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地黑金》

故事梗概
时任东阳市西河县常务副县长李铭剑,临危受命,担任东平县代理县长,全面接管采煤沉陷区整体搬迁安置工作。上任仅半个月,地处采空区的大旺村接连发生两起地陷事件,受伤老汉王玉满在医院神秘失踪,牵出非法越界开采、低价转卖国有煤矿大案。

东平地下暗流涌动,官商勾结,市长黄德平和县委书记齐国运强势霸道,将东平经营得铁桶不破,以天鸿煤业公司陈天鸿兄弟为首的黑恶势力猖獗一时。副县长张林成遭遇离奇车祸惨死、副县长孙延平含恨而亡、拘留所里重要嫌疑人蹊跷遇害,血案连连相扣。初来乍到,敌友不分,又接连蒙冤受屈,省里高官横加阻拦,前路受阻,困难重重,李铭剑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在市委书记李建国的鼎力支持下,李铭剑不惜牺牲生命与他们进行了殊死斗争,一批问题官员的劣迹逐渐浮出水面,一个个巨贪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1-30 22:10:04 +0800 CST  

六月的天儿就像小孩的脸儿,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瞬间就被狂风招呼过来的乌云布满了,没有一丝缝隙,低沉、可怕。

一辆挂着东平县牌照的黑色帕萨特轿车急匆匆地行驶在国道上,两旁直挺挺的杨树齐刷刷地往后倒去。

“小郝,再快点,再快一点……”李铭剑斜靠在后座上,紧闭着双眼,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摸出手机,找出常务副县长徐天来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良久,手机没有任何反应,一连几次,皆是如此。

“县长,这里是大北岭,信号盲区,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东平。”侦察兵退役的郝剑依然保持着当兵时的作风,说话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

“哦,我忘记了。”李铭剑用手抚着发胀的双眼,转过头,望着树木葱郁的大北岭,轻轻地叹了口气。

此刻,黑压压的积雨云已漫过了大北岭最高峰,游走在半山腰间;山脚下蔼蔼雾气泛起,乳白的轻纱穿过重山,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脚印;青翠的树木被浸润得晶莹剔透,疏密有致,傲娇得更加挺拔。此时此景,宛如人间仙境。

除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一切都静谧的可怕。

“要下雨了,搞不好是场大暴雨……”李铭剑喃喃道。

昨天晚上,李铭剑抽空回了趟东阳市,在陆军医院陪了老岳父一晚上。老爷子离休多年,身体一直很硬朗,前几天在小区内散步时被电动车撞了一下,造成右腿腓骨骨折。今天是星期天,李铭剑本想陪老爷子再待上一天,在床前尽尽孝,晚上赶回东平,这一走又不知啥时候能回来。

中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病房内的宁静……

“李县长,出事了,城关镇大旺村上午拆迁时发生了地陷,三户民宅全陷进去了……”话刚说到一半,常务副县长徐天来的声音就被震天的机器轰鸣声淹没了。

“什么,又是地陷?有没有人员伤亡,展开救援了吗?”李铭剑不忍心打扰熟睡中的老岳父,手捂着电话疾步走出了病房。

“一人被埋在地下,生死不明,我现在就在现场组织救援呢……我已经派小郝去接你了……”电话里嘈杂声很大,后边的话李铭剑没有听清。

合上电话,李铭剑怔了足有十秒钟。五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十七天前,在东平县城通往刘家集乡的省级公路上,西出城关镇大旺村一公里处,一辆载有二十多人的中巴车在正常行驶。突然,光滑平整的柏油路面发生了地陷,地面瞬间露出一个直径约有十米、深三米的大坑,中巴车毫无征兆地陷了进去,九人不同程度的撞伤、擦伤,司机受伤最重,额头被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划开了一道十多厘米长的大口子,深可见骨,右前臂和右腿胫骨骨折,所幸没有造成人员死亡。现在,所有受伤人员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铭剑,是不是县里有事?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妈呢。”妻子宫彩霞温柔的话语声打断了李铭剑的思绪。

“彩霞,我真得回去了,县里……”

“回去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不在你身边,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瞧你,到东平才不到半个月,这就瘦了。”彩霞望着丈夫棱角分明、写满疲惫却又仍旧英气逼人的脸,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李铭剑今年才四十四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两人结婚十七年,一直是聚少离多,分居两地。妻子宫彩霞一直在东阳市第一中学当语文老师,李铭剑先是在团市委任干事、基层工作部部长,两人度过了难得的六年蜜月期。后来,李铭剑外调至东阳市西河县任沙锅镇党委书记、西河县副县长,这一走就是七年,沙锅镇距东阳市有一百三十公里远,每个月才回家一次。七年后,李铭剑又调回东阳市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明办主任,两人才又团聚在一起。可仅仅过了半年,也就是四年前,一纸调令,李铭剑又回到了西河担任常务副县长,七十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李铭剑只好又当起了“苦行僧”。

这真是应了吕本中所写的那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相离;恨君却是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李铭剑父母早亡,岳父岳母年龄也偏大,只有彩霞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彩霞在操劳。十七岁的女儿在上高中,李铭剑是经济学硕士,却从未辅导过女儿。随着职务的升迁,一直在外地,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作为丈夫、父亲及赡养老人的责任全部落在了妻子那略显瘦弱的肩头。好在彩霞是个中国传统意义上典型的贤妻良母,她给予李铭剑更多的是理解、包容及浓浓的爱意。

亏欠妻子的真是太多了。

李铭剑伸出双手捧着妻子的脸,轻轻地为她擦拭着眼泪,满是愧疚地点了点头,“彩霞,老婆,家里全靠你了……我去跟咱爸道个别。”

老爷子已经醒了,慈祥地看着轻轻走进来的姑爷子,目光里满是浓浓的爱意,这种爱已经超出了翁婿之间的感情,流露出来的完全是父亲对宝贝儿子的那种溺爱,不掺假、不夸张。

老爷子大手一挥,下命令似的,“走吧,工作要紧,家里有我呢,啥你都不必惦记。”

