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2——《远征·流在缅北的血》(版权回归,寻再版)

老徐领着二排的三十来人终于摸到了木箱。老徐打个手势。按行动之前说好的,三十多人分成两组,一组搬木箱,一组掩护。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愿鬼子没盯上他们,只要再捱几分钟,他们就能离开鬼子阵地的射界,把救命的食物和弹药带回去。老徐只能这样想,他和三个士兵抬起一个木箱。一声枪响,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老徐右腿一麻,身子晃下又努力站稳。
“你妈的……”老徐嘟囔一句。鬼子一直都在盯着他们。
一发照明弹划破长空,四下霎时一片雪亮,身处开阔地带的那些中军无所遁形。
“跑——!”
紧跟李克己吼声的是一发燃烧弹,一处丛林轰然烧着,照亮那些暴露的中军士兵。
日军的枪声并不密集,他们没有使用机枪,他们确实也用不着。一声声执拗冷静的枪响,奔跑中的中军士兵一个个栽倒。倒下的在抽搐,站着的没有放下木箱,他们抬着木箱跑。一个倒下了,马上就有人补上,他们抢的不是木箱,抢的是于邦阵地一百来号弟兄的命。
拖着右腿抬着木箱的老徐又中了一枪,这回是左腿,木箱和身体的重量叫他噗通跪下。
一人去扶老徐,被一发子弹撞得仰面摔倒。第二个人去扶老徐,又被一发子弹射翻。
“别管我——!”老徐嘶吼,“抢箱子!”
“救老徐回来——!”李克己嘶吼。
“别管我!抢箱子——!”老徐嘶吼。
不管是箱子还是人,都不可能带得走。子弹嗖嗖地穿梭,精准地撕开皮肉,溅起血雾。一个个战士闷声跌倒,生命和勇气碎裂飘散。
岳昆仑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帮不上他们。双方阵地间距超过步枪有效射程,那些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的弟兄处在双方步枪都能射到的区域。
“营长!让我们去救连长!”士兵们在焦急地叫喊。
“谁也不许动——!”李克己的手指在土里抠出了血,他浑然不知。他帮不上他们,没有人帮得上他们,这拨鬼子枪法准得叫人发寒,现在派人上去,除了增加伤亡于事无补。
沉寂了。植被燃烧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火光掩映,那些横七竖八的木箱,那些倒卧在木箱边的身躯,他们至死也没有放弃。
老徐一动不动地趴着,他神智清醒,他还活着。血流失得很快,身体在急剧变得虚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老徐尽量放缓动作,将两把土使劲揉进伤口。那种彻骨的痛疼扩散过每一根神经,在每一处神经末梢炸开。老徐青面獠牙的样子活像个鬼,但他还不想当鬼,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场经验告诉他,想活下去就不要动。
牟田峻扭头向藤原冷野笑下,“见过猫玩耗子吗?”
牟田峻开枪。
子弹啾地钻进土里,贴着老徐脚后跟的位置。
“你妈的……”老徐声音虚弱。他知道鬼子在耍他,在用子弹催促他爬行。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爬,爬向一个木箱,他想爬到木箱后面去。
“快点……爬快点……”中军阵地里所有人都在心里念叨,有人念出了声。
老徐已经尽力,他用了全部的力气,但他还是爬得很慢。
又是一声98K的枪响,老徐右肩中枪。也许击碎了骨头,老徐感觉整只右臂动不了了,他停下喘气。
“炮,他妈的给我开炮,剩下的炮弹全给我砸过去!”李克己揪着迫击炮排排长的衣领,表情像要吃人。
排长的眼里透着几分凄凉,剩下的那点炮弹本来打算突围用的,这一开炮,那几门迫击炮也保不住了。
迫击炮弹陆续砸向枪声位置,那寥落的爆音叫人听着心酸。
“爬啊老徐——!快爬——!坚持一下——!”
李克己想让老徐趁炮火掩护的间歇爬进遮蔽物,但老徐听不见,他昏过去了。日军的炮火开始还击,说不上惊天动地,但足够摧毁暴露的迫击炮阵地。两轮集射过后,迫击炮阵地哑了。
也许是日军的炮击太响,也许是钻心的疼痛,老徐醒转。己方阵地方向传来杂乱的喊叫声,听着蒙蒙的,都是在催促他快爬。大量的失血让老徐想喝水,他感觉嗓子像是块粗粝的树皮。他开始爬,用还能动的左手,一下一下地往前蠕动,只要再爬几尺就到了。
“这家伙还不肯放弃,人类求生的意志真是顽强……”牟田峻再次开枪,子弹精准地射中目标左肩。
老徐双手双脚全部被打残,他爬不了了,但他能翻身。他努力把自己翻过来,他不想对着地死,那样死得多憋屈,他想看着天死。
天空真高啊,天空真广啊,这么大的一个地球,人为啥就不能和平相处的活着呢?老徐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马上就要死球了,居然在想这么不靠谱的问题。老徐真的笑了,那干涩嘶哑的笑声穿透黑夜,刺痛人心。
“他在笑什么?”牟田峻被伤了自尊。他不该笑,他该哀求哭泣,他怎么可以蔑视操纵他生死的人。
牟田峻带着愤怒开枪,子弹同样没有射向目标要害,他要折磨他,看着他慢慢死去。
老徐已经挨了五枪,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打漏的水桶,可怎么还不死呢?该死啦,为了国家,能尽的力自己都尽过了。老徐叹口气,向天空喊:“哪位枪法准的弟兄——帮个忙——送我上路——让我痛痛快快地走——我谢谢你嘞——”
浓烟随风飘送。烟气辣眼,辣出了眼泪,连悲伤都需要借口。眼泪在流淌,没有人说话,他们怕开口便是哭泣。
岳昆仑在瞄准镜里看着老徐的脸,那张沧桑的脸庞挂着淡淡的笑意。老徐视死如归,岳昆仑却扣不下扳机,他做不到,他又想起了马立成。
又一声98K的枪响,老徐身上再次腾起血光。还不是要害,老徐在抽搐。
“小鬼子我操你十八代祖宗——!!!”青狼已经变了疯狼,五六个人都有些摁不住他,要不是被摁住,他现在应该躺在冲向老徐的路上。
“帮帮他……”杜克看着岳昆仑。
岳昆仑勾住扳机的手指在抖。
“快呀!按不住啦!”宝七整个人爬在青狼身上。
牟田峻一拉枪栓,再次举枪。
“够了!”藤原冷野一声断喝。
牟田峻正要说点什么,一声春田步枪的枪响叫俩人一凛。
岳昆仑保持着开枪时的姿势,一滴泪水自眼角慢慢滑落。他射杀了老徐,子弹从胸膛左侧射入心脏。他确定老徐死了,他亲手杀死了战友。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12 15:16:29 +0800 CST  
童鞋们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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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岳昆仑独自坐在炮坑里,两眼愣愣地看着一点不会转珠。剃头佬蹲在坑沿上瞅着岳昆仑,他来了有一会了,岳昆仑没反应。这已经是老徐死后的第三天,岳昆仑丢了魂。
“我说——”剃头佬开腔了,“你饿不饿?”
看岳昆仑没理他,他从兜里掏出一把芭蕉根递过去,“你再不吃,连这个可都没了。”
补给断绝的李克己连和A排现在就靠这个吊命,可仗还得打下去,三天里鬼子大大小小进攻了几十次。截止到现在,剩余的子弹人均不足十发,鬼子只要再进攻一次,弟兄们就得用刺刀和身体去挡。
看岳昆仑还是不理他。剃头佬像个老头一样叹口气。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一会都得死。
剃头佬跳进坑里。坑不大,他挤着岳昆仑坐下,一边塞根芭蕉根到嘴里嚼。岳昆仑不吃,他可饿得心慌,就算一会要死,那也得肚里有食再死。
“一吃这玩意,我就想起去年在野人山的那段日子……”剃头佬半躺在坑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天像是要落雨。他又想林春了。
“千辛万苦地逃出去,又张牙舞爪地冲回来,临了还是逃不了一死……”
“这不一样。”岳昆仑终于开口说话。
剃头佬苦笑下,“对你这样的是不一样,对我都一样。”
俩人沉默,各想着各的心事。
“郭小芳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你要壮烈了,她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林春之前我还有一个女人,混上海滩的舞女,对我倒是死心塌地,要知道我死了,应该也会哭一场。可惜啊,没跟她打个招呼就跑路了……我就是化成了土,她也不会知道。”
“……少想这些,想多了会惜命。”岳昆仑说。
“为打这场战,死了这么多人……要最后还是打不赢小日本,就都白死了……”
“会胜。”岳昆仑的眼神变了,变得坚定。
“这么肯定?”
“是。这场战争中国一定胜。”
“为什么?”
“因为他们……”岳昆仑望着阵地外缘那些抢不回来的中军尸体,里面有老徐,“还有我们。”
剃头佬笑了,一把将岳昆仑抱了,“这他妈的才是你,总算还魂了!”
“你俩要在美国这样,会被人认为是Gay。”杜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俩人身后。
岳昆仑听不明白剃头佬却明白,瞧杜克那一脸猥琐的笑意,剃头佬赶紧拿开手。
“老卡啊,你在美国的时候没准是个大流氓。”剃头佬骂。
杜克在岳昆仑面前蹲下,“还有多少步枪弹?”
“八发。”
杜克沉默一下,他连一发步枪弹都没,只有点柯尔特手枪弹。
“鬼子在做进攻准备,一会你自己找阵位,挑指挥官打。”杜克站起身,拿眼睨着剃头佬,拖长声调说:“走吧——”活像个押解死刑犯上刑场的狱卒。
剃头佬把剩下的芭蕉根塞到岳昆仑手上,爬上坑,垂头丧气地跟着杜克走向一防战壕。
“剃头佬——”岳昆仑喊。
剃头佬一下停住,回头问:“什么事?”
岳昆仑嘴唇翕动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当心点。”剃头佬说。
“搞得生离死别的,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杜克夸张地在身上搓,“电影里演到这样的桥段,就是后面要死人了。你俩不会咒我们死吧?”
剃头佬翻杜克一眼,话里有话地问:“还用咒吗?”
“告诉你俩,咱们的援军就要到了!”杜克说得中气十足。
剃头佬跟在杜克后头走,终于还是憋不住,问:“援军真的要到了?”
这回轮到杜克给剃头佬一个白眼。剃头佬吃不准杜克是不是为鼓舞士气骗他们,但他心里总算生出了一丝希望。人总是要靠希望活着。

