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地黑金》

十九
李铭剑靠在后座上睡的正香。
昨天晚上有点贪腥,很晚才睡,早上不到六点就让郝剑来接他,头昏昏沉沉的,正好在车上睡个回笼觉。
郝剑很识趣,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
突然,一阵急刹车声把李铭剑惊醒了,揉了揉惺惺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前边的车闯红灯,差点撞了人。”郝剑气呼呼地说道。
李铭剑使劲地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伸长脖子顺着前挡风玻璃望去,原来已经到了东平县城,就是前几天吃早点的那个新华路口。早点摊儿上有很多人在吃饭,见出了事儿,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见前方二十米远处斜停着一辆奔驰轿车,车牌有些醒目——88888,右前方的马路上倒着一个小伙子,一辆自行车压在了他的腿上。
小伙子费力地挪开自行车,挣扎着站起身,试着迈开腿活动了两下,还好,没有受伤,只是摔得有些疼。回过头瞅了瞅,一看那醒目的车牌,知道车里的人自己惹不起,扶起自行车就要走。
奔驰车走下来三个光着膀子、染了头发、流里流气的彪形大汉,一步三晃地来到年轻人身后。走在前边的是个小个子,头发像被浓烟熏过一样,焦黄焦黄的,还是天生的自然卷,姑且叫他黄毛。
黄毛大喊了一句:“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差点撞了二哥的车,把你卖了也他妈的也赔不起。”
小伙子没吱声,推着自行车依旧朝前走去。
黄毛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怒不可遏,紧走几步,一脚踹倒了自行车,把小伙子踹了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
“跟你说话呢,你他妈的聋啊?”
小伙子眼睛里喷着火,嘴角上扬,眉毛往上翘着,但是很快就把火气压了下去,回了一句;“我没事,你们走吧。”说完,扶起自行车还要继续往前走。
平时都是骄横惯了的,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轻视自己,当自己不存在,黄毛觉得挂不住脸,冲上前去照着小伙子的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他踹了个狗啃屎。还没等小伙子爬起来,黄毛紧走几步,来到跟前,挎腿骑到了小伙子身上左右开弓,一阵拳头雨照着小伙子的身上就开抡起来。
小伙子被彻底激怒了,差点撞到我,不放我走还出手打我,和你们拼了,腰上一用力,双手拄地腾起上身使劲一扭,把黄毛给拱开了,顺势站起身就给了黄毛一脚,正好踢到他的头上,黄毛“妈呀”一声,双手抱着头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跟在后边的那两个帮手一看同伴吃了亏,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对着小伙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小伙子招架不住,脸上很快就见了血。
“住手。”李铭剑大喝一声,快步下了车,小跑着来到了事发现场。郝剑打开车门也跟了过来。
黄毛捂着脑袋,歪着眼睛上下打量李铭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呦呵,谁裤裆没拴紧,把你给放出来了,你他妈的少管闲事,小心老子连你一块揍,滚蛋。”
李铭剑气得脸色发白,厉声喝道:“大白天的你们平白无故打人,谁给你们的权利?放了他。”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想出头?好,”回头对着那俩人说:“上,削他。”说完,就要往上闯。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郝剑跨前一步用双手护住了李铭剑,大声喊道,“这是东平县县长,谁敢过来?”
听到县长俩个字,黄毛三人一惊,停住了脚步,满面狐疑地看着李铭剑,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有好事的问边上的人,“那人谁啊,二秃子的人也敢惹?”
“没听说嘛,新来的县长,这下二秃子该完了,碰到火枪口上了。”
“我看不一定,这都多少年了,你看哪个县长把二秃子给收拾了,二秃子收拾他还差不多。”
“别瞎说了,看着吧,我觉得这回不一定。”
“你可得了吧,强龙难压地头蛇,在东平,够呛。”
……
火冲顶梁门,李铭剑手指着黄毛三人,怒声说道:“为什么打人,打人犯法知道不知道,嗯?”
“原来是李县长啊,幸会幸会,这是误会,纯属误会。”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铭剑循声回头一看,奔驰车里下来一个人,来人四十岁出头,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直射下映出锃亮锃亮的光芒,左耳垂插着一个绿色的耳钉。
“你的车闯红灯在先,差点撞到了人,不给人家赔礼道歉还动手打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是是是,李县长,您批评得对,回头我好好地教训他们,自我介绍下,鄙人陈天龙,天虹集团副董事长。”陈天龙涎着脸套着近乎。
李铭剑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原来他就是二秃子,板着脸说道:“你就是陈天龙?他们都是你的人?”
“对,我就是陈天龙,早就听说李县长来到我们东平,一直没有机会拜访您,今天真是巧了,李县长,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赔礼道歉,您千万别见怪啊。”陈天龙嬉皮笑脸的,不管对谁,他就是这幅德行,骨子里就招人烦。
陈天龙从皮包里掏出了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对着小伙子说道:“小兄弟,实在是对不住啊,这点钱你拿去买点药,不够尽管开口。”
“我没事,不要你的钱。”小伙子摆手拒绝,推起车子就要走。
李铭剑叫住了小伙子,关切地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
“嗯,那就好,”转过头,李铭剑半是认真半是警告地对陈天龙说,“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以后不许你找这个小伙子的麻烦,如果你不听非要报复他,我知道了,绝不会饶你。”
陈天龙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满口应承。
“还有,遵守交通规则,维护公共安全是每个公民的职责,任何人都不能例外,从现在开始,你的车再闯红灯,我会依法对你进行处理,听明白了吗?”
陈天龙心里在冒火,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稍纵即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一定,一定,李县长说的话就是命令,今后我保证遵守交通规则,做一个守法的公民。”
“但愿如此,好了,都散了吧。”李铭剑挥了挥手,目送着小伙子骑上自行车走远了,才坐回自己的车。
陈天龙冲着从身边缓缓驶过的县长专车,双脚一磕,立正站好,不怀好意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待车子走远后,回身对着奔驰车的前车轱辘狠狠地踹了一脚,嘴里骂道:“妈的,给我耍威风,早晚有你好瞧的。”
黄毛捂着脑袋凑上前,说道:“二哥,这个县长有点不好对付啊。”
“你懂个屁,他算哪颗葱,这叫先礼后兵知道不,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哼。”说完,上车一溜烟似地跑远了。
围观的群众也各自散去,该吃饭的吃饭,该上班的上班,路口重又回复了平静。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早已过了上班时间,这让一向遵守时间的李铭剑有些懊恼。
坐定之后,李铭剑打电话喊来了孙延平。
孙延平是带着剧烈的咳嗽声走进办公室的,走廊里的回音都传出了很远。坐下后,仍在兀自地咳嗽个不停,右手来回地压着胸口,身子一上一下地抖动着。
“老孙,你这是怎么了?不行去医院检查检查吧,咳嗽声够吓人的。”李铭剑关切地问道。
孙延平摆了摆手,强忍着胸腹中不断上涌的咳意,毫不在乎地说道:“没……事,老毛病了,最近烟……抽的多,咳咳,”来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一仰头灌进了肚子里,这才勉强压制住了,“用不着去医院,少抽点烟就没事了。”
“还是去医院看看的比较好,老这么咳嗽也不是个事儿,一会你就去,工作先放一放,身体要紧。”
“真的没事,多少年了,一直就这样,就是烟抽的多,戒了烟就好,对了,这么急找我有事儿?咳咳。”孙延平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张面巾纸,捂住嘴一吐,几缕鲜艳的红色血丝印在了面巾纸上,孙延平赶紧把纸揉成了一团,又揣回了裤兜里。
“老孙,听说以前你做过国土资源局局长?”
“是啊,四年前的事儿了。”
“那现在的天鸿煤矿地下煤层分布你应该是最了解的,和我说实话,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是正常开采还是越界开采?”李铭剑不喜欢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
孙延平一惊,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心里惊慌,面上却故作镇定,用咳嗽声很好地掩饰住了慌乱,“是正常开采,当年都探明了的,采矿许可证上就是这么规定的。”
“相关材料现在还有没有?”
“有,现在就在国土局,老王他们保存着呢。”
“好,你把那些材料准备一份,我想看看。”
孙延平似乎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异样,就像是打嗝上瘾需要在背后给予惊吓才能治好一样,这会儿居然不咳嗽了。
“好吧,下午我给你送过来。”
走出县长办公室,孙延平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用手一摸,才发觉衬衫已经湿透了。望着冗长的走廊,孙延平深深地呼了口气,刚要迈步,却突然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赶紧扶住了墙壁,稳了稳心神。刚才的问题以前李源也问过,今天李铭剑又问了同样的问题,是随便问问,还是嗅出了什么?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本以为会石沉大海,可谁成想今天又被提及,孙延平有些后怕,虽说自己并没有收过陈天鸿一分钱,但作为前任国土资源局局长,自己也是难逃其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何况我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可顾忌的。想到这里,孙延平逐渐恢复了知觉,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前挪,走到楼梯口时,抬眼望了望楼上,神色复杂,低头想了想,没有上去,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下蹭,几次都差点摔倒。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4 09:21:14 +0800 CST  
二十
李少波和马波是前脚搭着后脚一起进来的。
这些日子马波一直奔波在安置小区的建筑工地上,毒辣的太阳晒得他面色黝黑,皮鞋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有好些天没有擦过了。
他是来汇报工作的。安置小区工程进展还算顺利,一期主体工程已全部竣工,剩下的就是房间内的配套施工,大白、地砖、抽水马桶等室内设施一样不少,最多一个月,百姓就可以拎包入住。二期工程地基已经打完,在马波和孙延平的监督下,工人们正在昼夜施工,抢着进度。
看着马波风尘仆仆的样子,李铭剑有些感动,这段时间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直没腾出时间来去工地转转,还好有这么得力的助手,把自己该想的、该做的都包揽了,而且面面俱到。
“这段日子老马辛苦了,安置小区建好了,沉陷区搬迁工作才真正算是完成了一半,老马功不可没啊。但是在保证进度的前提下,一定要确保工程的质量,决不能让老百姓带着问题入住,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工作都等于是白做。”
马波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斩钉截铁地说道:“放心吧,有我在,工程质量绝对没有问题,出了问题,你拿我是问。”
工地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坐了一会,马波就告辞而去,临走时要李铭剑有时间去转转,提点意见。
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李少波关上房门正色道:“我找过黑头了。”
“他怎么说?”正在低头看文件的李铭剑问道。
“他说当天拆王玉满家房子是他领的头,但是出事之后他就跑了,再也没看到过王玉满。”
李铭剑抬起头,眉毛紧缩,面色凝重,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却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王玉满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找不到他,一切都无从下手。
李少波接着说道:“我已经派人跟着黑头了,看他最近都有什么动向。”
“嗯,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能让他察觉,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一旦让他发现有人跟踪,我们就被动了。”李铭剑忧心忡忡地说道。
跟踪黑头是权宜之计,无法定罪为嫌疑人,就开始采取措施调查,不但违规,而且还违法,但是目前还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出此下策。
“放心吧,安排的都是老侦查员,他发现不了。”
“嗯,那就好。”
“要不然在电视和报纸上发个寻人启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想了一会,李铭剑说道:“我看行,这样,你安排警力,继续寻找王玉满,回头我去找夏部长,安排寻人启事的事儿。”
“好,就这么办。”李少波没耽搁,起身离开了。
徐天来的办公室也在七楼,只不过和县长办公室分列两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李铭剑信步走了进来。
徐天来正在和财政局的人商量沉陷区百姓安置赔偿事宜,张林成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徐天来一抬眼见是李铭剑,连忙打发走了来人。
“回来了?”徐天来最聪明的地方就在这儿,他从来不会直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都说了些什么?”之类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人家不想说的事情,你怎么问也没有用,若是想告诉你,不用问也会对你说的。
“嗯,见到李源了。”李铭剑把经过对徐天来说了一遍。
徐天来走出办公桌,来到门口顺手关上了门。
“这么说,天鸿煤业公司的确是在越界开采,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他们这是在盗取国家资源,中饱私囊,这是在犯法啊。还有,因为他们越界开采,城关镇那三个村才成为了沉陷区,而中央、省里、市里,包括县里都拨出了沉陷区搬迁安置专项资金,为他们买单,这等同于诈骗和套取国家财产啊。”徐天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错,如果事实成立,天鸿煤业公司的行为确属违法,应该对他们进行严厉查处,追究责任。另外,这不单单只是越界开采行为,我分析,这里面一定是有人在充当着煤矿的保护伞。”
“这还用说嘛,明摆着的事儿,他齐……”张林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铭剑打断了。
“老张,不要乱说,一切以事实为准,现在王玉满找不到,没有直接证据,好在他对李源说过,当年东平发现煤矿时,是海宁省地质勘探院的欧阳教授负责勘探的,找到欧阳教授,就会一清二楚。”
“这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是不,老张。”徐天来望向张林成,笑眯眯地说。
“老张?”李铭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们俩。
“哈哈,我怎么早没想到呢,瞧我这记性?欧阳教授我认识,十几年前我正好是东平煤炭局副局长,现在和安监局合并了,欧阳教授来东平时我和他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
李铭剑有些高兴,刚要说话,戴民敲门走了进来,有个紧急文件要李铭剑签收。李铭剑一边审阅着文件,一边对着张林成说道:“那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样老张,你辛苦一趟,去趟海宁见见欧阳教授,问问情况,他要是愿意,把他接来东平那就更好了。”
“没问题,下午我就去。”张林成爽快地答应道。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张林成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戴民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耳朵却在竖着听他们的对话,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待李铭剑签好字之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三个人都很兴奋,互相开上了玩笑。
“老张,都过了十多年了,你从副局才升到副县,进步不大嘛,哈哈。”李铭剑调侃道。
“唉,可别提了,有黄德平和他老齐在,我不丢官就已经不错了,我看不上他们,他们也看不上我,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升副县,还是王爱军书记提的呢,没有王书记,恐怕我现在早就到人大或者是政协养老去了。”
“老张等得黄瓜菜都凉了,眼睛盼得直绿,哈哈。”徐天来也扒起了张林成的短。
“你快拉倒吧,他们瞧不上我,我还不稀罕呢,要不是王书记,估计你现在还是副县一个,想进常委,门都没有。”
“唉,是呀,王书记没来的时候,提的全是他们自己人,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可惜,王书记待的时间也不长,李源县长就更短了,一年都不到。”
三个人同时无语,既忿恨,又感慨。
陈天鸿和陈天龙并排坐在沙发上,聊着王玉满的事儿。
“王玉满还是没说吗?”陈天鸿把玩着两颗磨得油光锃亮的核桃,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天花板,问道。
陈天龙四仰八叉地斜躺着,双脚搭在价值不菲的红木茶几上,心不在焉地喝着红酒。
“那个老家伙嘴还倒挺硬,怎么问也不说,真他妈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也明白,咱们拿不到东西,不会把他怎么样,妈的,把老子惹急了,管他什么东西不东西的,我废了他。”
陈天鸿口打唉声,不满地看了陈天龙一眼,说道:“你真是个猪脑子,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要动动脑子,想想办法,撬开他的嘴,那东西是火药桶,落到别人手里咱们就全玩了,不能动他,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只要李铭剑找不到他,就没事儿。”
陈天龙翻了翻白眼,满不在乎地说道:“叫他找到又能怎样?有齐国运,他还能翻天?要是识相的话,就让他多当两天县长,要是不老实,就像李源一样,把他撵走不就完了。”
“说你是猪脑你还喘上了,来一个弄走一个,来俩个弄走一双,李建国能同意?能饶得了齐国运?到时候走的恐怕是齐国运,老齐要是走了,咱这煤矿,包括天鸿集团,都别想干了。你呀,遇事儿多动动脑子,四十来岁的人了,别一天都晚跟个小孩似的,还有,矿上的事你少插手,李英琦比你强得多,你只看着工人别闹事就行,听着没?”
陈天龙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怕他大哥,只要陈天鸿一生气,他就乖乖认怂,不敢说个不字。
“知道了,成天磨磨唧唧的,像个老娘们。”陈天龙闭上了嘴,但是一想到李英琦那蜜桃般翘鼓鼓的屁股和颤巍巍的双乳,口水就顺着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流,心想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得到你。
陈天鸿刚要再说几句,一阵电话铃声传了过来。
拿过手机一看,是个熟悉的号码,知道有事,立刻对着陈天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事?”
“李铭剑叫张林成去海宁见欧阳教授,今天下午就动身,还说要把欧阳教授接到东平来,具体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教授?他是谁?”
“我也不认识,李铭剑昨天去东阳找过李源,回来就提到了这个人,我猜是和你们煤矿有关。”
“好,我知道了,你的那份儿钱我会打到你卡上,放心,亏待不了你。”
“好,有事再联系。”说完,对方挂掉了电话。
“什么事儿?”陈天龙歪着头问道。
“李铭剑要张林成去海宁接什么欧阳教授,具体是什么事儿还不知道。”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欧阳教授?没听说过啊,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想了一会,还是没有头绪,陈天鸿抓起电话给齐国运打了过去。
“齐书记,海宁的欧阳教授是谁,你认识吗?”
齐国运正在办公室里美滋滋地欣赏着旋转观光塔SU模型,见陈天鸿打来电话,不耐烦地说道:“欧阳教授是省地质勘探院的教授,当年煤矿探测时就是他负责的,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随便问问,您继续忙,不打扰了。”
“等等,着什么急,”齐国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模型,眼睛都看花了也不在乎,“旋转观光塔要尽快施工,不能再拖了,还有安置小区也要加快进度,老百姓都平安住进去,城关镇那三个村的地不就腾出来了嘛,到时候批给你,也顺理成章了。嗯?我说你听见了没有。”望着模型,齐国运眼睛都笑开了花,这是他的护身符,升官的守护神,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坐上了市委常委的宝座,在 台上俯瞰着大大小小的各色官员,望着众多羡慕的目光,飘飘然然的,接受着万众朝贺。
“我听着呢,好的,我明白。”
“我说的话你要上点心,别当耳旁风,还有,告诉陈天龙最近收敛点儿,别到处惹事儿。”
挂断电话,陈天鸿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齐国运后边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大哥在面前走来走去,把陈天龙转得有点懵,“到底怎么了,那欧阳教授是谁啊?”
“他是省地质勘探院的教授,当年煤矿就是他负责探测的。”
“那又怎么了?”陈天龙一头雾水。
气得陈天鸿把手机狠狠地摔到了地板上,“哗啦”一声,手机的屏幕摔碎了。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这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东西,地质勘测懂不懂?煤矿都是人家探的,那大旺村的事儿人家能不知道?李铭剑去找他,很明显是要调查煤矿的事儿,要收拾咱们了,知不知道?这回懂了嘛?早晚得被你气死。”
陈天龙晃了晃光头,恍然大悟,腾地站起身,咬着牙说道;“好你个李铭剑,我不动你反过来你要动我,哼。”
“别哼哼了,赶快叫人去海宁,要赶在张林成的前面找到那个教授,看他手里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先拿过来,最好不要让张林成找到他,记住,千万别胡来,不能动粗。”
“不知道他家住哪儿怎么找啊,海宁那么大。”
陈天鸿有些崩溃,真想踹陈天龙一脚,念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忍住了。
“不知道不会打听啊,去省地质勘探院打听。”
“知道了,我来安排。”说完,陈天龙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陈天鸿又气又有些害怕,气的是陈天龙不着调,怕的是李铭剑真要来真格的,齐国运能不能压得住,要是压不住,那就只好动用王牌了。
陈天鸿的脑袋有点大,使劲锤了下脑门,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心中在想着对策。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5 08:24:09 +0800 CST  
二十一
傍晚,漫天的红晕笼罩着整个东平,滚滚的热浪却有增无减,乡村歌唱家知了蜗居在树上,以奔放的歌喉激情的腔调欢快地唱着,为这个美丽的小城添增了几分热闹。
齐国运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里的照片,表情严肃,看不出半点波澜,内心里却多了几分嘲笑:好你个李铭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你也免不了俗套,人啊,都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纯洁高尚,背地里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呵呵,好笑。
曹海川肥大的身躯压在椅子上,随着硕大的屁股来回扭动,椅子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
“齐书记,怎么样,想不到吧,别看他李铭剑表面上装的挺正经,这不也露馅了吗。”
瞟了曹海川一眼,齐国运小声问道:“你说实话,这事儿是真是假?”
曹海川颠着脚,面露得意,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说道:“我的齐书记啊,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这照片都是我亲自用手机拍下来的,那还能有假?保证错不了。”
“照你所说,李铭剑这是为他父亲办寿?又请了这么多的人?”
“对,没错,我亲耳听见的,他管照片上的老头叫爸,摆了一、二、三……哦,一共是七桌,对,没错。”
照片上一个老头坐在双层蛋糕前,头上戴着生日帽子,四周坐着一群人,李铭剑侧身站在老头身旁,端着酒杯,在向大家敬酒,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印在照片上,看不清面容。另一张照片上是李铭剑敬酒时的特写镜头,满脸都带着笑。
“哪家饭店你看清楚了吗?”
“东阳市C集团军部队家属院旁的风华酒店,这儿呢,”曹海川指着第三张照片说,“酒店门面不大,我估摸着李铭剑是不敢去大酒店,太招眼了,才选了这么个小饭店。”
“部队家属院?怎么会选那里?”齐国运有点搞不明白。
“那里多偏僻啊,那是郊区,人又少,一般人看不见。”
“不对,你小子是怎么碰见的?你不好好上班跑东阳去干什么?”齐国运盯着曹海川的眼睛,询问道。
被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曹海川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嘿嘿”一笑,“我正好去东阳办点事儿,顺便就赶上了。”
“办点事?什么事儿,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去会女人去了,你呀,给我省点心吧,少在女人身上打主意,注意点影响,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我还怎么提拔你,嗯?”