“爸,县里有急事,我……”

“嗯,我知道。铭剑啊,你现在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身上担子重,不比我们这小家,走吧。”

李铭剑郑重地点了点头,转回身大跨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顿了顿,回身向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老爷子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

男人之间的真情实感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哭诉,也不必煽情,无需用过多的言语赘述,愧疚与不舍,担心与疼爱,嘱托与期望,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全包含在其中,此时无声却胜似有声。

车子终于驶进了东平县城。东平县并不是主产煤区,地下煤炭储量不及邻近西河县的一半,却也因煤而兴起,节次鳞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装修考究的酒店、商场,到处都透露着现代化气息。李铭剑无暇顾及这些,仍在想着心事儿,一夜没合眼带来的困意和疲倦,也被再次的塌方事件打跑了。

城关镇紧依县城,大旺村距县城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在这个距离上再次发生地陷,这是李铭剑万万没有想到的,半个月之内大旺村接连发生两起地陷事故,这绝非偶然,看来东平这个产煤第二县的地下还真是不平静啊!地下的煤矿到底挖到了哪里,县城是否安全?李铭剑不敢再往下想。

矿区在刘家集乡境内。刘家集乡整体搬迁安置和相邻的城关镇大旺村、营盘村、榆树林村搬迁安置工作,是李铭剑就任东平县代县长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作为市委市政府全年工作的重中之重,东阳市市长黄德平要求务必在今年入冬前完成,确保搬迁区所有百姓平安度过冬天,即“暖冬工程”。

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并不是主矿区,县委书记齐国运却要求先从这三个村开始拆迁,并且要在六月底前全部拆迁完毕,用他的话来说,三个村人口比较少,拆起来快一些,先打打样,为刘家集镇整体搬迁打个基础。可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在时间上紧得很。

李铭剑虽有不同的看法,只碍于自己初来乍到,不好说什么。一种隐约的、说不出的担忧弥漫在心头,至于是什么样的担忧,李铭剑现在还说不出,这种担忧是他为官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甚至是之前他在西河县担任常务县副县长专门处理产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时都未曾有过。

看来,东平产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刻不容缓,迫在眉睫,可是,会一切如常所愿,顺利完成、平稳过渡吗?这又会将是一场怎样的硬仗啊!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1-30 22:24:10 +0800 CST  

大旺村是个小村落,一百多户人家,东平至刘家集乡的乡村公路穿村而过,地陷现场在村中央,公路的北侧。

地面露出了长近十五米、宽约十米、深四米有余的大洞,中间一户人家的房屋整个掉了进去,只在靠近地洞边房门位置留下来几处残垣断壁。邻近的两户人家都是半新的平房,靠近地洞这一侧的半间屋子也在地平线上消失了,半截子窗框承受不住重量前后摇摆,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警察已经在距离现场十米远处围上了警戒线,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民警在警戒线外阻止着围观的乡亲们靠近。警戒线外停着一辆印有“东平县人民医院”字样的救护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在严阵以待。

两台挖掘机分列南北两侧,小心翼翼地挖掘着破砖烂瓦,副县长张林成站在南边这台挖掘机的驾驶室外,左手紧握着驾驶室门把手,右手指挥着挖掘机。常务副县长徐天来、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李少波、副县长马波和县政府办主任戴民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商量着什么,却又被机器的轰鸣声和周围围观群众的嘈杂声淹没了。

两个穿着普通、满头满脸都是尘土的中年人站在一辆电动三轮的后车厢上,高个的正扯着嗓子对着群众喊道:“乡亲们,要下雨了,大家都回去吧,……放心,我们镇政府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哎,对了,李二牛,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留下,机器不能再往下挖了,再挖就会伤到人,咱们手工刨,一定要把王玉满二哥给救出来……”说完,就喊下了副县长张林成,叫停了挖掘机,带着人跳下了陷洞……

没等车停稳,李铭剑便打开了车门,疾步走到徐天来跟前,急切地问道:“老徐,到底怎么回事?”

几位县领导循声站起身来,徐天来嘶哑着嗓音说道:“李县长,你可回来了,是这样,县委齐书记不是说要先可城关镇入手嘛,这不,刚要吃中午饭,拆迁公司二十多人就带着两台勾机来到大旺村,第一户就可王玉满家的房子先拆,谁知才两勾机下去,地就塌了。”

“伤亡情况怎么样?”

“当时就王玉满一个人在家,他老伴儿去她侄子家伺候月子去了,王玉满都被人拉出来了,可他非要回屋取东西去,没拉住,刚进屋,就出事了。东边这户两口人,王玉林老两口,西边这家就一个人,老光棍周德福,出事时都在院外,当时也都吓得够呛,已经全送县医院了。”徐天来猛灌了几口矿泉水,润了润喉咙。

看得出来,徐天来和几位县领导在出事现场喊了半天,喉咙都喊哑了。事情发生的突然,救援却很及时,处置方法得当,想的也很周全,短时间内能做到这些,已经非常不容易。李铭剑很欣慰,这是一支能战斗、能干事的班子啊,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李铭剑紧锁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内心是平静的,相反,此刻他的内心依然在翻滚,依然高高地的悬挂在天上,毕竟,王玉满老汉还在废墟内埋着,生死不明。他不是那种担心这种接二连三的事故影响自己前途的人,虽说这事儿和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政治生命,关心的是群众的生命财产,这份境界,和他的老岳父不无关系。

李铭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云”,抽出几支,一一递给了在场的几位副手,自己熟练地点燃了香烟,猛吸几口,问道:“老徐你们辛苦了,哦,对了,向齐书记汇报了吗?”