各种曲射和直瞄炮火又一次覆盖了那片弹丸之地,被炮火翻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焦土又一次被翻起。藤原冷野盯着中军阵地,这样的炮击他已经数不清次数,开始他以为敌人会死,可每到步兵靠近,敌人就会从每一个角落冲出来厮杀。他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人是怎么都能活的。
“藤原少佐,我如果阵亡,一切就都拜托您了。”
管尾总是鞠躬,而且鞠躬的样子很可笑,藤原冷野却没觉得可笑,这非但不可笑,还让人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补给异常艰难,这是第二炮兵大队对敌军阵地的最后一次集射,他们快没炮弹了。这也意味着这次进攻是管尾的最后机会,管尾决定亲自带队冲锋。
日军步兵几乎是追着炮弹炸点往前冲,直冲进中军一防战壕20米范围中军才开火。李克己是为了提高杀伤效率,也是为了节约子弹。日军第一梯队倒下,第二梯队紧跟而至,个个勇敢得近乎疯狂,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消耗完那些高速喷吐的钢铁弹丸。他们确实做到了,血肉横飞之中火网又由密转稀,再难挡住他们前冲的步伐。他们像兽一样嚎叫,挺着刺刀扑进中军一防战壕,把刺刀扎进敌人的身体,或是被敌人的刺刀扎进身体。
一防被强行突破,中军转入二防抵抗。枪声变得寥落,更多的是手榴弹的爆音和刺刀铿锵撞击的声音。已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管尾亲率第三梯队发起冲锋。藤原冷野带领狙击队跟随推进,进入中军已被占领的一防战壕后散开,各自寻找狙击阵位展开狙杀。
杜克刚把枪刺捅进一个鬼子的腹部,不远处一名军曹奔他疾冲而来。杜克抽刀,没抽出,串在刀尖上的鬼子在冲他笑,笑得狰狞,两手死死地抓住枪管。杜克松开右手,冷静地拔出柯尔特手枪。伍长近了,枪刺直奔他的腰眼。杜克回手一枪,11.4毫米子弹在伍长胸口轰出一个窟窿,伍长颓然跪倒在杜克脚边,刺刀无力落地。杜克调转枪口,正要朝面前鬼子的前额来一枪,一柄武士刀快如闪电,直劈他握枪的右手。杜克缩手,还是没快过刀的速度。刀刃大力劈上枪管,柯尔特手枪落地。杜克变得手无寸铁,刺刀还卡在那鬼子的肚子里。容不得他左手抽刀,武士刀刀刃一翻,往他胸部高速横切,这是个使刀的好手。杜克被逼得往后翻倒,刀锋从面部上方掠过。杜克背部刚刚着地,刀身回转,这回变成了刀尖,刀尖往下直刺。杜克翻滚,刀尖追刺,一次次刺下,却总差那么一丝。衣服被刀锋撕裂的声音,刀尖铮铮地刺中地面,世界在旋转,杜克不敢停,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对手的脸。世界猛然停住,杜克撞上了树,他看见了对手的脸,从地下往上看有些怪异。管尾一声大喝,双手握住刀把往下猛刺,他几乎已经感觉到刀尖插入肉体带来的轻微滞感。枪响,金属脆响,刀身激起火花,半截刀刃折断飞离,武士刀还在高速下插。杜克一把托住管尾手腕,刀刃断面离他心口已不足半尺,如果刀尖还在,此时就没在他心脏里。俩人都顾不上分辨是谁在开枪,管尾在往下用力,杜克在往上托,俩人双眼暴突、脖绽青筋,俩人都尽了全力。管尾占了上风,他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刀把上,断裂的刀刃一点一点接近杜克心口,直至完全贴上。杜克没觉得刺痛,只感觉到刀刃断口在慢慢切开皮肤,切进肌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忍不住想打个寒战。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13 16:52:29 +0800 CST  
下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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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放弃,他不能放弃,A排的弟兄需要他,家人还在等他回美国。杜克一声大吼,刀刃上抬几分。管尾一声嚎叫,整个人压上刀把,脚都悬空了。这是战争,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杀死敌人,他要活着回日本,活着听女儿喊他爸爸。杜克瞪着面前那张扭曲到狰狞的脸,这很快就要成为他此生最后的记忆。面前的脸突然碎裂,红光,枪响。
管尾的脑袋像个西瓜一样迸裂,这回藤原冷野听清了,枪口急转,镜头循向枪声方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但他的心跳在不受控制的加速。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狙击手就隐藏在对面的某处,在他的狙击射程以内。他会是什么样子?一双眼神坚毅的眸子在心头闪过,这是藤原冷野所有关于对手容貌的想象。镜头停住,是一段战壕。
岳昆仑靠坐在战壕里,让自己喘口气。鬼子分了两队,一队在前面拼刺,一队在后面打冷枪,后面的那队全是狙击手。他也许已经被盯上,但他没办法,他没子弹了。他把步枪斜挎上后背,抽出了刀,他要跟弟兄们死在一起。
藤原冷野按下保险,他确定对手就在那段战壕里,他等待。
岳昆仑飞速跃出战壕,翻滚。意料中的枪响,98K的枪响,子弹追射在身后。
藤原冷野一怔,镜头里并没有人,他也没有开枪。对手换了个阵位出现,是牟田峻开的枪。心念急转,枪口急转。瞄准镜捕捉到了目标——一个中国士兵,破衣烂衫,刀在手里,枪在背上,带瞄准镜的春田步枪!一丝悔意闪过藤原冷野心头,这个人在他的瞄准镜里出现过,就在突袭渡口阵地的那晚。他为什么离开掩体?藤原冷野没空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必须专心。瞄准镜在跟随目标移动,目标移动得太快,像豹子一样敏捷,并且一直在变换奔跑路线,没法预设提起量。他想一击得手,有人却不管这么多,一发发子弹在目标脚后追射。藤原冷野听枪声就能判断,是那个心急的家伙。
牟田峻的眼睛因亢奋而通红,手上动作娴熟连贯,拉栓,抛壳,上膛,开枪,而后重复。“打死他!打死他!”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喊,“让那个骄傲的家伙看看,他所在意的对手是如何倒在你的枪口下!”
藤原冷野进入了状态,周围的声音像离他很远,镜头里的图像是他全部的世界。快速移动的十字线在努力捕捉那张脸,那双坚毅的眼睛透露着愤怒和悲痛。藤原冷野能够理解目标此刻的心情——他的战友,那些正在白刃战的中国官兵,正被自己的队员挨个狙杀。
“你很快就不会痛苦……”藤原冷野在心里说。
“隐蔽——!”杜克冲岳昆仑大叫。子弹追着岳昆仑的脚步打出阵阵烟尘,不知道有多少狙击手正瞄着他。
岳昆仑心里明白,他被好几杆狙击枪盯上了,他一刻也不能停。他冲进了人堆,手上的武士刀劈砍出一路血光,哪里鬼子多他就冲向哪里,反正都是死,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枪声不断,惨叫不断,子弹是奔着岳昆仑去的,却误伤了日军。很多狙击队员停住,望向他们的正副队长。牟田峻还在疯狂开枪,像被魇住了;藤原冷野还在静默,静得像石雕。目标很有经验,越来越多的同僚被吸引到他身边。藤原冷野压低枪管,选择了更容易击中的胸部,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例外。
一个魁梧的人影突然挡在目标身前,藤原冷野来不及收力,他已经扣下了扳机。
杜克左胸中弹,被子弹撞得往后凌空翻倒。
岳昆仑接住杜克跟着倒地,七八把枪刺同时猛扎过来,岳昆仑抱住杜克一滚,一片枪刺深扎进地面。未等岳昆仑翻起,一片混乱的刀光里溅起血光和惨叫,好几个鬼子被同时刺倒,是A排的弟兄团过来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藤原冷野愤怒地一拉枪栓,再次瞄向目标。一片纷乱的人影挡在目标身前混战。
藤原冷野没能等到第二次机会。四架野马式战机从云层里冲出,高速俯冲向一防战壕,两翼倾泻出的机关炮子弹瞬间撕裂了十几名狙击队员;指向明确的呼啸声瞬间到了头顶,七五炮弹一排排栽进一防战壕炸开,弹着点精准到以厘米计算。局势陡转直下,再不撤退整支狙击队都要葬送在这里。
“带他们走——!”藤原冷野对牟田峻大叫。
“我不走!我要杀了他——!”牟田峻还在不停地开枪,不顾身边炮弹横飞。
藤原冷野冲过去,一把将牟田峻拉翻在地。一溜机关炮子弹刚好犁过牟田峻刚才趴的位置,碎石如刀飞溅,藤原冷野的额头被豁开一道,鲜血登时披面。
“只要我们不死,就还有机会。我还会找到他,相信我。”
牟田峻在藤原冷野的眼里又看见了兄长的目光。

临时搭建的手术帐篷,一伙破衣烂衫的家伙堵在门口,那满脸硝黑和浑身血渍叫他们个个像个恶鬼。
“不把老卡救活谁也别想出去!”青狼挺着带血的枪刺,凶横得像要吃人。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老卡是谁。”美国医生操着蹩脚的中文。
“卡尔•杜克,A排排长,那个左胸中枪的美国佬儿!”费卯用英语喊。
美国医生如释重负,轻松地问道:“你们觉得他会死吗?”
“你这里让我打一枪试试噻!”宝七拿枪管直往美国医生的胸口顶。
“NO!NO——!”美国医生紧张得直摆手。
“别胡闹!”站长一把将宝七的枪管拉高。
“敢拿老卡的命开玩笑,我吓唬吓唬这白美,枪里早没子弹了。”宝七放下枪。
“医生,我们排长到底咋样了?”站长问。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16 13:12:47 +0800 CST  
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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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在这里,他的伤用不着动手术。”
杜克正美着哪,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抽烟,一个漂亮的女卫生员在替他缝合左胸的伤口,缝衣服似的,嗤嗤有声。
“这是病房,不能抽烟。”卫生员皱着眉头。
“这是病房吗?”杜克上下打量,“这不就是个到处漏风的帐篷嘛。”
“没见过你这样的美国军官。”卫生员心里不悦,手上就没了分寸,杜克痛得鬼叫。
“这位美丽的护士小姐,”杜克点着肩上的徽章,“我必须提醒你,二级军士长不是军官。”
“我也要提醒你,我是卫生员,不是什么护士小姐。”
A排一帮弟兄涌进来,正好看见杜克在做鬼脸。大伙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老卡哪点也不像是要死的人。
“排长,你是么斯材料造的噻?!”宝七瞪着杜克的伤口,一脸的看不懂。杜克左胸的枪伤只是皮肉伤。
“爷们刀枪不入!”杜克把右胸口拍得嘭嘭作响,跟北平天桥卖大力丸的似的。
卫生员在伤口上贴好纱布,回转身去拿托盘,“让开。”
大伙这时才注意到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大部分人两眼发直,剃头佬的流氓本性呼之欲出,眼神变得又淫又贱。
“妹妹,哪个部分的?有空去找你白相好伐?”
剃头佬排开人使劲往前拱,恨不能把脑袋扎到卫生员的胸上,可他扎到的是一个冰冷的搪瓷托盘。
“这个还要不要?”卫生员面若冰霜。
杜克的那个宝贝ZIPPO躺在托盘上,已经成了残废,一发7.92毫米步枪弹弹头卡在中间。这就是杜克还活着的原因,子弹射穿打火机后没了力道,只钻进一点皮肉。
卫生员出去了,剃头佬的望着门口的目光怅然若失。
“开上来多少部队?”杜克在尝试把弹头从打火机上拔下来,他指的是增援他们的援军。
“救我们的是114团并一个山炮营,113团这两天就会赶到。”黄任羽答。
“排长,可惜你当时昏过去了,那场面,地空立体火力,鬼子至少一个中队报销在西岸!”费卯现在回想起来还两眼放光。
外头隆隆的炮火声持续不断,大部分发自美军M1型七五山炮,偶尔夹杂几声日军七五山炮象征性的还击。东岸的日军炮兵部队已成强弩之末。
“A排减员多少?”杜克突然问。屋里气氛马上变得沉重。
“……十三个。”站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于邦一仗,A排减员三分之一。
打火机上的弹头还是没拔下来,杜克放床边砰砰地拍,焦躁异常。
岳昆仑把那个杜克拼命较劲的东西拿过来,压在床腿下一旋,弹头和打火机分开。
杜克接了打火机,盯着岳昆仑手上的弹头,说:“留着,替我还给他的主人。”

1943年12月下旬,A排奉命撤出于邦,退往后方的新平洋补充休整。28日,于邦前线传回捷报——新编第38师完全占领于邦,日军残寇退守大龙河东岸的乔家。
于邦之战,驻印军以伤亡230名官兵的代价,歼灭日军1200余名。此消息传回国内,被报纸渲染为歼敌2500余人。一比十的伤亡比例,足以令绝望的国人再一次看见抗战胜利的希望。国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称此战为“于邦大捷”。在鞭炮轰鸣锣鼓喧天之中,李连曾经苦战的那片异域丛林默然无声,数百米范围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残存的树干上弹痕累累。不久以后,这里又被植被覆盖,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叫“李家寨”的地名,曾经激烈的枪炮声和厮杀声,并没有被多少后人记住,但它作为丛林战的经典战例,将永远留在史册和军事教科书里。


30


新平洋基地热闹得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油。地上队伍、卡车、辎重川流不息,天空一架架美军飞机从头顶低飞掠过。列多到新平洋一段的中印公路已经正式修通,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物资蜂拥而至。短短几天内,新编38师和22师全部运到,美军的运送和补给能力令人瞠目。A排的弟兄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工业化强国了,他们正堆在路边看热闹。
宝七嘴里啧啧地赞:“过瘾噻,就这架势,小鬼子要看见胆都得吓破。”
费卯:“小日本什么都缺,就不缺胆。18师团是日军王牌师团,在新加坡打得四万英军缴械投降。咱们两个师的兵力就能啃下来了?”
站长问一边的黄任羽:“黄中尉,听说委员长要空运一个军去兰姆伽?”
“是。”黄任羽点点头,“但被史迪威拒绝了。”
“为啥不要?”按站长的想法,当然是人越多仗越好打,他哪里知道蒋介石是打算套取一个军的美式装备,并趁机争夺驻印军的指挥权。
黄任羽:“原因很复杂。史迪威不接受军级单位,只接受了新编第30师,已经在往兰姆伽空运。”
“那你们就有三个师了!”嘎乌很高兴。
“什么‘你们’?”费卯踢嘎乌一脚,“是我们!”
“是,是我们。”嘎乌更高兴了。
“老卡来了。”花子捅捅一直蹲在一边闷不吭声的青狼。
青狼站起身,对这个总没个正形的排长,他越来越尊重。
杜克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一身簇新的军装,头也剃了胡子也刮了,身上还带着股香皂味。他站在跟前一比,大伙都被比成了叫花子,个个破衣烂衫、酸臭扑鼻。从列多进入野人山他们就没换过装,不说打仗,就在身上沤也沤烂了。
“排长,这是要相亲哪?”宝七夸张地上下打量。
“别跟长官臭贫。”杜克挺得像一杆枪,“补给下来了,都给我回去洗澡换装。”
“不洗行不?”花子苦着脸,回去一准消毒粉在等着他。
“不洗就滚出A排!”杜克扫一眼大伙,“刚接到通知,晚上全军慰问演出。别给A排丢脸。”
“军文工队也上来了?”宝七两眼瞪得溜圆。
“是。”杜克转身离开,他还要去见史迪威,史迪威和整个驻印军指挥部都到了新平洋。
“岳昆仑马上就要享艳福了,同人不同命啊——”宝七的语调既羡慕又妒忌。
杜克回转身,“岳昆仑在哪?”
“一大早就和剃头佬出去了。”
“去哪了?”
“说是去找什么坟。”
杜克看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新平洋周边还有没被肃清的日军小股部队。杜克心里有些不安。

杜克进到帐篷,不止是史迪威,鲍特诺、孙立人和廖耀湘也在。史迪威正声色俱厉地训斥鲍特诺,鲍特诺脸涨得通红,孙立人和廖耀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用说,是为鲍特诺差点葬送了112团的事。杜克迅速加入了孙廖二人冷眼旁观的行列,能亲眼看着这个混蛋丢脸,杜克在心里笑开了花。
“从现在开始,新22、38、30师的指挥管理由各师师长自己负责,凡属师长职权范围的一切军务,不但是你,就是我也不得越权干涉!”史迪威这话是为了安抚孙廖二人,也算是对鲍特诺不采取实质性处罚的交换条件。
鲍特诺嘴唇动下,有想辩解的意思,史迪威一声大喝:“出去!”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18 09:28:07 +0800 CST  
看着鲍特诺灰溜溜的出了门,史迪威转向孙廖二人,换了诚恳的表情语气:“鲍特诺因为跟我来华工作错过了几次晋升的机会,这使我有些内疚。对于他的错误,我不会包庇,但也请你们谅解,我想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暂时不予撤换。希望二位能支持我的决定。”
史迪威是对蒋介石都敢拍桌子的人,对他们把软话说到了这份上,孙廖二人交换下眼神,也就没再坚持。
“都各自回去准备吧,那些狗杂种还等着你们去收拾。”史迪威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孙廖二人出去,史迪威的目光落在杜克的脸上。杜克一挺身子,啪地敬个礼。
“听说你受伤了?”
“是的将军!一点小伤!”
史迪威点点头,“上帝眷顾勇者。你和A排都是好样的,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谢谢将军夸奖!”
“想不想喝一杯?”史迪威拿出一瓶酒。
“报告将军,我已经戒酒!”
“面对将军,你的表现可以打满分,可面对酸醋乔,你的老朋友,你已经学会了中国式的狡猾。”史迪威倒两杯酒,把一杯递给杜克。
挺得像杆枪一样的杜克又变回了美国佬儿老卡,他接过杯子,眼里闪着狡黠:“将军,这可是你让我喝的。”
“为胜利。”史迪威跟杜克碰下杯。
“为胜利!”
大半杯酒杜克一口就灌没了,他问:“拉加苏还在日军的包围中,接下来将军想怎么打?”
“我不能告诉你。”史迪威眼里也闪现出同样的狡黠,“因为接下来你和A排的任务需要深入敌后,万一被逮住,你会后悔知道更多的作战计划。”在美军里有一条不成文的共识——因酷刑而招供不是耻辱。美国人显然更尊重人性本身。

