一层神秘的光环。那时候还有这样一句话，“郎中进屋一屋病，师公进屋一屋鬼”。郎中给人看病，病人家所有人他都会主动提出把脉之类的，然后一家人就或严重或初期的都有了病。师公也是如此，会说你被某某鬼缠上了，她又犯了某某煞，小孩子走了经，要么就是带水心。当然这也是他们的生财之道，也无可厚非的。
八木匠找到杨七，将自己的猜疑说了出来。这杨七听完，思考了很久才说：“八师傅，照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了一个煞出来了，还是我十来岁的时候，听我公公说过，这煞叫转胎煞，犯了这个煞，那家人基本上没得搞了，生多少个小孩都没得救。”
八木匠就急了，拉着杨七的衣袖说道：“七法师，你神通广大，一定要给我家去破了这个煞，要多少花边我都给。”
七法师脸色非常难看，低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八师傅，你要是在你第一个崽死的时候来找我，那时候我有办法破煞。现在迟了，这煞在你家养了十年了，我是没办法对付，听我一句劝，把那个房子一把火烧了，带着你堂客远走他乡吧。”
八木匠不死心，他对七法师说：“七法师，我家世代木匠，也有元方的。你起坛作法的时候，我也把我家的祖宗都请出来，杨柳两家合在一起还对付它不了？我三尺、开山都拿出来，你令尺五雷火也都祭起，还找些桐油，不怕这煞不除”。
杨七还是摇头，他可不想去冒这个险。
做师公这一行的最怕的是不自量力。遇到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是从来不干的。与神鬼打交道多了，明白冒险该付出的代价。杨家世代操持这行业，是付出过惨痛的代价的，他的父亲、公公、还有好几个杨家祖先，都是命丧于此，只是为了维护杨家的声誉，他们都将这些事隐瞒了下来。他父亲临死的时候还谆谆告诫他：“七伢子，对风屙尿屙湿裤，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做。遇到大的对头来了，你搞不赢还跑不赢吗？落水鬼、狐狸猫、神打、转胎煞，你没有把握就不要接人家的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记得我、还有你公公是怎么死的就要得了。”

七法师虽然不愿意接八木匠这差事，但也对柳家的遭遇表示同情。杨柳二家也是同病相怜，都是频临断后的境况，他就给了八木匠一个建议，要他去麻氏兄弟家，对付转胎煞这样的恶煞，麻氏兄弟可能有办法。
麻氏兄弟是滚泉潭最强悍的一个家族，这里的人谁也不愿意和他们兄弟打交道。叫他们麻氏家族，并不是他们姓麻，他们也姓谷。给他们称为麻氏家族还有一个小故事。
他们有四兄弟，排行分别为四、六、七、满。兄弟四个都是虎背熊腰的体型，最难得的都长有一脸密密麻麻的麻子。而且雄性激素旺盛，具体表现在声音宏亮，体毛庞杂。几乎就没有那个部位不长毛的，浓密黑亮而卷曲。
四兄弟力气都大得惊人，饭量也大得惊人。绰号只有老大带有麻字。老大人称麻四大汉，其余的分别是花六大汉、尿七胡子、满大汉。
滚泉潭旱土很多，旱土种植的经济作物有苎麻，芍药，油菜等等。特别是苎麻，产量和质量都非常好，是久负盛名的。因此每年都有人来这里收购。滚泉潭民风强悍，来收购苎麻的人也不含糊，都是组团过来，还有长枪短刀武装保护。
麻四大汉家没有旱土，水田也不多，家境不好。但他家兄弟力气大，胆量也大，农闲之余也敢于去干点剪径的勾当，偷盗的勾当那更是家常便饭。甚至还会去湘潭城里赌博。据说还在十八总码头打过群架。
那年秋天，一行十几个收购苎麻的队伍挺进到了滚泉潭，挨家挨户收购苎麻，有个好色之徒就对这些人说：“我们这苎麻最多的人家就那个坨里住的人家，他家头麻二麻三麻都有，还有瘘麻，他家的麻几年都不卖了，在压行市。”
这批人一听，可高兴了，一行人就直奔他们家而去，刚刚到地坪，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稀奇事，房子的阶基上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女人坐在竹椅上纳鞋底。这女人一脸横肉，两个肥硕的奶子之间长满了黑色的胸毛。
这是女人吗？是的，百分之百是女人，她就是麻四的老婆。她看到一群收麻的外地人进她家了，站起来对这些人大声吼道：“你们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来。”说话间，胸前那堆白花花的肉球上下左右乱晃。
这些男人的眼睛就一直随着肉球的晃动而晃动，都定定地看着。麻四兄弟今天都在家，他们听到声音就都走了出来，一看到是收麻的来了，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
他们兄弟是麻子，平时最忌讳的就是麻字。
麻四就扯开他的大嗓门对这些外地人吼开了：“你们都他妈快滚，有多远滚多远。惹火了我们兄弟，有你们好受的！”
那为首的赶紧挤出一副笑脸：“这位大哥，你家头麻二麻三麻瘘麻都收了好几年了，再不卖就没什么卖相了。行市就这个行市，再压也涨不了了。这样好吗，每斤我给你加一文钱的价。”
他的话还没有落音，麻四已经像一座山一样欺到了他的跟前，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你刚才是怎么说话的？也不称四两棉花纺一纺，就到这里来撒泼？”
这领头的仗着人多势众，还有武器，也不示弱：“你家的麻爱卖不卖，还想压行市，让这些麻烂了活该！”
麻四扬起他蒲扇般大的手掌，一个巴掌狠狠扇在这人的脸上，可怜的他一排牙齿就没了，身子还不由自主地转了半个圈，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那几个带武器的正想动手，哪里还来得及，四兄弟已经动起手了。他们都天生神力，而且都是不要命的主，这些人虽然人多，却是乌合之众，跑得快的没有挨打，但带来的武器都丢了，收购的麻也扔了。挨打的都是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哭爹喊娘。
这事情发生以后，滚泉潭人就将他们称为麻氏兄弟。

