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亲历、亲见、亲闻草根历史《绿荫深处是我家》全文上传


播种和收获,是农家最忙的时节,每当这时家里都要雇很多短工。短工人数按“桌”匡算,超过四人就算整整一桌。插秧时人数较少,大约三、五桌人也就够了,因为田地大部分都是出租,留给自己种的很少。这些租出去的田,只是收割时让佃户把稻谷送到家里来就行了。
出租的水田一律按照“五五分成”,即主人和佃户各得一半。隔家远的水田,由佃户收割好稻谷晒干后,再送到主人家中。他说收得多少就是多少,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考虑他是否虚报。那个时代的民风纯朴,佃户和主人其实也同样是人,在长期交往中互相都有感情,相当信任。我并没有见到任何佃户和我母亲之间相互视为仇人。
隔家近的水田收割稻谷时,由佃户通知家里派一个人去参加分成。等谷子全部挞(收)完后,装在箩筐里,主人所得那一半,由佃户负责送到家中。至于派去的人,名义上是监管,实际上只是占个名头,做个样子而已。至于什么“三七分成”、“大秤小斗”,我们那时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4 12:43:47 +0800 CST  

母亲向来待人宽厚,从没有粗声大气与任何人说过话。她由于自己的处境不同,特别容易同情比她环境更困难的人。有一段时间,家里雇了一个年纪很老的长工,我们叫他胡春伯。胡春伯老婆死后,留下一个儿子叫老四,年纪比我大四、五岁。他们父子二人生活实在艰难,就找到了我母亲请求留下来做工。母亲让胡春伯为我们管理一下菜园子,种种菜,让老四给我家放牛。有一次不小心牛吃了别人的庄稼,别人狠狠打了老四两耳光,妈妈见了十分心疼,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她想远了,她想到老四是因为没有妈妈才落得如此受穷受气,要是有一天我们家也穷下来,我们这几个没爹的孩子还不是同样下场……
有几家农妇因为与我母亲同姓,我们就认作姨妈,彼此往来关系密切。有一位姓张的老农,他家较为富足,土地改革时划成了中农。这位老农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我们叫他瞎伯。瞎伯的老婆我们称她瞎子大姨妈。瞎伯年轻时与我父亲交情很深,所以对我们也一直很好,大小事情妈妈都常请他帮忙,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会拒绝。瞎伯左眼失明,大姨妈右眼失明,母亲常戏称他们是一对“比目鱼”。

瞎伯身高力壮,皮肤黝黑,嗓门粗大,一看就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他每次一到我家来,总是老远就高声嚷嚷起来,仿佛要引起我们全家人的注意一样……

“少老板娘,我今天又来了!”

单凭这个奇怪的称呼,我就知道瞎伯与我家的关系不同寻常,因为其他许多人都千篇一律称我母亲显嫂或者显娘,这个令我十分陌生的称呼,我只在瞎伯一个人口中听到。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直接问妈妈:“少老板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这样叫您?”妈妈淡淡一笑说:“瞎伯和你父亲是好朋友,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因为当时有你祖父在世,是你祖父在当家,别人都称你祖父是老板,所以他们就叫你父亲少老板。我呢,自然而然就是少老板娘了---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其他人可能都把这些事忘了,只有瞎伯一个人还保留这个叫法。”

啊,原来是这样,“父亲”二字离我是多么遥远,不折不扣的“恍若隔世”,这位瞎伯却一个人给我留下父亲一星半点影子,这在我来说,是多么亲切,多么重要啊!从此,瞎伯在我心目中留下格外深刻的印象,在所有的大姨妈中,我只对他一个人的老婆特别有兴趣,一有机会,我总是喜欢到他家去做客。瞎子大姨妈对我十分欢迎,每次都热情接待----

不过,当时谁也不会料到,瞎伯与我父亲这段普通的交情,会在土地改革中,给这位中农带来深重的灾难……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4 12:50:44 +0800 CST  
(顶帖词)

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文)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凤)顿首。