“没有,我是真有事儿,怎么样,齐书记,现在中央三令五申,坚决抵制‘四风’,严禁大操大办,李铭剑这是顶风上啊,这下够他喝一壶了吧。”害怕齐国运刨根问底,曹海川赶紧把岔头打了过去。
齐国运收起照片,装入了一个信封内,锁进了办公桌下的抽屉里。
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拍来的照片就这么地被齐国运锁了起来,曹海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陪着小心问道:“齐书记,您这是?”
齐国运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海川呐,这些照片还不足以说明什么,李铭剑不同于其他官员,他是县长,是政府一把手,县委常委,我们不能在他身上做文章,不能诬陷一个政府的县长,这是原则问题啊,把你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掉,这是为你好。”
“齐书记,这明摆着就是事实啊,怎么能说是诬陷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是县长不假,可……”
“好了,别说了,我叫你删掉你就快点删掉,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齐国运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眼睛一立,县委书记的架势十足,那是多年来养成的官威,一般人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
曹海川砸吧砸吧嘴,生生地把话咽回去,像个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耷拉着头,躲避着齐国运威严的目光。
曹海川最近有些郁闷,当惯了一把手,习惯自己发号施令,突然间被撤下来,还没有适应。虽说县委办常务副主任也不赖,正科级,待遇一点都没变,但这是二把手,一切都得要看一把手县委办主任马胜涛的脸色行事。而且还不能随便外出会小情妇,这下可把精虫上脑的曹海川憋坏了,家里的黄脸婆他根本就提不起兴趣,这些天没少往乾源山庄跑,那里的小妞儿一个赛一个。最关键的是,一把手有经济大权,这才是他曹海川最为看重的。
见曹海川情绪有些低落,齐国运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弯下腰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冬虫夏草牌香烟,递给了他。
“这是一个老朋友给我带来的,你尝尝,味道不错。海川呐,我知道你的心思,别着急嘛,先忍一忍,明年常国卿就退了,到时候我推马胜涛上去,你接任县委办主任。”
“真的?”县委办主任是县委常委,这个头衔还是非常有诱惑力的,县委常委嘛,比副县长高着那么一级。当初自己争副县长的位置,被李少波给抢了,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直接跳过了副县,不吝于一步登天。曹海川双眼闪着精光,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头立马足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段时间要好好表现表现,别老往女人堆里扎,惹出闲话来我也帮不了你,明白吗?”
“是,我听您的,绝不惹麻烦。”曹海川拍着胸脯说道。
走出办公室,曹海川哼着小曲洋洋得意,见着熟悉的人主动打招呼,一反往日趾高气昂的做派,熟悉他的人明显有些不适应。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曹海川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想了想,还是没有删掉,得给自己留一手。
鑫源大酒店内,王玉满仍旧是不说话,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都这么些天了,老伴有没有找过我,有没有报警,房子都没了,现在她住在哪儿?天杀的陈天鸿和二秃子,我和你们没完,只要有一口气在,我还要接着上访,我要去省城,实在不行,就去京城,我就不信谁也管不了你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有齐国运,身为县委书记知法犯法,包庇、纵容,把煤矿低价卖给他们,你到底收了多少黑钱?我要连你一起告。
王玉满睁开了眼睛,看着房间里那几个在地板上打着地铺、东倒西歪睡得正香的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肋骨要是不受伤能下地就好了,现在是逃跑的绝佳机会,唉,可惜呀。老伴啊,东西你一定要保存好啊,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一旦他们得到手,一切就全毁了,再想告倒他们可就难喽。
王玉满又想到了李源,那是个好官啊,可惜他来错了东平。唉,早点相信他就好了,把东西交给他,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儿了。
王玉满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黑头推开门走了进来。
最近黑头也有些闹心,王玉满始终不开口,想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就是撬不开他的钢牙。刚才在电话里二秃子陈天龙又把他给臭骂了一顿,说他是猪脑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了,每个月白拿那多的钱,就是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其实,黑头骨子里并不坏,他是因为钱才投到二秃子门下的。自从上次发小王浩东找过自己之后,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松动,他心里明白,把王玉满从医院弄到这里来,这是绑架,是犯法行为,王浩东能来找自己,说明警察已经开始调查了,不一定哪天就得露馅,到时候自己肯定是免不了牢狱之灾的。他查过刑法,绑架是大罪,刑期最少在十年以上。
黑头想过要退出,但又怕二秃子报复,二秃子瑕疵必报的性格他是了解的,而且心狠手黑,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现在真是有点骑虎难下。
黑头没有惊动地上睡着了的小弟们,绕过他们的身体来到床边,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瞅着王玉满,一言不发。现在倒有点佩服起王玉满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肋骨折了三根,哼也不哼一下,刀架脖子上都不怕,够条汉子。
王玉满眯缝着眼睛瞧了瞧,见是黑头,不屑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等了很久也没见黑头说话,心中有些纳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发现黑头正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觉得好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小子,沉不住气了吧,你还嫩着呐,我吃过的盐比你见过的还多,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哼,门都没有。
“老王啊,行,真行,哥几个算是服了你了,好自为之吧。”黑头终于开了口,但是扔下这句话后就起身走了出去,没有再逼问什么。
反常的举动反倒让王玉满有些惊呆,扭回头看着黑头消失的方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又整什么幺蛾子。”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5 16:21:38 +0800 CST  
二十二
张林成好不容易找到海宁省地质勘探院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他万分沮丧的消息——三年前,欧阳教授身患绝症已经过世。
这个消息宛如一阵晴天霹雳,震得张林成目瞪口呆,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王玉满失踪,欧阳教授又不在人世,一切线索都断了线。
欧阳教授的同事见他悲伤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欧阳教授的亲戚,从旁劝慰了许久,张林成才逐渐缓过神来。
张林成有点不甘心,脚步踉跄地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王清平很热情,问明了来意后,无不伤感地说道:“可惜呀,欧阳教授是我省地质界的权威,他老这一走,是我们勘探院甚至是整个海宁省的一大损失啊。”
“是啊,欧阳教授德高望重,这一走的确是令人惋惜。”
“好在欧阳教授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学生,现在都已经挑起了大梁,老教授后继有人,也可以含笑九泉了。”王清平曾经也是老教授的学生,说到动情处,眼圈有些发红。
学生?张林成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切地问道:“对了,王院长,当年东阳市东平县老红旗煤矿是欧阳教授负责勘探的吧?我记得当年他是带着几个学生一起去的,这几个学生你认识吗?”
王院长掰着手指头努力想了一会,良久,缓缓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和他老人家一起去的学生有张涛和董安平他们几个,可是前几年他们都调到外省去了,之后就一直没联系过,现在,恐怕是找不到了。”
听到这儿,张林成的心又凉了半截,可他还是不死心,问道:“那当年煤矿的所有资料咱们勘探院还有没有留存,或者说是复印件也行。”
“这可不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档案室不一定能有,所有勘探资料档案室留存是有期限的,到了年限就销毁了。”
“这样,王院长,你派人带我去档案室找找,兴许还没有销毁呢,我们县里要这份资料有急用。”张林成并没有说明急着要资料做什么用,既然欧阳教授不在了,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对于整个东平县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好吧,能不能找到我不敢打包票,既然你这么诚心,那就试试看吧。”说完,王清平打电话喊来了一个小姑娘,让她带着张林成去档案室。
档案室很大,几十排长长的铁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的全是各种资料和书籍。张林成和小姑娘整整找了一个下午,终于在最后一排贴着待销毁标签的铁架子上,找到了一个写有东平县字样的档案袋。张林成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里面装有《东阳市东平县煤矿地质勘测说明书》等厚厚的一摞资料。
没错,就是它了。
来不及细看,张林成小心翼翼地把资料原封不动地重装回了档案袋,乐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在原地转了三圈。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像瞧怪物一样,手捂着嘴唇“咯咯”地娇笑,不明白这五十多岁的人发的是什么神经,比捡着了金元宝还高兴。
经请示了王清平后,同意张林成将资料全部带回东平,不必归还。反正也是要销毁的东西,王清平乐意卖个顺水人情。
告别省地质勘探院时已近傍晚,赶回东平是不可能了,张林成只好找了家宾馆住下,打算明天一大早立刻赶回东平。
洗漱完毕后,张林成重重地把自己放倒在了床上,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今天坐了半天的车,下午又找了半天的资料,有点困乏。可他心里装着事儿,又有点兴奋过度,脑神经一直在和瞌睡打架,怎么也睡不着。翻了几个身之后,张林成一骨碌爬起来,点燃了一支烟。烟草的提神作用让他睡意全无,一瞥眼,瞧见了床头柜上的档案袋,想了想,拿过档案袋取出资料,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资料里写的非常清楚,东平煤矿位于东平县城西南侧四十六公里处,全部属于东平县刘家集乡管辖,对地理坐标、保有储量、可采储量、和地下损失量及矿区范围也都做了明确的说明。
矿区范围并不包括城关镇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这三个村属于地下损失量范围之内。
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的确是属于越界开采,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接着往下看,张林成却是越看越吃惊,材料上标明煤矿实际可开采储量是29.64MT,也就是2964万吨,而他清晰的记得,当初煤矿转卖给天鸿集团时合同上写的是16.25 MT,差了整整一半还多。
煤矿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天鸿集团,这是张林成的第一反应。
有了新发现,张林成有些激动,燃尽的香烟烧到手上都没有察觉,直到右手食指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才激灵一下扔掉了烟头,却不想烟头直接掉在了床单上,给洁白如雪的床单印上了一块黑黑的印记。
望着食指上渐渐凸起的水泡,张林成并不感觉到疼,“嘿嘿”一乐,又掏出一支香烟,重新点燃,美美地喷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烟圈儿。
陈天鸿呀陈天鸿,这回我看你还有何话说,黄德平、齐国运,这回我看你们还怎么袒护煤矿,这回怕是你们也是自身难保吧,当时煤矿转卖时你们可是直接参与者啊。哈哈,苍天有眼啊,坏人永远都是坏人,反面角色永远是反面角色,自古邪不胜正,张林成有点忘乎所以,畅汗淋漓地发泄着心中的牢骚。前些天他去矿山检查吃了一鼻子的灰,心中的怨气一直无处发泄,今天算是自我小小的出了一口气。
张林成翻出手机,想要把情况如实的向李铭剑做一汇报,可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竟愣住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钟,想了想,放下了手机,这个时候李铭剑怕是已经睡着了吧。
世上有些事情总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张林成的一念之差错过了揭开谜底的最佳时机。此时此刻,如果他拨出去这个电话,用手机把所有资料都拍下来,传给李铭剑,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会变得简单多了。但是,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买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且无法弥补。
李铭剑并没有睡着,他在盯着手机发呆,睡梦中那个陌生的号码再一次地响起,接听之后,依然还是那句“喂,我李铭剑,哪位?”对方也依然没有说话,沉默了将近十秒钟,对方挂断了电话。李铭剑照旧回拨了过去,“嘟嘟”的盲音响个不停,在寂静的宿舍里闪着回音,弹到墙壁上又折射回到手机里。
李铭剑斜靠在枕头上喷着烟圈儿,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这个陌生的号码到底是谁?连续两次都是打给自己却并不说话,到底是何用意?是敌是友?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干脆就不要去想。李铭剑扔掉了电话,挪着身体重又倒在了床上。
困意已被赶跑,李铭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又点燃了一支烟,回想着下午市委书记李建国对他说的那些话……
下午,李铭剑正要出门赶往大旺村,他还是不放心,想去实地了解一下情况,桌子上的电话适时地响起,李铭剑赶紧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一个慈祥却又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传入耳膜,“李铭剑嘛,我是李建国。”
李铭剑坐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李铭剑,李书记您好。”
“呵呵,好,听说昨天你来市委了,我刚好去省里开会,今天早上才赶回来,有什么事儿嘛?”
“我找您是准备向您汇报下工作的,来东平有一段时间了,还一直没向您汇报呢。”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要先熟悉一下情况,多和大家沟通,情况都了解了,才好开展工作嘛。”
“一切都好,县政府这边徐天来、张林成他们几个还真不错,能力都很强,处事果断,大旺村的事儿多亏了他们,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政府班子这边现在很团结。”
李铭剑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从不贪功,不管是多么大的功劳,都会把参与者摆在前边,视功名如粪土他做不到,但是他懂得维护、谦让自己的部下。这不是作秀,他不屑于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爬得越高,跌得就越深。
“这就很好嘛,我本来还担心你人生地不熟地打不开局面,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做的很好。班子团结才能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团结出战斗力、出凝聚力、出号召力,这是做好所有工作最基本的前提。铭剑啊,你现在是东平一县之长,在其位就要谋其政,首先要把自己当成一名东平人,把东平的事儿当成自己份内的事儿,和班子成员搞好关系,和普通官员,和老百姓都要搞好关系,要注重倾听百姓的呼声,真心实意的为百姓办事。”
“是,我明白,您的教诲我会牢记在心的。”
“你和老齐处得怎么样?老齐脾气有点大,你们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一二把手更要团结啊。”
李铭剑举着电话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上任之初,他对齐国运还是比较尊敬的,其实,齐国运的能力还是有的,先后任过县长、县委书记,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倾尽了所有,东平的经济水平在整个东阳市也名列前茅,仅次于西河县,可以说,东平能有今天,齐国运功不可没。可一味的追求经济发展,忽视了其他工作,特别是任人唯亲和对天鸿集团的态度上却不敢令人恭维,又联想到这些日子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李铭剑是对事不对人,对于齐国运个人,暂时还不好评价,对事儿,却有些不屑。
思索了一会,李铭剑回答道:“我们俩现在处的还可以,齐书记对我也很照顾,他是前辈,我还要多向他学习。”
“呵呵,恐怕是言不由衷吧,我可是听说黄市长和齐国运给你上演了一出双簧啊。”
李铭剑一惊,李书记的消息真够灵通的,远在东阳,他是怎么知道的?想想也难怪,当天那么多人,人多口杂,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书记,我……”
李建国打断了李铭剑,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铭剑,我能理解你,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一点,不忘初心,踏浪前行,市委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
李铭剑有些感动,有李建国这句话,受再大的委屈也无所谓,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需要任人摆布,自己只做对的,只求问心无愧。
“谢谢您,李书记,”李铭剑有些动情地说道。
“铭剑啊,西河是产煤大县,这么多年一起事故没出,不容易啊,不到一个月,东平却接连发生了两起地陷事故,有点不寻常啊。”
……
困意悄然袭来,李铭剑缓缓倒下身去,进入了梦乡,耳边仍在兀自地回响着李建国说的最后那句话——
“你要好好的调查调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情况直接向我汇报。”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6 08:10:43 +0800 CST  
二十三
天刚蒙蒙亮,张林成就开着车急匆匆地往回赶。
海宁距东平四百多公里,不算近,开车得要几个小时,张林成归心似箭,车子开得飞快。现在他仍处于激动之中,浑身的血液飞速地流淌着,昨天晚上半宿没有睡觉,也不觉得困。
车子驶进东阳市区时已近九点,张林成感觉肚子在“咕咕”地叫,左右瞅了瞅,发现右前方不远处有一家粥店,便加速开了过去。
要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粥,张林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再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东平,这会儿反倒不着急了。李县长和老徐他们见到材料指不定多高兴呢,对,晚上得叫李铭剑请客,好好地喝他一顿,庆祝庆祝,老徐他媳妇儿做的西红柿炖牛肉那真叫一绝,那小味道,啧啧,晚上就去他们家吃。想着想着,哈喇子顺着嘴角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张林成忽然觉得自己右眼皮在不停地跳动,使劲地眨了眨眼,还是跳。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唉,老喽,岁月不饶人啊,比不上年轻那会儿了。想到自己年轻时,和老伴儿处对象都一年多了,才逮着个机会亲了一口,那个年代人们多纯洁啊。张林成咧开嘴“嘿嘿”地笑着,陶醉在遥远的回忆之中。
吃完饭,张林成先给老伴儿刘玉芬打了个电话,报报平安,叫她不用惦记,已经回来了。然后又给李铭剑拨了过去。
“李县长,我张林成啊,我现在已经到了东阳,中午之前就能赶回去,不过呢,晚上你可得要请客呦,哈哈。”
“见到欧阳教授了?那太好了,辛苦了,老张。”李铭剑也很激动。
“欧阳教授已经过世了,不过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找到了有关煤矿的相关材料,省地质勘探院差点就要销毁。材料上写的很明确,矿区可采范围不包括城关镇那三个村,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毋庸置疑。”
“太好了,老张,开车慢点,回来我给你请功,请你喝酒。”
“好,一言为定,哈哈,我可要狠狠地宰你一顿啊。”
重新发动车子,张林成哼着小曲,脑袋随着节奏左右摇晃着,心里还在想着晚上的西红柿炖牛肉。
张林成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想念西红柿炖牛肉,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大北岭是东平县城东北方向的天然屏障,距离东平县城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大北岭逶迤连绵,重岩叠嶂,青山削翠,到处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省级公路穿梭在影影绰绰的群山之中,蜿蜒曲折。如果两辆汽车相距不远在群山中行驶,前一秒还在视线之内,转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天阴沉沉的,乌云在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凤,静止了,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路上鲜有车辆,只有张林成一人一车在疾驰。
转过一个弯道,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重型卡车,呼啸而来。张林成并有没在意,这样的卡车在东平很常见,建筑工地和煤矿都能见到。
两车越来越近,张林成双手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的,沿着右侧正常行驶,转过这个弯道就是坡顶,可以鸟瞰整个东平县城。张林成有些兴奋,终于回来了。
就在两车相距仅剩二十几米的距离时,卡车突然变线,迎着张林成的车直冲过来。
张林成吓出了一身冷汗,口里骂出了他在阳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妈的,混蛋”,双手猛向左打方向盘,可还是晚了一步,两辆车直接顶到了一起,“咣”的一声巨响,小轿车被撞得变了形,卡车带着巨大的惯性顶着小轿车足足前行了十多米远,斜着撞到了右面的山体上。两头被撞,轿车被挤扁了……
在撞车的一刹那,张林成仿佛看到天边泛起了白光,转而又变得花花绿绿的,一阵剧痛,彻底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卡车司机快步跳下车,来到轿车旁,仔细地往车内打量,看到张林成被挤得胸骨塌陷,头歪在一边,顺着嘴角汩汩地冒着献血,下身已经与凹陷进去的车身融为了一体,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卡车司机嘴角露出了一股诡异的笑容,顺着车窗拿出了右车座上的档案袋,掏出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二哥,搞定了。”然后飞也似地爬上了卡车,倒推几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逃离而去。
卡车司机是个小个子,头发焦黄,带着天生的自然卷,正是黄毛。
时值仲夏,骄阳似火,热浪滚滚。
安置小区施工现场人声鼎沸,偌大的工地上几十台工程机械车挥舞着手臂在紧张作业,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震得人耳根发麻;卡车、铲车来回穿梭,掀起了滚滚的烟尘;高高的脚手架上,工人们挥汗如雨,正在日夜的抢着进度。
李铭剑、徐天来、马波、孙延平并排站在一起,大声地交谈着。
看到如此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李铭剑很是振奋,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不少。一期工程已经全部竣工,十八套标准的六层楼房,已经刷好了外墙漆,一水的塑钢门窗,显得整齐、干净;二期工程一层的主体墙壁也已垒完,进度着实是挺顺利。
李铭剑拍了拍马波的肩膀,大声说道:“老马,不错,这房子真漂亮。”
马波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笑着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等二期完工后,还要搞绿化,种上树和花草,在那里还要建一个人工湖,”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向李铭剑作着介绍,“里面再养些锦鲤,那才叫漂亮呢。”
“施工质量怎么样?符不符合标准?”
“质量没问题,我和老孙天天在这儿盯着,他们不敢糊弄,这些工人们大部分家都是矿区的,建自己的房子比谁都上心,要想糊弄那就是在糊弄他们自己,他们不想,也不敢。”
“走,咱们进去看看。”说完,李铭剑率先朝着一栋楼房走去。
这是一个标准的两室一厅,房间内洁白如雪,光滑平整的地板砖反射着阳光,照在新刷的乳胶漆上亮的刺眼,卫生间里抽水马桶、洗手盆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这是七十平米的标准户型,等二期建好后,水、电、暖、气、路、有线和光纤通讯等基础设施,以及教育、卫生、文体、社区服务等配套服务一并投入使用,老百姓就可以拎包入住。当然了,手头宽裕的还可以自行装修,自己的房子嘛,谁不想弄得漂亮点儿,住得舒服些。”孙延平介绍道。
“嗯,是不错,我都想搬到这儿住来了,呵呵,空气好,没有污染,还能多活几岁。”徐天来见到这么干净漂亮的房子,心情大好。
李铭剑又来到对门,屋里设施一模一样,只是略显小了些。
“房子都有什么户型?最大的是多少?”