麻氏兄弟因为力气大，长相凶横，滚泉潭的人往往是对他们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他们兄弟也不是恃强凌弱的主，至少是对乡里乡亲是这样。别人不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故意去挑事端。谷家是大族，家族中有什么需要蛮力解决的问题，他们也乐于出力。当然，他们在外面惹了祸端，谷家人也会出面帮他。
这四兄弟也很团结，父母都死了，麻四是长兄当父，长嫂当母，一家人和和睦睦，成家以后也没有分家，兄弟、妯娌关系都很融洽。
现在杨七给柳八做了这荐举，柳八就疑惑不解。他小心翼翼地问杨七：“七法师，这麻氏兄弟都是蛮人子，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会敬神。你这么好的法术都不敢接镖，请他们有用吗？”
以前农村人对于读过书的，学过手艺的人，练过武术的人称为开放过的，对读书少的，没有一技之长只会出死力气作田作土的人一概称为蛮人子。即使是非常老实本分的人也会冠以这个称呼。并没有丝毫看不起他们的意思的。
杨七就给柳八解释：“转胎煞是一种恶煞。你家家神不力，让它潜伏进来了，上了你第一个小孩的身。你小孩死了，你们一家人没有引起重视，后来你堂客又生了五个，这煞就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你舍不得离开这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恶煞除了。我是没这能力。你听说过吗？鬼怕恶人。现在这煞已经是恶煞了，但它应该还是怕恶人的。麻氏兄弟长得都够恶，单是那一脸麻子，一身黑毛就够吓人了。你多买一些肉送给他们，然后用激将法激他们出头。你第一个崽埋的地方还记得吧，要他们兄弟去把那尸体挖出来，倒上桐油把这尸体烧了。只要这煞的元神毁了，我再去你家安谢，这煞就除了。”
柳八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买了五十斤猪肉送到麻氏兄弟家，说明了来意。这八木匠心太实了，把他的疑虑，以及七法师不敢接镖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们兄弟。饶是他们兄弟胆大，但听说七法师都不敢出手，他们也犹豫了。这四兄弟特别能吃肉，放开肚皮吃，一人一顿可以消灭十斤肥膘。现在看到这么大一片猪肉，喉咙里早扯出手来了，但一想到吃了这一顿饱肉，兄弟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喝稀饭，就硬将这手给压回去。场面变得非常沉闷。
八木匠还记得使用激将法：“四哥，六哥，七哥，满老弟，整个滚泉潭最不怕场合的就你们几兄弟。我八木匠一直佩服你们兄弟。我也一直想和你们兄弟交朋友，只是一直做不赢，今天我来你们家，这忙不管帮得上帮不上，那肉都是安心安意送给你们吃的。以后你们兄弟要做什么功夫，我八木匠只要做得到，一定会帮忙的。”
八木匠把话说完，空手就往门外走。这花六面子就挂不住了。花六是一个走南闯北的人，他的堂客还是在湖北带回来的。

他也不经过四哥的同意，就非常直率地对柳八说道：“柳师傅，我花六走南闯北，什么场合我怕过？你看个日子，我一个人去把那个坟给刨了。就他妈的一个一个多月的小孩，还死了十多年了，他还成了精不成！”
麻四见弟弟已经搭白，也不好意思示弱：“柳师傅，我们兄弟都是同进退的，既然六弟已经搭白，那就四兄弟都去。六弟说得对，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怕过事，就算他成了精，也要把他灭了！”
柳八非常感动，即刻表示如果他们兄弟肯帮忙，以后他送他们四个工，几个人就商量怎么来对付这个恶煞，还做了一些适当的准备工作。
第二天麻氏四兄弟一早就来到柳家，腊梅早就晓得他们饭量足，煮了一铁锅米饭，还做了份量很足的几个菜。后来她是惊呆了，四兄弟装饭的速度就和车水一样，满满一锅饭硬是被他们干掉了。
四兄弟都光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和密密麻麻的卷毛，带着锄头，挑着一担干透了的柴火，还有桐油、女人的月经血、狗血等一干秽物，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八木匠身后。八木匠一手拿三尺，一手拿斧头，口中一直念叨着木工的祖师爷留下的口诀：“斧头响，天门开，鲁班仙师下凡来。。。。。”
五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坟头很小，上面杂草丛生，草丛中还残存着一只箢箕的残物，确定无疑以后，兄弟四个就动手挖掘，事情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三下五下就挖出了一个小木头函子。
花六将函子撬开，五个人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里面的尸体居然和活人无异！