“汇报过了,齐书记说他回东阳市开会去了,暂时回不来。”县政府办主任戴民回答道。

话音未落,李铭剑的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齐书记。”

“齐书记,我是李铭剑。”

只听电话那头齐国运说道:“铭剑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刚来,就碰上这档子事儿,可这又有啥办法嘛,我们都是党的干部,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嘛。我现在回不去,明天省里召开一个经济洽谈会,黄市长召集所有县委书记先开个碰头会,明天一早就得去省城海宁,你一定要妥善处理好啊,要不惜一切代价先抢救人。”

“好的,齐书记,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嗯,好,那就先这样,会议开始了。”

“哼,说的冠冕堂皇,一到擦屁股的时候就溜……”刚放下电话,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里,李铭剑循声望去,只看见徐天来悄悄地扯了扯副县长张林成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张林成狠狠地吸几口香烟,立刻不作声,挪动下身体,目光投向了那个吃人的大洞。

李铭剑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他清楚张林成所指的是谁,本想诫告张林成诸如“注意团结”之类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领导干部之间精诚团结、互相信任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基石,然而自己初来乍到,对于东平官场上的风气一无所知,眼下还是缄口不言、静观其变为好,毕竟徐天来、张林成等几位副县长是当下及今后自己要依托的左膀右臂,那些复杂的、林林种种的关系,暂时还是不要去想为上策。

“城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来没来?”

徐天来举了举手机,道:“我给镇党委书记曹海川打了七八个电话,一直关机,给他家里打,他老婆说他不在家,”抬手指了指正在带领群众徒手挖掘的两个人,“个子高的那个就是城关镇镇长刘平,旁边的那个是镇党委副书记王凤武,这里一出事他们俩就到了,中午饭还没吃呢。”

李铭剑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他刚到现场的时候,就是这两个人在劝阻围观群众,言语中没有官架子,招呼一声,就有人响应,现在又亲自带人徒手抢救王玉满,满身尘土,非常的接地气儿。李铭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无形中对这两个基层乡镇干部多了三分好感。但是没有看到党委书记曹海川,多少有些生气,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贴到一起。

李铭剑没有多言,脱掉上衣,交给身边的司机郝剑,挽了挽衣袖,快步来到陷洞边上,扶着一块斜伸出来的木头跳了下去,顺手抬起一块水泥板,对着面前正撅着腚抠砖的刘平说:“来,搭把手。”

刘平下意识地抬起一侧,四只大手一用力,将水泥板扔到了坑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脸,突然,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抬起的手臂机械般缓慢地又放了回去,“李县长,这……”

李铭剑莞尔一笑,俯下身抠起另一块水泥板,轻声道:“别楞着了,来……”

“哎。”刘平这才反应过来,低下身去,四只大手又搭在了一起……

在东阳市一处高档住宅小区内,有两个人也在如火如荼地战斗着。客厅内的茶几上立着一瓶高档红酒,两只高脚杯已经见底,光滑整洁的地面上散落着男人的衬衫西裤和女人的内衣,宽软舒适的沙发上,一胖一瘦两具白花花、赤条条的躯体纠缠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声和蚀骨的销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胖胖的男人极不情愿地探起身,伸手抓起电话,看也不看,按了关机键。

“呦,曹书记胆子挺大的嘛,电话都不接,万一是齐书记打来的呢?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女人咯咯笑着揶揄着胖男人。

曹海川抬起胖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撇了撇嘴,“屁,这时候齐书记指不定也在哪个女人肚皮上趴着呢,哪有心情搭理我,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了,修理你是真的。”说完,头又拱在了女人的胸脯上,运动起来……

黑云越聚越多,在头顶肆意地跳动着、翻滚着,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下一大把来。这阵子没有一丝的风,徐天来和几个县领导却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火药味。的确,作为镇党委书记、镇里一把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曹海川却不在现场,电话接不通,四处也找不到,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是严重的失职,这怪不得李县长生气,曹海川怕是有好果子吃了。

徐天来他们早就看不惯曹海川,仗着有齐国运撑腰,平日里,他根本就不把县政府这边的几个副县长当回事儿,表面上嘻嘻哈哈的,背地里却不尿他们,只认齐书记一个人,齐书记的指示就是圣旨,齐书记放个屁都是香的。张成林老是说他曹海川就是齐国运的一条哈巴狗,徐天来没少提醒他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张林成却从来不在乎。可话又说回来,生气归生气,真的能动得了曹海川吗?李铭剑只是代县长,不是一把手。徐天来等人现在还在对新来的县长持观望态度,摸不清他的底牌。

榜样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领导干部以身作则所带来的效应是无法估算的。看到代县长李铭剑俯下身子亲自站在尘土飞扬的废墟内救人,徐天来他们也被感染了,几双眼睛都是一亮,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尤其是张林成,嘴角上翘,像个大姑娘似的会心一笑。

马波扯了扯徐天来,“走吧,咱几个也别再这杵着了。”几位县领导纷纷跳下废墟,参与到了抢险队伍中来。

作秀也好,内心的真实表现也罢,此时并不那么重要,因为,李铭剑是东平县上下几任县委书记、县长中唯一一个肯俯下身子和基层乡镇干部,甚至是普通老百姓一起真正不怕脏不嫌累参加劳动的正处级干部。就凭这一点可以看出,李铭剑是个人物。

李铭剑不知道的是,从现在开始,他已经赢得了在场县政府几个副手的初步好感。

下午5时许,王玉满终于获救。经现场医生初步诊断,除肋骨被砸断3根,头部靠近眉骨处被砖头划开约五厘米长的口子外,全身并无大碍,神志很清醒,随即就由警车开道,李少波护送着送去了县医院。

看着消失在视线之外的救护车,李铭剑长长地吁了口气,“戴主任,请立即通知各位副县长、安监局、国土资源局、拆迁办和城关镇主要负责人,晚上七点在县政府会议室开会,不准请假不得迟到,”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叫城关镇镇长刘平、党委副书记王凤武也参会。”

“好的。”戴民轻声应道。

狂风毫无预兆地吹了起来,卷夹着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稀落落的,随即,风借雨势,雨借风威,大雨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狂泻而下,打在地上啪啪”作响”,天地之间被一道道白色的雨雾连接在了一起。终于,那几扇摇摆不定的窗框不堪重负,“稀里哗啦”地崩塌了。围观的乡亲们呼喊着四散而去,回了各自的家。