马波回答道:“事前县里做过调查,根据安置户口数量和老百姓的需求,分为六十至一百二十平米等多套户型,县里补偿六十平米,超出的部分按低于市场价出售,但是七十至九十平米的户型需求比较多,刚才那个是七十平的,这个就是六十平米。”
“看来咱们东平的老百姓还是很富裕的嘛,呵呵。”李铭剑笑着说道。
走出房间,李铭剑站在楼前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不住地点头,很是欣慰。工程进度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得多,工程质量和房间内配套设施也符合标准,看来自己是个福将。在西河,有县委书记韩平超和县长高水平的鼎力支持,搬迁安置工作完成得异常顺利;在东平,自己是等于白白捡了个胜利果实,不出三个月,搬迁安置工作也将会顺利完成,这真是双喜临门啊。
“百姓们安顿好了之后,就业问题也是个难题,家园没了,土地也没了,怎么养家,怎么生活,我们得好好的想一想啊。”李铭剑忧心忡忡地说道。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李铭剑的遐想,循声望去,孙延平正弯着腰用手不停地锤着自己的前胸,表情很痛苦,额头上沾满了豆大的汗珠。
“老孙,去医院检查过了吗?”李铭剑站在孙延平身后,轻轻地锤着他的后背,帮着他缓解痛苦。
“咳咳,去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烟抽的有些多,肺部感染,让我戒烟呢。”
马波接着说道:“老孙咳嗽快两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让他休息也不肯。”
徐天来也说:“没见过像你咳嗽得这么严重的,大夫让你戒烟,就赶快戒掉吧,身体要紧。”
“戒酒行,烟一时半会戒不掉,不过现在抽的少了。”
“听医生的吧,赶紧戒掉,再喝点中药调理调理,别把身体整垮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孙延平转过身偷偷地拿出面巾纸捂住嘴,使劲一抹,鲜红的血丝浸透了面巾纸,孙延平用手卷吧卷吧扔进了旁边的土坑里。
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李铭剑和徐天来敲了敲张林成办公室的门,半天没有反应。徐天来拨打他的电话,接通了,但是许久也没人接听。
“这个老张,怎么还不回来,电话也不接,搞什么嘛。”徐天来抱怨道。
“别急,兴许老张有啥事儿耽搁了,一会肯定能回来。”
“不能啊,老张是急性子,平时比谁都着急,今天这是怎么了。”徐天来对张林成最了解,他不是那种因小失大的人。
“再等等吧。”李铭剑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徐天来又尝试着给张林成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听,这才摇着头离开。
一夜无话。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6 19:59:35 +0800 CST  
二十四
早上,李铭剑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接到了李少波的电话。
“李县长,张林成副县长在大北岭出了车祸,人……已经走了,遗体现在在殡仪馆。”
“什么?”李铭剑如同遭受到了高压电击一般,脑袋嗡的一声,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手里的电话差一点脱落,“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具体时间和车祸原因正在调查。”
“好,你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李铭剑门都没顾得上关,拖着沉重的脚步冲向了电梯。
李少波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张林成死讯的。
昨天出事后,有很多车辆从大北岭通过,但几乎全是顺着东阳市方向去的,路过的人们还以为事故早就发生了,留在现场的车辆不过是被遗弃的,都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谁也没有选择报警。
直到昨天晚上,东平县公安局一名警察从东阳市办事儿回来,经过车祸现场,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停下车一看,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这才报了警。
到达殡仪馆时,徐天来、李少波等一干副县长都已经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张什么时候走的?”见到李少波,李铭剑直奔主题。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老张是开着车往东平赶,在快到大北岭坡顶时出的事儿,对方应该是个大型车,重型卡车的可能性比较大,带着惯性又撞到了山体上,轿车被挤变了形,老张胸骨塌陷,下身以下……被挤扁了,老张他……当场死亡。”李少波噙着眼泪红肿着双眼,说到老张的惨状时泣不成声。
“肇事司机呢?是酒驾还是别的原因?老张的私人物品拿回来没有?”李铭剑情绪几乎失控,完全是在吼。
“肇事司机逃逸,现场正在勘察取证,除了一部手机和钱包,没有别的东西。”
材料不见了。
李铭剑肝肠寸断,“抓。”牙根里恶狠狠地挤出了一个字。
张林成去省城是办公事儿,很大程度上来看也是自己的主意,他的突然死亡,自己有一定的责任。再者,通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对张林成的印象非常好,脾气是急了点,但是办事认真,工作能力不错,人缘也好,最主要的是他的性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嫉恶如仇,看不惯那些龌龊、肮脏的人和事儿。他的离开,无异于釜底抽薪,自己少了个得力能干的搭档和助手。
张林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布单,头顶上两根红色的蜡烛一闪一闪地放出幽怨、忿恨的光,在述说着张林成的诸般不舍和依恋。老伴儿李玉芬半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张林成的手,哭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旁边的儿女一边哭着一边拉她,却怎么拉也拉不动。
李铭剑轻轻地揭开白布单,经过了整容的张林成面色惨白,胸部以下凹陷,惨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面颊,滴落到张林成的身体上,算是给了这位老战友最好的慰藉。
徐天来双眼通红,说话声音都打着颤儿。他和张林成相识二十多年,感情最深,当年一起分配到东平,从政府机关科员到乡镇负责人,再到副县,两个人几乎是并驾齐驱,互相勉励,难得的是一直没红过脸。
徐天来缓步来到刘玉芬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沙哑着声音说道:“玉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要保重身体啊,来,到边上坐一会儿。”
刘玉芬现在是伤心欲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对徐天来的劝慰不理不睬,兀自地嚎啕大哭。
李铭剑拉着徐天来的胳膊悄悄来到屋外,轻声说道:“老徐,嫂子现在这种状况主不了事儿,孩子还小,老张的后事就由你来张罗,你看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老张这是横祸,也算是因公身亡,要办得隆重些,交给我吧。”
正说着,齐国运、常国卿、安如海等县委常委都来了。
齐国运面色浓重,进屋先烧了几张纸,然后对着李铭剑问道:“铭剑,这到底是怎回事儿?老张好好的怎么出车祸了呢,肇事的人是谁?”
李铭剑简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但去省城的事儿没有说,只说张林成是去东阳出公差。
齐国运眉毛一竖,面带怒容,瞪着眼睛说道:“真是无法无天,撞了人还驾车逃逸,他知不知道撞的是人民政府的副县长,”一转眼,见李少波也在,对着他说道,“少波,这是一起性质非常严重的驾车逃逸案,你们公安局要立即立案,调查车祸原因,布置警力全力抓捕肇事司机,不管是谁,严惩严办。”
“好的,我们正在调查,马上就会有结果的。”
齐国运虽然不待见张林成,但是张林成毕竟是政府副县长,市管干部,出了事儿他脸上也挂不住,市长黄德平倒不会说什么,可市委书记李建国那张脸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铭剑啊,林成是政府副县长,更是我们的同事,他出了事儿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他这是因公牺牲,一切费用理应由县里出,回头你们商量一下,要办得隆重些,林成忙碌了一辈子,对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决不能让他这么寒酸的走。另外还要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问问他的家人,有什么需要,县里尽量满足。唉,可惜啊。”不知是真动情还是虚心假意,齐国运竟然也抹起了眼泪。
李铭剑见齐国运这样,也有些感动,对他的要求一一应允。
两天后,张林成的葬礼在县殡仪馆隆重举行,东平县的头头脑脑们全来了,东阳市委书记李建国、市长黄德平也来了。
当最后一块大理石板盖上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苍松翠柏,青山处处埋忠骨。
李建国和李铭剑并排走在下山的甬路上,神情肃穆,一脸悲戚,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言语。
“铭剑啊,老张这一走,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你和老齐商量一下,有合适人选报到市里来。”李建国率先打破了这种肃杀的气氛。
李铭剑低头沉吟了一会,说道:“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别人我还是不太了解,您看,是不是先放一放?”
“那老张的工作谁来接手?”
“暂时先交给马波,安置小区工程进展很顺利,那边还有孙延平,马波可以腾出手来。”
李建国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尊重你的选择,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还要选个合适的人选,尽快报上来。”
“好的,李书记,我有个重要的事儿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您看?”李铭剑决定要把王玉满失踪和天鸿煤业公司的事儿汇报给市委书记,他不想再隐瞒,同时也想看看李建国的态度。
“哦,重要的事儿?说来听听。”李建国来了兴致。
“是这样,李书记,大旺村……”李铭剑没有啰嗦,挑着紧要的把大旺村地陷事件、王玉满上访和失踪、怀疑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盗取国家资源、自己私见李源以及张林成去省城寻找欧阳教授的全部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李铭剑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
“我觉得车祸出的有些蹊跷,不当不正的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出事儿,而且他带回来的材料也不见了,不能不让人怀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只对您一个人说了。”
李建国静静地听着,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低头沉思,好半天也没有说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黄德平和齐国运在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小声的交谈着什么,不时的还抬头张望。
李建国眼睛里闪着精光,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玉满上访的事儿我听老黄说起过,他说的可没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如果事情属实,那王玉满就是最关键的人物,一定要找到他,只有找到他,真相才会大白于天下。是黑是白,我们都要正确对待,是白,皆大欢喜,如果要是黑,不管他是谁,咱们要给他来个连根拔起,绝不姑息。至于张林成的车祸,还是要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下定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必要时我让市公安局王局长配合你。”
从李建国的话里可以听出,他的态度是坚决的,所掌握的情况很可能比自己刚才告诉他的还要多,却没有明说。李铭剑能理解,作为一个拥有近四百万人口的地级市的市委书记,掌控着全局,要照顾到各个方面,任何没事实根据的事儿,不可能妄下结论。
李铭剑从李建国的嘴里和眼神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市委书记的态度或者是一句话,有些时候是任何人、任何文件和任何口头承诺都无法比拟的,这已经足够了。
李铭剑心潮澎湃,又有些小激动,正色道:“谢谢李书记,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铭剑啊,我还是那句话,要放开手脚,大胆地开展工作,不要有畏难心理,要敢想、敢闯、敢拼,不管什么时候,市委永远是你的家。”
“我明白,我会遵照您的指示做的。”
回过头,表情严肃地望着张林成的墓碑,李建国语重心长地说道:“斯人已逝,林成这是因公而死,我们不能再让他的家属受苦啊,铭剑,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有什么困难,县里要及时解决,多多帮助。”
远远望着孤独的坟茔,想着犹在眼前的音容笑貌,两行热泪不知不觉地顺着脸庞汹涌而出,听了李建国那充满了不舍和关爱的话,李铭剑重重地点了点头。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7 09:43:54 +0800 CST  
二十五
张林成走了,材料丢失,一切线索全断了。
李铭剑和徐天来两个大男人坐在酒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白酒,谁也不说话。桌子上的菜很丰富,中间摆着一个大瓷盆,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牛肉炖西红柿,四周有红烧肉、酱猪蹄子和几个冷盘。徐天来媳妇儿赵庆芳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县长头一次来家里吃饭,她得给老徐撑撑门面,长长脸。
一瓶牛栏山二锅头喝了一半多,桌子上的菜却没动几口,就连赵庆芳的招牌菜牛肉炖西红柿也原封未动。张林成最爱这一口,睹物思人,谁也不愿意触及痛处。
李铭剑喝酒的水平的确是不咋地,一杯白酒下肚小脸红的就像火烧云似的,换做平时,早就换茶水了,但是今天,他是真想喝酒,喝醉了正好忘掉痛苦。他拿过酒瓶,又斟满了一杯,一扬脖,喝下去了三分之一。
徐天来的酒量在县政府这边算是最好的,一斤白酒不在话下。看着李铭剑一口就喝下了小半杯,并没有阻拦。他知道李铭剑这是在借酒浇愁,在缓解心中的苦痛,就随他喝吧,喝醉了也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徐天来也自满了一杯,喝了一小口,手扶着酒杯,盯着大瓷盆里的牛肉,眼泪围着眼圈直转,忍了忍,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张林成的死,最难过的莫过于徐天来,可李铭剑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感动。满打满算,李铭剑调到东平来才不过一个多月,和所有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深交谈不上,但是对张林成的死,却表现得如此的痛苦,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徐天来望着眼前的小老弟,有些心疼。东平的局面有些复杂,齐国运一家托大,听不进不同的意见,有时甚至绕过常委会,自作主张,王爱军、李源都被他想方设法地挤走了。齐国运的原则是听我的,什么都好说,位置可以坐得长一些,如果不听我的,那就卷铺盖走人,就是这么霸道,前几天和黄德平联手演的双簧就是做给李铭剑看的。李铭剑的性子有些耿,看样子不可能受齐国运的摆布,这就危险了,至于是什么结果,现在还不好说。
赵庆芳端着切好的拍黄瓜来到桌前,一看两人光喝酒不吃菜,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合县长的口味。陪着笑说道:“李县长,你头一回来我家,也没准备什么,改天我再做一桌好菜,你和老徐好好地喝几杯。”
李铭剑连连摆手,说:“嫂子,你做的菜很好吃,老徐总夸你。”牛肉炖得的确好吃,可他心里难受,没有一点胃口,如同爵蜡。
“他夸我?不损我就烧高香了。”赵庆芳咯咯笑着说道。
“你先回屋吧,别添乱,我和李县长谈点正事儿。”
赵庆芳知道张林成的死对这两个人打击都很大,识趣地走开了。
“李县长,别多想了,来,多吃点菜。”徐天来给李铭剑夹了一块牛肉。
“老徐,不用安慰我,”李铭剑端起酒杯,“来,走一个。”说完就要往嘴里灌。
徐天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往下压了压,“别喝那么快,容易醉。”
“醉了好,今天我想醉一回,看看醉酒是什么滋味。”李铭剑又要往嘴里送。
徐天来压着他的手臂没松劲。
“老徐,是我害了老张,我不要他去海宁,就不会出事了,我好悔啊。”李铭剑真情流露,哑着嗓子哭出了声。
“别瞎想,怎么能怪你呢,老张那是个意外,谁也没有办法,想开些。”
“那天我从东阳直接去海宁就好了,老张就不会出事儿,是我对不起他。”
“你看你,说了不怪你,别自责,老张命中该有这么一劫,躲是躲不过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老张他也不会怨你的。”
正说着话,李铭剑的手机响了。
“李县长,你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你。”电话是李少波打来的。
“我在老徐这儿,”李铭剑抬头望着徐天来,见他点了点头,说道,“你也来这儿吧,到了再说。”
约莫有半个小时,李少波一阵风儿似地闯了进来。
见有酒,还有这么一桌子的好菜,李少波也不客气,倒了一杯酒,夹了一块牛肉送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香。
“饿死我了,一天油盐没进,”李少波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李铭剑,说道:“结果出来了,老张是中午出的事儿,肇事车辆是重型卡车,先是撞到了老张的车,巨大的惯性又顶着老张的车前行了十几米,再次撞到了路旁的山体上,造成二次挤压,老张当场死亡。从现场痕迹分析来看,卡车并没有刹车,直接撞向了小车,也就是说这是起人为的车祸,可以认定是蓄意谋杀。”
“人为的,蓄意谋杀?”李铭剑和徐天来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了相同的问题。
李少波咽下了嚼了半天的牛肉,肯定地说道:“没错,是人为的,正常来讲,两车相撞之前肯定会有下意识的刹车动作,但是从现场来看,卡车根本就没有刹车的痕迹,这不符合常理,明显就是直接奔着老张去的,老张往左猛打方向盘,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愧是公安局长,说起来头头是道。
李铭剑看着扣着鲜红大印的认定书,脸色由白转红,一直红到了发梢,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喷射出逼人的光芒,额头上青筋暴起,不停地抽动,浑身的血液像滚沸的岩浆,从脚底直冲顶门,热腾腾地按捺不住。
“啪”的一声,李铭剑把认定书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瓷盆里的牛肉汤溅起来多高,画出了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洒落在周围的冷盘里,散发出点点的热气。
“真是胆大包天,草菅人命,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抓,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抓到凶手,我李铭剑不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将他绳之以法,为老张抵命。老张身上有重要证据,某些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李铭剑咬碎了钢牙,恶狠狠地说道,被极端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有些不冷静。
徐天来和李少波被李铭剑的气势给震住了,瞪大了嘴巴,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们这是头一次见李铭剑发这么大的火,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在咆哮,在怒吼,整个房间里都是他一个人的气场。
好一阵儿,李少波说道:“大北岭人烟稀少,又没有监控,目前还没找到目击证人,调查起来的难度有些大。”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抓到肇事者,不抓到他,不足以告慰老张的在天之灵;不抓到他,对不起东平七十万老百姓;不抓到他,我李铭剑就地辞职。”李铭剑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熊熊燃烧的怒火在胸腔里上下乱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疯如狂。
李少波还想再说什么,被徐天来给拦下了。李铭剑是外敛,他是内敛,此时他的胸腔里也有无名的怒火在喷涌,眼睛闪着瘆人的寒光,脸像蜡一样黄,嘴唇发白,心火冲头,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着。但是他没有发作出来,强忍着,他要保持冷静,想出万全之策,如果所有人都发作起来,冲动之下就会干出傻事。
“李县长,铭剑,冷静些,”徐天来走过来拍了拍李铭剑的肩膀,按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冷静一些,不要冲动,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没谱的话先不要乱说,等抓到了凶手就全知道了。”
被徐天来这么一说,李铭剑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点孟浪,盛怒之下,有点口无遮拦,做为一县之长,属实不应该,脑子一激灵,瞬间冷静了下来。
“老李,刚才火气有点大,对不住了。”
李少波摆摆手,说道:“李县长,你的心情大家都理解,老徐说的对,要冷静,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杀人灭口,等抓到肇事司机,我会撬开他的嘴巴。”
“嗯,好,拜托你了。”
火灭了,但房间里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外面夜色渐浓,天空中乌云密布,遮住了月亮星辰,黑夜让寂静变得深邃,哀伤只有黑夜才能明白。
天鸿集团办公大楼内,陈天鸿正在发泄着他的无名火。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各类文件、纸张撒满一地,无从下脚。陈天鸿站在落地窗前双手叉着腰,身子剧烈地起伏着,怒火在房间里肆意的燃烧。
陈天龙大马金刀般地坐在沙发上,头靠着垫子悠闲地数着烟圈,气定神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了,大哥,至于嘛,多大个事儿啊。”
陈天鸿不听则可,一听这话顿时怒向胆边生,火苗腾地在头顶燃起,转回头指着陈天龙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就是死个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放心吧,没人知道。”
陈天鸿有点恨铁不成钢,怒火冲天地说道:“你知道死的是谁吗?是张林成,是副县长,别人倒好说,你弄死个副县长,政府那边能不查你个底朝天?他李铭剑能善罢甘休?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动脑子,别弄出人命,把东西拿到手就行了,可你呢?”
“你说的轻巧,东西在他张林成手里,我总不能对他说你把东西给我吧,这东西对我有用,人家能给吗?要是硬抢的话,追查起来更容易,只有他死喽,才最安全,一了百了。”
“安全个屁,你不会派个生人去抢,然后让他远走高飞?”
“整那个麻烦干什么,你就放心吧,保证没事儿,不就李铭剑嘛,他又没有三头六臂,看把你吓的。”陈天龙有点不耐烦,觉得他大哥的胆子最近是越来越小,不像以前,天不怕地不怕,说干就干,从不含糊。
“不是怕他,是防备他找事儿,二叔来电话了,告诉咱们这一段时间要谨慎行事,该收敛就收敛,王玉满的信已经到了省委书记的手里,省里已经开始有点怀疑二叔了,现在咱们不能给二叔添乱,他一倒,咱们还能有好?”陈天鸿担忧地说道。
陈天龙又上来了狠劲儿,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真是活腻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许胡来,不能碰他,拿到他手里的那份合同是关键,非常时期,谨慎点好。对了,黄毛现在在哪里?多给他些钱,尽快安排他离开,越远越好。”
“这几天就安排他走,放心吧,黄毛人可靠,他也不敢出卖我们。”
陈天鸿没有再说话,望着窗外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7 21:30:25 +0800 CST  
二十六
走出县医院的大门时,孙延平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仲夏的午后,毒辣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喷射着熊熊的火苗。孙延平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可惜,没有几天可以享受的了。
化验结果刚出来——肺癌晚期,时日无多。换做常人,早就吓得魂飞天外,可孙延平却异常平静,内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偷偷地撕碎了化验单,扔进了垃圾桶里,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了医院。
老伴儿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唯一的女儿已经在海宁成了家,自己也抱过了外孙子,没有什么可牵挂的,生无可恋,早死晚死左右是一个死,棺材板一盖,与世无争,挺好。孙延平自己安慰着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缓缓地发动了车子。
迈进安置小区现场指挥部的门,孙延平笑呵呵地喊了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说完坐在了马波的对面,笑嘻嘻地盯着他。
马波是个老实人,不善于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样,老孙,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还是老一套,少抽烟,少喝酒,注意休息,扯淡,不抽烟不喝酒活着还有个屁意思。”
马波一脸严肃,关切地说道:“别胡来,还是听医生的,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逞强,自己的身体自己多保重。”他对孙延平的印象不坏,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的,到正事时绝不含糊。
“能不能别老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你两吊钱似的,老马,以后小区工程上的事你就多操点心,我想休息几天,最近老感觉身体没劲儿,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咳意涌上胸口,孙延平赶紧掏出面巾纸捂住了嘴,擦完顺手扔进了桌子底下的纸篓里。
“你呀,早就该休息几天了,有病还硬挺着,都多大岁数了,还以为是年轻那会儿呢?现在就回家去,这里有我呢,放心吧。”
“那你就多受累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孙延平慢悠悠地走出了指挥部。他是真的想歇一歇了,趁着现在还能活动,先去海宁看看女儿,看看外孙子,然后就回家往床上一躺,等着那一刻,谁也不累赘。
送走了孙延平,马波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看他说话的表情很正常,可他说的话却有点耐人寻味:以后让我多操点心,老感觉身体没劲儿?起身来到对面,从纸篓里翻出来刚才孙延平用过的面巾纸,打开一看,拇指般大小的血迹印入了眼帘,啊?马波大叫了一声,他吐血了,有这么严重?