一个父亲，看到了死去十年的儿子，是什么心情？
八木匠差点就扔掉三尺和斧头，想扑上去抱一下这栩栩如生的儿子，他全身颤抖，嘴唇蠕动，眼眶中噙满热泪。
满大汉见八木匠神情不对，一把抓住八木匠。然后对三个哥哥说道：“这是妖孽，你们还愣着干嘛，把桐油狗血倒它身上，早点把它烧了。”
柳八想挣开满大汉，使尽全力都挣脱不开。他每天都是抡斧头推刨子的，力气已然不小，但与满大汉相比，却还差了一大截。他无助地看着麻四、花六、尿七将那些秽物泼洒在尸体上，两行热泪从面颊上静静流淌。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别过头不忍观看。
不一会，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毛发、脂肪烧焦的气味，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鸣声。
五个人默默地站在旁边，一直等到火苗在变小，熄灭，只剩下一堆红色的灰烬。四兄弟害怕死灰复燃，在火堆上撒了一些黄土，又将那个小坑填平，这才回家。
杨七下午就来了，他问了柳八上午的情况，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张罗着要设坛给他家安谢。柳八还有顾虑，想再掘开另外几个小孩的坟看看，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情况，杨七就笑着说不用了，另外的早尸骨无存了。麻氏兄弟不信，杨七就说可以打赌试试，四兄弟最喜欢打赌，赌注就是十斤肉。
柳八将几个小孩的葬身之地告诉他们，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自己的亲骨肉，就没去参与。
结果出来了，另外的那些小孩果然是托体同山阿了，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一小撮黑色的土。

杨七赢了，但他不要麻氏兄弟践约，唯一的条件就是请他们离开。
四兄弟就不愿意了，他们本来干完那事就可以离开的，赖着不走目的并不是蹭饭。虽然他们的饭量很大，但家里再穷，在别人家吃一顿也只有一顿。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看杨七敬神。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看敬神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惬意行为。
杨七迫不得已只好说出自己的苦衷：“不是我不懂人情世故，四位老弟，你们火焰八字实在是太高了。我等下敬神的时候，我的那些师祖会畏惧你们，他们不敢过来辅助我，这神就敬不成了。我法术其实并不好，全靠我的那些列祖列宗附体来辅助。像今天对付那个恶煞，我就一点把握都没有。你们兄弟人长得刚强，神鬼都怕。”
四兄弟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回家，杨七就要柳八把他的那些木工工具都收好，还要他在敬神过程中不要去运神。免得影响他。
什么叫运神？就是不要去思考他的那些请师口诀。所谓的一个师公一路符。每个人敬神都有自己的祖师爷，神仙之间也会起冲突的。杨七敬神，他的那些师父师祖过来，还会遇到别人家神的阻挠。在敬神之初，还要安抚家神。家神包括屋檐童子，门神，还有家里的列祖列宗。家神兴旺的，一般的鬼神是进不来的，就不会犯煞，也就不会请师公敬神捉鬼。家神不兴旺的，各种鬼祟就能够破除家神的阻拦。鬼祟进家了，家人就可能患病，而且是邪病。郎中用药物、针灸治疗根本不起作用。庆父不除，鲁难不已。鬼祟才是根源，只有请道行高深的师公捉鬼驱鬼以后，病人才会痊愈。而家神他虽然看家不密，但往往又会对师公的做法形成干扰。就好比有的人家养了狗看门，这狗对于偷盗之人不敢阻拦，对于客人却狂咬不止是一个道理。

第四章 水猴子

杨七敬神与一般的师公不同。师公也有很多流派，有正一教、茅山教、流民教等等。还有各式各样的分流，什么梅山法、九牛大造，等等。这些流派作法方式也不相同。正一教茅山教一直认为是正统，道教系统，规矩讲究很多，禁忌也非常多。忌食狗肉，麻雀等。他们把这统统称为秽。（秽，湖南人发音为玉）天上飞的麻雀、鸽子称为天秽，地上走的狗、老鼠称为地秽，水中游的无鳞鱼为水秽。无鳞鱼包括泥鳅、鳝鱼、黑鱼、鲶鱼等等，其中以黑鱼嘴厉害。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吃的，如果不小心吃了，法术就会减弱甚至消失。敬神的时候还不能接触秽物，女人的月经带（现在被卫生巾取代了），经血，大小便，狗血都属于这秽物的范畴。女人如果来了月事，更不能在旁边观看。还有女人下半身穿的东西，包括裤衩，长短裤，裙子，袜子，鞋子也在秽物之列。
流民教则没有这些禁忌，甚至可以在尿桶边敬神，但因为不是正统，江湖地位不高。
杨七既不属于正统的正一教，茅山教，也不属于流民教，他属于附体。也叫放阴。尊奉的祖师爷是易华易太公。易华是乌石寨寨主，死了以后建有庙宇祭祀他。在杨七的好几代祖先的时候，杨家并不是师公，是一个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他在给别人犁田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昏迷不醒。这家人赶紧把他送回家，他在昏迷的过程中自言自语，说是乌石寨主易华，对很多别人家的隐私全都了如指掌。一下子就在滚泉潭出了名，干起了降妖除魔的师公了。后来杨家还特意立了易华的坛。