李铭剑招呼着徐天来、张林成和马波上了自己的车,坐定后,说道:“咱们也去县医院吧,代表县委县政府看望一下,家都没了,不能再让老百姓寒了心啊!”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车子划过一道水线,向东平县城疾驰而去……

其实李铭剑还有一个目的,不过他并没有当众明说,那就是找王玉满了解下当时的具体情况。他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为什么要舍大抓小,急于先拆大旺村,并且要求在月底前全部拆除完毕?为什么要违背常理先从村中间王玉满家先拆,从村两边先拆,那岂不是更省力?有没有履行正常的拆迁手续,搬迁安置补偿有没有到位?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脑海中,作为一县之长,李铭剑不得不考虑到这些。刚才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和乡亲们好好聊聊,看来这两天得抽出功夫下下乡了……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1-30 22:29:33 +0800 CST  


半个月前,确切地说是十三天前,李铭剑在东阳市西河县常务副县长任上被市委组织部一纸调令召回,担任东平县县委副书记、代县长。按理说,参加工作近二十年,官升了一级,终于把处级干部前面那个副字去掉了,应该高兴才对,可李铭剑总却有些不舍。在西河前前后后快十年了,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花花草草,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
西河县委书记韩平超、县长高水平为人坦率,作风正派,韩平超沉稳老练,宽宏大度,高水平略显急躁,干练果断,极具闯劲,两个人相得益彰,工作中互相尊重,互相商量,毫无芥蒂,配合得相当默契。搭班子一起六年,从未红过脸,偶有争执,那完全是工作上的不同意见罢了,私底下两个人相处得像自家兄弟一般。
县里两位主要领导关系融洽,带动的是整个西河县官场风气的和谐、团结、富有朝气。
在西河担任常务副县长时,李铭剑主要负责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
西河地下煤炭储量十分丰富,占整个东阳市的五分之三强,是东阳市整体经济的重要支柱,经济总量常年雄踞东阳市所辖八个县、市、区的首位,名副其实的“龙头大哥”。西河县采煤沉陷区涉及四个乡镇,八万余人,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韩平超和高水平给予了极大的支持,权、人、财都交给了李铭剑。李铭剑也不负众望,长年累月地蹲守在沉陷区,早与乡亲们打成了一片,充分了解了沉陷区的具体情况和乡亲们的需求,没有滥用手中的权力,完全做到了公平、公正、公开,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整体搬迁工作,沉陷区全体居民都住上了崭新的安置楼房。
期间,整个沉陷区内没有发生过一起地陷事件,也没有发生一起群体性上访事件,超额、圆满的完成了任务。不仅得到了东阳市委书记李建国、市长黄德平的高度赞誉,《东阳日报》连辟专版陆续刊登了西河县采煤沉陷区整体搬迁安置工作的经验做法和先进事迹。海宁省委机关报《海宁日报》也连续在头版刊登了消息《东阳市西河县采煤沉陷区治理搬迁安置工作成绩斐然》、报告文学《改革闯将》和通讯《奔涌的春潮》等宣传稿件。李铭剑在接受省报记者苏梅采访时说过一句话“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省委书记高向前看了报道之后颇受感动,亲自打电话给市委书记李建国,点名表扬了李铭剑,称赞他是真正的改革闯将,这样的基层官员不仅要重用,而且还要用好,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李铭剑成为了领导眼中的“香饽饽”,乡亲们爱戴的好县官儿,风头一时无两。
东平县是次产煤区,也存在着产煤沉陷区急需搬迁安置等诸多问题,县长的位置,有着丰富搬迁安置工作经验的李铭剑的确是不二人选。
李铭剑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离开,在西河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搬迁安置算是圆满完成了,但是善后工作如致力改善沉陷区生态环境的“青山绿水”工程才刚刚起步,作为工程总指挥,还是有些遗憾的。
官场上的晋升之路并不平坦,真才实学和机遇二者缺一不可,一步登天的毕竟是少数,怀才不遇的愤青比比皆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穷奇一生都想要谋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正所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亘古不变的一个定律。列位看官不要抬杠,不信你就摸摸自己的良心,曾经或者是现在和将来,有没有过这样的打算,有,说明你是凡人,没有,那您就是圣人。
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仕途上能前进一步,心里多少都有些小高兴,李铭剑他也是凡夫俗子,不是什么先贤圣人,脱不了俗。
离开西河的前一天晚上,县委书记韩平超把县长高水平和李铭剑请到了自己家中。菜上齐之后,韩平超打开一瓶牛栏山二锅头,为高水平倒了满满一大杯,给自己和李铭剑各倒了半杯,说道:“老高是海量,咱们俩平时都不喝酒,但是今天这酒必须得喝。照理说呢,应该把县领导们都叫出来集体为你饯行,可咱们不能违反中央八项规定,‘四风’这个红线触碰不得,所以也就不整那些虚的了,今天就咱们仨人。”
高水平呷了一口酒,接过话茬,“对,今天就咱们老哥三个,喝点酒,唠唠嗑,说点知心话。”
李铭剑从内心里是十分感谢两位老领导的,很庆幸碰上了这两位不贪不腐、心胸坦荡的领导,否则自己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李铭剑是个性情中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好的,锲而不舍,坏的,敬而远之。
李铭剑举起酒杯,充满敬意地说道:“感谢两位老领导对我的支持和帮助,这四年来,是你们让我得到了成长和历练,懂得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道理,我……”