(清,顾贞观,金缕曲)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4 16:54:04 +0800 CST  
(顶贴词)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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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王勃先贤光临教诲!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09:00:54 +0800 CST  

每遇农忙,任何参与者都会为之兴奋,特别是收割,当粒粒金黄的稻谷装满箩筐时,人人都喜气洋洋。农民凭着他们对土地的热爱和对庄稼的深情,在整个收割活动中自始至终欢欣鼓舞,当他们担着谷子往家里送时,百多斤一担的稻谷随着压在他们肩上的扁担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像一队队大雁在天上飞。

我最喜欢的收获活动是摘茶子,因为是在山坡上进行,小孩子可以参与。每当这时,满山遍野都是人,整个山村沸腾起来了!除了婴儿、病人和留家做饭的人而外,家家户户几乎全部出动。负责摘茶的人自不必说,其他较为贫穷的人不论老弱妇孺也几乎人人参与,背着背篼跟在摘茶队伍后面,捡树上漏摘的茶子。茶山的主人也几乎全家出动,四处奔走照看,以防被人偷。
我跟着大人满山乱跑,即使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疼,也仍然兴奋异常。茶树长得不高,树枝分叉很多,人们可以轻而易举爬上树去。成熟了的茶果有红有绿甚至还有半红半绿,大的有小孩拳头大,小的和核桃差不多。整个茶果我们称为“茶子”。外壳里面黑油油、亮闪闪的核,才是真正能榨出食用油的“茶籽米米”。茶籽米米的形状与板栗极其相似,只是颜色不同,不能直接吃而已。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09:04:56 +0800 CST  

有的茶树果实成熟较早,还没等到主人去采摘,就提前张开外壳。一旦外壳被太阳晒干,黑油油的茶籽米米就会自动掉下来。它们东一粒西一粒散落在草地上。我们这些当不上正劳力的闲散妇孺就背着背篼去捡。茶林实在太宽了,茶树实在太多了。我跟在大人后面,很快就能把小背篼捡满,有时干脆爬上树去使劲摇,亮闪闪的茶籽米米从树上雨点般落下来,沙沙拉拉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听起来兴奋极了!
每当我把捡在背篼里的茶籽米米背回家时,杨大姐总要笑嘻嘻地招呼说:“这是你自己辛苦得来的,应当把它专门放在一边,过年时叫你妈妈把它换成新衣服。”倘若妈妈也在场,她就会诙谐地说:“好嘛,放在一边倒可以,只是谨防最后进了‘老虎口'。”
我并不理会什么新衣服或老虎口,只是眼看着油黑闪亮的茶籽米米从背篼里倾泻出来时,十分遗憾它不是马上能吃的板栗,不过听着它们跌落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是感到极大的快乐!

摘茶子的季节,中午饭一般是由专人送上山去吃,把几个空箩筐翻转来放在地上,就成桌子了。我兴奋地与农民们一起在茶树林里围着箩筐共享午餐,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筵席----是我长大成人后再也不可能享有的美味……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09:06:15 +0800 CST  

这里的农民平时不唱山歌,那个时代不合时宜地唱山歌,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甚至是下流,惟有摘茶子的季节可以随意唱。男人们不论老少,只要一站上茶树就可以放开喉咙引吭高歌,满山遍野的歌声此起彼落,给村寨更增添了无限的欢乐气氛,特别是一些嗓音好的青年农民,一边倚在茶树上摘茶子,一边尽情歌唱,嘹亮的歌声在山林间回荡,仿佛整个山谷都跟着一齐唱了起来。
这里的土家族人多,他们的山歌风格是土家族民歌,其曲调我能大致记得,歌词则一句也没有听明白过,一是因为年龄太小听不懂,二是当时的女孩子根本不准唱山歌。

一个名叫凤仙的孩子比我稍大几岁,她是穷人家的女儿,因为我叫她妈妈做大姨妈,所以她经常到我家来和我一起玩。有一次她和我一起去茶树林检茶籽米米,恰巧听见两个男青年一边在树上摘茶子,一边热情洋溢地唱山歌,两人一问一答,声调一低一高,大约代表一男一女。凤仙听得懂,她给我一句一句翻译:

“出得门来舍----那个抬头望哟嗬嗬,
望见一个舍,
美娇娘哟嗬嗬,
问你要块舍糖包饼哪,
还要两块舍饼包糖哟。”

“出得门来舍----那个低头望哟嗬嗬,
望见一个舍,
好儿郎哟嗬嗬,
一来没得糖包饼哪,
二来没得饼包糖哟。”

“娇娘何必舍----狠心肠哟嗬嗬,
急得我六神舍,
无主张哟嗬嗬,
樱桃小口糖包饼哪,
一对奶子饼包糖哟。”

这时候,隔壁五嫂恰巧从树林里经过,她听见凤仙在翻译山歌,高声叱骂道:“大胆,小姑娘家,不准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和凤仙吓得不敢开腔,只顾低头检茶籽,很快就各自检了满满一背篼。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09:09:06 +0800 CST  
@园田梦人 2017-05-05 14:10:45
是的,蓝天高、白云亮、良田广、稻谷香、油茶绿、溪水长、鱼虾肥、古树壮。上天给予这块土地是供一切生命生存和发展的地方,一切生命在这里都有生存权。斗转星移、海枯石烂,这一生存法则亘古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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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诗一样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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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田好---记实的大前提,第一人称的小前提,实在让我感到高度受束,我不能随心所欲地高谈阔论,任意挥洒,我的未尽之意,只能指望读者去感知,能够让我稍稍透点气的,也只有这几句不适合再啰嗦下去的话语,谢谢您的点评,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18:26:49 +0800 CST  
(顶帖词,转自《绿荫深处是我家》原帖:)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266431.shtml

网友秋思混沌回复:2008-9-25

我认为以纪实文学的要求来论我已读过的《绿荫》后面部分章节,很震撼人,您已经写得很棒了!我说的完全是心里话,绝无丝毫恭维之意。因为纪实文体的要求,决定了它和真正的小说是两码事。在小说中能运用的很多艺术技巧,在纪实文学中是不能运用、也不许运用的;比如一有虚构,那就不能冠以“纪实”二字且失去了纪实文学的主要特色。纪实文学不是与小说比各种文学技巧的;它的核心灵魂应该是真实基础上的深刻;那种历史真实中包含的深刻给读者的震撼和冲击,有很多一流小说也不能与其项背,何况二、三流?
您确实写得很棒!如此严酷的真实历史,已决定了您严肃、庄重的风格;可是您在很多地方却以女性细腻的笔触,以一个纯真姑娘的眼睛和口吻,把历史讲述得非常精彩;质朴感人,举重若轻。《王蒙自传》的前两部叫《半生多事》和《大块文章》,我都买来看了(现就在我身后的书柜里);那我就再坦言:您比那个著名作家和前中国文化部长写得好!!!请相信我绝不是为了鼓励长者故意这样说,这真是我的心里话。......”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5 21:20:58 +0800 CST  

茶子摘回家后就摊开来放在地上,等外壳干了以后它就会自然裂开,黑油油的茶籽米米就吐了出来,再用人工把茶壳和茶籽米米分开。油茶是秋天采摘,从入冬开始,家里每晚都例行一项活动——选茶籽。在烧了木柴取暖的“火炕”上,架一块又大又长的门板,倒上风干了的茶子,再把茶籽米米一颗一颗拣出来。全家人不分主仆(姐姐们除外)不论老少都围坐在四周,一边悠闲地选捡,一边随意聊天。从说长道短到故事笑话,人人尽显其能,谈笑风生。茶籽实在太多,一直要拣到第二年春、夏都拣不完,必要时妈妈就另雇短工来完成。