这易华的名气是相当的响，虽然这杨家祖先从来没有拜过师敬过神，但经此奇遇以后，就操持起了师公这个职业，并且名声还盖过了很多师公。
在任何行业，实力永远是最有发言权的。木工，家具就是你的名片；郎中，病人就是你的口碑；做师公的，捉鬼驱魔的效果就是你的名声。鬼魔是看不见的，但被鬼祟缠身的病人心里明镜一般。杨家这祖先自从操持这一行业以后，是出过几次名，扬过几次威，让周围的人深信他是易公附体，神通广大。
这祖先老了以后，易公也舍不得挪窝，又附体在他的儿子身上，就这样一代一代传递下来，就传到了杨七身上。
有没有易公附体，杨七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也是他在接替这职业以后才明白的事。大多数情况下，易公并没有附体，易公也不容易啊，他有好几座庙宇供奉，还有更多的坛也供奉着他。这让他也明白了他的父亲，公公等人为什么会失手了。这也怪不得他们，敬神的回报确实太有吸引力了，有易公这大把伞撑着，很多鬼祟也会退避三舍的，就因为这样，很多时候易公并未附体，敬神依然有效果，才让他们产生了侥幸心理。
杨七就吸取了这惨痛的教训，易公附体的时候，他什么业务都接，易公没有附体，他就必须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鬼怪作祟，如果是一般的收经下茶，或者是犯了土煞之类的，他会接镖。如果是他枷不住的，那就坚决推辞。
有必要解释一下收经下茶，犯土煞这些名称。收经是小孩子最容易遇到的问题，小孩子元气不足，最容易被邪气入侵，用行话说就是走经了。具体体现在睡觉不踏实，容易在梦中哭闹，睡着了眼睛还露一条缝。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引起家长的注意或者重视，鬼祟附体就非常容易了，落水鬼、枉死鬼都有可能侵入。不严重的收经，师公作一下法，最多下一杯茶就够了。这下茶就是师公对着茶施法，弹一点香灰、放几粒米粒在茶水里，让小孩连着茶叶一起吃了就好了。如果走经严重，就还得给一条布带作法，在布带上用手指画几道虚符，然后将布带系在他（她）手腕处，一直要等经稳了才可以去掉。如果严重到鬼祟缠身了，那在做法驱鬼之外，还得去铁匠铺打一个带有“南无阿弥陀佛”字样的铁环戴在手腕处，这铁环还要开光，还要在烧滚的桐油中炸过，一直要戴到年满十二岁。犯土煞也多数是小孩容易犯。屋场、坟山周围禁忌多，很多时候很多方位是不能动土的，一旦犯了禁忌，就会犯了土煞，患儿往往全身无力，精神恍惚，严重的还会昏迷。这时候只要轮一下时间方位，把煞退了，下一杯茶就好了。

@雪花与火花 2015-05-14 20:40:19
哈哈，这些名堂够多的，但确实很吸引人！
所谓的收经是不是收精？如果是收精还好理解一点！
-----------------------------
收经，经天纬地的经，特指小孩子的元神。谢谢二花先生能够提出自己的疑问

@谷小中 2015-05-14 17:28:14
第四章 水猴子
杨七敬神与一般的师公不同。师公也有很多流派，有正一教、茅山教、流民教等等。还有各式各样的分流，什么梅山法、九牛大造，等等。这些流派作法方式也不相同。正一教茅山教一直认为是正统，道教系统，规矩讲究很多，禁忌也非常多。忌食狗肉，麻雀等。他们把这统统称为秽。（秽，湖南人发音为玉）天上飞的麻雀、鸽子称为天秽，地上走的狗、老鼠称为地秽，水中游的无鳞鱼为水秽。无鳞鱼包括泥鳅、鳝......
-----------------------------
@施原 2015-05-15 09:03:06
我外婆乡下婆老人也说山间深潭中有长毛的"水鬼".相信科学的人解释说,是水猴子,又有人说,或许是水獭.
中国有水獭吗?
-----------------------------
水猴子是一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水生动物，外表与猴子很像。