这下马波可坐不住了,老孙这是在刻意地隐瞒着自己的病情,他的病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想着孙延平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就释然了,这个老孙。
马波赶紧给县医院院长肖玉成打了电话,询问孙副县长的病情。好一会儿,肖玉成才回复说,孙副县长得的是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
马波惊得张大了嘴巴,手举着电话呆在了原地,任凭电话里“嘟嘟”的盲音响个不停。不行,这事儿必须得向李县长汇报,转过身飞也似地跑出了指挥部。
找到李铭剑的时候,他正在宾馆里和王玉林老两口、周德福唠着家常。王玉林老两口和周德福并没有受伤,当时只是惊吓过度,在医院待了不到两天,就由戴民安排住进了宾馆,一切吃穿用度都有政府买单。
李铭剑很随和地坐在床头,亲切地问道:“老哥,嫂子,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王玉林往前欠了欠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习惯,条件挺好的,李县长您费心了。”
“这是人民政府应该做的,政府是人民的,不为百姓办事,那还叫什么政府。你们放心,安置小区马上就要建好了,不用等入冬,十一之前就能住进去。老哥,住上楼房高不高兴?”
“那咋不高兴呢,咱都是农民,这辈子能住上楼房,搁以前想都没想过,呵呵,高兴。”王玉林憨厚地笑着。
“你们三家的一切损失暂时先由政府负责包赔,县里会和煤矿协商。等你们住上新房子后,一切的生活用具和用品都会按照你们的要求配置,你看行吗?”
周德福是个老光棍,脑子也有点问题,见来了这么大的官儿,吓得直往床里蹭,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玉林点头说道:“那感情好,要不我们还担心呢,家里的东西只找回来一半,剩下的全被砸烂了,住上楼房后,啥也置不齐全。”
李铭剑递给王玉林和周德福一人一支烟,周德福接过后往耳朵上一夹,不敢抽。李铭剑见状哈哈一笑,目光和蔼地说道:“你是周德福老哥吧,不用怕,我是来看你们的,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王玉林接过话说道:“李县长,他是个憨人,没见过大官儿,别见怪。”
李铭剑把剩下的半盒烟递到了周德福的手上,示意这是给他的,周德福单手接过,迅速藏在了枕头底下,露出满口的黄板牙,“嘿嘿”直乐。
李铭剑面色凝重地对着王玉林说道:“老哥呀,出事那天你也在场吧,能讲一讲经过吗?”
王玉林歪着头想了一会,肯定地说道:“当时我正在家里吃午饭,就听见玉满二哥家有吵闹声,出门一看,几台铲车停在他家院里,黑头带着人来的,铲车声太大,说了些啥听不太清。等我跑过去,铲车已经开动了,就铲了一下,房子就倒了,这一倒可不要紧,稀里哗啦的,地面陷进去有四、五米深,越陷越大,我这房子和德福的房子紧跟着也陷了进去。”
“那王玉满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在医院那天夜里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去哪了可不知道,在医院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王玉林努力地回忆着,摇了摇头。
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铭剑有些失望,起身想告辞。
王玉林好像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二秃子和黑头经常来玉满二哥家,拦着不让他上访,二秃子还说过再上访就打断他的腿。”
“哦,谢谢你啊,老哥。”李铭剑刚要起身离开,马波来了。
马波贴着李铭剑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李铭剑一愣,脱口问道:“老孙现在在哪儿?”
“回家了。”
“去他家,快走。”说完率先走出了房间。
从工地回来之后,孙延平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不想动,肺部疼得厉害,脑袋也有些发沉。望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有些舍不得,才五十岁,年轻了点。张林成的死,对他的触动很大,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和自己同龄,有点可惜。
孙延平隐约觉得张林成的死并不是个意外,李铭剑上任之后,就对煤矿产生了兴趣,前几天问自己的那些话就足以说明,要对矿山下手。车祸鉴定结果他已经看到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依陈天鸿的性格,是不可能乖乖就范的,张林成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陈天鸿才对他下的手。
孙延平起身走到书桌前,掏出钥匙打开锁,翻出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当天交给李铭剑的那些东西是假的,这才是真品。看了看,摸了又摸,孙延平自言自语道:我是个罪人,当年一念之差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唉,你们就当我的陪葬品吧,想了想又锁回了抽屉。
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肺部一阵绞痛,连忙用手使劲地抵着左肋,右手摸索着在裤兜里找药,药翻出来了,刚想要往嘴里倒,一阵眩晕忽然袭来,孙延平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李铭剑和马波赶到的时候,孙延平在地上躺了足有一个小时。
等到孙延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李铭剑和马波分坐在两侧,都是一脸的沉重,在小声地交谈着。
我还没死,这是孙延平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他恍惚记得倒下的一刹那,看到了妻子再向他招手,说一个人太寂寞,赶快下来陪我,自己伸手去捉妻子的手,却抓了个空,再一抓,妻子已消失不见。
见他醒了,李铭剑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老孙,好点了吗?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打个招呼。”
孙延平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挺好。”
“不许说丧气话,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希望很大的。”
“嘿嘿”,孙延平咧嘴一笑,“李县长,你不用安慰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现在能多活一天就是赚着了,只是老张这一走,我也要走,政府这边的担子就更重了,唉,老张是真可惜啊。”
李铭剑抓住了孙延平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说道:“别泄气,我问过医生,做手术可以延缓,过两天就送你去东阳市人民医院做手术。”
“不用费那事儿了,临死前还得挨一刀,不值得,我可不做,我得留个全尸,好下去陪我媳妇儿,她一个人孤单。”
话有些凄凉,李铭剑心里不是滋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暂时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孙延平谈不上是欢喜还是悲哀。他没有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李铭剑,一个刚刚上任的县长,还没有什么深交,只是在工作中接触了几次,第一次开会时自己还有可能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能有这份容人之量实属不易。
大夫下达了逐客令,病人需要卧床休息,不宜多说话。
望着李铭剑那瞬间高大的背影,孙延平有些莫名的感动,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8 20:21:11 +0800 CST  
二十七
经向东阳市公安局局长王新海汇报后,东阳市公安局向全市所有县区分局、派出所下发了协查通报,全力追查肇事车辆,同时也在全市范围内下发了社会公告,悬赏一万元,欢迎社会各界举报交通肇事车辆或者提供侦破线索。
王浩东领着侦查员走遍了东平县城和各个乡镇的所有汽修厂,以及矿山、建筑工地等所有可能拥有重型卡车的地方,无一所获。
就在王浩东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却接到了三百公里以外南湖县同行的电话,对方说在南湖县一家乡下修配厂发现了疑似肇事车辆,并且已经控制住了车主。
王浩东没有耽搁,立即率人奔向了南湖县。
到达目的地后,南湖的同行把他们带到了现场,修配厂内停着一辆红色重型卡车,前车头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据修配厂老板介绍,一大早车主就开着车来了,要求把凹进去的地方修复平整,老板看过社会公告,不敢怠慢,立即报了警。
车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高高的身材,见警察询问,战战兢兢的,不敢隐瞒,说这车是他花低价从一个朋友手里刚买的。王浩东要他立即带路,去找他的朋友。等找到后一询问,这辆车是东平县一个朋友托他出售的,并不是自己的车。
一波三折后,王浩东带着两个人连夜又折回了东平,在一家KTV包房内找到了车主,立即将犯罪嫌疑人抓回了县公安局。
一开始车主百般抵赖,不承认车是自己的。王浩东警告他说,你的车涉嫌一起驾车撞人逃逸案,人已经死亡,死者是东平县副县长,说与不说自己掂量着办,一会检验报告出来后,你再交代已经晚了。车主一惊,面带惊慌,交代了全部经过。
车主叫毛三,是为矿山拉煤的个体户。一周前,黄毛找到了他,向他借车拉煤,并当场给了他双倍的价钱,毛三见有利可图,而且还不用自己辛苦开车,满口答应,笑滋滋的接过了钱。两天后,黄毛来还车,又给了他二十万块钱,让他赶紧把车卖了,借车的事儿不要说出去。毛三不解,来到车前一看,发现前车头凹进去一大块,常年开车的他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出了车祸。黄毛是什么样的人他十分了解,不敢惹,也惹不起,什么也没有问,只好忍痛把车低价卖给了远在南湖的朋友。
经过连夜审讯,终于有了重大的突破,黄毛有重大嫌疑。
王浩东心情大好,揉了揉发胀的双眼,双手举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推开审讯室的铁门,一股带着滚滚热浪的空气迎面扑来。
东方的地平线上射出缕缕霞光,太阳从天与地的连接处缓缓升起,整个东平县城都笼罩在柔和的晨光中,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上班时间刚过,李少波就闯进了县长办公室,这么个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县长李铭剑。
“李县长,好消息,肇事嫌疑人已经查清楚了,刘浩龙,外号黄毛。”
“是嘛,这么快,抓到没有?”李铭剑刚刚沏好一杯茶,还没来的及喝,就递给了李少波。
李少波也没客气,吹了吹,一仰脖喝了个一干二净。
“还没抓到,我已经下令封锁了进出东平的所有路口,遇见嫌疑人立即抓捕,同时又派人去他家,不过扑了个空。”紧接着,李少波就把昨天白天调查和晚上审讯的经过详细的汇报了一遍。
“好啊,王队长他辛苦了,代我谢谢他,下一步你们怎么办?”事情有了眉目,李铭剑有些高兴,连日来始终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笑模样。
“派人监视黄毛的家,再通过他的朋友、亲属逐一调查,如果他还在东平,绝对跑不了。”
“好,辛苦大家了,抓到嫌疑人后,我给大家请功,我自掏腰包请客,豁出一个月的工资了。”
李少波爽朗地大笑道:“省省你的那点工资吧,那么多的干警,能请几桌?明年的经费多给我们批点就行了,我代表全体公安干警先谢谢你,哈哈。”
“哈哈,”李铭剑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翻,“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你个老李,你是真会算账啊。”
“不会算账不行啊,干警们经常外出办案,经费有些紧张,以前老齐他控的严,从不多给,和他反映了多少次,爱搭不理的,干别的倒是挺大方。”
听他这么一说,李铭剑不由得想起了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的事儿来,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建个破避雷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钱花在正事上。
“好,我会酌情考虑你们的,放心吧,不能让干警们饿着肚子在外面跑,那样还不得把我这个县长骂死,到时你就得先埋怨我,我可不想挨骂啊。”李铭剑调侃道。
李少波一本正经说道:“有你这句话就行,到时候我请你的客。”
进出东平的所有路口都有警察在设卡,严格的检查着过往车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每个路口都排起了长长的巨龙,过往的司机们都在怨声载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毛还真就在东平。
昨天下午,陈天龙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告诉他卡里有五十万,足够他在外面躲一阵子,要他连夜离开东平去南方,那儿有他的一个朋友,躲在他那里绝对安全。
可是黄毛最近却迷上了乾源山庄里一个叫小凤的三陪女,天天泡在她那儿,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离开陈天龙后,黄毛又来到了乾源山庄,想要再见小凤一面。一见到小凤,他就挪不动步,两个人如胶似漆地缠绵了一番,还是欲罢不能,黄毛搂着小凤睡了整整一夜,准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谁成想,一大早就有警察设卡,跑出东平是不可能了。
正是应了那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黄毛被他胯下的那把刀砍了个正着。
一连三天,没有黄毛的任何消息。
坐在车里的王浩东有些发急,局长李少波给他的期限有限,在期限之内抓不到人,少不了一顿责骂。这小子能猫到哪儿去呢?王浩东在努力地分析着黄毛最有可能的藏身处。
身旁的侦查员小声地提醒着他:“王队,黄毛是二秃子的手下,你发小黑头不也是嘛,你问问他,兴许他能知道。”
“对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王浩东一拍大腿,有些懊恼,这几天忙着审讯、抓捕,没睡一个囫囵觉,头脑有些发胀,有些短路,“走,找他去。”开着车返回了县城。
黑头仍然在那家KTV潇洒,接到王浩东的电话没有耽搁,独自一个人来到楼下。
“东子,什么事儿?”
王浩东紧盯着黑头的眼睛,神色有些庄重,弄得黑头有些发懵。
“黑头,黄毛你认识吗?”
“认识啊,怎么了?”
“黄毛开车撞死了张林成副县长后驾车逃逸,涉嫌故意杀人,我们现在正在对他进行抓捕,他人现在在哪儿?”
黄毛的事儿黑头已经知道了,他想不到二秃子和黄毛真会丧心病狂地去杀人。收收保护费、替别人看看场子和打架斗殴,这他敢,要说杀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那是掉脑袋的事儿,脑袋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需要钱不假,但也分去干什么。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好几天没看见他了。”黑头没敢说,有点害怕,二秃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谁出卖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黑头,我知道你妈生病需要钱,不得已你才跟着二秃子,但是你想过没有,跟着二秃子会有什么下场,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头,现在还不晚,你要是越陷越深,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骗你?”黑头逃避着发小的眼神,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是个孝子,老妈股骨头坏死,急需用钱做手术,没办法,他才靠上了二秃子。其实他也想洗手不干,做个正常人,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看出黑头有些松动,王浩东继续施压;“咱俩是发小,我不会坑你,等哪一天你也犯了事进去,你老妈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说到老妈,黑头低下了头,这是他的痛处,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被融化了。
黑头靠近王浩东的耳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来几个字,说完之后,长长的出了口气。
“黑头,好兄弟,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王浩东二话不说,扔下黑头,调转车身疾驰而去。
黑头转身四处望了望,空荡荡的,没看见任何人,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了KTV。
香河小区3栋5单元402房间内,黄毛和小凤正赤身裸体、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睡觉,王浩东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抓获。
黄毛的特征很好辨认,不用询问,王浩东大手一挥,“带走。”周围的干警给他戴上了手铐,推出了房间。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9 22:16:36 +0800 CST  
二十八
黄毛被捕,最高兴的莫过于李铭剑。
李铭剑、徐天来和李少波站在审讯室外间的观察室里,审视着里面的一切。
看到黄毛那标志性的头发,李铭剑想起来他就是前几天在路口打人的那个小个子。
“是他,我认识他,前几天在新华路口和陈天龙开车差点撞到一个小伙子,还动手打人,看得出来,他是陈天龙的人。”
“陈天龙的人?”徐天来问了一句。
“是的,刘浩龙,外号黄毛,陈天龙的小弟。”李少波说道。
李铭剑咬着牙根说道:“撬开他的嘴巴,是不是陈天龙主使的。”
李少波叫出来王浩东,叮嘱了几句。
然而,黄毛对开车撞死张林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不论王浩东怎么问,概不承认有人指使,坚称自己不是故意要撞车,当时是自己喝酒喝多了,脑子里出现了幻觉,双手不听使唤,才撞上去的,出了事儿因为害怕,所以才逃跑。
“不可能,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谋害老张,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说的话站不住脚,继续审问,无论如何也要他交代出幕后主使。”李铭剑对着李少波说道。
“好的,我们改变一下策略,我就不信他不说。”
李铭剑紧紧盯着玻璃后面的黄毛,说道:“老张当天上午给我打过电话,当时他已经到了东阳,亲口告诉我已经在海宁地质勘探院找到了咱们想要的材料,还说回来之后让我请客。那份材料别人得到没有任何价值,只有那些做过昧心事儿、想迫切得到它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地抢到或者销毁。黄毛的供词不能自圆其说,他是在说谎,他是想揽下所有罪过,替别人抗罪。哼,我倒要看看,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宽大的老板椅上,陈天鸿的屁股蹭来蹭去,怎么坐着都不得劲儿,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黄毛的落网,他才开始有了些害怕,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张林成不同于普通人,普通人出事,相信自己有能力摆平,可现在死的却是一个副县长,很棘手,搞不好就会自露马脚,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李铭剑一上任,陈天鸿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以往,通过他身边的人源源不断传过来的消息,发觉他现在已经对煤矿有了怀疑,而且很有可能要对煤矿下手。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强烈,派张林成检查矿山,尤其是第一次和李铭剑喝酒时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有点咄咄逼人。一直以为有钱可以办到一切,甚至可以让鬼来推磨,但是在李明剑身上却有点例外,自己看人一向很准,即使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去做,比如说用钱去收买他。
陈天鸿恨自己的兄弟,头脑太简单,只会打打杀杀,东平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姓陈的天下,有人罩着,做生意赚大钱是王道,处处和政府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惜,陈天龙意识不到这一点,自己一时没看住,他就闯了弥天大祸。如果李铭剑通过这件事儿再把以前的那些事儿都揪出来的话,自己在东平多年的经营成果就会付之一炬。事情已然发生,想别的也没有用,现在该怎么办呢?
黑白两道都混得很开的陈天鸿头一次犯了难,想得头如斗大,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正兀自烦恼时,李英琦推门而入,步伐轻盈地来到陈天鸿身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柔声说道:“又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陈天鸿反手捉住了一对洁白如雪的柔荑,温柔地抚摸着。李英琦是他最喜欢也最为看重的女人,美丽典雅,温柔体贴,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他爱罢不能,已然把她当成了避风的港湾,累了,就在她的怀里休息一下,有什么烦心事也愿意和她说一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李英琦有头脑,有能力,把矿山治理的井井有条,对自己生意上的事儿也出过不少良策,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红颜知己,只可惜自己已经有了老婆和孩子。
对李英琦不想隐瞒,陈天鸿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李英琦嫣然一笑,尖尖的下巴抵住了陈天鸿的头上,摩挲着,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射出了两道寒光,她不想再为陈天鸿献计献策,受够了这种逢场作戏的日子,陈天龙这是在自掘坟墓,自寻死路,这也是她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李铭剑终于动手了,尽管来的有些突然,尽管她也有些担忧,但终究还是来了。
想了许久,陈天鸿终于坐不住了,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齐书记,你在哪里,我有事和你说。”
齐国运此时正在去往东阳的路上,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见陈天鸿打来电话,知道准没好事,极不情愿地接了过来。
“我去东阳开会,什么事?”
“黄毛被抓了,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取保候审,先放出来?”
“取保候审?你想什么呢,他那是故意杀人,谁也没有办法。”
“黄毛在里面待着我不放心,我怕他扛不住,他要是供出来,天龙就完了,无论如何你也要想个办法才行啊。”陈天鸿有些着急。
“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己拉的屎别人怎么给你开?我早就说过了,让陈天龙收敛些,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他呢,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齐国运有些怒不可遏,射出了一顿雷烟火炮,说完,挂断了电话,一扬手,把电话狠狠地摔在了车座上。自己是县委书记,亲自去过问一个不入流的货色,难免会引起嫌疑,得想一个非常规的办法,还不能让自己沾上腥。
“妈的,这个老家伙,躲得倒挺快。”陈天鸿恨恨地骂道。
看到陈天鸿的囧样,李英琦心里一阵冷笑,脸上却仍是含羞带笑,“咯咯”一乐。
陈天鸿回转身,瞅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笑呢,我这都快愁死了。”
“你呀,真是沉不住气,”李英琦秀手一指陈天鸿的脑门,使劲地一点,说道,“这不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吗,急什么呀,沉住气,你想啊,齐书记能坐视不管吗,他说的那是气话,你还听不出来?他要是不管也得跟着一块儿倒霉,他精明着呢。”
“他都挂我电话了,还能管?”
“人家是县委书记,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他的心思能全对你说?那叫官威,懂不懂?看着吧,他会有办法的。”
陈天鸿似懂非懂,靠在李英琦的胸前继续琢磨着。
审讯仍在进行,黄毛仍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主谋,爱咋判就咋判,一副天塌下来不管不顾的架势。
李少波刚要进审讯室准备亲自审问,政法委书记周德胜却不请自来。
“少波啊,怎么样,交代了没有?”周德胜笑眯眯地对着李少波说道。周德胜是老公安局长,对审讯这一套非常熟悉。
“哦,是周书记啊,正在审理,这小子顽固得很,不肯说实话。”李少波见是老领导,不得不实话实说。
周德胜任公安局长时,李少波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上下级关系。周德胜很得时任县委书记黄德平的赏识,一步步从局长做到了副县长,在黄德平升任东阳市市长后,周德胜的仕途又前进了一步,直接升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可以说,黄德平是周德胜的贵人,周德胜也唯黄德平马首是瞻。
“他都说了些什么呀,是有人主使还是自己个人的行为?”