从史迪威那回到A排营地,弟兄们正忙乎着拾掇自己——青狼光着膀子刮脸,露一身纠结的肌肉;费卯泡在一汽油桶热水里打盹,湿毛巾盖在脸上;花子在帮宝七剃头,手笨得跟脚似的,宝七痛得吱哇乱叫,大骂剃头佬该在的时候不在……
剃头佬没在,岳昆仑也没在,他们还没回来。杜克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岳昆仑在前头走,剃头佬在后头跟;岳昆仑腰板有力步伐稳定,剃头佬垂头丧气拖手拖脚。剃头佬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抬头望一眼岳昆仑的背影,感觉又回到了去年的野人山。那时候也是这样,岳昆仑在前头走,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头跟,那时候没得选,现在他可不管这么多了。
“你走吧!老子不走啦——!”剃头佬说到做到,直挺挺地躺倒,把身子张得四仰八叉。
从驻印军开进野人山,野人山就多了很多路,去年第5军撤往印度开出的小道反倒无影无踪。剃头佬肯定他躺的山道不是去年走的那条,那条道很难看见天空。此刻蓝天如洗,白云悠悠,阳光灿烂,小风轻柔,剃头佬感觉舒服得要死,他几乎忘记自己是个当兵佬儿。岳昆仑挡住了天空,脸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实在是无趣的很。剃头佬闭上眼,他不想跟他说话,他甚至想睡一觉。
“起来。”岳昆仑说。
“你省省吧——找不着啦,都找了一天啦——”剃头佬还闭着眼。
“再找会。”
剃头佬一骨碌翻起来,“我真是坐不到你心里去,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死在野人山的弟兄成千上万,你还能都带回去?你活得累不累呀?”
岳昆仑要找的是去年死于瘴气的那一山洞弟兄,要没他们身上的东西,他和剃头佬也许活不到现在。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离开部队找坟,上一次找的是林春,也没有找到。两年的时间,足够野人山那些长势凶猛的植物掩埋一切。
“我说过要把他们带回去。”
“你跟谁说的?”
“跟自己说的。”
剃头佬已经快没语言了,一脸哭不出来的表情。他哑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跟你疯了,我回去了。”
剃头佬自顾自走出一段,发现岳昆仑没跟上来,回头张望,岳昆仑在仔细分辨四面地形,当他是空气。
剃头佬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冲岳昆仑吼:“老子真走啦——!”
“你先回吧,我再一会就回去——”
“真是信了你的邪……”剃头佬情急之下用了宝七的口头禅,“老子忘记路了!”

日头在天边只剩了小半边。山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血红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剃头佬踩着岳昆仑的影子在走,每一步都踩在脑袋的位置,借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你个港都,叫你早点回去不听,现在好了伐,一会黑透了我看怎么走,回去看老卡怎么收拾我们!”
剃头佬一路都在埋怨,跟个怨妇一样。岳昆仑不吭声。确实是走远了,今晚要回不到营地,排长他们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路边一丛茅草沙地一响,一道黑影一闪而没。岳昆仑一下站住,后头走路不看道的剃头佬一脑袋撞他背上。剃头佬抬头要骂,岳昆仑拖上他就跑,一串短点射的枪声同时响起,子弹溅起的碎石直敲脚后跟。
俩人没能跑出多远,向他们开枪的那个机枪手极其老道,短点射、长点射和扫射交替运用,精度与火力兼备,俩人滚到一块石头后面。
“是鬼子?”剃头佬有些不敢相信。新平洋都被占领两个月了,怎么周边还有鬼子?
“歪把子机枪。”岳昆仑取下步枪,压弹上膛。
“跟着你真是倒了血霉!”剃头佬骂归骂,也利索地取枪压弹。
石头挡住了机枪射界,对面悄无声息。越是没有动静剃头佬越是心里发慌,他看着岳昆仑,“不会有掷弹筒吧?”
岳昆仑也吃不准。鬼子一个轻机枪小组三人,一个掷弹筒小组俩人,但愿对面没有掷弹筒小组,不然他们躲的位置能被曲射火力轻易击中。
“我看看。”剃头佬想探头,被岳昆仑一把薅住。
一块小圆镜贴着地面从石头后小心地探出,四个人映入镜子。他们正呈扇形向石头包抄过来,除了手里的九九式步枪,从他们身上已经很难看出日军的痕迹。他们就像野人,挂一身脏污的碎布,个个瘦骨嶙峋。
岳昆仑闪身开枪。担任掩护的日军机枪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个人影稍纵即逝,快得不像人类。
镜子里只剩三个人站着,剃头佬向岳昆仑一翘大拇指,但他的笑容马上就僵了——一个鬼子左手做了个拔的动作,右手紧跟着往地上一磕。完了……89式手雷,这个距离绝对投得中。剃头佬心里拔凉拔凉的。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19 15:01:28 +0800 CST  
日军的89式手雷为手掷和掷弹筒发射两用,这也决定了磕发底火后爆炸延时较长,要丢早了会被敌人拣起反掷。那个日军很有经验,攥着手雷在心里数秒。一个黑影突然从石头右侧闪出,机枪响,手雷脱手,石头左侧闪出黑影,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那个日军看见左侧黑影枪火一舔,而后头顶一团火光爆开,身体感觉到手雷破片的灼热。这不可能,那个支那兵竟然射中了凌空抛出的手雷!这是他最后的残念,世界黑了。
89式手雷的杀伤半径达10米,又何况是凌空爆开,另两个日军未能幸免。转眼的工夫,四个同僚阵亡,敌人毫发未损,日军机枪手惊怒交加。刚才他打中的那个黑影还躺在石头右侧旋转不休,就像是对他的一个嘲笑——一顶弹孔密布的美式钢盔。
“你是不是人啊……”剃头佬怪异地看着岳昆仑。他知道岳昆仑的厉害,从第一次看见他就知道,但刚才发生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岳昆仑眯眼望着天边的残霞。太阳已经落山,再一会天就会黑透,在月亮出来之前,就是他俩离开这个位置并端掉那挺机枪的时机。

夜色中几十点火光在快速移动,杂乱的叫喊声打破大山的宁静。
“确定他们是往这个方向?”杜克瞪着一个士兵。
“我亲眼看着他俩往这边走的。”士兵答。
“都散开点——留意周围情况!”杜克向后面的弟兄喊。整个A排都被他拉出来找人。
“千万不要出么斯事啊……”宝七焦急地念叨。
“宝爷,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就那主,小日本最好烧香拜佛别遇见他。”费卯捅捅边上的嘎乌,“你说是不是。”
嘎乌认真想一下,他和岳昆仑一起伏击鬼子搜索队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嘎乌用力地点点头,“他很厉害的,真要遭遇了吃不了亏。”
得到嘎乌肯定的回答,费卯的心宽了点。
“不好说呀。”站长神情忧虑,“他俩在明处,鬼子可躲在暗处。”
“老东西!”费卯骂,“你就没句好话!”
也就在这时候,一串突兀的长点射划破黑夜。大伙一下站住,眼望着枪声方向。
“歪把子……”青狼那反应就像一头嗅到危险的狼,他脖子上要长了毛一准全部炸起。
青狼跑得飞快,三班在后急追,A排在后急追。
“保持战斗队形——!”杜克在后面大叫。
大伙管不了这么多了,机枪声由点射变为疯狂扫射,中间几声加兰德的枪响几乎被覆盖。
还没跑进作战半径,一声枪响终结了机枪声,奔跑中的弟兄们发出了鬼叫,快活的鬼叫。他们太熟悉那声响,春田步枪的枪响,那枪每响一次,就意味着有鬼子毙命,岳昆仑从未叫他们失望过。
A排以刚才的机枪声为圆心慢慢收拢,未遭遇抵抗。火把照亮一棵大树,树上一个机枪巢,一具被爆头的尸体。看着那具尸体大伙都有些悚然。那个鬼子瘦得就像一具包了皮的骷髅,可能是怕没有力气支撑,他把自己牢牢绑在树上,手刚好够着面前的机枪。看附近无数被剥了树皮的树干,就能明白他为什么瘦成这样,也能想象他生前忍受过的煎熬,可他至死也没有放下枪,他战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造业啊……”宝七仰着脸,一脸兔死狐悲的神情。
“都说中国人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跟他们比怎么样?”杜克问。
青狼往地上使劲啐一口,充分表明了他的态度。
费卯斜杜克一眼:“不带这样骂人的。”
“对!中国人不跟畜生比!”花子大声嚷嚷。
“作为军人,他是优秀的……”黄任羽幽幽地说,招来了一片白眼。
杜克叹口长气,没再说什么。
“出来!”站长一声大喝,枪口指向一处丛林,那里的植被在动。
岳昆仑和剃头佬慢慢走出来。

一片乌泱泱的人头,A排的弟兄使劲往里挤,枪硌了人,脚踩了人,挤出一片骂声。骂归骂,他们照挤。台上正唱着《岳母刺字》,那京胡走板和咿咿呀呀的唱腔,撩得他们心痒,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中国。
好容易站定了,台上岳母已经刺完了字,正念着“精忠报国”放声长笑。
“兄弟,”剃头佬捅捅前头一人,“演多久了?”
那人回头,满脸嫌恶地盯着剃头佬,领上两杠一星,还是个少校。
“你给我消停点。”少校耍了长官的威风回头继续看戏。
“你妈的……”
剃头佬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刚好台上铙钹喧天,少校也没听见他骂。
不一会帷幕落下,报幕员嗲着嗓子报幕:“下面请听诗朗诵,《森林之魅——祭胡康河谷的白骨》,朗诵者——郑表绍,郭小芳。”
台下哗的一片掌声,A排鼓得尤为热烈,但有人比他们更热烈,那个少校,那张脸生动得让剃头佬想在上面踩个大脚印。
“嘿!”剃头佬回头冲岳昆仑喊,“郭小芳!听见了吗?是郭小芳!”
岳昆仑点点头。台上那块幕布红得就像风干的血,九个月的战斗,他终于还能见着她。
幕布徐徐升起,两束追灯打亮舞台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郭小芳,另一个是男的,郭小芳的衣服上写着“人”,男的衣服上写着“森林”。
台下一片安静,上万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森林”先说话,一板一眼的话剧腔调:“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那幽深的小径埋在榛莽下……”
“森林”朗诵的这段有点冗长,剃头佬不耐烦了,他还等着听郭小芳念。他骂:“他妈的,有完没完了……”
少校回头睨他一眼,那眼神透着警告。
剃头佬那根好斗的神经一下绷紧,但他听到了郭小芳的声音,便忙着拍手打望了。
“人”说:“离开文明,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死去了世间的声音/这青青杂草……”
公道一点说,郭小芳也很话剧腔,但她赢得了全场掌声。此时此地,只要是个年轻女人,就会有无数的掌声,更何况郭小芳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森林”说:“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人”说:“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它轻轻跟随……”郭小芳的声音转为低沉,甚至有一丝悚然,“它散布疾病和绝望……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台下鸦雀无声,他们中里有很多是从野人山大溃退中幸存的,他们知道那种绝望。
“森林”说:“这不过是我,设法朝你走近/我要把你领过黑暗的门径……美丽的一切……等你枯萎后来临……美丽的将是你无目的眼……无言的牙齿,它有更好听的声音/从此我们一起,在空幻的世界游走/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你的花你的叶你的幼虫……”
二人由一问一答变为齐声朗诵祭歌: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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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0 19:13:22 +0800 CST  
wuyuan1955也生了啊!恭喜!阿米豆腐,这是此帖见证的第三个孩子降生,此帖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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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里郭小芳在卸妆,显得有些匆忙。
她的搭档掐着女腔说:“急成这样,急着去找他吧?”
俩人显然是很熟了,熟成姐妹的那种,郭小芳也不藏着,“刚放下包就去过了,没找着。”
“我可告诉你,那个钱少校可在外头堵你,你想想怎么出去。”
“不要脸!”郭小芳一摔东西,“在兰姆伽我就跟他说明白了,还缠着我!”
搭档没吭声,嘴往门口呶呶。
郭小芳回头,先看见一大捧花,再看见花后面的脸。是剃头佬想揍的那个少校,也是一直追求郭小芳未果的钱少校。
“小芳,祝贺你演出成功!”
钱少校一脸讨好的笑,见郭小芳没动,自己把花放到她面前。
“呦——”搭档拖长声调讥讽,“钱少校还真是费了心思,这都元旦了,哪弄的这些花呀。手底下的兵忙坏了吧?”
“只要小芳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钱少校抓紧时间表白,一面向伸出右手要和郭小芳握手,“祝贺你!”
太严厉的拒绝郭小芳做不来,她迟疑着伸出右手。
钱少校趁握手的机会,俯身在郭小芳的脸上啄了一口。丫的是借欧美人的礼节趁机揩油,但他选错了时机,剃头佬刚好推着岳昆仑进来。
郭小芳呆住,岳昆仑呆住,剃头佬呆住,但他只呆了一瞬,他服从了小脑的反应。
新仇加旧恨,剃头佬出拳又快又狠,“咣”一拳就把那少校砸趴了,然后是用脚跺,高高蹦起用力跺下,连跺了十几脚,眼瞧着那少校开始抽搐才停住。
男演员在尖叫,郭小芳还在发呆,岳昆仑看着她的眼神叫她害怕。剃头佬好整以暇地掸掸军装,伸手把那捧花抓到手里。
“你送的?”剃头佬蹲到少校面前。
少校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在吐白沫。
“你个傻鸟,菊花送死人的知道吗?”
剃头佬把一捧花撕烂,全撒在少校身上,然后站起来向少校鞠躬。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刚刚搞完,就被冲进来的几个宪兵架住。
人抬出去了,剃头佬也被架走了,岳昆仑还在看着郭小芳。
郭小芳脸色苍白,她摇着头,她嗫嚅地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岳昆仑什么也没说,他转身离开。