杨七最擅长的敬神方式是放阴，就是和他那个祖先一样，敬神的过程中会灵魂出窍，然后易公就附体了，变成易公与敬神的家人直接交流。
杨七让柳八在堂屋准备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设了一个临时的香案，摆上三牲果品，还准备了一批钱纸香烛，一托盘大米，然后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副小巧精美的卦来，也放在桌子上。
敬神的师公也被人形象地称为拜桌子脚，他在请师，安家神的过程中经常是一边烧钱纸一边跪拜。口中还念念有词，无非就是“起眼观青田，师父在身边”，“千唤千应，万叫万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在请师、安神的过程中还要问卦，这时候他就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卦随意一抛，柳八就一边给他拾卦一边把卦象报给他。
这里说的卦不是周易八卦的卦，但他的作用也和八卦有相似之处，它的作用有几个，第一它有占卜功能，师公在出去敬神之前很多会问卦的，以预测这次敬神的成败。
其二它是师公在敬神过程中起到与师父师祖等先辈的一种交流，这就在卦语中体现出来。
第三个作用是放声，卦上凝聚了师公以及他几代师父师祖的法力在上面，有卦在身，一般的鬼祟是近不得他的身的。
最后一个作用就是身份认证，随身携带卦的人，那都是有法术的人，普通人等不要招惹，招惹的后果很严重。
卦作用这么多，但材料并不昂贵，就是用质地紧密，竹节也很密实的小竹兜剖开而成，打磨光滑以后就是了。因为经常使用，又经常在手中把玩，汗液和手掌的摩挲，使它的颜色看起来古色古香。
卦象只有三种，阴卦、阳卦、宝卦。

两面朝下的卦是阴卦，两面朝上的是阳卦，一面朝上一面朝下就叫宝卦。每个卦都有不同的卦语，无所谓吉卦凶卦。在不同的情况下卦语也不一样。大体说来阴卦是表示师父师祖已经到位，或者同意弟子的请求；阳卦是表示已经启程，或者是事情已经完结；宝卦是表示所有仪式已经完成。卦语还取决于问卦者的用意，他问过问题，然后就会问，师父如果同意，请赐弟子阴卦一枚，而卦象相合则证明师父已经同意，如果卦象不合，那就表明师父没有答允。
杨七请过师尊，卦象也一直如愿，很快就会进入放阴这一环节。他一边念诵法语，一边打着哈欠，人也越来越没有精神，脚步也虚浮得很。
读者不要理会错误，这里的法语不是法兰西语言，而是作法的类似于念与唱之间的语言，中间很多话语发音含糊不清，一般人听不懂他在唱叨些什么。
这样的情形持续不了多久，杨七突然像扯猪婆疯一般昏倒在地，但大多数时间会做好准备工作，让他昏倒在躺椅上，现在他就是昏倒在躺椅上的。但也有昏倒在地上的时候。
据说这个时候他灵魂已经出窍，身体的感觉也没有，曾经有好事之人拿香火烫过他，皮焦肉烂他也一动不动。柳八是实诚人，拿香火去烫他的念头都没有出现。
杨七昏迷以后，两条腿一直在虚动，那感觉似乎是在赶路。嘴里也含糊不清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懂行的人就会对这奇特现象进行解释，说他现在是去拜见易公，易公附体以后，在与山神土地，屋檐童子，司面等众神打听消息，摸清鬼祟的来龙去脉。
柳八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关注杨七的一举一动，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他口中发出的一切音节，眼睛由紧盯着杨七，想捕捉住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但收效甚微。
杨七终于发出了柳八可以听懂的声音，是带湘乡尾音的一句话：“柳香主，你家家风不正，而且延续了好几代，你列祖列宗非常气愤，连带你家的家神也擅离职守，篱笆没扎紧，让这转胎煞钻了空子。这事你怨不得你的祖宗，也怨不得家神。你还要许一本影子下，抚恤你家列祖列宗家神，只有他们齐心协力，任何凶神恶煞以后都近不得你家。”
柳八明白易公是湘乡人，当下恭恭敬敬地回答：“寨主公公，您的话我不明白，我家时代木匠，都有元方在身，凶神恶煞哪里敢靠近我家？”
杨七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两片嘴唇机械地一张一合，但发出的声音倒很连贯：“柳香主不要质疑易华！”
柳八听到此言，赶紧恭恭敬敬跪下，还召唤笑腊梅也赶快跪下：“寨主公公不要见怪，柳八言语不到处，还请寨主公公原谅！寨主公公有什么吩咐，柳八一定照办。”
“你家高祖母，二十四岁那年，与一个肖姓男人在山中野合，毫无廉耻，语言淫浪，对天地山神不敬。从此以后十年，她不知悔改，隔三差五又是如此。其后你曾祖母嫁入你家，她身为婆婆，竟然带汉子登堂入室，耳濡目染之下，你曾祖母也被她所感染，婆媳二人经常在家中与外人淫乱。自此家风不正，一直到你妈妈这一代。杨家世代木匠。正气很旺，鬼祟想入而不得。然你列祖列宗怨气越集越深，家神也经常受到污秽，至你成婚之时，家神的防范已经形同虚设，这时候那转胎恶煞就侵入你家。不过杨香主请放心，恶煞元身以破，其法力已经大不如前，刚才我已经将它收服，你家已经没有危险，记得将家风扶正，则万世长荣。我刚才所言，你若不信，可问你妈妈。易华事务繁多，我去了！”
此话音一落，杨七的双脚又在急急抖动。不一时，他就幽幽醒转，口中呼出的口气腥臭无比，连忙跑去灶屋洗脸漱口去了。