李少波正色道:“这小子嘴巴硬的很,不管怎么审,始终说自己就是主谋。但是我们分析这绝不是简单的肇事逃逸案,他和张副县长无冤无仇,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去害他,这不合常理,另外,张副县长车里有重要材料,也不见了。”
周德胜一脸严肃,说道:“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敢谋害副县长,真是无法无天。少波啊,审讯要注意方式方法,我们是执法机关,要懂法,更要守法,千万不能使用手段啊,不能搞行刑逼供那一套,这是大忌,要不得啊。”
李少波心里一动,心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我?都是老公安了,这些谁不明白?莫名其妙。心里想着,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笑呵呵的,说道:“周书记请放心,不该做的我们绝对不会做。”
“嗯,那就好,继续审理吧,审完之后要立即移交检察院,对犯罪分子绝不能姑息。”说完,周德胜转身来到审讯室门前,打开门,朝里面张望了一眼,随即又关上了,迈步离开了公安局。
别人没有发现什么,可是黄毛却在门开的一刹那,读懂了周德胜抛出的那个旁人不易察觉的眼神,黄毛心领神会,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顽抗,心里却有了底气。
手机上接到了一条短消息,陈天鸿打开一看,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一切正常,放心,我会想办法尽快移交检察院。
手指一动,迅速删掉了短消息,陈天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0 10:43:57 +0800 CST  
二十九
一个大号牛皮纸信封里放着几张照片和一封检举信,分别摆在了东阳市委书记李建国、市长黄德平和纪委书记关远山的案头。
照片和曹海川交给齐国运的那几张一般不二。检举信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大致内容是东平县县长李铭剑借为老父亲办寿之名大肆收受礼金,严重违反“四风”,在党的十八大后仍不收敛、不收手,性质极其恶劣,情节极其严重。总之,措辞严厉,痛心疾首。
看完举报信,李建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不相信李铭剑会是这样的人,完全是无中生有嘛。可当他一张一张地翻完了照片,眉头很快就紧皱起来,照片上的李铭剑笑容可掬,端着酒杯,在向众人敬酒,旁边的老者头戴生日帽,面前还摆着个生日蛋糕,很显然,这是在庆祝生日。
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李建国有些失望,李铭剑是自己力排众议放到东平的,对他的期望很高,希望他在东平能有番作为,没想到他竟然也搞这些歪风俗气,明目张胆的带头违反“四风”,这还了得。立即电话召来了关远山。
黄德平见到举报信和照片时除了高兴,还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李建国推荐李铭剑时他就提出过反对意见,说李铭剑虽然在西河干出了不错的成绩,但他对东平还不了解,一无所知,而且还太年轻,没有政府一把手的经验,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其实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想扶周德胜上位,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听话,如果他和齐国运搭班子,那东平就真的是铁桶一块,针扎不透,水淹不进,简直是太完美了。李建国力排众议,坚持要李铭剑到东平去,一把手的话几乎没人敢反驳,黄德平的愿望泡了汤,心里十分不爽,所以才演出了和齐国运唱双簧的那出戏。
望着照片,黄德平心花怒放,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铭剑自甘堕落,不顾中央的三令五申,正像举报信中说的那样,在党的十八大后仍不收敛、不收手,竟然敢顶风上,证据确凿,我看你李建国还有何话说,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很疼吧。还真有些佩服这个举报人,能拍出这样的照片,真是天助我也。想到这里,黄德平“嘿嘿”地乐出了声,拿着照片和举报信走向了李建国的办公室。
“关书记也在啊,”黄德平和关远山打了个招呼,径直来到李建国的办公桌前,举了举手里的信封,装出惋惜的样子,说道:“李书记,我接到了一封举报信和几张照片,你看看吧,真是痛心疾首啊。”说着,把信封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关远山的身旁。
李建国心里明白,黄德平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微微一笑,没理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另一个信封,说道:“我和关书记也收到了。”
黄德平并不感到意外,市长能收到,市委书记和纪委书记也应该能收到,他就是要找李建国的好看,你力挺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德平不紧不慢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李铭剑上任才几天,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中央对着干,胆子真是不小啊,这是典型的腐败问题,必须要严肃处理,决不能手软。”
关远山一向看不惯黄德平平日里的做派,趾高气昂,还有些阴险,现在他是在借题发挥,故意出李建国的丑。他不相信举报信里说的是真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随便P两张图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关远山对李铭剑还是了解的,当年李铭剑在团市委的时候,经常打交道,他作风正派,头脑清醒,绝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但自己是纪委书记,专门查干部的,这些话不能说。
“黄市长,我们不能偏听偏信,不能因为一封举报信、几张照片就草率地对一名党的领导干部下结论,要注重事实,真,要依法查办,绝不姑息,假,还他一个清白,追究诬陷者的责任。李书记,黄市长,我建议由我们纪委进行调查。”
李建国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看了看黄德平,又瞅了瞅关远山,说道:“查,不管是谁,只要他犯了国法,违了党纪,就要一查到底,对腐败分子要零容忍。但是,”李建国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我们也不能容忍某些人恶意中伤,要依法追究,李铭剑是好官还是贪官,一切都以事实为准,查,纪委来安排吧。”
第二天,由市纪委和反贪局组成的调查组就进驻了东平,关远山亲自带队,陪同的有市纪委副书记李源、市反贪局局长向卫东,阵容空前强大。
来之前,李源看过了照片,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宫厚成是自己的舅舅,他办没办寿自己还不清楚?可是他也解释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毕竟,照片在那里摆着,明晃晃的,夺人耳目。为了避嫌,他也没给李铭剑和宫厚成打电话求证。
齐国运召集了所有常委和政府这边仅剩的几个副县长,要求大家要严肃对待,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问题就直接说明,大的小的都可以,不要有所隐瞒,此次调查组来是为了帮助李铭剑同志改正错误和缺点,所有人不要有顾虑,不要因此事影响工作。
回到办公室,徐天来实在是难以理解,上任才一个多月,就搞了这么一出,让人心寒。尤其是刚才齐国运说的那几句话,明显是有所指,什么大的小的都可以,不要有所隐瞒,这不是明摆着要大家尽可能多的挑李铭剑的毛病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也太急了吧?
李少波铁青着脸,不服气地说道:“搞什么名堂,李县长才来几天,回东阳都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嘛,以后这工作还怎么干。”
“就是嘛,工作刚有了些起色,今天查这个,明天查那个,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马波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徐天来何尝不是,但自己是常务副县长,县长被审查期间,他就得主持工作,不能把情绪带给其他人,工作还得照常干。
“老李、老马,不要带着情绪,我们要相信调查组会查清事实的,更要相信李县长是清白的,清者自清,配合调查吧。”
调查组来东平的消息传得很快,有人担忧,就会有人欢喜。
曹海川便是其中的一个。
一上来就整我,害得我跑到县委办来看人家的后脑勺,哼,自装清高,这回也露馅了吧,猫不吃腥那是笨猫,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待在东平。
可曹海川还有些纳闷,照片是我照的,也没给别人看啊?难道是当天别人也在现场?不对啊,没看见有谁在啊,就我一个人,见了鬼了。
李铭剑被限制在县政府招待所的宿舍里,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许离开宿舍半步,手机也被没收,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倒在床上,李铭剑泰若自然,一脸轻松,查吧,我一没偷二没抢,没贪污也没受贿,没拿群众一针一线也没吃迎送往,我李铭剑不怕。
但无辜躺枪,平白的受了冤枉,任谁都会感到委屈,李铭剑也不例外。
自己从西河来到东平的时间虽短,可以说,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不敢说是呕心沥血,最起码的也做到了问心无愧,我不图什么奖赏,但也不能往我身上扣屎盆子,立案调查啊。
谈话进行的很快,县委常委、政府几个副县长一一被叫了进去。
徐天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这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李铭剑同志。”
关远山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说:“同志,不能刻意包庇,也不能故意陷害,要实事求是,说说你的理由。”这份定力是当了多年的纪委书记养成的,问案久了,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
徐天来正了正身子,正色道:“第一,李铭剑同志自打来到东平后,很快就打开了工作局面,成功的处置了大旺村地陷事件,将社会影响降到了最低;第二,制定了暂停拆迁、加快安置小区工程进度、做好安置补偿工作的方案,目前来看,合理有效;第三,他一直住在县政府招待所,放弃了县里为他安排的宾馆,试问,在咱们整个东阳市,有几个正处级干部肯住在招待所?第四,县政府工作千头万绪,李铭剑同志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就没有机会回东阳,又不会分身之法,请问,他又是怎么回的东阳为老爷子办寿的?第五,副县长张林成遇害,身上的重要材料丢失,嫌疑人刚被抓获,就有人举报他,这难道不是巧合吗?”
徐天来一口气说完,说得激情慷慨,入理三分,在座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在心里不住地点头。
李源靠近关远山的耳根,压着舌头简要说了张林成的事儿,着重提到了那份材料的重要性。
关远山听完心里一动,脸上却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终于轮到了李铭剑。
李源看着坐在对面的学弟兼妹夫,心情十分复杂。他想到过李铭剑会遭到报复,可万万没有想到报复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报复的方式也有点出乎意料,居然是两个人面对面,自己是主审官,而他,却成了被审查的对象,
李源低声对关远山说了几句,就要回避。
关远山笑着拦下了李源,说:“你们俩的关系我知道,不用避嫌,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感激地看了关远山一眼,李源坦然坐下。
不看照片则可,一看到照片,李铭剑瞬间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的那种,震得桌子上的茶杯也在跟着晃,关远山、李源和向卫东有些莫名其妙。
“关书记,关于这些照片,我不想做任何解释,你问问东阳军分区王海朋政委,就什么都明白了。”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1 09:14:24 +0800 CST  
三十
东阳军分区政委王海朋看到照片时先是一愣,继而是愤怒,刚毅的脸由黑转红,随即又变成了青紫色,眼睛里喷着怒火,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高大的身躯在不停地颤抖。
“关书记,能告诉我举报人是谁吗?”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王海朋抬起硕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会议桌上,“咣”的一声巨响,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这个举报人完全是在胡闹,这是恶意陷害,关书记,如果因为这些照片你们就要调查李铭剑同志,我请求连我一起调查。”
关远山不解地问道:“王政委,不要激动,把话说清楚。”
“你看到这个背影了吗?”王海朋指着照片上背对着李铭剑的那个高大的身影说道,“你再仔细看看,不是别人,那是我,当时我就在现场。”
关远山拿起照片,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了个仔细,抬起头又看了看王海朋的侧面,还真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照片上的没穿军装。
“老王,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海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说道:“这是酒宴不假,但这是我们东阳军分区举办的C集团军老山前线暨离休干部联谊会,在场的都是C集团军参加过老山前线的老英雄、老将军们,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搞一次。铭剑同志身边的老爷子是他的老丈人,是我们C集团军的……老军人,”王海朋刚要说出实话,被李铭剑的眼神制止住了,“那是我的老领导,当天正赶上他过生日,是我张罗的,仅仅是买了个生日蛋糕,和联谊会一块办了,这样热闹一些,这一点军分区司令员马尚军同志可以作证。李铭剑同志当时是去接老人家回家,叫我看见了,和他一起喝了杯酒,这就是全部事实。关书记,举报信纯粹是在扯淡,无中生有,李铭剑同志是清白的,我可以拿我的人格和党性保证。”
李铭剑的老丈人宫厚成是驻东阳市C集团军的离休干部,至于是什么级别,除了李铭剑、王海朋等几个人知晓外,其他人一概不知,甚至是市委书记李建国都不知道,也包括笔者。之所以李铭剑阻止王海朋说出来,是因为他不屑于踩着老爷子的肩膀往上爬,更不愿意别人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帮助他、庇护他。
有市委常委、军分区政委王海朋出来辟谣,举报信闹剧终于收场,事后,市纪委和反贪局公布了调查结果,李铭剑是清白的。
终于自由了。
走出招待所的大门,李铭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就在手刚落下一半的时候,身子突然僵住不动,李建国、黄德平、关远山和齐国运等一干人正站在台阶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李书记、黄市长、关书记,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李铭剑紧走几步,来到跟前,伸手握住了李建国的大手。
李建国笑呵呵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和蔼地说道:“铭剑同志,你受委屈了,嗯,精神状态还不错,看来你还是经得住考验的嘛。”
“谢谢李书记,清者自清,我李铭剑问心无愧。”
“好啊,好一个清者自清,问心无愧,说得好。”李建国率先鼓起了掌,周围众人也送出了热烈的掌声。
黄德平走上前拍了拍李铭剑的肩膀,说道:“铭剑同志,开始我还真有点担心,真怕你一时不慎做了傻事儿,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祝贺你呀。组织上调查你也是对你的关心和帮助嘛,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继续大胆工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关远山冷冷地看着黄德平,心里暗骂:猫哭耗子假慈悲,这装相的功夫真是一流。
“谢谢黄市长关心,我没有思想包袱,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请市委市政府放心。”
“我就说嘛,铭剑同志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你的工作能力我就不多说了,大家有目共睹,你和老齐要互相配合,加强大局意识,共同推动东平的经济发展……”
“老黄,我得纠正你一下,”李建国打断了黄德平的话,说道,“党中央 书记提出的大局意识指的是,要自觉站在党和国家大局上想问题、看问题,坚决贯彻中央决策部署,确保中央政令畅通,体现的是高瞻远瞩的政治见识和开阔包容的胸襟情怀,不是服从哪个人、服从哪件事儿就叫大局意识。”
黄德平被怼的脸色通红,张着嘴巴站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囧得像个雕塑直挺挺地戳着不动。
李建国看了黄德平一眼,又转移到齐国运的身上停留了一会,接着扫过了所有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李铭剑身上。
“同志们,李铭剑同志遭到匿名举报,说他违规为老父亲办寿收受礼金,说什么情节恶劣、性质严重,结果证明这就是一场闹剧。这是有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不老实,诬陷李铭剑同志,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是小人行径,其卑劣的手段令人不齿,对于这样的人,决不能姑息养奸,我们要揪出这个搞小动作的人,追究他的责任,决不能再让其他的好干部、好同志蒙受不白之冤。”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李建国提高声音继续说道:“同志们,铭剑同志没有被挫折打垮,我很欣慰,事实也证明,他是一个经得住血雨腥风考验的好同志,好干部。东平是个大县,人口和经济发展都排在整个东阳市的前列,我希望大家多支持、理解、帮助铭剑同志,共同推向各项工作高速发展。另外,我还要强调一点,我们都是党的领导干部,要真正理解 书记提出的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和看齐意识,时刻牢记手中的权利是党和人民赋予的,只能为民所用,决不能假公济私,更不能以权谋私,决不能搞圈圈主义和山头主义,在东阳,在东平,决不允许。”
这些话一说完,不单单是黄德平脸红脖子粗,齐国运也差点站立不稳。他明白,李建国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含沙射影说的就是黄德平和自己。冷汗顺着脖颈一直流到了脚底,伸手一摸后背,衬衫上湿漉漉的,贴在后脊梁上黏糊糊的难受。
黄德平一直在强调大局意识,明眼人一听就明白,无非是要李铭剑一切要服从齐国运,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你二把手就是小弟,小弟哪有不听大哥的。这句话他一直挂在嘴边上,见着李铭剑就要说一回,可是今天他是彻底的失策了,忘记了他也是小弟,忘记了身边真正的一把手——市委书记李建国。
现在,黄德平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世界上有些事情还真是如此的巧合,如果说上次黄德平和齐国运是联手给李铭剑上演了一出双簧,那么今天,市委书记李建国就是一个人一张嘴给黄德平和齐国运上演了一出单簧大戏,而这出单簧大戏要远比双簧精彩得多。
看着李建国、黄德平和关远山的车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徐天来、李少波和马波三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其意不明而喻。
今天所有在场的人当中,他们三个人无疑是最兴奋的。特别是徐天来,他的岁数在县政府这边是最大的,今年五十有一,沉稳、老练,不善于巴结,也不屑于巴结。对于齐国运的为人,一直就瞧不上,对于他所做的事儿更是不敢苟同,但是人家是县委书记,自己只是个常务副县长,差着好几层,心有余而力不足。曾经的县委书记王爱军、县长李源刚刚让他看到点儿希望,还没有来得及点燃,就以失望收场。对于李铭剑,一开始也不敢抱太大的奢望,毕竟东平的网太深,一般人撞不破。直到张林成出事儿,李铭剑表现得比自己还痛苦,还上心,尤其是抓了别人不敢轻易得罪的二秃子的手下黄毛,才又重新拾回了希望,对李铭剑的好感也增加到了八层。今天市委书记李建国的一番话更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黄德平和齐国运给李铭剑定下了调子,李建国又给黄德平和齐国运定下了一个更大、分量更重的调子,无异于是给他们俩敲响了丧钟。
此时此刻,徐天来更加笃定了支持、帮助和跟随李铭剑的信心。
不光是他,李少波和马波也是一样的感受,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人群中还有一个人,激动程度比徐天来他们犹过之而不及。
回到办公室后,常国卿悄悄地关上了门,这与平日里不同,平时他都是开着门办公,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开门办公,清清白白,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他常国卿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光明正大,就差在办公室门口挂上一块“清正廉明”的牌匾。
常国卿握紧拳头狠狠地挥了一下,就像是刚刚吃了一大罐蜂蜜,眉角含笑,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里也蓄满了笑容,就连脸上密密麻麻的疙瘩上都泛起了红光。他听出了李建国那长篇大论里的弦外之音,预感到黄德平和齐国运的好日子快要结束,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蜘蛛网用不了多久也即将被攻破,东平的春天就要来了。
这也难怪,在黄德平和齐国运的阴影下挣扎多年,一直也升不上去,换做谁都不会好过。明年就要到站退休,他不想带个副字回家颐养天年,也不想到人大和政协去养老,一直等着机会要在仕途上前进一步,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如果齐国运走下神坛,李铭剑顺利上位,按照惯例,县委专职副书记也就是三把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接县长的班儿。这,简直是太完美了。
常国卿高兴得像个孩子,在数着自己的手指头,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到了该正确选择站队的时候了,常国卿喃喃道。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1 13:25:43 +0800 CST  
三十一
东平县高级中学校区翻建开工奠基仪式如期举行,齐国运、李铭剑等县委县政府领导都悉数参加。
齐国运笑容高挂,神采奕奕,站起身向着台下先巡视了一圈,干咳了两声,举着话筒开讲起来:“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县高级中学校区翻建开工奠基仪式,我谨代表东平县委县政府,对新校区开工建设表示热烈的祝贺,同时,也对工程投资者和建设者天鸿集团董事长陈天鸿先生表示感谢……”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多半都是废话。
台下的观众们大都是学生,听不惯这种长篇大论,纷纷昏昏欲睡,还是在老师们的提醒下,才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掌声。
轮到李铭剑讲话时,他只说了几句:“一、要加快工程进度;二、要确保工程质量;三、确保好安全施工;四、强化优质服务。”言简意赅,掌声如雷。
学生们巴不得会早点开完,等着回去上课,快期末考试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
这却让齐国运有点下不来台,不满地看了李铭剑一眼。
午后的阳光肆虐地炙烤着大地,卷起了一股股热浪,火烧火燎的让人感到窒息。
今天的陈天鸿表现的非常抢眼,大热的天儿穿着黑色西装,扎着鲜红的领带,成功人士的范儿十足。豆大的汗珠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流,浸透了前胸后背,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与满会场的短袖、裙子的清凉打扮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各位领导,大家上午好,今天,对于天鸿集团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此次出资翻建县高级中学,是天鸿集团对东平县教育事业奉献的一份爱心,更是履行企业对社会的责任……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天鸿集团希望通过这次活动,为东平的教育事业、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齐国运坐在 台上笑眯眯地看着陈天鸿,听到精彩处带头鼓掌,这是他的政绩,升官的资本,比别人都用心。翻建学校是他向陈天鸿提出来的,陈天鸿满口应承,一千万不算少,可相对于这么多年他在东平获得的收益来说简直是九牛之一毛,随便卖些煤就会全部勾回,满口的社会责任,满口的绵薄之力,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噱头。但是齐国运爱听,这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他陈天鸿出钱,我出名,何乐而不为。
李铭剑却对此无动于衷,静静地坐在台上,关切地望着台下在阳光爆嗮下汗流浃背的学子们,盼望着仪式早点结束。
突然, 台右侧天鸿集团工作人员聚集处,一个身穿雪白碎花连衣裙的长发女子引起他的注意。该女子四十岁出头,却风韵犹存,典雅端庄,宛如花丛中的蝴蝶,百合花中的蓓蕾,一种独特的气质鹤立鸡群。
不看则可,一看到女人的容貌,李铭剑瞬间呆住不动,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时间也恰时地停止了,陈天鸿所讲的话,李铭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兀自的捏呆呆发愣。
李英琦。
李铭剑差点叫出声来,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天鸿集团?李英琦这个名字在李铭剑脑海里记忆的最深处一直留有一席之地,魂牵梦绕,挥之不去。这并不代表背叛宫彩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藏在某一个地方,权当是一段美丽的回忆,给人生增添一些乐趣而已,李铭剑也不例外。李英琦就是他的秘密,他的初恋,曾经刻骨铭心的爱人,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脑海里闪现,怎么也忘不掉。
李铭剑大脑一片空白,陈天鸿的长篇演讲已经结束,仍浑然不知,直到身旁的徐天来用手提醒才回过神来,起身跟着齐国运走下了台阶。
齐国运、李铭剑和陈天鸿并排站在一起,手拿铁锹铲下了第一锹土,奠基仪式圆满结束。
李铭剑回头再找李英琦,却已踪迹不见。
李英琦早就看见了李铭剑,一直在台下默默地注视着他。如此近的距离,触手可及,李英琦却有些紧张,她不想在这种场合和李铭剑相认,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当看到李铭剑的目光投向自己时,心里好像揣着个兔子一样,上下乱跳,呼吸加快,浑身软绵绵的,赶紧收回来目光,躲进了人群。
李铭剑在人群中还在不断地搜寻,期盼着再次见到李英琦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陈天鸿脱下西装,前胸后背水淋淋的,肚子上的赘肉清晰可见。
“齐书记,李县长,各位领导,今天是个好日子,陈某在鑫港大酒店备下了几桌薄酒,以示庆贺,恳请各位赏光。”
齐国运大手一挥,哈哈大笑,说道:“你陈天鸿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太贵,喝不起,怎么着,叫我们集体腐败啊,我可不去,”转过身对着李铭剑说道,“铭剑啊,你来东平这么些天了,我还一直没给你接风呢,你嫂子做了一桌好菜,怎么样,晚上到我家去,算是给你接风,你也好认认门,长来往嘛。”说完,笑呵呵地看着李铭剑,等着回话。
“谢谢齐书记,还让你和嫂子费心,实在是不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李铭剑没有推辞,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折齐国运的脸面。按理说,应该是他这个县长先去拜会书记才对,没想到齐国运捷足先登,抢在了前头,李铭剑心里头一阵苦笑。
“呵呵,那就这么定了,晚上我让司机去接你,”齐国运瞅着陈天鸿,眨了眨眼,说道:“陈大老板,你也赏个光吧,屈尊你的大驾,到寒舍喝杯薄酒?”