钱少校直挺挺地躺着,几个军医围在边上抢救。
杜克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嘴里大声嚷嚷:“死了吗?死了吗?”好像盼着人家死似的。
为首的军医认识杜克,他忙着手里的活,说:“内出血,肋骨断了三根。”
杜克松一口气,“没死就好。”
“你带的兵下手够狠的。”军医说。
“谢谢夸奖!救活他,回头我请你喝酒——”杜克一阵风似的跑了。
军医苦笑着摇摇头。

“他已经是第二次攻击长官。”史迪威严肃地看着杜克。
“将军,在你当教官的时候我听您说过,与乖孩子相比,您宁愿要会打仗的坏小子。”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关于功过奖罚的另一句话”
“是的将军!将军经常用一句中国古话教导我们:‘寡恩则士怨,少威则士骄;功而不赏则恚,过而不罚则惰。’”
史迪威咬上烟嘴,“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你难道要你的士兵骄惰吗?”
“不,将军,但我也不想我的士兵怨恚。他们从三月开进野人山,一直战斗到现在,他们面对敌人时从不退缩,也从没有想过晋升授勋,他们为战友和国家而战,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如果因为一次斗殴而剥夺一个士兵战斗的权利,A排所有的士兵都会因此失去士气。”
史迪威看了杜克好一会,喷吐出的烟雾让他显得捉摸不透。杜克很是忐忑。
“卡尔,我相信你真的戒了酒。”史迪威笑了,“带上你英雄的士兵去战斗吧。希望下次会面,是在孟关。”


31


郭小芳抹着泪去了宪兵队,剃头佬被放了,岳昆仑自然也没在那。她又抹着泪去了A排营地,帐篷还在,但人去楼空。A排已经开拔,任务不明。营地寥落,一条“恭贺元旦”的横幅在风中猎猎,郭小芳呆望。这就是她盼了九个月的见面,下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还能见着他吗?
此时岳昆仑正在一架C-47运输机上,和A排的弟兄一起。
新平洋基地阑珊的灯火在雾气中渐渐隐没,岳昆仑还在呆望。
剃头佬碰下他,“对不住啊……好容易见一次,让我给砸锅了。”
“……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跟掉了魂一样。”
岳昆仑的脸终于从舷窗边转回来。大伙挨机舱两侧坐着,个个默然。原以为以后跟着大部队往前冲就行,谁知道单独给派往孟关地区,还是空投,要给鬼子发现,就这一个排还不够18师团主力填牙缝的。
“也不知道搞么斯!”宝七终于憋不住了,“为救一个俘虏就要咱们几十号人往枪口上送,他是人,咱们就不是人了?”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美军中校,”费卯阴阳怪气地接话,“谁让咱们是最不在乎伤亡的国军呢?”
“说这话可有点亏心。”站长忍不住打岔,“排长也是美国人,不也跟着咱们一起去。”
“艾奇逊是驻印军在缅甸战场第一个被俘的美军军官,总指挥部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安抚其他美军军官,所以才要不惜代价救人。”黄任羽说。
嗡嗡的引擎声在机舱里听着沉闷,大伙望向杜克。杜克独自坐在靠近驾驶舱的位置,神情飘渺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根据情报,艾奇逊的关押地点被确定在孟关以南12公里外的瓦鲁班,与他一起被关押的,或许还有几名美军飞行员。孟关就是胡康河谷里的一个超大型林空,地势平坦,方圆50公里没有森林,植被以灌木和芦草为主,在第18师团师部到来之前,已被日军作为守卫胡康河谷最重要的战略据点。A排此行除了设法营救被俘人员,还有敌后侦察,为驻印军主力攻取孟关创造条件的任务。杜克问过史迪威,如果营救成功,A排怎么撤退。史迪威的答复是,在孟关周边的丛林内潜伏,等待下一步命令。杜克明白此行的艰险,但作为军人,就意味着和危险作伴,他和A排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飞机一会拔高一会俯冲,虽说在兰姆伽的时候受过空降训练,大伙还是被折腾得够呛。最惨的是黄任羽嘎乌,他俩捧着呕吐袋吐得小脸蜡黄。
“密斯黄,一会跳伞可别再挂树上,这回可没人救你——”宝七胃里翻江倒海,还不忘拿黄任羽开涮。
黄任羽想说什么,一张嘴又一口酸水喷出来。
“临近空降地点,准备跳伞!”一名美军军士站在舱门边大叫。
大伙刚想站起来,一串子弹横扫过机舱,舱壁上现出一溜胡萝卜粗的枪眼,美军军士的脖子被打断,脑袋掉到地上一路弹跳滚动。
“零式战机——!”“该死的!让他们跳——!”两个美军飞行员惊恐的喊叫声传来。
杜克在玩命地拉拽舱门,“卡住了!帮忙——!”
几个弟兄扑上去。
零式战机尖利的引擎声、机关炮哒哒的开火声、铝制舱壁扑扑的中弹声、此起彼伏的鬼叫声,这一切声音搅成一个混乱的世界。运输机在疾速旋转翻滚,A排的弟兄跟一筒豆子一样旋转翻滚。大伙心里就一个念想:“完了。完了呀!”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3 14:29:07 +0800 CST  
舱门不是被打开的,是被生生拽掉的,人被一个个抛射出去。
岳昆仑一拉伞包,身子猛地在空中一顿,世界停止了旋转,借着星光,能看见几十朵伞花在夜空中先后绽开。岳昆仑松一口气,但这也是一霎。他眼睁睁看着那架C-47被零式战机甩出的弹道撕裂,炸成一团冲天的火光,零式战机掉头,向着他们疾冲而来。
一群吊在降落伞上的支那兵面对一架高速疾冲的战斗机,和砧板上的鱼肉面对菜刀无异。日军飞行员的脸上露出猫戏耗子的神情,他想延长这种猎杀的快感,他操纵战机从他们身边掠过,空中那一张张惊恐的脸让他无比快慰。
岳昆仑看清了那个飞行员的脸,他在笑。
零式战机再一次掉头,这次喷出了炽焰。弹道自岳昆仑脚下扫过,身后回荡起惨叫。
战机飞近,驾驶舱里的那张脸被灯光照得狰狞。岳昆仑开枪,双手紧握柯尔特连扣扳机,七发点四五子弹全部泻向驾驶舱。战机霎时从他脚下过去,岳昆仑没能看清是否击中目标,但零式战机没再发出枪声,并旋转着坠落。
飞机在地面摔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而后巨响传来。
“我操啊!”“岳昆仑——你是神——”临近的降落伞传来欢呼呐喊。
也难怪他们是这样的反应,一架战斗机被一把手枪击落,简直就是个神话。也不知道是岳昆仑运气好到了极点,还是那个日军飞行员倒霉到了极点。

岳昆仑在跑,向狗吠人喊的反方向跑。喊叫声有日语有缅语,中间夹杂着三八大盖和九九步枪的枪响。两架飞机接连摔到地上,地面日军就是聋子瞎子也发现了他们。从飞机里掉出来时太乱,A排全散了,岳昆仑边跑边找。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脚踝,岳昆仑一个趔趄,身子趁势一个翻滚,人蹲住步枪也上了肩。
“是我!”那人喊,青狼的声音。
岳昆仑收枪,“就你一个?”
“下来再说!”青狼正蹲在坑里,举着他那个德国望远镜盯着鬼子的方向,流弹嗖嗖地从头顶过去。
岳昆仑跳进坑,顺着青狼望的方向望过去,心一下揪紧——一堆鬼子正围着两个人,枪托一下一下往中间砸。
“谁被俘了?!”
“站长,还有花子。”青狼把望远镜拍到岳昆仑手上,“你在这掩护我,我去救他俩。”
岳昆仑一把拉住青狼,“我去!你掩护。”
“争个屁啊!这都啥时候了?我要有你准我就留下。”青狼冲出去,没直接迎向追击的日军,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岳昆仑快咬碎了牙。望远镜里那一堆鬼子表情各异,凶恶的,狰狞的,嘻笑的,嘲弄的……站长满脸的血,努力护住花子,承受雨点般落下的枪托。眼前人影一晃,岳昆仑飞速缩进坑里。一队追击的鬼子接二连三从头顶跃过,翻毛皮鞋踩下土簌簌落在脸上。岳昆仑睁眼看着,他不动,强忍着开枪的冲动。
杂沓的脚步声过去了,岳昆仑趴回坑沿,架枪,预瞄。
十字线在一张张脸上游走,子弹顶上了火,但岳昆仑没开枪,他在等青狼。
青狼从黑暗里冲出,汤姆森冲锋枪喷吐的炽焰映红了他愤怒的眼。一堆鬼子霎时翻倒了大半。
岳昆仑步枪连点,一下也不敢停。青狼已经打空了弹匣,没有换弹匣的时间,他用刺刀。
剩下的三名鬼子嚎叫着从三面扑上,手中步枪突刺,三柄刺刀直奔青狼腰腹。青狼不退反进,一柄刺刀贴着他左肋刺过,刺穿了衣服,他手中刺刀没进对手腹部,但中刀的鬼子抱住了他,他没法躲另两柄刺刀。一声枪响,一声怒吼。两个捅向青狼的鬼子一个脑袋中枪,一个突然摔倒,两柄枪刺扎在青狼脚边。青狼回头,站长正摁住摔倒的鬼子,手里一块石头一下一下冲鬼子头上猛砸。这鬼子就是叫他抱住腿摔倒的。
“快走!”青狼吼。四面都在响枪,枪声在往这边收拢。
青狼和站长架着花子找到岳昆仑。岳昆仑还在那个土坑里,他在不停的开枪。不止是刚过去的那队鬼子回了头,四面都有鬼子在往这边跑。
“还能不能动?”青狼瞪着花子。花子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现在还两腿打晃。
花子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能动就拿起枪!”
四个人挤在一个坑里,但他们觉得心里踏实。他们背靠着背,他们肩并着肩,他们相互掩护,他们一起战斗,他们把生命托付给彼此。
不断有鬼子翻倒,不断有鬼子从黑暗里冲出,杂乱的喊声越来越近,越多越多。
“我们被包围了……”花子的声音在抖。
另三个不理他,他们开枪,他们要打空所有的子弹。从加入这场战争起,他们就没奢望过活,但在战死之前,他们要杀死尽可能多的鬼子。他们不相信日本人有中国人多。
就在花子要绝望的时候,回头的那队鬼子背后响起了枪声,各种自动和半自动火器密集开火的枪声。是杜克带着收拢的部下杀过来了,包围圈很快被撕开缺口。
救出岳昆仑四人后,A排梯次退出开阔地带,夜色和丛林提供了掩护,日军停止追击。

一处溪流边上,A排停下休整。人数清点下来,少了七八个,在新平洋补充的兵员当没补。不能生火,弟兄们横七竖八坐躺。一夜奔命,几次都一脚踩进了鬼门关,硬是活了回来,现在心劲一松,个个软得像面条。
花子在溪里洗了脸定定神,然后舀一钢盔水端去给站长。
站长打赤膊坐着,脸上身上全是伤,被枪托砸的,黄任羽在替他清理伤口。黄任羽现在兼着A排的医护官。
“水……”花子两手端着钢盔。
“放下吧。”黄任羽擦得很专注,手上一块纱布吸饱了血水。
花子放下钢盔,低声问黄任羽,“要不要紧?”
“没大事,都是皮肉伤。”黄任羽丢下纱布拿起针,“要缝皮了,打不打吗啡?”
“不打。”站长说。
“还是打吧。”花子劝。
“一会可能还要走,打了走不动道。”站长说。
“我去问老卡还走不走。”花子殷勤得叫人受不了,站长喊住他。
“鬼子来不来也由不得他。抓紧时间缝。”
针在皮肉上钻进钻出,站长脸上看不出什么,花子却在边上呲牙咧嘴,好像缝针的是他。
“疼吧……?”花子抽着凉气问。
站长瞥他一眼,只想他赶紧滚开。
“站长……”花子眼含泪花,声音哽咽。
站长再瞥他一眼,要不是不能动,他就大脚丫踹着他滚开。
“要不是护着我……你也不会弄成这样……”花子嘤嘤地哭了。
“谁过来帮帮忙?!”站长扯着嗓子喊,“把这老娘儿们从我面前弄走!”
一片大笑声,笑得杜克神经紧张,他不怀好意地跟着笑,“是不是都挺有劲的?再跑十公里?”
大伙都不吭声了,眼看就要天亮,得抓紧时间睡会。