黑油油的茶籽米米需要送到专门的榨房去碾成粉末,然后再进一步加工榨油。用水作动力的碾制设备叫水碾,用牲畜作动力的碾制设备叫旱碾。当时村里的榨房只有两座,一座是隔壁六嫂家新建在高洞坡的榨房,那里山洪汹涌水力充足,加之房屋及屋内设备很新,经营状况一直很好;另一座榨房是我太祖母修建的,经两代人分家后,分归我父亲名下。房屋早已破旧不堪只能勉强遮风挡雨,加之靠溪水做动力,水力时有时无,经营状况一直不好。在我母亲管理期间,几乎只是供自己家里榨油或碾米用,别人来此榨油的很少。

榨房内部比较宽敞,设备也很齐全,除了水碾、旱碾以外,还有高大坚实的“油榨”,还有烘烤茶籽用的两个大炕床以及其他有关设备。此外还有卧室和厨房,猪栏牛圈一应俱全,经常有些无房居住的穷人来这里无偿借住。谁有困难想来住时,只需要给我母亲说一声就行了,只要榨房空着,母亲从未拒绝过任何人,也不收分文房租。这些借住者一般也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以此作为权宜之计,住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在我的印象中,只记得两户人家:一户是一对夫妻带着五个儿女来榨房借住。他们有一个叫老银的女儿和我同年,老银的弟弟叫老尚,比我俩略小。老银的大哥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之一,而最小的妹妹还在吃奶,我经常去榨房和他姐弟俩一起玩,简直成了好朋友;另一户来榨房借住的是家族中的九娘,九叔死了她孤身一人没了依靠,只好暂借榨房安身。我之所以记得九娘,是因为杨大姐死后,她是唯一一个守着尸体痛哭流涕的人。

碾好的茶籽米米上灶蒸熟后,就用稻草包裹成饼一样大块大块的“茶枯”,把茶枯装进铁制的圈铃里加压固定形状,再把茶枯并排放在木榨内,用从屋梁上高悬下来的巨大木杆作杠杆,利用这个杠杆头上嵌着的厚厚铁头撞击木榨内的铁头锲子,被挤压的茶枯就源源不断地流出黄澄澄、亮晶晶、香喷喷的茶油来。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06:39:32 +0800 CST  

高高悬挂的巨大木杠杆需要体力极强的壮汉才能控制,一般由两人同时操纵。他们榨油时需要喊号子,两人同时略微压低杠杆的尾部使铁头昂起来,接着飞快地朝后退几步,然后举起杠杆尾部,使杠杆铁头对准锲子头部,同时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冲去,让杠杆铁头猛烈撞击木榨内的锲子铁头,两铁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火花四溅!

“清油香哟,清油亮哟嗬嗬----嗨(呯)!”

在撞击的同时,两人一齐发出一声“嗨!”越显得气势磅礴,地裂山崩。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呯!”一条条透明的黄金液体并排着源源不断地泻下来,如珠帘倒挂,如琼浆奔流,埋在木榨下面的大铁锅里很快装满胶状液体,清香四溢,美不胜收。

“油来了哟,财神忙哟嗬嗬----嗨(呯)!”

舀油的人喜笑颜开,慢腾腾有条不紊。

高高悬挂的巨大木杠杆,它见证了我家族的百年风雨,让我此生永远难以忘怀……

旱碾用牛拉,蒙着一只眼睛的牛以碾盘的中心为圆心,以长长的木架做半径,以装满了茶籽米米的坑道为周长,单调地、缓慢地绕着圈子,使木架下两个铁盘滚动着把茶籽米米碾碎。这时孩子们就可以坐上木架跟着绕圈子,真比现在的孩子坐上汽车还快乐。我十分喜欢这牛车,但在所有孩子中,只有我受不了那榨油时的巨响,一旦牛车和榨油同时进行,我就只好跳下车来,远远站在门外,即使蒙着双耳还禁不住震得发抖,同时羡慕地看着别的孩子坐在牛车上悠然自得地嘲笑我……

广袤无垠的绿色茶林、回荡在山谷之间的土家民歌、红绿相间的茶子、油光闪闪的黑色茶籽米米、飞速转动的水车、蒙着一只眼睛的老牛以及震耳欲聋的榨油巨响和歌唱性的号子,组成了我儿时脑中一幅幅美丽的茶山风情画,令我终生神往。