杨七洗漱以后，就把这敬神仪式收了尾，桌子上的三牲果品，以及那一盘大米他都统统收进他随身携带的布袋。吃过晚饭，收了柳八给他的封包，在手中掂了掂，里面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满意地收了。
柳八的心情非常低落，虽然敬神结束以后，他试探性地问了杨七几句，杨七却对于他昏迷状态下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杨七走后，他就问腊梅，这寨主公公说的是不是事实，他妈妈作风到底好不好。
腊梅支支吾吾不肯说，柳八就宽慰她尽管说，他对于妈妈在父亲病逝不久就嫁人的做法非常不满，母子关系几乎断绝了。
腊梅当然知道她婆婆是一个什么货色，说一句良心话，如果没有这转胎煞，腊梅甚至都和柳家以前的女主人一样，早就红杏出墙了。一个十几岁就嫁人的女孩，是非分辨能力有限，婆婆经常带男人回家鬼混，做媳妇的哪里会不知情。婆婆还经常向她传授一些经验，并且还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她做媳妇的时候她婆婆也是这么做的。
腊梅因为第一个小孩就夭折了，丧子之痛是痛彻心扉的。加上后来一年柳八辛勤耕耘，把她的身体都折腾坏了，就对于性事失去了太多的兴趣。然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性趣就几乎没有了。对于四十多的婆婆还一直沉迷于此也就有了很大的反感，婆媳之间后来这几年就变得异常冷漠。这也是婆婆着急嫁人的原因之一吧。
她现在见男人问她，就不咸不淡地说：“寨主公公应该不会乱说。我和她很少讲话，身体又不好，精神也不好，平时是吃了饭就出去走走，有时候也去埋小孩的地方转转，哭一场感觉心情还好一点。你妈妈现在还活着，你不会自己去问啊？”