一双刀锋般冰寒凌厉的眼睛,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他扣下了扳机。枪火一闪,子弹旋转着啸出枪口,扑面而来,越变越大,直到占据整个视野。血红!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4 15:20:52 +0800 CST  
藤原冷野猛然惊醒,手摸上额头,都是汗,并没有枪眼。不过是个噩梦,自于邦血战之后,他就经常做这个噩梦,那双眼睛是那个中军狙击手的眼睛。窗口透进熹微的天光,藤原冷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反省,他绝不允许自己失去信心,就是在梦里也绝不能被允许。一个狙击手的信心来自哪?来自一次次成功的狙杀。他做了一个决定。
藤原冷野在检查步枪,牟田口峻懒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可以再睡会,今天没仗打。”从他们退守乔家之后,中军只是隔河跟他们对峙,一直没有渡河进攻的迹象。
“起来,我们离开这。”藤原冷野背上步枪。
“去哪?”牟田口峻坐起。
“去拉加苏。”
“那里有两个大队,并不需要我们支援。”
“他们很快会需要支援,我也不是为支援他们而去。”
藤原冷野判断敌军会增援拉加苏并进攻大洛。
牟田口峻使劲揉揉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那我们去干什么?”
“杀人。”

1944年1月初,新22师以65团为前卫,由新平洋南下,对拉加苏和大洛发起进攻。于此同时,位于东线的新38师以部分兵力留守于邦,牵制对岸乔家之敌,以112团为左翼队、114团为右翼队,分别从大龙河上游和下游渡河,快速向大龙河防线敌后迂回。至此,除新30师还在兰姆伽抓紧集训,驻印军两个主力师全部投入战斗,缅北大反攻全线展开。


32


杜克快把头抓破了,他每抓一次,头皮屑和尘土就跟下雨一样,里头或许还有几只虱子。A排的弟兄蹲在边上,皱眉苦脸地望着杜克。地图上标定的鬼子据点半个月前就找到了,可他们想不出攻破的办法,每天在丛林里东躲西藏,个个快熬成了山鬼。
杜克用力把航拍地图拍拍,又是一阵头屑雨,“不说话就有用了?完不成任务谁也别想回去。”
“我们倒是想完成,怎么完成?正面七八挺重机,射界开阔,互为支援,就是个铁人,没等冲到也打烂了!”费卯语调激愤,好像杜克已经把他们当了炮灰。
“正面不行就另想办法喽。”
杜克有时候有那么股海纳百川的劲头,哪个部下跟他叫板他也不生气。他是不生气,费卯更生气了,简直就是愤怒,他总是很容易愤怒。
“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费卯冲杜克嚷嚷,“后背上千米高的悬崖,你让我们飞下去?”
“我说费大爷,”剃头佬正拿着剃刀在下巴上刮,“这一排人里,哪个是你看得顺眼的?”
费卯埋下头不说话了,他是不屑搭理剃头佬的挖苦。
“叫美国飞机来丢炸弹噻。”宝七出主意。
“对呀对呀!炸死这些狗日的!”花子兴奋了。
杜克给他俩个白眼,“我们是来救艾奇逊的,不是来杀他的。”他眼珠往上看,就看见了岳昆仑在树顶向他打手语——11点钟方向,一辆卡车和两辆摩托车正往这边开,目测距离2000米。

卡车侧翻在路边,司机和一个日军中尉死在驾驶室里,头部中枪,一看就是岳昆仑干的。
“说的什么?”杜克问。黄任羽在翻看从日军中尉身上找到的文件。
“是18师团的一个后勤官,其它是押运的物资清单,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杜克有些失望,目光转向那些忙着到处搜罗的弟兄。加上两辆三轮摩托上六具日军尸首,总共八个,一个照面就被全歼了,可这战果并没有让杜克兴奋,他还在想怎么救人。
站长从车后厢钻出来,向杜克汇报:“除了被服口粮,全是铁锹铁铲之类的工具,挖工事好像也用不了那么多。”
杜克没心情去深究工具的事,向站长挥挥手说:“每人拿些食物,其它的都烧了。要快。”
站长应一声,刚走出几步,又被杜克喊住。
“军服有多少套?”杜克问。
“百来套总是有。”
杜克已经在朝弟兄们鬼叫了,“把车翻过来!小心别弄坏了!战场打扫干净,尸体丢上车带走——”

A排潜伏在一个林空边上,他们在等飞机空投。他们就是对指挥部那些骄横的美军参谋一万个不服,但对他们制作的地图是服到了心里。说是地图,其实就是一张张标注了地名和数据的航拍照片,接上照片,这张图就会一直扩大,直至整个缅北。因为照片根据战场情况随时更新,所以图上每一个标注都精准无比。他们正守候的林空,就是根据地图找到;他们传回后方的空投地点,也是根据林空名称和图上的坐标数据进行通知。
飞机引擎声隐隐传来,大伙抬头——一架飞机自西北面飞来,机身上的铝板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这黑灯瞎火的,能投准吗?”费卯自言自语。杜克怕被日军发现行踪,没敢在林空生篝火,只铺了块T型荧光布。
“应该没问题。”黄任羽答。
飞机飞临上空的时候下了一串蛋,几个降落伞依次绽开,舒缓向林空飘落。
“美国人有牛逼的本钱啊,咱们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赶上……”费卯感叹。
“这一百年,我们落后得太多……落后就要挨打……等打赢了这场战争,希望国共能放弃党派之争,携手共建一个现代化的中国。”黄任羽眼里亮着读书人那种特有的热忱。
费卯沉默了一会。黄任羽的理想他也曾经有过,但他早就让自己不再相信,不抱希望。
“你相信我们能赢得这场战争?”费卯问。
“我相信。”
费卯拍下黄任羽,“你比我强,我算是废了。”
“不。”黄任羽定定地望着费卯,“你其实也相信,不然你不会在这里。”
费卯叹口气,“走吧。”几个降落伞已经落在林空里。
木箱撬开,全是武器弹药,里头的重点是四具巴祖卡火箭筒和两杆M1狙击步枪。对巴祖卡的操作使用,A排的每一个弟兄都不会陌生,熟练使用各种武器是兰姆伽训练的考核科目之一;M1狙击步枪是加兰德步枪的衍生型,装有2.5倍瞄准镜,这是杜克给自己和青狼要的。
“你不会想用这玩意儿去轰鬼子的机枪壕吧?”费卯瞪着杜克。
“是啊,不然我费那么大劲要来干嘛?”杜克的表情能把费卯气死。
“这玩意儿的准头只有一百米,九二重机在千米开外就能把咱们一个不漏的撂翻!”
“我知道啊。”杜克还是那气人的表情。
“你就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5 17:03:39 +0800 CST  

手枪击落飞机参考了一个美国飞行员的亲身经历,他被迫跳伞后用柯尔特朝脚下的驾驶舱连打七枪,那架零式战机坠落。
步枪击落飞机也并非传说,国军里就有战士做到过。
这里探讨的是这两个情节的现实可能性,现实中发生过,这种偶然性应该就可以集中到小说中。不过还是万分感谢楼上兄弟的提醒,我会更加认真的。既要不失厚重真实,又要做到引人入胜,这里头的分寸确实极难把握。再次感谢。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5 22:08:59 +0800 CST  
圆镜长久地锁着一个路口拐角,镜头没有一分晃动,拿枪的人手很稳。一辆卡车从路口拐出,车头两侧插着膏药旗,是一辆日军军车,车厢里依稀站着十几个日军。卡车开过去,两辆三轮摩托先后拐出来,每辆摩托上一个摩托手一个机枪手,歪把子机枪架在车斗上。镜头飞速一转,罩住一个刁斗。刁斗上的日军哨兵显然是看见了远处的车队,他指着来路向地面大声吆喝什么。镜头飞速往下,罩住加了路障的大门。一个军曹从岗亭里跑出来,挥舞着手喊叫。镜头平扫,一个个用沙袋围护的重机枪巢依次露出,总共八个。机枪手停止嬉闹,将重机转向来路,副射手把一个30发保弹板从侧面插进枪膛。
岳昆仑把伪装网挑开一点,方便观察杜克和青狼藏身的位置。俩人隐蔽得很好,要不是事先知道他俩在那,岳昆仑也看不出那里潜伏了两杆狙击枪。三人的狙击阵位离日军据点很近,只有三百米,从凌晨两点爬到这个高地,他们已经趴了快六个钟头。杜克的位置折射出刺眼的阳光,刺眯了岳昆仑的眼。杜克在用小镜子晃他,这是即将开始行动的信号。他重新用伪装网盖住头,右眼凑上了瞄准镜。
卡车被路障拦住,后面的摩托跟着停下。
军曹走到车门边,看清了驾驶室里的人,先啪地敬个军礼。
大马金刀地坐在副驾上的竟然是黄任羽,着日军中尉军服,手上一双白手套白得耀眼,那倨傲刻板的模样,比日军军官还像军官。司机是穿日军军服的剃头佬,后车厢和摩托车上的日军全部是A排的弟兄改扮。
“中尉,请出示证件。”军曹用日语说。
证件是现成的,原主人已被岳昆仑一枪毙命。黄任羽掏出证件,并未递给军曹,而是递给了剃头佬,谱摆得足足的。剃头佬在心里骂娘,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那八挺九二重机正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们,随时有可能以每分钟上千发的速度向他们喷吐子弹。
军曹的目光在证件和黄任羽的脸上来回踅摸。黄任羽紧张得腿肚子抽筋。他和那个死鬼中尉虽有几分像,但到底是两个人。他开始后悔答应杜克。剃头佬一只手慢慢摸向剃刀。
军曹终于把证件递进车窗,笑着说,“中尉比以前瘦了,在国内拍的照吧?”
黄任羽也想报以微笑,但他笑不出来,他冷冰冰地点下头。
“比计划晚到了一天。”军曹说。
“路上车坏了。”黄任羽的日语很流利。
军曹并没有放行,而是转去了车厢。剃头佬望着黄任羽,车厢里的弟兄都不会说日语,四具巴祖卡也在车厢的帆布下盖着。黄任羽马上跳下车。
军曹狐疑地望着车上,A排的十几个弟兄尽量让表情正常。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物资,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押送?”军曹问一边的黄任羽。
“是补充给你们的兵员。”黄任羽答。
“好!”军曹很高兴,一面伸手去揭帆布。黄任羽心里那根弦一下绷紧。
帆布揭开一角,不是巴祖卡,是一箱箱的罐头和工具。
“放行——”军曹向岗亭挥下手。
大伙正松口气,马上又紧张了——军曹竟然爬上了车。他要跟车进去接收物资。
“哪里人?”军曹攀谈的对象是费卯。
大伙看着费卯,手不自觉的往刀把上移。
“九州。”费卯竟然憋出了一句日语,虽然说得含混,那也是日语。也亏得他小时候学的那点日语还没全还给老师。
“九州哪里?”军曹又问。
费卯恨得牙根痒,这鬼子话太多了。他在喉底回答:“福冈县。”
“噢——!”军曹夸张地惊叹,“福冈县的博多拉面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拉面。”
这时候车队已经开进大门,好几个重机枪手离开了射击位置。
费卯抽刀,刀刃大力横拖过军曹咽喉。篷布和A排弟兄的身体遮挡了这一幕。
“去阎王那吃吧!”费卯按住军曹脑袋一推,尸首扑倒。
“动手!”站长哗地掀开帆布,靠车厢内侧四具巴祖卡赫然在目。
卡车篷布轰然迸裂,暴露出的一幕让日军目瞪口呆——四具扛在肩头的火箭筒,七八支冲锋枪在喷吐火光。
“敌军——!”一名日军的喊叫声被巴祖卡发射的声音湮没。四道浓烟冲起,四个重机枪巢先后爆开。两辆摩托车上的歪把子同时开火,弹道扫向那些猝不及防的日军。如果此时还有清醒的日军,他会看见剩余重机枪手的脑袋如何迸裂,三杆狙击枪钉死了他们。
各种自动火器在扫射,火箭弹摧毁一个个掩体,狙击枪冷静地挨个狙杀……十几分钟的激战,日军据点浓烟滚滚,尸首一片狼藉。
竹门被一脚踹开,光线泻进,除了几头受惊的猪,还有几个蜷缩在角落的人。
“哪个是艾奇逊?”杜克问。
几个人浑身烂疮、骨瘦如柴,但还是看得出是欧美人。他们畏惧地看着杜克身后的那些人,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杜克回头看一眼,弟兄们和日军没什么两样,这也许是他们恐惧的原因。
“别怕,我们是驻印军,是来救你们的。”
杜克往前走他们往后缩,那眼神和身体散发的恶臭叫杜克喉咙发堵,他不愿去想他们经历过什么。
“别怕……”杜克伸出手,“我们来救你们了……你们谁是艾奇逊中校?”
一人颤巍巍地举起右手,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根本就看不清脸。
杜克拿起他的胸牌看一眼,确定此人确实是艾奇逊。
“回家……”艾奇逊艰难地挤出一个单词。
“回家。”杜克手指抚过艾奇逊肮脏的脸,“我带你们回家。”
艾奇逊抱住杜克嚎啕大哭,弟兄们看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潮。
“把人都带上,马上撤离这里。”杜克下令。
“排长!”宝七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发现一个山洞,里面好几百人!”
几百双呆滞的眼睛,火把晃动的阴影让一张张僵尸般的脸显得无比诡异。这是些长年远离阳光的人,这是些被死亡和黑暗恐吓到麻木的人,就是在现在,他们也不敢停下手里的铁锹,仿若服从于挖掘本能的生物。
“都是被日本鬼抓来挖矿的缅甸人……”嘎乌很悲伤,“还有一个洞,堆满了死人和人骨……日本鬼不把他们当人……”
这是个隐秘的采玉场,杜克总算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往这里送那么多挖掘工具,又为什么会给一个中队不到的建制配备八挺重机枪。
嘎乌满怀期待地看着杜克,费卯警惕地看着杜克,剃头佬冷眼看着杜克,A排的弟兄都看着杜克。
杜克咬咬牙,“全部带上!”
“好嘛,拖上一起死。”剃头佬摔摔打打的往洞外走。
“疯了……都疯了……”费卯追随剃头佬的脚步去了。
站长张张嘴,又使劲地闭上,如果这些是中国百姓,他嘴都不会张。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27 09:40:55 +0800 CST  
二十来个兵带着几百个行尸走肉在丛林里穿行。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死了,同伴只是麻木地看一眼,或根本不看,沉默地走过去。他们早就习惯了死亡,包括自己的死亡,战争让人命如蝼蚁。日军尾随的枪声一直就没有断过,这样的一支队伍,很难摆脱追踪。
杜克把嘎乌拖到一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兄,他们怎么还不肯散啊?”杜克压着声音。
“蚂蚁过河的时候不抱成团就过不去。”嘎乌倒是言简意赅。
“过的哪门子河啊!”杜克一个头两个大,“你去,劝他们散了,各自回家,马上!”
嘎乌幽幽地说:“……他们没有家了。”
“怎么没有家了?他们不都是缅甸人吗?”
“他们都是当地土著,你在当地遇见过几个村寨?”
杜克一时语塞,村寨他遇见过一些,但不是人去寨空就是一片废墟。
“那他们想去哪?”
“去不打仗的地方。”
“缅甸哪还有不打仗的地方?”
“有。”
杜克怔一下,“你说大龙河那边?”
嘎乌点点头。
“别说带上他们到不了那,就是我们单独行动也不可能穿过日军防区。”杜克是认真的。
“要是不管他们,他们会被日本鬼抓回去,一个也活不成。”
“……A排会被拖死。”
“反正我不会丢下他们。”嘎乌那股犟劲又上来了。
“都停下——!”杜克冲队伍吼。
A排围成一圈开会,那些行尸走肉好像有了一点生气,都望着这边,他们似乎也猜到,这些大兵争执的结果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是死是活关咱们屁事!瞧他们那一个个,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剃头佬骂。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咱不是菩萨,就是菩萨也是泥菩萨过河。为缅甸人,犯得着嘛。”费卯跟剃头佬一唱一和。
“好歹也是几百条人命噻……”宝七一脸悲天悯,“就这样不管太造业了……”
“你就是犯贱!”剃头佬恶狠狠地骂,“忘了42年缅甸人怎么帮鬼子打远征军了?就是现在,鬼子里都还有缅甸军。缅甸人都是自找的,就他妈的该死!”
嘎乌嗷一声把剃头佬扑倒,俩人扭打成一团。
杜克摆下下巴。俩人被撕开,一个多了熊猫眼一个成了猪头风。
“美国人讲民主,这件事我们也可以民主表决。同意带上难民的举手。”杜克目光扫过,他自己倒没举手。救他们出来是出于人道,放弃他们是出于对A排负责,这对他来讲并不矛盾。
剃头佬使劲掐岳昆仑,在他耳后压着声音骂:“放手!放手!你这个港都!”
岳昆仑不理他,右手还是举着。后来剃头佬问岳昆仑为什么,岳昆仑回答:“为了嘎乌这样的缅甸人。”
杜克很意外,举手的居然占了多数。中国人是个富有同情心的民族。杜克这样想。
“我和岳昆仑、青狼负责断后,其他成员保护难民往这里走。”
杜克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老长的弧线,终点落在盆地外缘的畹达克山脉深处。他要和A排带着难民藏起来,直到驻印军攻占孟关。