“那我肯定得去呀,齐书记的酒我敢不喝?”陈天鸿涎着脸,笑着说道。
“呵呵,那好,晚上不见不散。”说完,齐国运上车离开了。
李铭剑心里有点不痛快,本想借机会和齐国运好好聊一聊矿山的事儿,可他偏偏让陈天鸿也去,让人有点不理解,书记和县长在一起谈谈工作,无可厚非,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不怕让外人说闲话?可泼出去的水不好回收,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晚上七点钟,李铭剑如约而至。
齐国运的家在东平县城一个老旧的小区内,这倒让李铭剑有些吃惊。齐国运住在一楼,房子前是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各色花花草草,娇艳欲滴的鲜花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酒桌就摆在花园里,不仅赏心悦目,还凉快。
见李铭剑驾临,齐国运人还没到,笑声先到了:“哈哈,李县长你可迟到了,就等你了。”说着,大跨步走出来,跟着出来的是陈天鸿,一起将李铭剑迎到了花园里。
李铭剑左瞅瞅右看看,赞叹道:“真美啊,齐书记,没想到你还挺会享受生活,好雅兴啊。”
“一天忙到晚,回到家养养花权当休息,给花浇浇水施施肥运动运动,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嘛,哈哈。”说到花,齐国运立马来了精神。
齐国运的老伴一道道的上着菜,最后一道菜却是由一个熟悉的身影端上来的——李英琦。
李铭剑腾地站起身来,张嘴就要招呼。
却见李英琦朱唇轻启,柔声细语地说道:“李县长来啦,快请坐,瞧你们两个大男人,都不知道让让客人,真是的。”说完放下了盘子,对李铭剑做了个请的手势。
“瞧瞧,李总挑眼了吧,哈哈,快坐,快坐。”齐国运招呼着李铭剑。
李铭剑愣愣地看着李英琦,有点陌生,齐国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臂,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旁。
“铭剑啊,坐吧,菜都上齐了。”
李英琦目不斜视,就像不认识李铭剑一样,端着酒杯,对着众人含笑说道:“英琦女流之辈,本不该托大,今天借齐书记的酒敬各位一杯,祝各位长命百岁。”说完,一杯酒下了肚。
“慢点,着什么急。”陈天鸿小声地劝道。
齐国运哈哈一笑,“李总真是爽快,来,我陪你一杯。”
李铭剑的心在滴血,他怎么也想不到,李英琦会和陈天鸿在一起,看他们的亲密状,关系还委实不一般。
在李铭剑发愣的时候,齐国运举起了酒杯,说道:“铭剑啊,来东平有些日子了,一直没顾得上你,来,这杯酒一是给你接风,二是向你赔罪,我干了,你随意。”一仰脖,一杯酒见了底。
“齐书记,你太客气了,赔罪我可当不起,这杯酒该我敬你,你是老大哥,今后还要多帮助、多支持老弟才是。”李铭剑也干了。
陈天鸿不失时机地说道:“你们二位是东平的父母官,今后还要仰仗着二位给予天鸿集团更多更大的支持,我也干了。”
“铭剑啊,天鸿集团是咱们东平的一个标杆企业啊,为东平的经济腾飞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今天,陈总又捐助县高级中学一千万,这是何等的气魄啊,自己富了不忘社会,这展现了一个民营企业家博大的胸怀,一种崇高的境界,我提议,让我们共同为陈总的这种大无私精神干一杯。”齐国运在推波助澜。
李铭剑不动声色,笑着脸说道:“只要是愿意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贡献的民营企业,我们县政府定会鼎力支持,提供优惠的政策大力帮扶,但是,前提是守法经营,这一点,我相信陈总是非常清楚的,你说呢,陈总?”
陈天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涎着脸说道:“那是那是,我们天鸿集团一直都是在合法经营,绝对不会搞歪门邪道,这一点请李县长放心,我们愿意在齐书记和李县长的领导下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更多的回报社会。”
“这我就放心了,东平的发展离不开你们这些民营企业家,陈总是个聪明人,但愿陈总今天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以后也会这么做。”
李铭剑笑里藏针,呛得陈天鸿无言以对,“嘿嘿”地陪着笑,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心虚,脸红得像刚从菜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齐国运忙道:“铭剑放心,陈总是个守法商人,是个良心企业家,我可以打包票。这些年天鸿集团为东平捐赠的钱和物资少说也得过亿,有社会责任心,有担当,陈总本人还获得过海宁省优秀企业家的荣誉称号,在市里和县里获得的荣誉更是无数啊,啊?哈哈。”
自始至终,李英琦都未发一言,嘴角含笑,静静地听着,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李铭剑。
李铭剑端起了酒杯,说道:“东平能有陈总这样的优秀企业家,我很欣慰,今天陈总能捐赠一千万翻建县高级中学,这份胸襟,更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代全校师生敬陈总一杯,谢谢陈总为东平的教育事业奉献爱心,同时也希望陈总今后再多做些慈善事业,此种善举多多益善啊。”
陈天鸿谄着笑站起来,躬着身子和李铭剑对碰了酒杯,说道:“一定,一定,李县长的指示我陈某人一定会照办,我敬李县长。”说完,一干而净。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2 09:05:57 +0800 CST  
三十二
破天荒的是,一向不善饮酒的李铭剑这次并没有喝醉,只不过酒却喝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酒足饭饱后,趁着齐国运和陈天鸿去洗手间的当口儿,李铭剑起身来到花丛中,欣赏着满院的美景。一种不知名的花引起了他的注意,花瓣呈椭条形,酷似盛开的莲藕花瓣,幽香,花色艳丽,在整个花园中显得高贵典雅,与众不同。
平时也爱摆弄花草的李铭剑从没见过这种花,数了数,一共三盆,
“这是莲瓣兰‘素冠荷鼎’,珍品兰花,价格昂贵。”李英琦在身后说道。
听到声音,猛地回头,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脸映入了眼眸,李铭剑浑身颤抖,热血上涌,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还好吧?”
李英琦嫣然一笑,摆手示意,柔声说道:“我很好,现在不适合,过后我会找你。”说完,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回了客厅。
回到宿舍时夜已深,李铭剑却毫无睡意,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很快摞起了厚厚的一层烟灰。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天鸿煤业公司的问题很多,绝不仅仅是存在越界开采现象这么简单,王玉满的失踪、张林成的死和材料的丢失恰好说明了这一点,黄毛也绝不可能是主凶,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证据,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证据,可又到哪里去寻找、去突破呢?黄毛拒不交代,让这一切暂时陷入了僵局。
张林成的死,让李铭剑痛不欲生,发誓一定要找到幕后真凶,可现在却无从下手,他有些着急。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齐国运不要在这件事儿上陷得太深,毕竟他是县委书记,党培养了他多年,一旦出了事,丢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脸,更是丢东平甚至是整个东阳市的脸面,这样的局面他不想看到。可是今天,李铭剑在心里仅存的那点幻想破灭了,齐国运仍在不遗余力的力挺陈天鸿和他的天鸿集团,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那么的露骨,实在令人汗颜。
李铭剑突然想起李英琦说的话——“这是莲瓣兰‘素冠荷鼎’,珍品兰花,价格昂贵”,素冠荷鼎,价格昂贵?到底是什么花,有多昂贵?想到这里,李铭剑打开手机,上网查阅了一番,不查不要紧,这一查,让他大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半天合拢不上——素冠荷鼎,单株价值高达数百万。我的天哪,想不到一盆小小的兰花,竟然会这么昂贵,简直是天价,齐国运家里有三盆,那价值岂不是超过了千万?
李铭剑有点坐不住了,身子一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索性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依县委书记的工资根本不可能买得起,就算和他老婆积攒多年也不可能做到,最直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齐国运贪污或者是收受了贿赂。从他力挺和极力庇护天鸿集团的表现来看,李铭剑释然了。
这更加坐实了李铭剑的猜测。
现在,李铭剑有了种如临深渊的感觉,王爱军、李源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被调离东平,那么我呢,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又或是比他们俩个人还要惨?我又该何去何从?李铭剑再一次地想到了退缩。
夜空中,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来,紧接着,一声震天的响雷在头顶爆炸,震得李铭剑打了一个激灵;一股潮湿的带着咸味的热风迎面吹来,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了脸上、身上,凉凉的,浇醒了他的三魂七魄。
关上窗户,李铭剑返回身倒回了床上,头靠在墙壁上,仍在左思右想。渐渐地,眼皮在不停的打架,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门被推开了,一阵凉风“嗖”地钻进来,有点刺骨。张林成浑身是血,在房间里游走不定,盯着李铭剑凄惨一笑,幽怨地说道:“李县长,我死的冤啊,要为我报仇,切记,切记。”声音由近及远,张林成的身影也渐行渐远。
李铭剑刚要呼喊,却见王玉满手捂着肋骨拖着脚步走了进来,大声地喊着:“李县长,救救我……救救我……”
李铭剑吓得一激灵,挺身坐起,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眼前明晃晃一片,什么也没有,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很疼。
原来是南柯一梦。
可李铭剑却再也睡不着了,点燃了一支烟大口地吸着,张林成的惨状和王玉满凄厉的呼喊,再一次地浮现在脑海里,怎么抹也抹不掉。又想起李建国的那些话来,无疑是对自己充满期待的,相信自己、支持自己,有了市委书记的支持,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铭剑狠狠地拧灭了烟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大早,李铭剑刚穿上衣服准备去洗漱,又接到了那个陌生的电话。
拿着电话看了足有3秒钟,李铭剑才按下了接通键。
“哪位?我李铭剑。”
又等了有3秒钟,对方终于说话了,不过声音却有些特别,带着混音,明显是经过声音处理软件处理过的。
“先别问我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儿,张副县长出的车祸是有人故意为之,幕后的主使就是陈天龙,东西现在就在他的手上,信不信由你。”“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喂?喂?你到底是谁?”
连喊了几遍,没有回音。
这个人到底是谁,提供的线索准不准确?李铭剑有些头大。
一到办公室,李铭剑就喊来了李少波,把早上接到陌生电话的事儿告诉了他,要求他继续审讯黄毛。
看守所内,黄毛见又是王浩东,不耐烦地说道:“哎呀,我说,怎么又是你们,烦不烦啊。”
王浩东“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黄毛,放老实点,这里不是你家。”
“哪里还不都一样?我说你们就省省吧,我不是早就说了吗,那天我喝多了,喝多了懂不懂,没有意识,啥也没看见撞上去了,死了人,我负责,该咋判就咋判吧。”
“黄毛,你不要抵赖,检测的结果是当天你根本就没有喝酒,是清醒的,你在撒谎。”
“清醒不清醒的我记不清了,你咋问也没有用,人是我撞的,看着办吧。”
“黄毛,你要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交代谁是主使,会对你宽大处理的,厉害关系你要掂量清楚。”
……
黄毛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不管王浩东怎么问,一句话也不说。
无奈,王浩东叫人把黄毛又送回了监室。
得知公安局再次审问黄毛后,周德胜给李少波打了个电话。
“少波啊,我听说王浩东又审问了嫌疑人?怎么回事嘛,不都是已经定性了吗,又有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周书记,是这样,在没有结案之前,我们还要再细致地审问一下,看看有什么突破。”李少波很好奇,黄毛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货色,周德胜为什么会这么上心。
“哦,那好,有了什么新的证据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张副县长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我们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
挂断电话,李少波快步来到李铭剑的办公室,把情况如实地说了一遍。
李铭剑也很纳闷,周德胜犯不着为了一个小角色如此操心,三番五次地打探消息,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真的是政法委书记的职责所在关心工作?不管是出于什么,周德胜的表现有点过了头。
“不用管他,继续审问,他要是再问,叫他来找我,我来解释。”
“之前他还催过,要尽快移交检察院,以前他可没有这么上过心,这还是头一遭,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李少波挠着头皮,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铭剑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该露头的终归是要露头的,他们已经坐不住了,看着吧,好戏就要上演。”
李少波似有所悟,挥了下拳头,说道:“来吧,看看谁的拳头硬。”
两个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英琦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落日的余晖,耳朵却在捕捉着房间内的对话。
陈天鸿靠在老板椅上转来转去,不满地说道:“早就告诉过你,让黄毛早点走,什么啰嗦也没有,现在倒好,落在警察的手里,李少波又开始审问了,说不定哪天黄毛扛不住全撂喽,看你咋办?”
陈天龙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英琦圆鼓鼓的翘臀,馋得口水横流,妈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那屁股是怎么长的,还是这么圆、这么翘,这要是摸上一把,啧啧,爽死了。意淫得有些强烈,至于陈天鸿的话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说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瞧着弟弟心不在焉的样子,陈天鸿怒不可遏。
“放心吧,黄毛绝对可靠,不可能出卖我。”陈天龙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色眯眯地欣赏李英琦的屁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要是招架不住了呢?”
“那就彻底不让他说话。”陈天龙恶狠狠地说道。
“唉,你呀,真叫人不省心。”说着,陈天鸿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打出去。
“你安排一下……”
深夜,东平县公安局拘留所里寂静得可怕。黄毛所在的监舍里鼾声四起,磨牙声、梦呓声、放屁声不绝于耳。黄毛蜷缩在床上,像头死猪似的睡得正香。
突然,一道黑影从对面的床上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正是晚上新调进来的一名犯罪嫌疑人。黑影站在黄毛跟前,仔细凝望了一会,见他已经睡死,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到桌子前,打开纸包往黄毛的水杯里撒下了一些白色粉末,端起水杯晃了晃,随即又悄悄地躺回了床上。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2 20:12:28 +0800 CST  
三十三
孙延平走了,是在夜里悄无声息走的,直到第二天护士来给他打针,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葬礼结束后,孙延平的女儿悄悄地交给了李铭剑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上是孙延平亲手写的几个大字——县长李铭剑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装有一封信、东平县红旗煤矿采矿许可证和天鸿煤业公司采矿许可证等几份材料。李铭剑心一紧,左右看了看,立即把材料重又装回了信封,藏进了下身的口袋里。
信是用钢笔工工整整写成的,一看便知是孙延平的笔迹:李县长,你好,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给你写这封信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长眠于地下。请原谅我在世时不能对你明说,如今,我无可依恋,权当是我悔过自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下所说全部属实,如有虚言,我自将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
我是个罪人,当年慑于上级的官威,没能守住底线,犯下了弥天大罪,我本想把这份罪恶带入地下,长眠于世,是张副县长的死震撼了我,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至于背后的那位官员是谁,还恕我不便明说,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在保护你,他高高在上,远不是你能撼得动的。你是好人,是个好官,我不能看着你自毁前程。
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之事可追究之,责任在我,我一人承担,与他人无关。
郑重声明一点,我绝没有收过天鸿集团一分钱,我以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
现在,这个压在我身上多年的担子终于卸下,浑身轻松,我,可以安静的走了。
请珍重,泣血拜上。
原来,当年红旗煤矿转卖时,因某位领导打了招呼,指使时任东平县国土资源局局长孙延平更改数据,在天鸿煤业公司所持的采矿许可证上做手脚,把原本不属于可开采范围之内的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划入了可采范围之内。孙延平不敢得罪这位官员,害怕官位不保,一时糊涂,做了傻事。与此同时,他又多藏了个心眼,将所有书面证据全都复印了一份,保留至今。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内疚之中,不肯原谅自己。
信看完了,李铭剑长久说不话来,既有感动,又有心酸。孙延平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多年,一直喘不过气,无疑,他的身体也是叫这个包袱压垮的,他能在临死前把真想告诉自己,说明他还是个有良知的人,最起码他还有这份勇气。
徐天来看见李铭剑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李铭剑把信递给他,看完之后,徐天来也惊呆了。
“想不到老孙竟然背了个这么大的包袱。”
李铭剑转回身望着孙延平的坟茔,感慨地说道:“是呀,老孙这是被压死的,他能在最后关头把真想告诉我们,说明他人还是不错的。”
徐天来望着李铭剑,轻声问道:“怎么办?”
“查,一查到底。”李铭剑咬着牙根说道。
“好。”短短的一个字,却饱含了徐天来对李铭剑的信任,也给了李铭剑足够的信心,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办公室,李铭剑在抽屉里取出了前些日子孙延平交给他的采矿许可证复印件,与信封里的复印件仔细的对比,正如孙延平在信中所说,大旺村等三个村子成为采空沉陷区,完全是因为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造成的,天鸿煤业公司从中赚取了巨额利益。这还不算,中央、省、市、县分别拨出了专项治理资金,用来安置采煤沉陷区居民和沉陷区改造,天鸿集团等同于套取国家资金。
徐天来、李少波并排坐在沙发上,翘首以盼。
李铭剑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说道:“都看看吧,证据确凿,老张拿到的东西应该和这些差不多。”
“我认为老张拿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些,如果说仅是越界开采,交上违法所得和罚款即可,没有必要谋害老张,人命关天,他们犯不上这样做。”徐天来分析道。
“对,我赞成老徐说的,按照常理,换做谁都不可能为了交上罚款就能了结的事儿去杀人,因为一旦杀了人,警方不可能不追查,最后的结果只能有一个——自取灭亡,我想没有谁会傻到这一点。所以,我认为,绝不可能仅仅是越界开采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不愧是警察出身,李少波分析得透彻、合理。
李铭剑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分析着各种可能。
“老李,那你说老张拿到的还有什么?”
李少波思考了一会,说道:“老张手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我想,老张出事儿应该和王玉满失踪有某种必然的联系,那就是,王玉满掌握着天鸿煤业公司某种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的内幕,才导致了他失踪,而老张也恰恰拿到了天鸿煤业公司迫切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才指使人谋害他,目的只有一个,毁灭证据。”
听到这里,李铭剑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李少波面前,一脸急切地问道:“老李,你是行家,分析得对,那照你这么一说,王玉满现在也在他们手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少波想也没想,张嘴答道:“那倒不至于,王玉满很有可能也在他们手上,但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为什么?”
“你想,王玉满是老东平煤矿的矿长,对煤矿非常熟悉,了解天鸿煤业公司的一些内幕也无可厚非,他一直在上访,而煤矿也在不断地阻拦,王玉满也不可能不留后手。在没有得到全部证据之前,他们是不会加害王玉满的,所以说现在他应该是安全的,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依二秃子的性格,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证据,一切都需要证据,目前只有一个办法,找到王玉满。”
“可问题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一点线索都没有。”徐天来接过话说道。
“二秃子有个手下是浩东的线人,黄毛就是通过他抓到的,我再让浩东想想办法。”
“好吧,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老李,辛苦你一下,赶紧去安排。我现在就去找齐书记,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的事儿必须要依法追究相关责任,不能再等了。”李铭剑握紧了拳头,捏得手指头“嘎嘎”作响。
就在李铭剑三个人刚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少波的电话响了。
“局长,黄毛出事了。”王浩东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少波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告诉过你们,一定要看好他,决不能出现任何事儿,什么情况?”
“黄毛的水杯里被人下了毒,粉末状氰化钾。”
“什么?他人现在怎么样?死了没有?”
“我现在在公安医院,人还在抢救。”
李少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拘留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居然敢有人对嫌疑人下毒?氰化钾有剧毒,易溶于水,是致命毒药,什么人能把这种毒药带进拘留所?又是什么人要暗害黄毛?一连串的疑问让李少波想的头有些发大,本就怕热的他脑门子上淌满了豆大的汗珠。
见到李少波神色不对劲儿,李铭剑忙问道:“老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李少波直愣愣地看着李铭剑,电话已经挂断,但手仍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放在耳朵上,还没有缓过神来,“黄毛出事了。”
李铭剑三人赶到县公安医院的时候,王浩东正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遛弯。
“浩东,快说说具体情况。”李少波人还没有停稳当,就急忙问起话来。
“李县长、徐副县长、局长,是这样,今天早上黄毛起来喝水,没多久突然倒地昏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呼吸困难,幸亏发现的早,及时送到了医院,医生初步诊断是氰化钾中毒,人还在抢救室抢救。”
“什么人下的毒?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这不,我一直在这里看着,还没来得及查。”
“这里有我,你赶快去趟拘留所,务必要查出是谁把剧毒氰化钾带进的拘留所,又是谁下的毒?”李少波急切地下着命令。
“好的,我马上就去。”说完,王浩东小跑着离开了。
有人下毒?李铭剑和徐天来也有些吃惊,公安局拘留所戒备森严,进出手续严格复杂,怎么会有人把剧毒的氰化钾带进去?
李铭剑望向李少波,问道:“拘留所里怎么会有氰化钾?”
李少波咬着后槽牙,“嘎嘎”直响,恨恨地说道:“不是拘留所里的,肯定是有人带进去的,看来这个人的能量还不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儿,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经李少波这么一说,问题显而易见,有人通过关系暗带了毒药进入拘留所,又企图谋害黄毛,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谁想害死黄毛?
李铭剑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在想着最合理的答案。
这时,抢救室门开了,医生边摘下手套和口罩,边快步走了出来。
李少波抢上前去,急切地问道:“医生,犯罪嫌疑人怎么样了?抢救过来没有?”
医生面色凝重地说道:“李局长,黄毛系被人在水杯里下了剧毒的氰化钾颗粒,导致呼吸衰竭,幸亏送来的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仍处于昏迷期。”
“什么时候能苏醒,他是一个重要案子的关键嫌疑人,对于我们来说至关重要,请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医生点头称是:“放心吧,李局长,他喝下的水比较少,吸收的药量有限,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什么时候能苏醒,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会尽力的。”
李少波对着在抢救室门前守候的几名干警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接触黄毛,即使医生和护士要进去,也要严格检查,你们要二十四小时守候在这里,不许离开,一定要确保黄毛的安全,如果再出现什么问题,我扒了你们的警服。”
“是。”几声铿锵有力的回答响彻了整个公安医院。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3 08:13:42 +0800 CST  
三十四
王浩东带回来的消息又让李少波大吃了一惊。
王浩东回到拘留所后,挨个询问了黄毛同监舍的人,当然,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但细心的王浩东却发现了黄毛对床的人恰好是昨天夜里新关进来的,名叫刘天成。
王浩东当即对刘天成展开了猛烈地攻势,很快他便招了供,承认是受人指使,带进来氰化钾,目的就是置黄毛于死地,至于是受了谁的指使,拒不招认。
通过查看当天的值班记录,目光很快就锁定了狱警周福。
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之下,周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而令王浩东没有想到的是,安排周福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叔叔——政法委书记周德胜。
看到王浩东带过来的询问笔录,李少波惊出了一身冷汗,呆若木鸡般傻站着不动,手拿着询问笔录久久不肯放下,前胸后背湿了一大片。
怎么会是他?