先不说柳八两口子的谈话了，天已经黑了，点灯也费油，今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估计两个人都不会有心情开展娱乐活动，说下去读者听了也无趣。读者来这里是想听故事的，越曲折越神奇越好。
杨七的心情不错，虽然封包他没有拆开，但凭份量他就晓得三块花边外加三个铜板是少不了的。另外还有一只公鸡，一条鱼，一斤肉，一斤多米，够一家人好好打一顿唇福了。唇福，湖南人听得懂，外省人可能不懂，说牙祭可能大家都懂。
做师公的是经常要走夜路的。师公又经常与鬼打交道。俗话说：“走夜路多了，难免不遇到鬼。”师公怕鬼吗？
别的师公怕不怕鬼杨七不晓得，他是怕鬼的，平常给人敬神都会带着儿子一起，今天是白天敬神，就让儿子在家干活，没带出来，敬神完毕的时候其实还早，柳八非常诚恳地留他吃饭，他已经养成了不会推辞的习惯，吃饭以后就匆匆告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就有点责备自己贪嘴了，但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走夜路，这话传出去很影响他的形象。一个师公居然怕鬼，还怎么捉鬼驱魔呢？
柳家距离杨家有两华里山路，最让杨七害怕的是回水塘。回水塘是一个面积挺大的山塘，岸边长有很多树影婆娑的柳树，在山风的吹拂下，柳条柳叶摇曳不止，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塘堤上有很多青蛙在辛勤地捕捉蚊虫，或者是在鼓动腹腔，“呱呱”地唱着令人恬燥令青蛙愉悦的情歌。
回水塘并不恐怖，最恐怖的是塘后的象形山，象形山没有山主，属于义山。它没有主人，换一句话就是谁都是这山的主人。谁家死了人，特别是那种非正常死亡的人，不愿意葬在自家祖坟的人，都葬在这里。鳞次栉比地布满了大大小小朝向各异的坟头。
这是滚泉潭最恐怖的地方，大白天都很少有人在此经过。整个象形山只有不到十株长得歪歪扭扭的山茶树，零星地发布在山腰处，月影下更显狰狞。
遇到困难勇于面对是男人应有的精神，杨七现在就打起精神独自通过象形山。他将自己的令尺抓在右手中，左手捏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如果仔细听就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读者读过文天祥“正气歌”的就明白了，杨七念的并不是他捉鬼驱魔的法语，而是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气歌”。
民间传说“正气歌”浩然正气，所有凶神恶煞都不敢撄其锋。杨家祖先一直从事敬神的职业，遇到恐怖之时，就祭出《正气歌》这一不世法宝，往往逢凶化吉。由此立下家规，杨家子弟从小就必须将《正气歌》南风倒背。南风倒背又是湖南方言，身为湖南人，老忘不了自己的乡音，在此向所有读起来晦涩的朋友们真诚道歉。其意思就是倒背如流。
杨七的心思全都放在背诵《正气歌》上了，在这坟头林立的象形山逶迤曲折的小路中穿行，居然是毫发无损，月色是那么明媚，天地是那么和谐，虫鸣蛙鸣简直就是一曲交响乐。
象形山过了，回水塘的塘堤也快过完了，转过那道弯，就有人家居住了，杨七紧张的神情委顿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塘堤旁边柳树上突然跃起一团黑影，张牙舞爪扑向杨七，还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黑影扑向杨七，浓烈的鱼腥味令人感到窒息，还有水珠洒落到了他的脸上。杨七大惊之下，其本能地往后撤步。右手扬起令尺就砸向这黑影。
黑影居然懂得在半空中翻身，避过了这一令尺，但它显然不敢再发起进攻，一头扎入水中，只留下“轰然"一声巨响和一个巨大的水花。
这杨七是惊吓得不轻，刚才变生突然，这黑影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但他还是对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感到满意，千钧一发之时没有乱了阵脚和方寸，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他睡在土里的父亲。他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走天罡步，背《正气歌》，稍有偷懒就拿杉劣棘打他嫩嫩的屁股。
煞劣棘也是湖南俗语，就是杉树的树枝。这是所有小孩心中最痛恨的刑具。杉木是优良木材，木质轻而坚固，纹理又好，做的家具轻便结实还不开裂不变形，生长速度快，繁殖能力还好。是湖南人最喜欢种植的树种。它和松木（湖南人习惯叫枞树）不同，松木纹理也漂亮，但它有几个缺点，其一，松木砍了以后，树兜不会再长新芽，因为这原因，做千年屋（棺材）是不行了。其二，松木爱起毛虫。虽然蝴蝶人人都爱，但蝴蝶的幼虫毛虫是所有人都讨厌的东西。形状丑陋，何止是丑陋，简直是恐怖好不好，女孩子看到毛虫脚都发软。它身上还带有毛虫毒，接触到皮肤，奇痒无比还起很多看到都恶心死了的疙瘩。其三，杉木的树叶是带有尖利的刺，围菜园是不二的选择，鸡啊羊啊都不敢以身犯险。还有其四，杉木的新鲜树枝燃烧起来还有爆鸣声，可以驱邪。其五就是干树枝虽然照样扎手，但接火快，火力也不差，上等的柴火。其六就是对付顽劣小孩最好的武器，它带给小孩的痛是感受得到又看得着的，亲身经历过一次，以后就看到听到都有感应。很多家长在警告小孩的时候往往是这样说：“你听不听话，回家的时候自己带杉劣棘回来。”再顽劣的小孩听到这警告都会不自觉地回忆那东西打在身体上的感觉，万蚁噬身。过后几天，皮肤上被扎破的地方还会隐隐作痛。
天罡步是师公必学的步伐法，虽然没有凌波微步那么玄妙，但也很显自己的本事。据说是大禹治水的时候，大禹降服恶龙的用的步法，故又称禹步。师公在遇到非常棘手的敬神时才使出天罡步，有时候还得集中几个师公一同使用，和着锣鼓唢呐的音律，场景堪比一场古典舞蹈表演。
今晚杨七遇袭，这天罡步纯熟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但就这本能反应就吓退了袭击者，也实属万幸。他是非之地不敢久留，也不敢放松警惕，一步一回头地走回了家。