33


还是二月中旬,胡康河谷已经有初夏的感觉,风暖暖的,花香和植物的味道闻着叫人微醺。史迪威深望着东南方向。丛林像大海一样广阔,天空深不可测。同样是这片丛林,同样是这片天空,同样是那些战士,与两年前溃退过此地的凄惶相比,现在的心境又是多么的不同。也难怪史迪威感慨万千,自一月初总攻开始到现在,第18师团在大龙河、大奈河部署的防线全线崩溃,被迫往孟关地区退却,驻印军一路尾随,将对孟关形成扇形包围的钳形攻势。对攻占孟关,史迪威满怀信心——除了新22师和新38师,另两支地面部队也被他秘密调到胡康河谷:一是战车1营,二是5307步兵团。战车1营配有87辆美制 “斯图亚特”轻型坦克,虽是轻型坦克,但其攻击力却远优于日军最好的九七式中型坦克,九七式坦克炮要在300米以内才有可能击穿它们的装甲,而“斯图亚特”却可以在500米以外一炮打残九七式。对地势平坦开阔的孟关,这支坦克部队无疑是第18师团的噩梦;至于5307步兵团,也叫加拉哈德支队,中文称“劫掠者”,它是马歇尔给史迪威拼凑的一支美军别动队,总数3000人,虽然大部分兵员来自被称作“人渣回收站”的陆军师,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经历过残酷的所罗门群岛丛林战和新几内亚作战,被美国记者称为“美国陆军中最坚强也是最粗野的步兵”不是毫无道理。史迪威有理由自信,除了这些,他还有拥有绝对的制空权和自由的空中补给能力,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能否将第18师团主力全歼在孟关。
“将军——”
史迪威回头。鲍特诺气喘吁吁地站在身后,爬山对他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
鲍特诺用力吞咽下,说:“联系上A排了,他们还活着。”
“他们在哪?”史迪威很急切,A排已经失踪近两个月。
“瓦鲁班东面的大山里。”鲍特诺在地图上点出位置,“一架游猎的飞机收到他们的无线电信号。”
A排所携带的便携式电台只有覆盖十几公里半径的功率,只能通过经过上空的飞机和后方取得联系。A排躲藏的地点并非什么战略要点,美军飞机很少经过,他们当了两个月与世隔绝的野人。
“他们有没有完成任务?”史迪威追问。
鲍特诺点点头,“艾奇逊和几个被俘的飞行员和他们在一起。”
史迪威松口气,“坏小子卡尔没有让我失望过。”
“但他会让你意外。”
鲍特诺话里有话。史迪威等着他说下去。
“他要求的空投补给,足够让一个营在丛林里呆半年以上。”
“为什么?”
“他收留了几百个缅甸难民,我想这就是他和A排失踪这么久的原因。”
史迪威先是惊讶,旋即开始大笑。
“将军,作为一个指挥官,他这样做是严重违反纪律的。必须命令他和他的部队马上脱离那些缅甸难民。”
鲍特诺过于严肃的神情和语调让史迪威笑得更厉害了,他喘着粗气,“鲍特诺,你太大不列颠了,你跟亚历山大那些英国佬越来越像。”
要换个人,鲍特诺当时就能翻脸,但他面对的是史迪威,他只是语气略显不悦,“将军,我不认为照章办事有什么不对。”
史迪威收起笑,“鲍特诺,我们为什么打这场该死的战争?”
“当然是为了和平。”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和平’和我说的‘和平’有什么不同。我的‘和平’,是尽力帮助被侵略、被残杀的人民,帮助他们逃脱侵略者的屠刀,帮助他们把那些狗杂种揍去该去的地方。卡尔正在做的,就是我要做的事。”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1-30 09:35:24 +0800 CST  
“可是……”
史迪威挥手打断鲍特诺,“满足卡尔的一切要求,让他保护好那些难民,等待下一步命令。去办吧。”
“是……”鲍特诺有些沮丧,他走出几步又停住,“还有一件事。刚收到廖的战报,新22师从进攻大洛到现在,阵亡了39名连长,全是敌军狙击手干的。廖承受不了这个军官伤亡数字,他说如果再没有办法遏制住敌军狙击手,他的部队会因大量丧失基层指挥官而失去战力。”
史迪威心情变得沉重。自那个叫赵振华的连长在拉加苏高地被狙击手击中牺牲,日军狙击手像幽灵一样困扰着驻印军进攻部队。伤亡并不可怕,没有伤亡的战争不叫战争,可怕的是敌军狙击手带来的恐惧感——军官不再敢亲临前线,士兵会躲在工事里畏缩不前。这一点在欧洲战场已被反复验证,德军的狙击战术让盟军吃够了苦头。胡康河谷的地理决定了犬牙交错的战线,要在如此复杂的丛林战场捕捉敌军狙击手,对常规部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史迪威想到了杜克。杜克曾经是个优秀的狙击手,他还听杜克说起过岳昆仑。如果能在驻印军里树立起一个狙击英雄,对士气将是极大的鼓舞。可杜克和他所推崇的那个士兵,现在还远在瓦鲁班敌后,他的这些设想,都只能在攻占孟关后才有可能实施。愿上帝保佑他们,愿上帝保佑孟关之战全歼第18师团,那时候他也不用再为那些该死的日军狙击手头痛。与另一个人比起来,史迪威的这些烦恼都不叫烦恼,此时他的对手田中新一,正在孟关的第18师团指挥部里坐立不安,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将军,军团长的电话……”
副官捂着话筒,小心地看着田中新一。这个崇拜张居正的师团长,此刻再难保持那种“沉毅渊重”。他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翻着下唇,既委屈又不满地看着话筒。这个该死的牟田口廉也!还有那个该死的乌号作战计划!田中新一在心里诅咒。牟田口廉也不但不对第18师团提供任何帮助,还在大龙河、大奈河前线最困难的时候抽调走大部分运输部队,给原本就被轰炸得无比脆弱的补给线雪上加霜;第5飞行师团在缅甸仅剩的飞机,基本全部用于准备乌号作战,缅北天空成群结队游猎的美国飞机已成司空见惯的风景。
“将军……”副官的小心变成不安。
田中新一抓过话筒,“我是田中新一……”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简直是在咆哮,“田中师团长!你不顾糟糕的后勤情况,擅自修改军部命令,四个大队被你葬送在大龙河、大奈河前线!你如何解释?!”
“我无法向军团长和军部作出解释,但我会承担全部责任。”
也许是田中新一过于平静,电话那头倒沉默了。
“田中师团长,”电话那头放缓了语调,“我理解你和第18师团所面临的困难,但请你理解我的决定。为了整个缅甸战局乃至整个大东亚战局,你和你的部队只能坚守和忍耐。只有全力击溃和消灭印度东部的英军,才能从根本上扭转战局。到那时候,印度人会和日本一起推翻英国统治并退出战争,美军在印度给重庆输血的空军基地会完蛋,兰姆伽和列多基地的中国军队也会因为退路断绝而完蛋。所以我给你的命令,只能是坚守,守住就是胜利!只要坚持到英帕尔战役胜利结束,一切苦难都将过去,大东亚圣战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牟田军团长一番推心置腹又是慷慨激昂的讲话让田中新一精神一振。大日本皇军是从来不计较牺牲和困难的军队,第18师团又是皇军里最精锐的部队,自己不应该如此悲观,也许军团长是对的。
“军团长,孟关还有五个大队的兵力。我会珍惜每一兵每一卒与敌军消耗,将敌军强行拖进雨季,等待军主力在英帕尔的作战成功。”
“感谢田中师团长对英帕尔作战作出的牺牲。”电话那头很满意田中新一态度的转变,“军直属第21重炮大队现在已在支援孟关的路上,加上你原有的炮兵部队,火力已超过当面敌军。你完全有力量与驻印军决一死战,至少……不能让驻印军冲出胡康河谷。”
牟田口廉也的迟疑让田中新一的心中又充满了彷徨,他沉默地放下电话,望向窗外。空地上散落着无数的单兵帐篷。多少人从这里卷起帐篷放进背包出发,此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但这里依然忙碌喧嚣。醉酒的军官大叫着“天皇万岁”,士兵们忙着把物资从一处搬到另一处,就像一窝盲目的蚂蚁。田中新一唇角牵起一丝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盲目的战争蚂蚁,盲目地加入这场战争,盲目地驱使着部下去死,又盲目地被别人驱使着去死。
“将军……”副官小心地提醒,“孟关正面过于宽阔,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恐怕很难形成决战防御……”
“混蛋!”田中新一大力一掌掴在副官脸上,“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副官深低着头。田中新一来回走动,像头困兽。他虽是恐惧,但多年的军国主义灌输,又让他不甘心于失败。
“命令:”田中新一猛然站住,“以第55联队坚守防线;第56联队为预备队;另从师部、辎重部队、炮兵部队各抽出一个中队的兵员组成菊大队,以补充兵员的不足。”
“是。”副官转身,背影萎顿。
“等等。”田中新一叹口气,“命令工兵联队在孟关南面开出两条秘密撤退通道,要求可以行进四列纵队,砍伐丛林时保留路旁的树冠,避免被敌军飞机发现。”
“是!”副官答得异常响亮。谁又会愿意白白送死。

1944年2月下旬,根据史迪威的命令:新编22师从正面攻击孟关阵地;新编38师分成左右两翼向孟关后背作深远迂回;同时,美军加拉哈德支队从孟关东面往瓦鲁班迂回,以切断瓦鲁班附近大道和占领南比河渡河点为目标。从战役初始,孟关之战就注定是一场围歼战,而此时的A排,正在瓦鲁班以东的大山里等待出击命令。
“外面都打翻天了,咱们还在这耗啥哪?等着看这帮老缅在这传宗接代?”
青狼烦躁得不行。孟关方向炮火隆隆,那片天空都被硝烟遮蔽,而边上的林空,那些缅甸难民正搭棚建屋,忙得不亦乐乎,瞧那模样,是要在这造出一座村寨来。
“我真是服了……这才吃几天饱饭,就琢磨着安居乐业了……”费卯瞅着那些缅甸人。自从总指挥部把杜克要求的补给全数空投到位,这些缅甸难民就跟突然活过来似的,又重新有了希望和梦想。
“老百姓就图个安稳过日子,咱们打仗,不也是为了这个。”站长说。
“打啥岔!”青狼喝完就瞪着杜克,“给句痛快话,走还是不走!”
杜克慢吞吞把烟头掐灭,“老兄,没命令啊。”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1 15:16:12 +0800 CST  
“就这么二十来号人,要什么命令?!”青狼转头把矛头对准了艾奇逊,“这里你官最大,你给下个命令。”
两个多月养下来,艾奇逊总算是缓过来了,又从鬼变成了人,但那段地狱般的经历,让他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艾奇逊。
“卡尔,应该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艾奇逊脸上坑坑点点蚂蟥叮咬留下的疤痕,他没把自己当成长官,在他心里,那个艾奇逊中校已经死了,现在的艾奇逊,是一个战士,一个发誓要向那些日本杂种复仇的战士。
“日军正忙着和我们主力开战,他们应该会安全。”黄任羽指的是那些缅甸人。
杜克在地上拣个小石子,准准的丢到岳昆仑头上。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兵都寡言少语。
“说话。”
“……说什么?”
杜克一瞪眼,“是继续等待命令还是自主出击。”
岳昆仑没想到杜克会叫他拿主意,他左右看看,大伙都望着他。
“……要是我自己,我会去打。”
“连你都学会狡猾了。”杜克站起来拍拍屁股,“把嘎乌叫过来,走!”嘎乌正忙着帮那些缅甸人搭竹楼。
“去哪?”花子问。
“还能去哪?带上所有武器弹药,去瓦鲁班!”