周德胜是一名老公安,李少波的老上司,在公安战线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做东平县公安局长时,呕心沥血,为公安队伍的不断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李少波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老领导周德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是,铁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李少波不敢怠慢,立即来到县长办公室,详细地向李铭剑做了汇报。
李铭剑面无表情,本来他对周德胜也不是太了解,也无深交,在东平,除了经常打交道的几个人外,任何人出事儿,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周德胜是县委常委,不能等闲视之,加上事情重大,李铭剑顾不上吃中午饭,吩咐李少波要绝对保密,之后叫上郝剑直奔东阳而去。
李铭剑不想告诉齐国运,担心在他的干预下事情有变。另外,既然自己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就没有必要再掖着藏着,况且,李建国也不止一次说过,有事儿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当天晚上,李铭剑就返回了东平,知道他去向的,除了李少波和郝剑,徐天来都没来得及告诉。
至于李铭剑和市委书记李建国到底说了些什么,别人无从得知,包括笔者。这始终是个秘密。
第二天上午,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许满山来了,还带来了一纸任命。
当着所有县委常委和全县科级以上干部的面,许满山以组织干部特有的腔调当场宣布了市委的任命:免去周德胜东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职务,去参加海宁省委党校处级干部培训班,为期半年;任命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少波为东平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最后,许满山还强调了一点,因时间紧迫,会后,李少波和周德胜立即和自己返回东阳市,履行组织程序。
自始至终,齐国运都没做任何表示,阴着个脸,低头不语,心里在盘算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事先一无所知,市委的动作太快了,市长黄德平也没有给自己先透个气儿,突然走马换将,市委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疾驰而行的轿车上,周德胜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参加省委党校处级干部培训班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儿,回来之后最少也是正处级干部。听说市公安局局长王新海年底就要到站退休,周德胜掐着手指头算计着时间,嗯,半年之后回来正好赶上,难道他的位置是特意留给我的?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该着我周某人走狗屎运,捡着个天大的便宜,以后再来东平,终于可以昂着头走路了,哈哈。
周德胜心里暗自高兴,差点笑出了声,扭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许满山。
许满山正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不发一言,在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此时,周德胜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丑行早已暴露,他相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即使是出来点差错也无关紧要,周福是自己的亲侄子,怎么也不会出卖自己。
在快进入东阳市区的时候,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仍在沾沾自喜的周德胜伸头一看,前边停着一辆警车,四名警察朝着自己所坐的车快步走来。
周德胜有点儿纳闷,警察这是干什么,不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嘛?
正在愣神的功夫,许满山突然发话了,而且语气严厉:“周德胜,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你自己清楚,希望你要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好自为之吧。”
两个警察打开了车门,把尚自惊讶的周德胜请下了车,一边一个,夹着他走向了仍在闪着警灯的桑塔纳轿车。
直到此时,周德胜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罪行早已暴露。他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只是腿有些筛糠,提不起劲来,回头望了望东平的方向,心里骂道:周福,你个软蛋。
他的心里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市长黄德平。
回到办公室,齐国运仍在猜测,却没有任何头绪。抓起电话想了想,先给海宁省委党校的同学打了过去,试探着问是否有全省政法委书记培训的事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还是有点疑虑,接着又打给了黄德平。
“黄市长,周德胜被调走参加省委党校培训班的事儿你知道吗?”
“老周调走了?不知道啊,也没人和我说啊。”黄德平也是一脸的问号,周德胜也是他的爱将,爱将被调走,却没有人和他说,这有些匪夷所思。
“怎么你也不知道吗?这就奇怪了,市里调动干部不征询市长的意见,这有点不正常啊。”
“是有点不正常,这样,我先问问,等会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齐国运有了种不详的预感,连黄市长都不清楚这件事儿,那只能说明市委是绕开了他直接拍板的。市委管人,政府管事儿,这不假,但是也不能直接跳过一个堂堂的市长啊,市长不光是市委常委,还是二把手,拥有着一定的话语权,直接跳过他,说不过去,难道李建国对黄德平有了防备?想到这里,齐国运的冷汗下来了,顺着脖颈一直流到了脊背上,浸湿了雪白的衬衫。
齐国运找到周德胜的号码打了过去,竟然关机,一连尝试几遍,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黄德平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
“老齐,我打听遍了,都没有老周的信儿。”黄德平说道。
“我刚给他打过电话,关机,平时他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有可能出事儿了。”
“这么说,李建国已经对他下手了,可下手的原因是什么呢?老周也没犯什么事啊?”黄德平一头雾水。
“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咱们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再次挂断电话,齐国运颓废地把自己放到了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内心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连黄德平都无法打探到周德胜的消息,看来他真的是凶多吉少了,李建国明显对黄德平有了戒心,前些日子调查李铭剑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就是最好的佐证。连市长都被怀疑了,那么自己呢?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在市委书记眼里更是微不足道。难道是矿山的事儿露了?不能啊,这事儿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且都不会说出去,说出去全都得死,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时摸不着头绪,齐国运有些懊恼,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狠狠地丢了出去,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茶杯碎成了粉末。他恨自己大脑里少了根弦儿,智力水准没有达到爱因斯坦那样的高度,一时半会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要立刻动工,不能再耽搁了,那可是自己的护身符,有了它,说不定自己能逢凶化吉,步步高升。对,开工,立刻,马上,可这资金又从哪里拨呢?忽然,他想到了采煤沉陷区安置补偿专项资金。
“嘿嘿。”齐国运笑出了声。
在这个小县城的另外一个方向,陈天鸿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陈天龙的电话,说李铭剑的家住在东阳市C集团军家属院内,门口有士兵站岗,院里又戒备森严,不好下手。
威胁他的家人是办不到了,这让陈天鸿有些懊恼。
周德胜的突然调走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而黄毛的死而复生更是叫他汗毛乍竖、冷汗连连,一连给周德胜打了几次电话,均处于关机状态,气得他大手一扒拉,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撇到了地下,“咣当”、“噗通”声不绝于耳。
这个周德胜,到底是怎么搞的,一件小事儿都办不好,亏我每年给他那么多的钱,还不如养条狗。
黄毛被抓,陈天鸿内心里的恐惧与日俱增,而黄毛死而复生,现在又被警方层层保护起来,再要动手难上加难,内心里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一向高傲、从不肯低下的头颅,此刻也无力地耷拉在脖子上,往日的风采荡然无存。
如果说王玉满手里的东西是颗定时炸弹,那么现在的黄毛,就是引燃这颗炸弹的导火索,一旦黄毛醒来后知道是自己派人谋杀他,定会反戈一击,口吐实情,陈天龙也难逃法网。最终的结果就是,多年来倾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大厦,即刻倾倒,不复存在,自己也将会在牢狱中孤苦伶仃地度过后半生。
这,是他不想看到的,更不想得到的。
恍惚中,陈天鸿慌乱地在地上捡起电话,给齐国运打了过去。
“齐书记,周书记去哪了你知道吗?”
“别说我,黄市长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老周很有可能出事了。”
“出事了?”陈天鸿心里一紧,莫不是谋害黄毛的事儿真的暴露了?瞬间,冷汗喷涌而出,“什么事儿知道吗?”
齐国运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但是他并没有惊慌,刻意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具体什么事儿还不知道,不过连黄市长都不知情,看来问题有些严重,我估摸着可能要出啥事儿。陈总,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李铭剑他们要查煤矿就让他们去查好了,越界开采的事儿查出来也不要紧,交些罚款就能过去,不管多少也得交,出点血买个平安,没有必要在小事儿上纠结。只要那件事儿咱们不说,他们就查不到,以后煤矿还是你的,至于那三个村土地的事儿,我看还是先放一放的好,等过了风头,你在考虑建洗煤厂和储煤基地的事儿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好的,齐书记,我听你的,罚款我交,只要煤矿不停产,怎么的都行。”
放下电话,陈天鸿还是不放心,想了又想,打通了他二叔的电话……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4 13:07:16 +0800 CST  
三十五
李铭剑把厚厚的一摞子A4纸放到了齐国运的桌子上,说道:“齐书记,你看看吧,天鸿煤业公司涉嫌越界开采,中饱私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证据确凿。”
齐国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材料,“啪”地往桌子上一摔,强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提高嗓门说道:“这个陈天鸿,真是无法无天,你说,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啊?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啊?竟然敢做出这等事儿来,这是在违抗国法,铭剑啊,说说你的想法,该怎么处理?”
看着齐国运那非常不自然的表情,李铭剑心里一阵好笑,同时也有些奇怪,他齐国运一向是不遗余力地袒护陈天鸿和他的煤矿,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些反常。
“齐书记,我和几个副县长都商量过了,陈天鸿这是在恶意的盗取国家资源,已经触犯了法律,对这种行为决不能姑息,要依法没收违法所得,并依法对其进行罚款处理。”
齐国运点头称是:“对,你说的对,绝不能姑息,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不择手段的行为,我们县委县政府决不能答应,推动东平的经济发展是每个民营企业家应尽的职责和义务,他陈天鸿竟然知法犯法,做出此等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来,真是让人想不到啊。罚,要让他知道,在东平只有合法经营才是正道,任何歪门邪道都是行不通的。”
齐国运唾沫星子乱喷说了一大段,李铭剑强忍着笑,说道:“不光要没收其违法所得和罚款,还要对天鸿煤业公司给予查封,派出调查组进驻矿山,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违法事情。”
听到此,齐国运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李铭剑,查封?还要派出调查组?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不行,煤矿一查封,真要顺藤摸瓜再嗅出点别的来,那岂不是要了命了。
“铭剑啊,查封和派出调查组我看就免了吧,让他陈天鸿出点血知道知道疼以后不再犯错就行了嘛。”
这个时候你还要袒护他,那就别怪我得理不饶人了,想到这里,李铭剑正色道:“齐书记,证据确凿,不能只是上缴违法所得和罚些款就能了事儿的,煤矿上存在的问题比你我想象的要多得多。大旺村等三个村子之所以成为了采空区,完全是因为天鸿煤业公司乱采乱挖造成的,而这些情况国家是不知情的,中央、省、市、县都拨出了专项治理资金,这是在为煤矿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买单,天鸿煤业公司等同于套取国家资金,这是错上加错。所以,理应对煤矿进行查封,派出调查组详细调查,抓住根源,他们必须要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铭剑同志,天鸿集团是咱们东平的明星企业,不能一竿子打死,让人家寒了心,那样对经济发展没有好处,这你想过没有?”齐国运有些火起,你调查煤矿不就是在调查我吗,我岂能让你得逞?
“齐书记,犯了错误就要承认错误,违了法就必须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们要对得起采煤沉陷区内的所有老百姓,不能让违法者逍遥法外,更不能让百姓们寒了心。”李铭剑寸步不让,寸土必争。
“李铭剑,这事儿你一个人说了不算,上常委会吧。”齐国运的怒火被点燃了,煤矿是他的逆鳞,谁要敢打煤矿的主意,那就是存心在和他作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齐国运的怒火上升到了极点,从他对李铭剑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来:铭剑啊,透露着亲切;铭剑同志,已有些发怒,但是在尽量的克制着;李铭剑,最后是直呼其名,怒火已经无法遏制。
看到齐国运丑态百出,李铭剑心里一阵冷笑,不想再和他做无谓的争吵,我说了不算,你齐国运说了也不算,这是事关全县百姓的大事儿,不是由哪个人说了算的。
“好吧。”李铭剑平淡地说道,告辞离去。
之所以要上常委会讨论,这是齐国运耍的一个心眼儿,虽然说走了个周德胜,上来个李少波,但是组织部长鲁迪、县委办主任马胜涛、宣传部长夏英、统战部长荆勇和县委副书记常国卿都唯自己马首是瞻,算上自己的一票,六票在手;而李铭剑最多只剩下五票,自己还是稳操胜券的。
望着李铭剑离去的背影,齐国运露出了一脸奸笑。
下午召开的常委会上战云密布,火药味儿十足,在场的所有常委们都感觉到有两道火龙在头顶上盘旋争斗,开着空调的会议室里却让人感受到了闷热和窒息。
抛出议题之后,常委们举手表决,李铭剑、徐天来、李少波、安如海和王海强举手赞成,正当齐国运露出满意的笑容准备宣布结果时,常国卿却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齐国运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老常,你举错手了,赶紧放下。”
常国卿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道:“齐书记,我并没有举错手,我也同意李县长的意见,查封天鸿煤业公司,派出调查组调查。”
不听则可,一听便罢,瞬间,齐国运脸红的像猪肝,“啪”地拍了下桌子,大声吼道:“常国卿,你要认准你自己的位置,不要跟着瞎起哄,要选择好队伍,小心阴沟里翻船。”
话说的有些露骨,盛怒之下,齐国运也顾不得许多了。
常国卿整了整衣领,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齐书记,我不懂你所说的认准你的位置和站好队伍是什么意思,在坐的各位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党从不允许拉帮结派,搞圈圈主义和和山头主义,这一点,市委李建国书记也不止一次的强调过。我坚持的是真理,谁对我就支持谁,这是我的自由。”说完,斜着眼睛望了李铭剑一眼,微微一笑。
常国卿是专职副书记,主管党务工作,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根本用不着打草稿。
“你,你……”齐国运气得血气上涌,堵在了嗓子眼,指着常国卿说不出话来。
常国卿目不斜视,一副泰若自然的样子。
六比五,李铭剑的提议超过半数同意,通过。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徐天来、李少波等人按捺不住激动,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就在所有人以为会议要结束,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齐国运拦住了大家,厚颜无耻地又抛出了一个话题:“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的事儿不能再拖了,要立即施工,暂且先从沉陷区补偿资金中拨出五百万,作为工程款,等年底时县财政有盈余时再补上。”
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铭剑返身又折了回来,盯着齐国运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齐书记,沉陷区补偿资金是国家拨给沉陷区百姓的,必须要做到专款专用,任何人无权挪用。”
“李铭剑,你要干什么?我是县委书记,这事儿我说了算,你无权干涉。”齐国运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通红,嘴角抽抽着,牙关咬得“嘎嘎”直响。
李铭剑也瞪着眼睛,直视齐国运,毫不退让。既然已经撕破了面皮,就没有必要再忍让,也无需忍让。
“县委书记说了也不算,东平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你齐国运的一言堂。”
战火重又燃起,比刚才烧的还要激烈。
投票的结果再一次的打了齐国运的脸,五比六,提议被否决,常国卿再一次的背叛了他。
被齐国运一直视之为草芥的常委会竟然成了他的滑铁卢,而常国卿接连射出的两记重炮成了齐国运的绊马索。
齐国运彻底的输了。
黑着个脸,齐国运脚步踉跄地挪出了会议室。
李铭剑坐在原地没有动,其实他的内心里有一些悲哀。县委书记和县长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所期盼的工作环境是和谐、团结、统一,这样有利于各项事业的健康发展,老百姓也能得到最直接、最有效的实惠。可现在却正好相反,一二把手闹矛盾,倒霉的却恰恰是全县七十多万老百姓。
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徐天来、李少波和安如海坐着也没有动,无疑,他们的心情是最激动的,最振奋的,在李铭剑身上,他们看到了东平的希望。
常国卿蹭着脚步走到李铭剑身边,伸出了右手,笑呵呵地说道:“李县长,恭喜,你为全县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真是大快人心啊。”
李铭剑站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正色道:“常书记,谢谢你,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也替全县人民谢谢你。”
“哪里,李县长,我只做了我该做的,我说过,谁做的对我就赞成谁。”
“好,谢谢,常书记真是高风亮节。”
王海强也走了过来,握紧了李铭剑的大手,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流露出了赞赏和鼓励。
调查组人选已经定好,由李铭剑亲自指挥,徐天来、李少波、马波和张连松带队,又抽调了公安、安监、税务、财政以及采矿、测量、地质等专业人员组成了规模庞大的调查队伍,在县政府门前集合,等待着李铭剑下命令。
齐国运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冷冷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轻蔑地一笑,心里说道,我看你们还怎么折腾。
半个小时前,陈天鸿打电话告诉齐国运,他二叔要来东平了。
齐国运心里又有了底气。
办公室内,李铭剑手捧着电话发呆,“嘟嘟”的盲音也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刚才,市委书记李建国告诉他,调查天鸿煤业公司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海宁省委副书记陈志强要来东平督查指导“两学一做”学习实践教育活动的开展情况,并点名要求停止调查天鸿煤业公司,一切等他到来之后再做决定。
李铭剑怎么也想不明白,省委副书记陈志强为什么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还要求停止调查,到底是什么用意?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5 09:56:11 +0800 CST  
三十六
说是车队,其实只有三辆车而已,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就在车队来的方向,天边上滚滚的阴云席卷着一切,黑压压地朝着东平迅猛的扑来。
还没等车停稳当,齐国运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亲自打开第一辆车的车门,右手搭在车顶,做着保护。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领导走下车,油光满面,大背头整齐锃亮,保养得很好。齐国运谄笑着问了声好。
见到齐国运,陈志强很高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国运啊,你也见老啊。”
“陈书记,您还是老样子,可一点都没见老。”
“呵呵,老喽,都老喽。”
李建国和黄德平也分别从后面的车上快步下来,来到陈志强的身边。
看得出来,陈志强有些兴奋,望着县政府的大楼不住地点头,对着身边的黄德平说道:“嗯,不错啊,几年没有回来,东平变化可真大呀。”
黄德平受宠若惊似地陪着笑,介绍说:“还不是托了您的福,现在东平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比当年要强得多,您看看这政府大楼,以前寒酸得很,现在多气派,但是在东平也就属于中等水平。”
县政府大楼共十二层,充满了现代化气息,气派庄重,处处透露着威严。
“这还算是中等水平?啧啧,不错,看来这些年你和老齐的工作做得不错啊,呵呵。”陈志强兴致大涨,乐得合不拢嘴。
李建国在一旁有些尴尬,见他们俩聊的正欢,干脆退到了一旁,当起了旁观者。
黄德平一一介绍着前来迎接的县委常委们,当介绍到李铭剑时,陈志强只是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握了下手后就松开了,可到了组织部长鲁迪等众人面前时,陈志强却热情地问东问西,握手的力度和时间也要长得多。
李铭剑耸耸肩,扭头望了李建国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很无奈。李铭剑不喜欢献媚,更不喜欢迎合,他算是看明白了,省委副书记和黄德平、齐国运是老熟人,连市委书记都被晾在了一边,多少有点让人费解。
会议室里的窗户都打开了,关闭了空调,据说是陈志强喜欢自然风,不喜欢受空调的约束。
见在座的人有些拘束,陈志强哈哈一笑,从公文包里掏出醒目的中华牌香烟,亲自打开包装,一一的分给了众人,自己率先打着了火。
“大家都放松些嘛,我又不是老虎要吃人,有什么可怕的,都点着,边抽烟边聊天。”
黄德平附和着说道:“对,都点着,活跃一下,陈书记平易近人,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气氛。”
所有会吸烟的人都点燃了香烟,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呛得夏英和周玉环直捂鼻子。
专题汇报由齐国运来做,由于事先准备了一晚上,说的是滴水不漏,处处都离不开陈书记的关心帮助等词汇,李铭剑有些作呕,有些话从他齐国运的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儿。
“两学一做”学习教育实践活动一直由常国卿来负责,今天的汇报材料也是他整理的。听着听着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齐国运完全是在顺嘴胡咧咧,主要的工作没有说,全是在极力的奉承着陈志强,就好像东平的所有工作都是在他的关心帮助下完成的。常国卿心里很不痛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低着头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画着,一副认真做记录的样子,其实他是在本子上不停的画着问号。
陈志强却有些心不在焉,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面前的本子上空白一片,一个字迹也没有留下。汇报结束后,常国卿准备了一桌子的书面材料他也没看上一眼。
陈志强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干咳了两声,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官腔:“同志们,‘两学一做’学习教育活动是继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三严三实”专题教育之后,深化党内教育的又一次重要实践,我们一定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刚才国运同志汇报得不错,看来你们准备的很充分啊,活动开展的也很有特色,我很欣慰。”
齐国运忙不迭地恭维道:“我们能取得这些小小的成绩,完全是仰仗着陈副书记部署得力、督导有方,我代表东平县委县政府在这里表个态,请省委放心,我们一定会遵照省委的指示,在陈书记的统一领导和部署下,开展好此次活动。”
“嗯,好,说的好啊,这我就放心了。”陈志强又发了一圈大中华,接着说道,“我此次来不光是督导活动的开展情况,同时也是来看望看望大家,在省里待得久了,还真怪想你们的,有点脱离群众,这不好嘛。党的领导干部一定要做到紧密联系群众,从群众中来,更要到群众中去,这是党的群众路线活动对每名党员提出的总体要求。我对东平有着很深的感情,也一直在关注着东平的经济发展,这几年东平发展的很快嘛,黄市长和国运同志做了很多的工作,成绩斐然。我也是非常了解他们两个人的,有能力、有魄力,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他们,为东平、为东阳甚至为整个海宁省的整体经济腾飞多做贡献。可是,”话锋一转,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听说最近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阻碍东平经济发展的大局,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这不可取嘛。”说完,仍然用和蔼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在李铭剑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钟。