“好了铭剑,别给韩书记和我灌糖衣炮弹了,还是说说你吧,”高水平打断了李铭剑的话,“市委派你去东平,很明显,就是要你去解决沉陷区搬迁安置问题。东平不比西河,你在西河待的时间长,各方面都了解,驾轻就熟,到了东平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抿了一口酒,高水平接着说道:“既为你高兴,又为你担心。我和东平县委书记齐国运是老相识了,这个人太圆滑太强势,当县长那会,一个劲儿地打压几个副县长,见着好处就往前抢,出了错全叫副手抗雷,反过来还一顿臭骂,一点情面都不留。当了书记之后,眼里更不容人,啥事都自己拍板,别人反对无效。你的前任,县长李源,就是因为‘5.22事件’背了锅,被市里撤了职,齐国运把责任全推到了李源身上。李源看不惯齐国运的一贯作风,两人一直是面合心不合,齐国运早就想把他挤走了,正好逮住了这么个机会。”
对于李源,李铭剑是再熟悉不过。李铭剑举起酒杯,敬了老领导一口后,说:“李源我认识,我们是海宁大学校友,他高我两级,又是校学生会 ,人品正,能力强。我初到东阳团市委工作时,又恰巧碰见了他,此时他已是团市委基层工作部部长,我只是一名小干事。他对我照顾有加,那时我还单身,他也刚成家,我没少去他家蹭饭吃。我和彩霞就是他介绍认识的,他是彩霞表哥。哎,李源确实是挺冤的。”
“是啊,铭剑,”韩平超发了一圈烟,点燃一根,刚要吸,就被高水平抢了过去,他有慢性心脏病,高水平对他实行烟禁。
韩平超无奈地耸耸肩,“老齐是有点霸道,有点家长式作风,看哪个乡镇干部不顺眼,说换就换,说骂就骂。你到那儿之后,一定要先和老齐搞好关系,遇事多汇报,赢得他的支持,这样才能开展好工作。当然了,还要和政府班子搞好关系,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左膀右臂,在一个锅里嚼勺子,关系处的好,就会事半功倍。铭剑啊,团结出凝聚力、战斗力,领导班子的团结关系到东平县发展稳定的大局,你要切记。”
对于齐国运的霸道,在上任后的第一次常委会上,李铭剑是初步体会到了。
会上,齐国远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县城东面望花山上的“县标工程”不能再拖了,旋转观光塔不仅可以作为东平的标志,也可作为一项旅游开发项目,一举两得,要尽快启动,工程就交给天鸿集团来运作。
常务副县长徐天来提出来自己的看法:一、应该再充分调查、论证,征求各方面意见,“县标工程”是否有必要;二、如有必要,应召开投标会,由中标方施工。
纪委书记安如海也提出来不同意见,县第一高级中学教学楼是多年的老楼了,现在严重破损,学生多,教室不够用,老师们腾出了办公室,都跑到仓库办公,不如用建旋转观光塔的钱重建学校,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齐国运嘴角抽搐着,大黑脸阴沉得可怕,一句话就给怼回去了,我是县委书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都没经过常委们举手表决,一锤定音。
会议最后,齐国运又将宣传部长夏英猛批了一顿。“5.22”地陷事件发生后,《东阳日报》立即对事件进行了报道,省报《海宁日报》也进行了转载。市委书记李建国在市委扩大会议上点名批评了东平县委县政府在“5.22”事件上处置不力,认识不足,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夏英是位女同志,被齐国运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儿,差点梨花带雨。要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夏英,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宣传部长,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在信息科技发展如此迅捷的当今社会,想捂是捂不住的,新闻记者的鼻子灵着呢,刚刚发生的事儿,下一秒他们就全知道了。
整场会议都是齐国运一个人在唱主角,别人鲜有发言机会。李铭剑初来,不好说什么,自始至终,他都一言未发,利用齐国运大说特说的当口,默默地观察着在座的每一位常委,心中已对每个人有了初步了解。
一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韩平超又打开一瓶,奇怪的是,不善饮酒、平时都是滴酒不沾的韩平超和李铭剑两人今天谁也没多,清醒依旧。两位老领导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东平县的一切都和盘托出,李铭剑了然于胸。
回到县政府招待所时已是深夜,躺在床上,李铭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放着电影,将韩平超和高水平的话重新过滤了一遍。
黄德平任东平县委书记的时候,齐国运是县长,后来黄德平高升至东阳市常务副市长,齐国运本以为自己会顺利上位,可市委却意外的任命清边区区长王爱军为东平县委书记。嘴边的鸭子飞了,这让齐国运大为光火,在背后不停地搞小动作,阳奉阴违。为了顾全大局,一开始,王爱军一忍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搬出来县委书记的权威开始反击,两人一度势同水火。
县里两位主要领导政见不统一,各项工作难以为继,所以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解决。
按照当今的权力架构,书记县长都是正处级,但书记是一把手,县长是二把手,在原则问题上,书记的意见基本上就是最终意见。齐国运之所以敢和书记叫板,无非就是市里有人给他撑腰,而这个人就是现任东阳市市长黄德平。
两人的矛盾彻底爆发,是在关于副县长的人选上。齐国运坚持要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名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担任副县长。王爱军则说曹海川无组织无纪律,基层反映他长期包养小三、出入娱乐场所,并且还有经济问题,应该交由县纪委对其进行审查调查,建议提名县安公安局长李少波为副县长人选。两人互不相让,在常委会上拍了桌子,不欢而散。随即,在上任仅7个月之后,王爱军“升任”东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齐国运顺利接班,终于坐上了县委书记的宝座。作为平衡,李少波也顺利当选了副县长……
酒喝得有点多,刚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头撕裂一般的疼。对于韩平超、高水平的耳提面命,李铭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而对于他们的报料,李铭剑却又有些担忧,看来小小的东平还真是不简单啊。
头越发疼得厉害,眼前无数金星在闪耀。算了,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拉过被子,李铭剑很快就去会周公去了。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1-30 22:31:36 +0800 CST  