第18师团指挥部里一片忙乱,人员出出进进,频繁的收发报声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田中新一长久地凝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太阳旗,那鲜红的颜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像面对孟关当面之敌强大的攻势。如果只是正面一个师的敌军,田中新一咬咬牙还能顶住,可正向瓦鲁班迂回前进的新38师,就像一柄插向18师团后背的尖刀,动摇了田中新一死守孟关的决心。
“报告!”一个通讯兵站在门口,“敌军在孟关外围的飞机场抢修成功,大批美军飞机正往孟关飞来。
“报告!”第二个通讯兵站在门口,“辎重兵联队长中尾正五郎发来急电:瓦鲁班遭遇大批美军突袭,他正率仅余的30人进行抵抗!”
田中新一身体一晃。瓦鲁班不仅是孟关守军的退路,大批弹药补给也都聚集在瓦鲁班。他还未从两个噩耗中回过神来,第三个噩耗来了——第三个通讯兵闯进来,见屋里的气氛,捏着电报欲言又止。
“念!”田中新一一声大吼。
“……南比河渡河点被美军占领。”
空气像被凝结,所有的人都成了泥塑石雕。南比河横亘在孟关和瓦鲁班之间,这个渡河点是孟关通往瓦鲁班唯一的渡河点。
田中新一无力地挥挥手,“都出去……”
“将军……”
“出去!”田中新一喝断副官的话,一把抢过电报纸撕得粉碎。
副官和一干人退出去,又轻轻带上门。
“将军不愿见我吗?”藤原冷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藤原冷野一身恶战后的硝黑泥土,但真正说明战争状态的是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透着自信、冷酷、疯狂、甚至还多了一丝邪恶。藤原冷野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深入骨髓。任何一个在两个月内杀死几十个同类的人,都会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我没机会说。”副官一脸的悲伤,“将军想一个人静会……”
人都散了。藤原冷野没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血渍斑斑的帆布包。
“进来吧——”田中新一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说不出的疲惫。
藤原冷野把一大包肩章倒在田中新一面前——是驻印军的标识,全部带血,大部分是尉官,每一个标识就意味着一个倒在狙击枪下的驻印军军官。这是他和狙击队从加入拉加苏战线开始,一路狙击往孟关推进的新22师取得的战果,还不包括没有割下肩章的。
田中新一看着那些死者的遗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我不是要用这些来向将军证明自己,我是想告诉将军,这场战争就算注定日本将会战败,敌人也不会赢得那么容易,他们将为胜利付出惨痛的代价。”
田中新一深望着藤原冷野,良久才说:“你变了……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
“我是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但我在意日本武士道的荣誉。我为荣誉而战,没有谁能轻易地夺走一个日本武士的荣誉。”
“……谢谢。”田中新一的手用力在藤原冷野肩头抓下。
“传令官!”田中新一站回到太阳旗下面,恢复了一个将军该有的自信和威严。

“快跑呀——!要炸啦——!”
宝七连蹿带蹦地从一幢仓库模样的建筑里跑出来,跑得太急,在一具鬼子尸首上绊了个恶狗抢屎。仓库是第18师团在瓦鲁班的一处军火库,刚被A排攻占,并实施引爆。杜克领着A排刚到瓦鲁班外围,正好赶上美军加拉哈德支队在猛攻瓦鲁班守军。A排的弟兄跟着美军一路摧枯拉朽,不知道炸毁了多少这样的仓库,个个爽到浑身发酥。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各式弹头啾啾地冲上黄昏的天空,仿若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气浪把宝七连掀了几个跟头,灼热的气流点着了他的屁股。他蹦,他跳,他嗷嗷乱叫。正好冲到的岳昆仑把一块帆布猛盖上去,火熄了,宝七的屁股也糊了。
“拐子,看下我屁股糊成么斯样了?”宝七哭丧着脸,屁股痛得要死,还冷飕飕的。
岳昆仑拿枪管挑下宝七裤子上的破洞,皱着眉说:“还好。”
杜克也冲到了,嘴里嚷嚷着:“怎么样?怎么样?受伤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盼着宝七没个好。
“排长,我可能打不了仗了……”宝七还是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撅起屁股给杜克看。
杜克还真看了,看完就给了那屁股蛋一大脚,“一屁股骚疙瘩!多久没洗澡了?”
“……最近上火。”宝七在屁股上摸摸,好像是没什么大碍。
A排的弟兄都跑到了,围着宝七七手八脚地撩他裤子看,宝七捂着屁股躲,嘴里直骂娘。
“别闹了!”杜克喝住大伙,“瓦鲁班只剩汤水了,都跟我去南比河渡河点!”
“老美一个营早就去啦——”一个弟兄喊。
“那也去!跑步前进——”
看杜克领着弟兄们跑了,急得宝七大叫,“排长——给我弄条裤子,我不能露着腚去打鬼子噻!”
“尸体上扒——”杜克声音远了。
宝七四下打望,全是日军的尸体,他是注定要跟日军死鬼穿一条裤子了。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2 16:42:36 +0800 CST  
别刷屏。谢谢。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3 09:50:56 +0800 CST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离告别的那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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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暮色笼罩着胡康河谷的丛林,也笼罩着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大道上蜿蜒行进着一支部队,宛如看不见首位的土黄色长龙。太阳旗在刺刀上无精打采地垂着,它的主人跟它一样无精打采。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两年前那支往野人山行进的中国军队,官兵的脸上也有这种绝望的灰色,历史似乎要重演,但它转换了对象。这支部队是田中新一带领的第18师团主力,他们黄昏时撤出孟关,想趁夜色转移到瓦鲁班。
几匹快马从孟关方向疾驰而来,急遽的马蹄声让路上的士兵避让不迭,但他们只敢小声地抱怨,马上的是师团步兵团长和他的警卫。
一辆吉普车陷在人流中蜗行,车上田中新一手扶一柄武士刀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得就像那些刺刀上的寒光。当前的态势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孟关以保全第18师团主力,按他的设想,在天亮之前,师团主力快速夺取南比河渡河点并渡到南岸,而后攻取瓦鲁班,在瓦鲁班与敌决战。瓦鲁班已经是胡康河谷的最后一个据点,此地一失,第18师团就只能退守通往孟拱河谷的杰布山隘道。对他和第18师团来说,这无疑是惨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
“将军——”马队离吉普近了。
田中新一回头,看见是他的步兵团长,马上不满地翻起下唇。这个家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他的命令,师团主力兵分两路往瓦鲁班转进——步兵团长率领第55联队和临时组成的菊大队为一部,不走大道,由直路渡过南比河,准备攻击瓦鲁班,并根据需要掩护师团转进;其它师团主力则沿大道转进。
“将军……”步兵团长策马和吉普车并行。
“怎么回事?”田中新一盯着他。
“我部的前进道路上发现敌军坦克部队,正往瓦鲁班方向前进……”
“为什么不击溃他们?”
“……55联队士气低落,要突破会很困难……我已命令部队向师团长靠拢。”
田中新一咬肌一紧,眼中迸出精光,但很快他的愤怒就被无法抗拒的现实消解。步兵团长并没有错,现在整个师团的士气临近崩溃,士兵们只想安全地逃到瓦鲁班,他们无心作战,更别说向该死的盟军坦克发起进攻。田中新一回望孟关方向,105毫米榴弹爆炸的火光映红天宇。如此多的重炮,敌军的公路应该已经修到孟关,但愿留在孟关牵制当面敌军的部队能顶到天亮……
“将军……”田中新一眼里那种深重的忧虑让步兵团长愧疚,“我愿意亲自率领部队进攻敌军坦克部队!”
田中新一摇摇头,“这不是明智的决定。你去吧,让你的部队跟上师团。”
步兵团长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还是扭转马头离开。
田中新一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纵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彷徨:现在整个师团几乎都挤在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上,如果天明前不能夺回南比河渡河点,那么,群集在渡河点附近的师团主力会成为盟军飞机的诱饵,成群结队飞来的飞机会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弹……田中新一打个寒战,似乎已经看见那副尸骨横飞、血流成河的场面。他绝不能允许第18师团走入这样的绝境!
“担任前卫的是56联队的哪支部队?”田中新一问。
坐在副驾上的副官慌忙回答:“是吉田武司率领的步兵第2大队。”
“叫他和藤原冷野一起来见我,不,是请他们来。”
藤原冷野和吉田武司定定地看着田中新一,田中新一沉肃的神情和语调让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天亮以前,能不能夺回渡河点关系到第18师团的生死存亡。这一切,就拜托二位了!”田中新一竟然向两位部下鞠躬。
藤原冷野只是点下头,神情没什么变化,他不是拘于礼节的人,但他答应的事,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吉田武司就没这么淡定了,他也向田中新一鞠躬,用力地鞠躬,上身快弯过了90度,“请师团长放心!我和第2大队会抱着玉碎的决心向渡河点发起进攻!”
田中新一沉重地说:“比玉碎更难的是夺回渡河点。这是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我相信你们能完成任务。”
“是!”吉田武司眼里泪光闪动,师团长的厚望和即将为师团、为天皇建立强大功勋的可能激荡着他的内心,为这种神圣感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出发吧,去争取你们的荣誉。”


34


A排走过阵地,走过胡堆乱放的武器弹药,走过那些嚼口香糖、抽烟喝酒、摔扑克赌博、看黄色杂志、往女人裸照上扎飞镖、玩垒球,个个玩世不恭又不可一世的美国大兵。严格来说,这里不叫阵地,只是一帮乌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美国大兵,一个骄傲散漫的美军步兵营。杜克眉头拧成个川字。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还有比咱们更乱的部队……”宝七算是开了眼了,他也算是国军里的老丘八了,跟这些美国佬儿比起来,他觉得自己他妈的太规矩了。
“兄弟,这机枪叫个啥名堂?”站长围着一挺重机枪踅摸,嘴里啧啧地赞,比起驻印军装备的M1917水冷式重机枪,这机枪不知道精悍轻巧了多少。边上的美军机枪手瞥他一眼,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个乡巴佬。
“M1919A4式重机枪,风冷式散热,250发弹链供弹,枪身重16公斤,连脚架20公斤左右,如果不讲究精度,可以单独用枪身进行概略射击……”费卯如数家珍却并不得意,还是那副漠漠的腔调。
“好!好东西!”站长摸机枪就像摸女人。
“再好也得自己有。边上那美国佬儿瞧你像瞧叫花子。欠抽的玩意儿。”青狼横眼看着那个美军机枪手。
“哈喽!”剃头佬向机枪手摆手,堆一脸的贱笑。
青狼刚想骂,剃头佬对机枪手的第二句问候出来了,“我是你爹。”用的是刚才说“哈喽”的表情。
大伙憋着笑,等着看那美军机枪手的反应。
剃头佬笑得无比热情,无比真诚,美军机枪手也只好应付地笑下,向他翘起个大拇指。
“哄”地一响,大伙笑翻了。
美军机枪手摸不着头脑,也向他们翘起大拇指,憋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顶好。”
“顶好,顶好,美国儿子好!”剃头佬学着那怪音怪调继续耍宝,大伙笑得捶胸顿足。
“不要和盟军战友开这样的玩笑,影响团结。”
看黄任羽开腔了,大伙没再往下恶整,毕竟黄任羽是长官,刚才的玩笑要让杜克听见,一个个都要被收拾。杜克此时正和艾奇逊一起,跟这个步兵营的营长在交涉。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3 16:41:07 +0800 CST  
“中校,你应该马上命令你的部下在渡河点阵地构筑防御工事。”艾奇逊的军衔也是中校,所以杜克尽量让他开口。
“我的兵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干苦力的。”营长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
“中校!”艾奇逊拔高了声调,“这不是在太平洋的岛屿上,有野战机械化工兵为你们构筑工事。我必须提醒你,日军第18师团战斗力极强,如果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一旦被突袭,你和你的营不仅守不住渡河点,还会有超过你承受能力的伤亡。”
“艾奇逊中校,听说你是驻印军里第一个被日军俘虏的美军军官,”营长既嘲讽又同情地看着艾奇逊,“你已经被日本人吓破了胆。我在瓦鲁班和他们交过火,他们是不怕死,但也并非像你说的那样危言耸听。”
艾奇逊脸涨得通红,“瓦鲁班的日军只是小股辎重部队,你还没有和他们的正规部队真正遭遇!”
“这样听起来,艾奇逊中校是被第18师团正规部队俘虏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被俘虏时所在的部队是中国部队,而我们,是美军5307步兵团第3营,我保证你在我的营不会再次被日军俘虏。”
面对营长的嘲弄,艾奇逊五内俱焚,但他只能气结,他确实是被俘虏过。
“长官,”杜克终于开口,“你和你的营是否真的比中国军队能打仗,这要靠之后的战绩来证明,和我们所讨论的构筑工事无关。南比河渡河点是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咽喉,在新38师还没有赶到之前,我们随时有可能被日军优势兵力围攻,必须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军士长,你觉得日军还有进攻的勇气吗?他们可能已经被揍得哭着喊妈妈了——”
营长为自己的幽默大笑,杜克盯着他,“长官,我觉得你对日军还缺乏足够的认识。他们就算打得只剩下牙齿,也会扑上来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营长耸耸肩,也许是再不想和这俩人纠缠,“我的营已经连续行军作战三十多个小时,他们需要休息。天亮以后,我会命令他们构筑工事。”
“日军也许会在天亮之前赶到。”
“你们跟中国人呆久了,学会了中国人那些没有用的谨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离开我的帐篷,我需要休息。”

阵地上嘁嘁嚓嚓的锹铲声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打鼾声,锹铲声是A排的,打鼾声是美军的。美军敢睡,杜克却不敢睡,A排自然也没得睡,他们抢挖工事。赶上打仗的兵苦过牲口,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艾奇逊在沉默地干活,从那个帐篷里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杜克把一锹土拍上胸墙,说:“那家伙是个混蛋,别因为一个混蛋的话难过。”
艾奇逊摇摇头,“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是为美国人而难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过美国人,自大,蛮横,我们迟早要为这些付出代价。”
杜克觉得艾奇逊是对的,他沉默地望向北岸。夜色深不可测,未知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军就会从那个方向冒出来。
“都抓紧点——”杜克喊。
“干死了也就这二十来号人,咱们还能挖出整个营的工事啊——”费卯的声音听着闷闷的,应该是在沟里。
“能挖多少是多少。抓紧干!”