李铭剑心里一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襟危坐,抬起头望了陈志强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目视着正前方。此刻,他才明白,省委副书记来东平的真正目的,督导“两学一做”学习教育实践活动根本就是个幌子,下面要说的才是关键。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一个位高权重的省委副书记为什么会对下面的事儿如此上心。
窗外吹来一阵阵的热风,会议室里的空气随风飘荡,混合着满屋子呛人的烟草味道,闷热得让人窒息,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迅速滴落,每个人的前胸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说话,陈志强提高了嗓门,继续说道:“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已逐渐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支柱,中央都在提倡要大力扶持民营企业健康发展,为民营企业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和宽松的优惠政策。据我所知,东平的民营企业从小到大,发展迅速,创造的价值占全县GDP的半壁江山,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所以嘛,我们地方政府要坚持以企业为本,保民生、促发展的思想,为民营企业的发展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和气候,一定要杜绝对民营企业乱检查、乱罚款、乱摊派的现象,要多服务少干扰,多帮忙少添乱,多指导少罚款,要多些包容少些敌视,不能让民营企业寒了心啊。”
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其内容、其含义,不明而喻,在场的大小领导们有人高兴,有人担忧,高兴的趾高气昂,精神焕发;担忧的心情沉重,顾虑重重。
李建国和李铭剑紧挨着坐在一起,表情也都一样,波澜不惊,内心里却都是在翻江倒海。他们都明白,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陈志强所说、所指,无非就是在警告他们俩,对天鸿集团不要报以任何非分之想,我省委副书记是支持他们的。这真是太可怕了,一个堂堂的省委副书记,高高在上,竟然能说出这番话,的确是有失身份,有失水准,更让人反感,甚至是瞧不起。
话还没有说完,猛料还在后头。
陈志强接着说道:“个别企业在生产经营中犯了些错误,这在所难免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党不也是一直在提倡,犯了错误改正,改了还是好同志嘛。要允许民营企业犯些错误,犯了错误就要及时纠正,总之,要扶持民营企业健康持续发展,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多做贡献。有些同志我可要批评一下,不要紧盯着民营企业不放,出了错误就一棒子打死,这不利于经济发展的大局,是不理智的行为,是莽夫,我希望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众哗然。
陈志强呷了口茶水,干咳了两声,换了一副表情,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了,大家都是为了东平的经济发展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还是值得表扬的。企业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批评,接受处罚,绝不能姑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政府加大扶持力度,不是要他们为所欲为的。至于没收违法所得和罚款,我看非常有必要,不能少,两个亿吧,太多了他们也承受不起,太少了他们不知道疼。我再强调一点,这笔钱务必要用到采煤沉陷区补偿和改造上,专款专用,决不能挪作他用。”
打个大棒给个甜枣,这一手玩的真是炉火纯青。全篇没有提及天鸿集团一个字,却每一个字都在意指天鸿集团,为其做足了广告,而这个广告的力度却是空前绝后的,说话的水平可见一斑。不仅如此,罚金都给定下来了,两个亿,按理说不算少,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有些突兀。
李铭剑和李建国对视一眼,彼此都耸耸肩,会心地一笑。
演讲终于结束了,陈志强直说得口干舌燥,喝光了满杯茶水,才缓解了嗓子冒烟而带来的刺痛感。
齐国运张罗着要为陈志强接风洗尘,陈志强连连摆手,说道:“就不在这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还要赶回省里,明天一早有个重要会议。”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众人赶紧离座,众星捧月般护送着离去。
李建国和李铭剑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谁也不想去抢这个风头。看出李铭剑情绪有些低落,李建国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铭剑啊,情绪不高嘛,别在意,继续做你该做的,不要有顾虑,海宁的天还是晴的。”
李铭剑的情绪的确是有些低落,陈志强的长篇大论里含沙射影的就是在影射自己。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县长,与省委副书记比起来,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人家大手一挥,上下嘴唇一碰,自己就有可能会粉身碎骨。有一点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天鸿集团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或者说是有什么能力、背景,会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官为他撑腰打气,免费做广告,又是基于什么原因,陈志强不惜降低身份亲自为天鸿集团开脱,满口的帮助扶持,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一时想不透,也猜不透。
当李建国拍他肩膀给予鼓励时,李铭剑从市委书记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坚定、一种信任,和一种处变不惊的定力,特别是那句“海宁的天还是晴的”,又让他血液回转,回复了正常。
车队终于走了,在上车的一刹那,李建国回头看了下李铭剑,眼神中满含着期待。
省委副书记陈志强在东平待了仅仅三个钟头。真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5 21:36:30 +0800 CST  
三十七
陈志强走了,跟着他一同前来的阴云却没有消散。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就像是玉皇大帝打翻了墨汁,黑压压的笼罩着整个东平县城,沉沉的,伸手一拽,就能扯下几朵儿来。滚滚的热浪卷夹着潮湿又带些许腥味的空气,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底游走,将行人的惊呼抛于脑后。
要下雨了。
陈天鸿来交罚款了,依然是带着谄笑,不管见着谁,都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架势,熟与不熟的主动打着招呼,像极了一只褪了毛的大号京巴儿,与以往趾高气昂、唯我独尊的气派简直是判若两人。
李铭剑没有见他,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内,在捋着头脑里那渐渐清晰的麻团。
毫无疑问,王玉满的失踪是因为他掌握了关于天鸿煤业公司的全部黑幕,现在很有可能就在陈天龙他们手里;张林成一定是拿到了比越界开采还要严重得多的证据,才被他们害死;而孙延平提供的证据不过是王玉满和张林成所掌握、所看到的冰山一角,却也让他负罪身死,信中所说的那位位高权重的大官到底是谁?不可能是齐国运,难道是黄德平,或者是比黄德平的官职还要大?今天又来了个省委副书记,一级比一级大,看来天鸿煤业公司甚至是整个天鸿集团背后的黑幕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黄毛出事儿,露出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德胜,这里面到底还牵涉到多少人,涉及面有多广?黄德平和齐国运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李铭剑在一遍又一遍地捋着,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紧邹眉头,恨不得自己变成大侦探福尔摩斯或者是神探狄仁杰,尽快地找到最正确的思路。
区区两亿元,换不来王玉满、王玉林和周德福那支离破碎的家;换不来沉陷区百姓原本安定祥和的生活;换不来张林成和孙延平的生命;更换不来全县七十多万老百姓对县委县政府的信任和期望。李铭剑又想到了前任县委书记王爱军和前任县长李源,正是这区区两亿元,让他们丢掉了政治前途和蒸蒸日上的事业。
想着想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浩然正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李铭剑握紧了拳头猛地一挥,重重地砸在了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桌角的茶杯随着共振摇摇晃晃,身子一侧歪,终于,冲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直坠而下,“啪”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一声闷雷打破了小城的宁静,一道闪电劈开了厚厚的云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砸在窗户上“噼噼啪啪”作响,一阵凉风袭来,吹得李铭剑浑身一激灵,也吹醒了他的大脑。
桌子上的手机有节奏地响起了“滴滴”的铃声,拿过来一看,又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之后,李铭剑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先说话,也选择了沉默,他在等,既然对方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说明他是有事儿找自己,干脆也来个以静治静,看谁熬得过谁。
果然,沉默了一会后,对方先开了口,不过依然是经过声音处理软件处理过的,带着混音。
“李县长,我有事情相告,二十分钟之后,绿野茶庄二楼,我已经订好了房间,202,不见不散。”“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李铭剑看看电话想要回拨过去,想了想又放下,拿起雨伞冲入了滂沱大雨中,没有叫上郝剑,直接打了个出租车。
进入包房,空荡荡的,人还没有到,可桌子上却已摆上了沏好的茶水,清香的茉莉花茶,这是李铭剑最爱喝的,多少年了,一直没有换过。
李铭剑有些纳闷,连我最喜欢喝的茶都一清二楚,看来这个人很了解我,到底是谁呢?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抹黄色首先映入了眼帘,接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随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当女子转身的时候,李铭剑惊呆了,端到嘴边的茶杯兀自停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进来的女子身着一身黄色的连衣裙,秀发披肩,双眸含情,痴呆呆地望着李铭剑,眼睛里闪烁着点点的泪花,正是李英琦。
“英琦,是你?”李铭剑颤抖着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位曾经的恋人。
李英琦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嫣嫣一笑,朱唇轻启,柔声说道:“是我,没想到吧。”说完,款款地走到李铭剑面前,四目相对。
“你……你还好吧?”
“我还好,坐下吧,茶都凉了。”
坐下之后,两双眼睛仍然交织在一起,谁都不肯眨眼,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找得好苦。”李英琦泪眼婆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喷涌而出,挂在雪白的脸颊上,冰美人变成了泪美人。
李铭剑眼圈发红,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陡增了几分伤感,“当年,我……”
李英琦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当年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当时我妈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你看到的那些照片是我哥故意拿来气你的,照片上的男人是我表哥,照片就是我哥照的。那是场误会,我不怪你。”
听闻是场误会,李铭剑一阵嘘唏,但误会已然发生,错过了,已不可挽回。
李英琦看着伤心不已的至爱,有些心疼,柔声说道:“二十年了,我们都见老了,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说说你现在,你和嫂子都好吧。”
“都好,我妻子名叫宫彩霞,是个中学老师,女儿十七岁,在上高中。”
李英琦媚眼含羞,丹唇轻启,说道:“你好幸福,真为你高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英琦,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真的以为你……”说到伤心处,李铭剑哽咽着说不出话。
“不怪你,只能怪我命不好,命中成不了你的妻子,这辈子能再见你一眼,足矣。”
“现在你怎么会在天鸿集团?”
李英琦苦涩地一笑,柔声说道:“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今天我来是交给你一样东西,可能会对你有用,没有时间了,我马上就得走,不能让他们发现。”说完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笔记本,交给了李铭剑。
李铭剑刚要打开,李英琦连连摆手,说道:“回去再看,我走了,你要保重,记住,我不许你出事儿。”说完,站起身,痴痴地望着李铭剑,犹豫了一下,走到身边,捧起李铭剑的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转回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英琦。”李铭剑缓缓起身,冲着熟悉的背影轻轻地招呼着。
李英琦浑身一颤,泪水再次的如泄了闸的洪水奔流而下,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泣不成声地回答着:“铭剑,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但时过境迁,你有了家室,我不能对不起嫂子,祝你幸福。对了,今天来的省委副书记陈志强是陈天鸿的亲叔叔,多保重。”说完,拉开门冲了出去。
茶庄外面,狂风肆虐,暴雨无情,李英琦手掩着嘴唇哭成了泪人,疯了一样在大街上狂奔,任凭豆大的雨点吹打在身上,滴落在脆弱的内心深处。
当幻想和现实重逢时,总是很痛苦的,勇敢面对过后,却发现再怎么美丽也是曾经。
房间里,李英琦身上的余香还在眼前飘荡,李铭剑傻愣愣地坐在座位上,把笔记本紧紧地贴在胸口一动不动,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良久,李铭剑才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楼梯,伞也忘记了打,直挺挺地走向了屋外的风雨世界。
回到宿舍,李铭剑斜躺在床上,精神依然恍惚,没有回过神来,眼前满是李英琦的身影,挥之不去。
呆愣了很久,才想起李英琦交给他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留有淡淡的香水味儿,和记忆中李英琦年轻时用过的一般不二。打开封皮,扉页上一行娟秀的钢笔字引入了眼帘,正是李英琦的笔迹:岁月流远/心头的思念/黯然冷却/深夜如梦/醒来/早有碎碎泪珠/洒落床头/天蓝的时候/已习惯流泪/长夜如风/只消得心儿碎/梅花点点/苦争艳/多少幽恨/泪南流。
底下落款是:致我的至爱——李铭剑。
正是当年失去李英琦离开海宁时,李铭剑亲手写在自己房间内的那首伤感情诗。
睹物思人,看着熟悉的笔迹,看着熟悉的情诗,李铭剑肝肠寸断,内心深处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疼痛难忍。
当他颤抖着翻开第二页时,所记载的内容却让他立即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张着嘴大口地喘着粗气——天鸿集团每月分红明细。
名单头一个,就是市长黄德平,紧挨着他的是县委书记齐国运……
周德胜、曹海川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李铭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事实就摆在面前,笔记本上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看来李英琦很用心,把天鸿集团和所有人之间的罪恶交易都详实的记录了下来,包括时间和地点。
这下李铭剑总算是搞清楚了,怪不得黄德平和齐国运一贯不遗余力地袒护天鸿集团,原来他们竟然在抽着红,一个月几十万,一年下来就是几百万,简直是天文数字,这是赤裸裸的受贿,是赤裸裸的腐败。联想到前几天在齐国运家中看见的那三盆堪称天价的莲瓣兰“素冠荷鼎”,李铭剑释然了。
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人所写,李铭剑可能不会相信,但这是李英琦所书,他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李英琦不会骗自己,永远也不会。
李铭剑嘴角泛起了一阵冷笑,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6 12:11:27 +0800 CST  
三十八
第二天傍晚,黄毛适时地醒了,这让李少波有些欣喜若狂。
等赶到公安医院时,王浩东正在讯问黄毛。
黄毛慵懒地靠在床头的棉被上,眼睛望着天花板,看也不看王浩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王浩东有些动怒,大声呵斥道:“黄毛,你不要执迷不悟,这样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黄毛鼻子里“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王警官,你就不要白费唾沫了,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王浩东刚要说话,李少波走了进来,站在黄毛面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黄毛被盯得脸皮有些发麻,头一扭,瞅向了窗外,干脆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李少波强压着怒火,背着手,威严地说道:“黄毛,今天你能死里逃生,明天可就说不准了,你知道你喝的水里有什么吗?氰化钾,剧毒,少量吸收就可以致人于死地,给你下毒的正是住在你对床的刘天成。刘天成你应该认识吧?”
一听到刘天成这个名字,黄毛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神慢慢地由窗外转移到了李少波的脸上,一脸的质疑。他当然认识刘天成了,都是陈天龙的手下,那天看到他也被关进了同一个监舍,自己还非常高兴,这下两个人连手,在拘留所里就可以称王称霸了,再没有人敢欺负自己。
看到黄毛不相信的眼神,李少波把询问笔录“啪”地扔到黄毛身上,说道:“自己看看吧。”
看完了笔录,黄毛的脸由白转红,呼吸加重,身子剧烈地起伏着,咬着后槽牙问道:“真的,你不骗我?”
“我是公安局长,有必要骗你吗?”
黄毛目露凶光,牙根咬得“嘎嘎”作响,沉默了一会,恶狠狠地说道:“妈的,我为你卖命,你竟然想杀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大不了同归于尽。李局长,王警官,我交代。”
见黄毛松了口,王浩东坐直了身子,提起笔,在本子上开始做着笔录。
“撞死张林成副县长是二秃子陈天龙的主意,是他让我干的,他听说张副县长要去海宁地质勘探院找证据,就派人跟到了海宁,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抢到手,张副县长很谨慎。后来二秃子就找到了我,要我在大北岭人烟稀少的路段制造一起车祸,撞死他,我不敢不听,就……就……回来之后,二秃子给了我五十万,叫我去南方躲一阵子,可我……还是被你们抓了。”
李少波眼睛一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却仍板着脸,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做假证的后果你知道吧?”
黄毛迎着李少波的目光,点点头,说道:“我保证我所说的全是真的,如果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陈天龙听谁说的张副县长去海宁找证据?平时他人都待在哪里?”
黄毛歪着头使劲想了想,说道:“听谁说的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但是我猜,应该就是你们身边的人。陈天龙太好色,一天都离不开女人,平时他都待在乾源山庄,那里美女多。”
身边的人?李少波吃了一惊,会是谁呢?
黄毛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按下了手印,一切都已盖棺定论。
李少波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李铭剑正在翻阅着城关镇党委书记刘平、镇长王凤武联名举报前任党委书记曹海川贪污八十四万扶贫款的书面材料。
当李铭剑看完印有黄毛亲笔签名的讯问笔录后,不怒反笑,而且是哈哈大笑,笑得李少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笑过之后,李铭剑沉稳地说道:“主角儿终于出现了,人命关天,我看这回还有谁能保护得了他陈天龙。”
“我建议立刻全城抓捕陈天龙,以防夜长梦多。”
“老李,不急一时,你没看见省委陈副书记的态度吗,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要让他们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李少波沉不住气,着急地说道:“证据确凿,难道他还想包庇不成?”
“你可能不敢相信,省委副书记陈志强是陈天鸿和陈天龙的亲叔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亲叔叔?”李少波瞪大了眼睛,“难怪他会说那番话,可这是人命案啊,他的权力再大,也不能视国法于不顾吧?”
“我请示下李书记,看他有什么指示。”相比之前,现在的李铭剑沉稳得多了,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面前,他需要一把尚方宝剑,能把犯罪分子一网打尽的苍茫利刃。
李铭剑拨通了市委书记李建国的电话,轻轻地按下了免提键,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李书记,张林成副县长的案子已经侦破了,据黄毛交代,背后主使正是陈天龙。”
电话那头的李建国听后,没有丝毫的迟疑,洪钟般又带着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欠债还钱,杀人抵命,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抓,一切后果我来承担。铭剑啊,我还是那句话,做你该做的,市委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啪”地挂断了电话,一切是那么的迅速,又是那么的铿将有力,掷地有声。
听了李建国的一番话,李铭剑心里热乎乎的,有感激,更多的是尊敬。
有了市委书记亲封的尚方宝剑,李铭剑的信心涨到了顶点,面颊也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潮红。
“老李,市委李书记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李少波也有些激动,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仿佛看到了一把苍茫利刃直刺入犯罪分子的胸膛,将他们打入了无底深渊。他咬着牙根说道:“都听见了,欠债还钱,杀人抵命,李书记说的好啊。”
“老李,你来执行吧。”
“好,我这就安排。”说完。李少波昂着头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对了,黄毛说我们身边有陈天龙的眼线,怎么办?”
“狐狸的尾巴迟早是要露出来的,小角色先放一放,先抓大鱼。”李铭剑低头沉吟了一会,然后离开办公桌,走到李少波跟前,说道:“咱们一起去。”
两个人走出门口,刚要转身,却见隔壁县府办主任的办公室门前人影一晃,快速闪进了门里,看那身影正是戴民。
李铭剑和李少波没有在意,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
公安局指挥大厅内,县长李铭剑、局长李少波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王浩东的消息。一个小时前,王浩东派出了便衣,进入到乾源山庄探听陈天龙的消息。
李少波的电话适时地响了,传来了王浩东的声音:“局长,陈天龙现在就在乾源山庄内。”
“你确定?”
“错不了,咱们的便衣亲眼看见的,现在便衣还在那儿盯着呢。”
合上电话,李少波大手一挥,发出了命令:“出发,目标乾源山庄。”
一声令下,整装待发的干警们鱼贯而出,快速登上了早已打着火的警车……
天鸿煤业公司内,陈天鸿正在交代着李英琦和几个生产主管,要加快出煤进度,两个亿的损失让他心尖儿都感到疼,要尽快挣回来。陈志强的到来让李铭剑调查矿山之事打了水漂,又得知黄毛一时半会不会苏醒,陈天鸿多少松了口气。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地振动,一看号码,知道有事儿,支走了生产主管,单独留下了李英琦。
“黄毛全招了,李少波马上要抓陈天龙。”
“黄毛醒了?”陈天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才醒不久,赶快行动吧,好了,有事儿我再通知你。”
陈天鸿拿着手机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怕什么来什么,黄毛一撂,什么都完了,天龙怕是在劫难逃。
看着陈天鸿呆若木鸡的样子,李英琦却暗自高兴,心里一阵冷笑:你也会有今天,那些罪证我已经交给了李铭剑,你的末日就快到了。
拿起手机,给陈天龙打过去,好半天才接通,陈天鸿气得狠劲地砸了一下桌子,疼的直吸冷气。
“天龙,你现在在哪里?快,快躲起来,李铭剑动手了,警察现在正去抓你,动作要快。”
此时,陈天龙正在乾源山庄一间包房内左拥右抱玩得不亦乐乎,亲亲左边美女的腮帮,又伸进右边美女的内衣里一顿揉搓,好不快活。
突然,电话一闪,陈天龙极不情愿地接过来,“嗯,嗯,”答应了两句,神色立刻变得有些紧张,用力挣脱了两位美女的纠缠,腾地站起身向外跑去。
两位美女一阵惊呼,回过神来再找陈天龙,已是踪迹不见。
刚跑出包房门口,陈天龙与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服务生刚要骂,抬起头一见是惹不起的尊神,吓得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话。
乾源山庄名字里虽然带着山庄二字,其实是天鸿集团下属的一家集餐饮、洗浴、娱乐为一体的大型休闲场所,陈天龙是这里的常客,又是二老板,也难怪服务生会害怕。
陈天龙一改往日沾火就着、瞪眼就骂人的脾气,没搭理他,转身就要跑,瞥眼却看见了服务生身上穿的制服,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快,兄弟,咱俩换下衣服。”
服务生懵了,迟疑了一下,弱弱地问道:“二哥,你这是?”
“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快点。”陈天龙从裤兜里翻出钱包,掏出厚厚的一摞子百元大钞,数也没数,全塞到了服务生的手里。
“二哥,这我不能要。”又推了回去。
陈天龙一把又推了回来,立着眼睛骂道:“快他妈的拿着,说给你的就给你了,快点把衣服换了,快点。”说着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递给了服务生。
两个人换完衣服后,陈天龙快速地下了楼,奔着厨房的方向飞跑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17 08:05:16 +0800 CST  

楼主:筱曦儿

字数:160015

发表时间:2019-12-01 06:10:0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2 10:46:33 +0800 CST

评论数:12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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