七点差一刻,雨小了很多,变成了蒙蒙细雨。
县政府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副县长周玉环、城关镇镇长刘平和镇党委副书记王凤武坐在会议桌的右侧,头碰在一起,小声的交谈着什么。左侧,坐着副县长孙延平、拆迁办主任郭涛、国土资源局局长王正华和安监局局长张连松,气氛却比北面活跃许多。
孙延平斜靠在椅子上,双脚交叉叠放在会议桌上,暂新的皮鞋在灯光下闪着亮光。他从桌前的皮包里摸出一盒苏烟,分别递给了王正华、张连松和郭涛,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搞什么嘛,这么晚了还开会,饭还没吃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也太急点儿了吧。”
“谁说不是,这大雨天还开什么会,在家喝点小酒多好,发发汗,刚才菜都快上齐了,筷子还没动呢。”王正华顺着孙延平的话发了几句牢骚。
“哈哈。”孙延平和郭涛指着王正华大笑不止。
孙延平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在乾源山庄腐败呢,还发发汗,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和哪个美女滚床单呢?哈哈。”
王正华吐了几口烟圈,“咳咳”地干咳了几声,“没有的事儿,我是在家里喝酒呢,孙县长开玩笑了。”
周玉环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孙延平,盯得孙延平直发毛。
“呦,对不起啊,把我们的美女县长给忘了,我们这是顺嘴胡咧咧呢,开玩笑,开玩笑啊,我该打,哈哈……”孙延平涎着脸揶揄道,满脸的不在乎。
周玉环狠狠地剜了孙延平几眼,没有反驳,转回头继续和刘平他们咬着耳根子聊天。
张连松左手五根手指头无节奏地敲着桌子,右手叼着烟,陪着笑,光看着他们表演,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对俩人开骂上了,“两个蠢蛋,说话就像腚沟子不带个把门的,早晚都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谁该打啊?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李铭剑走进了会议室,身后紧跟着徐天来、李少波、张林成、马波。他们刚从医院回来,王玉满正在手术室抢救,王玉林老两口和周德福等人着实吓得不轻,还没在惊悚中缓过神来,李铭剑一看也问不出什么来,柔声安抚了一阵,就返回了县政府。
孙延平瞬间呆住了,茫茫然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李铭剑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走进来,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听到?错愕间竟忘记了自己极为不雅的坐姿。
徐天来走到左首边自己的位置,盯着孙延平,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孙延平这才反应过来,收起双腿,极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李少波几人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有点幸灾乐祸地望向孙延平。
其实是孙延平多虑了,李铭剑并没有听见什么,只是听见了“哈哈”的笑声和那句“我该打”。李铭剑从来都不是那种俗套、墨守成规的人,他不喜欢上下级之间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应有的严肃和敬重那是必须的,这是做好工作的前提,而私底下开开玩笑、活跃下气氛,他是赞许的,这是增加信任、增进团结的调和剂。
还没到会议时间,李铭剑看到大家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面前放着笔和本,准备随时开记,不禁哑言失笑,正所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怒自威。
“大家放松些,别搞得这么严肃,我牙口不好,不吃人。”
众哗然。
“谁有烟拿出两根来,扶扶贫,断顿了,都叫老徐他们几杆大烟枪给干没了,狼多肉少啊,啊,哈哈。”李铭剑左右望了一圈,笑着调侃道。
徐天来、李少波和马波都没有货了,笑着摊了摊手。
张林成掏出一盒普通黄鹤楼,递给了李铭剑。
“还是抽我的吧。”孙延平拿起桌上的苏烟,作势要扔过来。
“你那烟太软,没劲,还是抽老张的,这个接地气。再说了,抽你好烟上瘾了,以后买不起啊,媳妇儿管得严,怕挨打啊,哈哈。”一进门,李铭剑就看见了孙延平面前的烟,很扎眼。
又是一阵笑声,尤其是周玉环,笑得双肩乱颤,“看把嫂子说的,好像我们女人都是母老虎似的,让你们少抽烟,还不是为了你们好,真是的。”
气氛稍有缓和,变得渐渐活跃起来。这种氛围,正是李铭剑想要的。
这时,戴民拎着几盒盒饭快步走了进来,招呼众人开饭。
孙延平、郭涛、张连松和周玉环均表示已吃过,余下的几人一下午都在地陷现场奔波,中午饭还没吃,肚皮早就敲鼓抗议了,这会谁也顾及不上脸面,一人把住一个盒饭狼吐虎咽起来,顷刻间,已是风卷残云,沟满壕平。
擦了擦嘴,李铭剑扫了下手表,七点已过,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依然没到。
“戴主任,曹海川通知到了吗?”
“李县长,曹书记电话一直关机,联系不上。”戴民很无奈地说。
李铭剑喘着粗气,强忍着没有发作。但所有人都明显感受到了新任县长大人熊熊的怒火,同时也预感到,一向傲慢的曹海川这回可是撞枪口上了。
“今天中午城关镇大旺村发生的地陷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李铭剑尽量平复着语气,“虽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但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半个月内发生两起地陷事故,这说明在整个沉陷区内存在着极为严重安全隐患。同志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会开的很短,15分钟就结束了。这一向是李铭剑的风格,他不喜欢长篇大论,为官多年来,他奉行的是能当场解决的,不上会,实在不能解决的,尽量开短会,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即可。
李铭剑首先宣布了一条纪律,一是在这非常时期,县政府各部门领导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保证随叫随到;二是以后但凡开会,不得迟到,如有特殊情况须请假时,理由必须充分。