美军在放心地大睡,A排在玩命地苦干,一支抱定玉碎之心的日军在向他们快速逼近,死神在苍穹之上觊觎。
昏黄的月色,丛林掩蔽的土路,一辆疾驰的卡车猛地刹住。驾驶室里下来的是藤原冷野,车厢里下来的是牟田口峻和狙击队。
后面跟上来的卡车接二连三地刹住。吉田武司跳下车跑到藤原冷野跟前,“为什么停下?离渡河点还有两公里。”
藤原冷野冷冷地反问:“难道吉田大队长想提醒渡河点守军我们到了吗?”
“藤原少佐是想突袭?”
“命令你的部队弃车步行,保持静默,有敢出声的……”藤原冷野的手在咽喉上抹下。
“……是。”藤原冷野肃杀的目光让吉田武司阵阵发寒。

南比河北岸渡口驻扎着美军一个连,连日的急行军让他们极度的疲惫困乏,他们睡得很沉,就连哨兵都在倚着树打盹。除了南岸传过来的嘁嘁嚓嚓的声响,一切都被黑暗和静谧笼罩。就让那些中国人干去吧……哨兵想着,眼皮渐渐耷下来……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咽喉上冷入骨髓的触觉让他猛然惊醒,晚了,冷变成了热,冷的是刀刃,热的是鲜血,一张日本人的脸成为他此生最后的记忆。
土坡上藤原冷野和狙击队各就各位,一杆杆狙击枪指向美军营地。俯瞰下去,点点刺刀寒光,一片绰绰人影。吉田大队正拉成一个半圆,无声向美军营地收拢,半圆的反面,是南比河。第一波散兵线已快摸了到了美军帐篷,此时美军就算发现了他们,也是逃无可逃,甚至丧失了自动火力的优势,这是白刃战的距离。
“美国大兵……”牟田口峻唇角牵起一丝轻蔑。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5 14:25:38 +0800 CST  
感谢大伙一直的支持,此帖从今天起截止更新。
很想一直发下去,但很多现实问题是作者无法左右和回避的。
希望书能尽快和大伙见面。
帖子里很多让我感觉惭愧的兄弟,比如荒草疯长、支持金满、胡不癫、fanqianyulei、满丝,还有很多记不住的字母ID,等等等等……很惭愧,你们的每一条回复我都认真看过,却没有一一回复,时间和精力都不是借口。可以说,你们见证和参与了这本书的生成和成长,也复活了那些遥远岁月里的无名英雄,这本书的每一个字里都有你们的痕迹。我想这是追书甚至是追一本明知是太监的书所能带来的最大喜悦。
再一次谢谢你们,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
敬礼!


下面是我的新浪微博:
作家金满
有什么动态我会在上面发布,希望朋友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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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警报声倏然惊破黑夜,不知道哪个日军士兵绊到了警戒索。一个连的美军全部惊醒,他们冲出帐篷,迎面而来的是捅向胸口的刺刀,是一张张扭曲的黄色面孔,是伴随突刺吼出的疯狂嚎叫……一个个魁梧的身躯被刺倒,短小壮实的日本兵疯狂追逐杀戮着牛高马大的对手,在他们心里,再高大的对手也战胜不了他们的杀人之心。嚎叫声、拼刺声和惨叫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冷静的枪响,枪每响一次,一个美军翻倒。近距离的白刃战和中远距离的狙击掩护完全摧毁了美军的临战之心,这根本不是战斗,是日军单方面的屠杀。
北岸火光熊熊,南岸一片死寂。艾奇逊在抖,十指抠着战壕上的泥土,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那些捅进南岸同僚身体里的刺刀,一刀刀全捅在了他身上。A排的弟兄们也在望着南岸,眼睁睁看着上百名美军一个个死在眼前。不止是A排,那个美军营长也在,和他所有能挤进战壕里的部下。浅窄的战壕里堆满了人。现在这些美军想战斗了,但他们没有战壕,以往的训练和经验告诉他们要进战壕,在没有掩蔽的情况下开枪,他们会被子弹和炮弹破片打死。
“长官,如果你不想让我们都成为炮弹诱饵,就请命令你的部下离开A排的战壕。”
杜克的目光不像他的外交辞令那般礼貌,那是要杀人的目光。
悔恨已经于事无补,美军营长向战壕里的部下吼:“除了重机枪,都滚出去挖散兵坑!”
美军散了,留下了他们的营长和一挺重机枪。机枪手是那个被A排捉弄的家伙,他望着他的营长。对岸营地里的屠杀还在继续,距离1000米左右,在重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但每分钟500发的重尖弹喷吐过去,敌我都不能幸免。
美军营长木然地望着对岸,他的心情已不能用愤怒或是悲伤来形容,但他在挣扎。
“告诉他,不开枪那些老美也得死,开枪还能拉上垫背的!”青狼手上没轻重,费卯被推得差点没栽进美军营长怀里。
“中校,我的战友奉劝你下令开枪。”费卯用英语对美军营长说,“能和敌人同归于尽,中国军人视此为荣耀,我想他们此时会非常愿意接受这份荣耀。”
美军营长痛苦地望向杜克和艾奇逊,似乎想在两名同胞身上获取力量,找到安慰。杜克和艾奇逊又何尝不痛苦彷徨。那是上百个同胞和战友的性命,他们不远万里来而来,是来和日本法西斯战斗的,不是来被自己人干掉的。
一个美军中尉被枪托砸得面向南岸跪下,火光映出他的惊恐和绝望。一个日军曹长立在他身后,双手紧握刀把,两尺长的刀刃缓缓向右上方斜举。在做这套斩头预备动作时,曹长并没有看着目标的脖子,他望着南岸,他在笑,脸上充满轻蔑和挑衅。
“帮帮我——!”中尉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南岸听不见他的声音。
“上帝啊,帮帮我……”中尉开始哭泣。
曹长一声兽嚎,举到最高点的士官刀由右上至左下大力斜劈。
没等刀刃触及脖颈,子弹先到, 打在美军中尉眉心,他被子弹猛地往后撞翻。
刀刃劈空,曹长愕然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第二声“咻”声紧跟而至,当他听见“呯”的步枪击发声,子弹钻进了他的头颅。他翻倒在美军中尉身边,两双失去焦点的眼睛近距离对视,就像一个玩笑。
两声春田步枪的枪响让藤原冷野一惊,也让艾奇逊彻底崩溃。
艾奇逊撞开了机枪手,他开枪,疯狂扫射。
M1式重尖弹以每分钟500发的速度向对岸营地倾泻,钢铁撕裂了日军的身体,也撕裂了美军的身体。他们倒下,他们抽搐,他们的生命和回家的梦碎裂飘散。是兽性还是勇敢,是邪恶还是正义,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它们一起死亡。
藤原冷野在向河岸飞奔,牟田口峻和狙击队紧随其后。这是意外的重逢!他竟然能打一千米!他又找到他了!四个月的等待,四个月的煎熬,藤原冷野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他渴望对决,渴望结束。
重机枪持续不断的枪火明灭着艾奇逊的脸,那是张无限绝望无限悲伤的脸。看见过地狱的眼睛,能否再看见天堂?
杜克眼看血肉横飞,嘴里喃喃祷告:“祈求上帝赐予我平静的心,接受不可改变之事;给我勇气,改变可以改变之事;并赐予我分辨这两者的智慧……”
枪响,98K的枪响,结束了重机枪的喋喋不休,也结束了艾奇逊的噩梦,他翻倒在杜克怀里。子弹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孔洞,但这没妨碍他脸上的那丝放松和微笑,他解脱了,所有的耻辱与荣耀,所有的怯弱与勇气。
“我想你看见了天使……”杜克轻轻替艾奇逊阖上眼睛,抓起那杆加兰德狙击枪。
河面宽不到400米,岳昆仑盯着北岸水边的丛林,打死艾奇逊的那发子弹就是从丛林的某一处射出。他没有动,从听见那声熟悉的枪响起就没再动。那杆98K每出现一次,就会有战友死去。不管他是不是在找自己,不管他和那个被自己打死的日军狙击手是什么关系,自己也要把他找出来。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死在对方的枪下,从日本发起这场战争起,从岳昆仑和藤原山郎遭遇起,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后边有人顶顶他,岳昆仑回头,是杜克。
“那个狙击手在对岸。”杜克也记住了那杆98K的枪响,他在那杆枪下已经死过一次。
岳昆仑点下头。
“对狙击手威胁最大的永远是对方的狙击手。他是你的头号目标,除了他,你不能向任何目标开枪。他也许也把你列为了头号目标。”
杜克眼里的那种凝重让岳昆仑更加明确对手的强大,他瞬间想起了藤原山郎。藤原山郎虽然死在他的枪下,但在他的心里,他没觉得自己胜了。惨胜如败。费卯这样说过。三连除了自己和一个生死未卜的周简,全部死在了缅甸和怒江西岸。这一切难道还要重演一次?这一次A排又会怎样?这一次自己还能射杀对手吗?
杜克看岳昆仑有点恍惚,用力拍他一下,“集中注意力。”说完向青狼打个手势。
杜克和青狼分别消失在战壕两端,带着他们的加兰德狙击枪。A排现在有三个狙击手。
北岸的美军营地里已经悄无声息,一个连的美军死光了;日军在疯狂强渡,数量众多的迫击炮、掷弹筒、重机枪还有狙击手在后方掩护;南岸的美军开始还击,在没有工事掩蔽的情况下还击,炮火和日军狙击手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A排躲在战壕里向河面开枪,那个美军机枪手接替了艾奇逊的位置。
世界一片喧嚣,岳昆仑却心如古井,他全部的注意力在瞄准镜里,在勾着扳机的食指上,他在等待,等待那杆98K再次出现。
南岸的一个树丛里,藤原冷野静静潜伏,他的位置远离了狙击队,他同样在等待,等待那杆春田步枪再次出现。
400米以内的目标,对岳昆仑和藤原冷野这样的狙击手来说,足以保证百分百的命中率。俩人的枪法已经分不出差距,他们现在能比的,唯有耐心,谁先失去了耐心,谁死。
狙击队的枪声此起彼伏,对岸不断有人被命中,牟田口峻非但不高兴,还很愤怒,他快要气疯了。对岸有两杆加兰德步枪准得要命,专挑狙击手打,被那两杆枪射杀的狙击队员已经快到两位数。他屡次试图捕捉那两个狙击手,但对方很有经验,打完一枪迅速转移,不作分毫停留,要在无数加兰德步枪的击发声里分辨出加那两杆兰德狙击枪本来就困难,又何况是要捕捉这样两个极其狡猾的狙击手。藤原冷野也许能捕捉到,但他始终没有开枪,他应该是在等待那杆春田步枪。牟田口峻放弃了,强渡的部队已接近对岸,从南岸的火力情况判断,美军不会超过一个营,而且是没有防御工事的一个营,只要吉田大队登上南岸,美军只有撤退的份。牟田口峻把瞄准镜转向一挺风冷式重机枪。枪口在喷火,枪管上的蜂窝状散热孔也在喷火,十字线上移,架上机枪手的脸,是个美国人。
“兄弟!你顶好!刚才对不住啦!”剃头佬边开枪边喊。那个被他戏弄过的美军机枪手就在他边上,正顶着各种火力向河面猛烈扫射。剃头佬佩服勇猛的人。
“顶好!”美军机枪手大声喊,他也就听懂了这两个字,但他明白这个中国士兵是在夸他。趁换弹链的间歇,他转头向剃头佬笑下,口香糖粘在牙上,牙很白。那口白牙突然碎开,子弹从他左边脸斜穿进去,从后脑右边钻出。
岳昆仑瞳孔一缩,右手食指同时一紧。
藤原冷野枪管急转,飞速在瞄准镜里搜寻目标。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07 16:32:47 +0800 CST  








http://www4.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6518075&Key=158664492&strItem=culture&idArticle=337155&flag=1
新开的帖,《末代土司》,期待大伙一如既往地支持。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23 12:12:17 +0800 CST  
嗯,出版了会把封面发上来。
我现在买书都上当当和卓越,一般不在书店买。
楼主 金满  发布于 2009-12-23 14:38:31 +0800 CST  

楼主:金满

字数:184628

发表时间:2009-08-13 01:1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24 19:52:0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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