只是我绝对没有想到:这座摇摇欲坠的破旧榨房,既是我儿时的乐园,又将是我全家失而复得的唯一财产,属于我终生应该栖息的地方……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06:47:45 +0800 CST  

(二)过年

儿时最感兴趣的是过年。

母亲早早地就忙起来,太多的事需要她张罗和安排:结算帐目、给一家人做新衣裳、楼上楼下大扫除、订做鞭炮、准备年货、更换窗花纸等等。但其中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两件:糊窗芯、打糍粑。
我对窗芯的兴趣不是“糊”,而是看:木制的窗子、屏风以及方形的灯笼都要用透光的纸糊,一般情况下一年换一次,中间大方框上糊的纸就叫做窗芯、屏芯或灯笼芯。它们都要写上诗词或画上图画。糊上以后我就有新的诗、画可以欣赏了。识字以后我能背的长诗如《木兰辞》、《正气歌》、《蜀道难》等就是从屏芯上记下来的,而《静夜思》等短诗则是从窗芯和灯笼上记下来的。

族中有一位远房祖父住在寨楼村,他画得一手好图画,可惜去逝太早,我从未见过,只是花园里的粉墙上保留得有他的山水画和一幅松鹤图——一只仙鹤站在松枝上另一只站在地上。两只仙鹤四目对望,仿佛两道光芒直贯其中,真是神了!二祖母珍藏得有他的纸画,特殊情况下偶尔拿出一、二张小的充任窗芯纸,此画一出,其余各画尽皆失色。据当地的内行人士讲,可惜这位祖父生不逢时,没有碰上好机遇,否则极有可能与璜翁齐名,不知此话是否可信。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12:42:15 +0800 CST  

我对打糍粑的兴趣既不是打也不是吃而是“送”:蒸熟了的糯米被捶成胶状后其实就是糍粑了,但需要把它们捏成小团放在上下颠倒的两个木桌桌面之间压扁。这是孩子们大显身手的最好时机,大人们把我们一个个抱上底朝天的桌子上,我们就可以上窜下跳地高声嬉笑,无比欢乐——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我们当年的蹦蹦床,是那个年龄的孩子共同喜爱的游戏。

糍粑要连打很多天,跳着跳着,我们就渐渐没有兴趣了,只等明年再来。
粑粑会做成很多种,分别供不同级别的人享用,最讲究的是“印糕粑”。它其实是点心中的一种,上面印着图案和花边,一般用来招待客人。以下依次为糍粑、泡粑、油香粑和红苕粑等。这些粑粑无论主人和仆人都可以随时任意选取食用,只是在送的时候有区别。

从初一开始会有很多人陆续上门来“讲金银财”、“搬土地神”或者其他活动,这时主人家就要送粑粑。 讲金银财的大部分是少年,一般两人一组,由一个人端着一个圆形茶盘,里面放两个“元宝”。从走进大门起就开始唱:

“金银哪财,金银哪财,
金银哪财宝滚进来,
滚进不滚出,
滚到你家满堂屋,
堂屋装不倒,
两边挂元宝。
元宝挂得高,
银子几大包;
元宝挂得矮,
银子几大块。
送得快来发财快,
一年四季好买卖。”

两人一直唱到堂屋才停下来重复唱,唱到主人家送了粑粑为止,一般只送一次。 唱完后就同声高喊:“主人家,拿个发财粑来吃哟!”送粑粑是小孩子们的专职,这时我们就拿出粑粑来送,通常二至六个——只要不是太出格,大人一般看都不看。

过年不准讲不吉利的话,特别忌讳鬼,更不准老大初一就犯忌讳。早在年前,大人们就再三叮嘱:过年期间不准讲鬼。但是我们并不听招呼,往往等讲金银财的一唱完,我们就模仿他的腔调接着唱:“金银财宝鬼(滚)进来,鬼进不鬼出,鬼到你家满堂屋......”大人们只好一边呵斥一边笑——反正过年的孩子不能打。