对于大旺村地陷事件的善后工作及整个采煤沉陷区的搬迁安置工作,李铭剑做了如下安排:一、成立善后工作领导小组,由常务副县长徐天来负责;二、确是因为沉陷区特殊的不可控性引发的地陷,还是人为造成的偶然事故,如是人为,要依法追究当事人的责任,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少波负责调查此事,并做好维稳工作,决不允许出现借题发挥、无中生事的恶性事件;三、为三户受灾群众提供必要的医疗保障和临时住所,一切费用暂由县政府承担,待查清事实后再做处理,由政府办主任戴民酌情安排;四、大旺村群众安抚工作由城关镇镇长刘平负责,党委副书记王凤武协助,遇事不必找曹海川,直接请示徐天来;五、李铭剑任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总指挥,所有县领导分片负责,一人负责几个村屯,必须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六、常务副县长徐天来负责搬迁安置工作专项资金的使用和监督;七、副县长马波、孙延平负责跟进在建安置楼房的进度,在保证工期的前提下务必要保证质量,房屋及小区配套设施要齐整完备,确保老百姓拎包即可入住;八、副县长周玉环负责后勤保障及协调联络工作;九、目前,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和安置补偿工作是重中之重,不得耽误,大旺村及沉陷区内的所有拆迁工作暂停,待调查及善后工作完成后,另行安排,由拆迁办负责。
郭涛刚要张嘴说话,李铭剑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句话怼了回去,“这件事我会去找齐书记汇报,先执行吧。”
李铭剑明白,先拆快拆是齐书记的意思,大会小会上已多次强调,但自己作为一县之长,该树立权威的时候还是要树的,尤其是当着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的面,这是为官之道。他看不惯别人拿鸡毛当令箭,拿着尚方宝剑乱斩人,至于成与不成,那是他和齐书记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其实,这要是几位副县长提醒,李铭剑是不会反驳的,可你一个小小的拆迁办主任,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林成一直在听着、记着,现在,他不由得越发欣赏起这位年轻的代县长了,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敬佩,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是事无巨细,言语简练,不拖泥带水,还透露着些许的霸气。当然了,这种霸气不是齐国运那样的霸道,而一种认真、一种责任。之前,张林成看过《东阳日报》和《海宁日报》刊登的李铭剑事迹,并不感冒。西河县的官场风气有口皆碑,谁在那儿都有可能干出成绩来,这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是在今天看来,李铭剑不光是运气好,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徐天来也有此同感,李源也不失是一个好官,有担当,有抱负,但抱负多一些,偏软了些,书生气比较重,同李铭剑相比,高下立判。
而李铭剑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一颗惊雷在会议室内爆裂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所有人为之一振,有振奋的,有振动的,还有因震惊而骨寒毛竖的。
“大旺村地陷事故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同志们,距县城如此之近,让人不寒而栗啊!地下矿井通到了哪里,煤,又挖到了哪里,我们现在无从得知,不要危言耸听,这是个及其严峻的问题,马虎不得啊。”李铭剑点燃了支烟,思忖了良久,接着说道:“国土资源局、安监局要立即对天鸿煤业公司进行一次联合执法检查,国土资源局抽调专业矿山测量人员,重点检查地下矿道分布情况,有没有挖到县城,由张林成副县长全权负责。”
其实,李铭剑的本意是想借安全检查的机会查清是否存在越界采煤的现象,造成了地陷事故,如果真是这样,性质可就严重了,不过他没有明说,现在只是怀疑,还不能妄下结论。
张林成听出了弦外之意,所以他是振奋的,徐天来也是如此,这是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怀疑的、想做却没有人带领而自己又不敢做的事儿,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新娘子早晚都是要揭盖头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齐国运的阴影下,齐国运根本不拿他们当副县长看,就像是家奴、佣人一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从没有尊重过他们,这种三孙子似的日子早就受够了。
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免有些担忧,矿区是齐国运的逆鳞,李铭剑能揭得动吗?
散会后,李铭剑单独把徐天来留了下来。
“老徐,说说‘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的事儿。”李铭剑给徐天来丢过去一支烟。
徐天来靠近李铭剑,放低了声音……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东平县天鸿集团办公楼装修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内,董事长陈天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黑壮的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胸罩里,肆意地揉捏着。
女人名叫李英琦,四十出头,却保养得如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风韵犹存,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别有一番气质。
办公桌上的手机“滴滴”地响了起来,陈天鸿一手接过手机,一手继续运动着。
“李铭剑去医院找过王玉满,明天联合检查组要去矿山检查,重点查越界开采的事儿,他可能已经怀疑了,做好准备吧。”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陈天鸿推开了李英琦,坐直了身子,拨了个号码打过去,“新来的县长要查矿区了,做好准备。你现在马上去趟医院,别让人看见……”
“想查我,你李铭剑还不够资格,哼。”陈天鸿重又躺回了老板椅,斜靠在靠背上,双手交叉,左右手大拇指上下翻动着。
正在茶几上倒红酒的李英琦一听见李铭剑的名字,浑身一哆嗦,登时僵住了,双眸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消失不见,但她的心却泛起了一阵涟漪……
夜已深,雨已停,风,依旧在肆虐。县人民医院内灯影稀疏,病人们大都进入了梦乡。
一个头发剃得精光、左耳垂插着一个绿色耳钉的中年人领着一伙人闯进了一间病房……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09:40:29 +0800 CST  