杨七到家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他拿起令尺就“砰砰砰”地乱敲门，堂客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是谁啊？我家当家的还没回，你等一下啊，我马上过来开门。”
杨七还是说不出话，他尝试了很久，嘴唇张得大大的，但连一个“啊”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心中一着急，就用脚踢起门来。
杨七堂客就紧张了，这里可是有强盗的，她立刻走到儿子房门边轻轻敲门，她儿子早就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踢门声，正在房间找武器，一根山茶树做的齐眉短棍，这时他将短棍操在手中，拉开房门，摆手示意老娘躲起来，然后再去突然拉开门栓，杨七一头闯了进去，他儿子高高举起短棍，正准备一头砸下来，一看是父亲，硬生生止住了。
他堂客一眼就看到了他背在背上的布袋，颤巍巍地移动她的三寸金莲，迅速帮他解下，查看了战利品，就与媳妇一起忙着去处理了，鸡要脱毛开肚抹盐，鱼、肉也得处理，才没闲工夫问他。
儿子已经三十多了，看父亲进来，连忙丢下棍子，搬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杨七没有坐，而是面带惧色地看着大开的门，儿子这才感觉有异，迅速关门，然后扶着父亲坐下，又从他手中接过令尺，小心翼翼地问：“爷，你怎么了？”
杨七坐下，心也定了，张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来。不过比刚才的情况好多了，咿咿呀呀还有声音出来。
这下，两个忙碌着的婆媳也着急了，媳妇赶快洗手忙着泡茶，婆婆就过来抓着老公的手，急急地问：“当家的，怎么了？怎么了？”
杨七的妈妈也没有入睡，柱着拐杖出来了，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也急得不行：“七，你告诉妈妈，到底怎么了？”
杨七端过媳妇泡来的热茶，手还一个劲发抖，滚烫的茶水洒出不少，落在他的衣服裤子上，他也不觉得烫，两小口热茶下肚，这才完全恢复过来，语言功能终于回归。他将茶杯放下，一五一十将经过说了一遍。
杨七妈妈脸色越来越恐怖，停了一会才说：“七啊！你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了。这家伙是水猴子，你们说的落水鬼就是它。它手爪子好长好尖，被它拖下水就没得命了，身上被抓得稀烂，看到那些被它害死的人的尸体，真的好造孽。”
杨七的儿子就问了：“娭毑，你看见过水猴子吗？”
老人的神情很恐怖，她沉默了很久，才细声细气地讲了几个关于水猴子的故事。
老人的叔叔是一个喜欢打网的人，每逢发大水他就拎着网去潭坝打鱼。一网下去就把一只水猴子给打上来了。这家伙很邪气，他看到就恐惧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明白一件事，就是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你死要么我亡。他抓起网就拼命往地下摔，一下、两下、直到有人看到了，叫醒他他才停止下来，但随即他就累得倒了下去。那水猴子已经摔成了一滩烂肉。后来她叔叔大病一场，请了好多郎中都没有治好，后来还是请了六个师公冲锣，送了很多河衫才好。
冲锣杨七父子都明白，读者就不一定懂得。所谓冲锣，就是一种大型的敬神活动，师公们在乐器的伴奏下大跳天罡步，这乐器以锣鼓等打击乐为主，故农村人称为冲锣，是遇到了非常难缠的鬼祟才有的驱鬼行动。驱鬼行动结束，还要烧化很多钱纸香烛、纸衣纸裤，烧化的地方是在河边，故称为河衫。

“这水猴子虽然很邪气，但也害怕恶人。”杨老太瘪着嘴唇说：“遇到火焰八字高的人它也没不行。以前有个周大婆婆，年纪六十多了，还驼背，一抓菜，和水猴子打过架，那水猴子没搞赢她，以后再也没出来了。”
一抓菜是湘潭俗话，意思是这人身材瘦弱，还可以用一抠抠来形容。这周大婆婆命苦，老头子走得早，养个儿子又是一个好逸恶劳的货，她为了糊口，自己用破蚊帐做了很多定鱼罾。每天去塘里定鱼，早出晚归，定的那些小鱼小虾卖给别人做小荤。
有一天天快黑了，她收拾定鱼罾准备收工了，这水猴子就从塘里冒出来袭击她。周大婆婆就和水猴子打了起来，她脸被水猴子抠得稀烂，衣服也撕烂成一片片一条条的，但她硬是死死揪住它脑袋上的毛不放，一起纠缠了很久，最后水猴子逃到水里去了，她才松手。她也没钱请人给她治伤，自己寻些草药敷在伤口上，也没有请师公敬神，第二天她还去那个塘里定鱼，还在那嬲扑沙娘，（嬲扑沙娘是指撒泼，不点名道姓骂娘，也有挑衅的意思）那水猴子是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婆婆下场也很惨，老了以后，儿子不孝顺，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非要她把卖鱼螚的钱交出来。那婆婆是留了一点钱，借给别人吃息，那借据她也会藏，藏在自己身上那个老鼠洞里，她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子，这钱是留给孙子讨堂客的。死了以后，抹尸的安国才发现了这借据，转交给了她孙子，后来她孙子就用这笔钱讨了堂客。
杨老太年龄大了，一兴奋就难以入睡，见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有兴趣听她说典故，就还讲了一个活捉水猴子的故事出来。
活捉水猴子的是一个屠户，姓罗，说话疯疯癫癫的，性格也很怪异，邻里之间借东借西也很平常的。这罗屠夫是谁来借东西他都同意，但你用完以后得及时归还，否则，就搞不懂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和语言了。他邻居跟他借过一次风车，用完以后忘记送回来了。这姓罗的就带了一根楠竹棘子，楠竹棘子就是用竹枝编的一根条子，主要功能是打牛的，当然有时候也会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崽女。是人畜通用的刑具。其威慑力大大超过杉劣棘。
邻居家见到他拿着楠竹棘子气势汹汹过来，都吓得变了脸色，杀猪的人身上是有杀气的，何况他现在那个脸色，分明是来者不善啊！但滚泉潭男人骨子里都有不服输的个性，特别是邻里之间，如果让他轻而易举就给征服了，那以后就时时得仰人鼻息。日本人和中国隔衣带水，甲午战争他赢了，以后他就得陇望蜀，步步紧逼，现在不是强占了东三省？
邻居家的男人虽然畏惧，但看到别人拿着凶器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也暗暗做好了为以后长治久安作殊死一搏的心理和生理准备，当然，面子上还得注意，谁开第一枪这问题是很重要的，开第一枪的在道义上就输了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