讲金银财的应该送泡粑,也可以送糍粑。若遇搬土地神的来,则必须送糍粑。一般叫花子就送米中参了红薯的红苕粑。有时候,有的叫花子会坚持要糍粑,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理他,如果是杨大姐遇见了,就会满足他们的要求。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12:45:46 +0800 CST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12:54: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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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财宝滚进来,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12:59:00 +0800 CST  
@邹克纯 2017-05-06 14:56:02
对茶籽榨房内劳作的一段描述,堪称精彩、动人。这是上世纪中叶一户川东农家远逝的背影,也是华夏农耕文明末期的一幅珍贵写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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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兄弟点评,不过关于茶籽榨房还有后话,如果说,它在这里完成了华夏农耕文明末期的一幅珍贵写真任务,那么,它还将在土地改革完成以后,以及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完成家族史和社会史中,令人欲哭无泪的悲惨场景展示任务……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6 18:18:51 +0800 CST  

搬土地神的全部都是成年人,其中唱主角的大部分在五十岁上下,至少两人至多三人一组。主角头上套着一个代表土地神的面具,面具用厚厚的半边楠竹制成,两眼挖成空洞,还刻着鼻子嘴巴。笑嘻嘻的“嘴”上贴着短短的白胡子,造型极其优美。由于年长月久,面具不但表面光滑锃亮,连颜色都是深褐色。主角不表演时,把面具推在额头上翘起,表演时再拉下来盖住自己的脸,让眼睛对准空洞。这张面具极具艺术感染力,给搬土地神活动更增添了神秘感。主角手里还拿着一个齐肩高的木杖。木杖上粗下细,一般都使用多年,油亮光滑。龙头木杖顶端挂着一大堆纸钱,到了堂屋以后,这个持木杖唱主角的人就用一只手把木杖固定在地面一个点上,以此为圆锥心,手扶木杖顶端画圆,人也跟着转圈,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把芭蕉扇,一边转圈,一边唱一句扇一下。转圈的人上身笔直,双腿弯曲像在打太极拳,形象优美。

站在旁边的一个人手里提着一面小锣,主角唱完一句,他就当当敲一阵。如此反复下去直至主人家把粑粑送满意为止。唱的时间至少半小时偶尔也有长达一小时的,这时我们就得一趟一趟地跑进跑出搬糍粑,实在奉陪不起了才罢休。

搬土地神时用的唱词大都是早年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无非是些发财升官的吉祥话。只有一次,三个搬土地神的人唱的内容全是新编的,符合时代精神。第一个注意到这段唱词与众不同的人是姐姐,她隔着门帘朝外面观望,大声叫好。我这才注意听他们到底唱些什么,聚精会神听了半天只听懂一句:“七月里哪七月八,日本他占我大中华”。尽管如此我已明白他们唱的确实别人不同。

见姐姐抬举他们,我也趁机捧场,忙不迭地一趟又一趟努力往他们背篼里“灌”糍粑,他们也一个个嬉笑颜开,越唱越起劲。直到他们的背篼快装满时,母亲才发觉,一叠连声催他们快走。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7 06:26:31 +0800 CST  



七月里哪七月八,日本他占我大中华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7 06:34:38 +0800 CST  
@邹克纯 2017-05-07 08:5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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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飘飘,喜气洋洋,喜欢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7 18:00:54 +0800 CST  
(顶帖词)(摘自初稿,绿荫深处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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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罗点点 回复:2008-9-27
刚推荐给朋友看,朋友才看到开头就说:好文!胜过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朋友们托我转达他们对您老人家的敬意, 而且这位朋友正是绍兴人。我想没有谁可以否认鲁迅先生的地位。但是这样的评价正是因为对您老人家的文字由衷的首肯。朋友还说:“绚烂之极趋于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之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之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斫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与那稀松平常的一览无遗的标准语文是大不相同的。”
楼主 沧海凤舞  发布于 2017-05-07 18:04:59 +0800 CST  

楼主:沧海凤舞

字数:1563

发表时间:2017-05-02 08:3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21 17:02:55 +0800 CST

评论数:331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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