李铭剑一直有早起的习惯。早晨的空气是最新鲜的,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会洗去往日的疲惫。
走出县政府招待所的大门,李铭剑沿着县府大街信步向东走去。和在西河一样,县里为他安排了宾馆,条件比招待所要强许多,但李铭剑没去,花公家的钱自个儿享受,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住在政府招待所里,反倒觉得心安理得。
天儿,已经放晴了,雨后的空气凉丝丝的,吹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舒坦。便道两旁高耸的梧桐树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修剪得整齐的小草在柔和的阳光爱抚下苏醒了,上面还残留着昨晚未干的雨滴,晶莹明亮地闪烁着,显得生机勃勃。
还没到上班时间,大街上显得很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在散步、打太极拳。快走到十字路口时,李铭剑远远地看见了路边摆着一个早餐摊,正感觉肚饿,快步走了过去。
老板麻利地擦了擦桌子,端上来一碗豆腐脑儿和两根油条。
咬了一口油条,又舀了一勺豆腐脑儿送进嘴里,真香啊,李铭剑啧啧赞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接地气的早餐了,这种久违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彩霞做的家常饭菜,可口、实在,有一种家的感觉。
李铭剑喜欢这种清淡而又温馨的日子。
“那可不,别看咱这虽然是小本生意,可也是凭着良心在做,豆腐脑儿都是自己亲手磨的,嫩香嫩香的。”听见客人说好吃,老板笑着说道。
李铭剑一边吃,一边和老板聊起了家常:“你们这是得起多大的早出摊啊,生意怎么样?”
“早上两点多就得起床磨豆腐脑儿,然后和面,五点半就出摊了,挣点辛苦钱呗。”
“可真够辛苦的了。”李铭剑说道。
“咋辛苦也得干不是,我俩都下岗了,又没有别的手艺。”老板显得很无奈。
“下岗?哪个企业啊?”
“就是老东平机械厂。”
“东平还有机械厂,没听说过啊?”李铭剑显得很惊讶,县府办主任戴民向他介绍过东平的企业,但是没听说有东平机械厂啊。
正在忙碌的老板娘接过了话茬子:“大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东平机械厂都没听过?那可是老牌国营企业呢,喏,对面那鑫港大酒店和周围一大片住宅小区以前就是东平机械厂,哎,可惜了,叫那群王八羔子给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李铭剑正埋头大快朵颐,乍听到“卖”字,猛抬起头问道。
“天鸿集团呗,一开始说得好好的,工人全部返聘,可陈天鸿那挨千刀的脱裤子放屁,说话不算话,转回头就把工人们全部买断,厂子也给拆了……”话说到一半,就被老板打断,“败家老娘们带个碎嘴胡咧咧个啥,你知道个屁,快点干活吧,一会该上人了。”老板娘也自知失言,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不再说话。
“别听她瞎胡说,一天到晚竟顺嘴胡咧咧。”老板又给李铭剑盛了一碗豆腐脑儿,“不够再盛,放心,只收一份儿的钱。”
陈天鸿这个名字李铭剑已有所闻,才来东平半个月,这个名字已经是如雷贯耳。
陈天鸿是东阳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家,天鸿集团董事长,集团下有天鸿煤业公司、天鸿房地产开发公司、天鸿贸易公司等,实力雄厚,是东阳市的明星企业,陈天鸿本人还是东阳市人大代表。
李铭剑抬起头,望向街对面,鑫港大酒店是个仿欧穹顶式酒店建筑,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大教堂一般,设计以金黄色为主色调,弥漫着浓郁的地中海风情,富丽堂皇,显示着尊贵的气派。酒店的两旁及身后,是一片现代化的住宅小区,一水的高层住宅,临街的一二层全是商铺,林林种种,透露着这个城市的繁华。
“对了,老板,望花山在哪啊?”李铭剑问道。
“往东瞅,县城边上那最低的山就是望花山。”老板往东指了指。
李铭剑顺眼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环抱下,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孤零零地挺立着,显得很渺小。
顾客渐渐多了起来,李铭剑也吃得差不多了,正要结账走人,却听见身后有人在议论大旺村地面坍塌的事儿,不由得又坐了下去。
“听说了吗?昨天大旺村又发生了地陷,三户人家的房子整个掉进去,老惨了。”
“是啊,这也太吓人了,听说一勾机就把地给干塌了,都没用第二下,现在人还在医院抢救呢,你说这煤矿也忒黑了点儿,竟他妈地乱挖、瞎挖,说不定哪天都得把整个东平的地下给挖空喽,那全都得玩完。”
“你懂个屁,人家上边有人罩着呗,依法拆迁,说的好听,那根本就是强拆,二秃子是啥样人谁不知道,心狠手辣的,啥事干不出来。”
“那哥仨没一个好鸟,又是开煤矿,又是房地产、搞拆迁,东平的钱都让他们挣去了。听说县里来了个新县长,也不知道咋样,真希望是个好官啊,好好整治整治这帮人。”
“哎,就怕他也待不长啊,头个县长还不错,最后咋地了,才七个月,不也把自己给整回去了吗,这里面水深着呐。”
李铭剑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好像塞着个五味杂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说你俩可别瞎说了,一会二秃子来了,你俩得先玩完。”第三个声音笑着调侃道。
身后平静了,只剩下“吸溜吸溜”吞咽豆腐脑儿的声音。
李铭剑给司机郝剑打了个电话,让他一会去城东望花山来接他,接着站起身,朝着城东走去。
走着走着,李铭剑冥冥中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猛一转身,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李铭剑摇了摇头,苦笑着自然自语道:“怪事了,最近是不有点神经过敏?”
李铭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身后右侧的马路上,一辆白色宝马轿车里,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站在望花山脚下,李铭剑却很怅然,失去了登上山顶的欲望。
这哪里是山啊,分明就是个特大号的土包子,顶多一百来米高,光秃秃的,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一点活气。叫它望花山,还真有点叫屈了。
“李县长,”身后传来了郝剑的声音,“这么早您上这儿干嘛来了?”
“哦,我来看看,活动活动,锻炼身体。”
“这儿有啥好看的,连个鸟都没有,以前这里是采石场,后来采石场黄了,就成了现在这样,一般没人来这儿。”郝剑带着一脸的好奇,他不明白李县长一大清早的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走,带我去县一高中转转。”坐进车里,李铭剑吩咐道。
回到刚才吃早餐的十字路口,正赶上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看着右侧便道上早餐摊老板夫妇忙碌的身影,李铭剑不禁回味起飘香的豆腐脑儿来,咂了咂嘴。
一辆轿车“嗖”的从左侧疾驰而过,无视红灯的存在,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视线之外,车后屁股上那奔驰车的三叉星标志和醒目的88888车牌,却留在了李铭剑的脑海里。
“谁的车,怎么敢闯红灯呢?”
“您看那车牌,东平找不出第二辆来,天鸿集团二秃子的车,没人敢拦。”郝剑不忿地说道。
“为什么没人敢拦?交警队也不管嘛?”
“陈天鸿、二秃子、三雷子哥仨在东平都横着走,他们就是最大的黑社会,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坏事都做绝了,谁敢管?谁管谁倒霉。”
“简直是无法无天,”李明剑重重地哼了一声,“二秃子叫啥名?”
“他们是亲哥三个,老大就是陈天鸿,老二叫陈天龙,也就是二秃子,老三叫陈天雷。陈天鸿活跃在白道,生意越做越大,在县里、市里都吃得开,左右逢源。陈天雷平时看不见人影,很少露面,听说天天在家里吃斋念佛。就数这个二秃子最不是东西,他还学过武术,一般人打不过他,前几年因为强奸罪被判了刑,可在牢里只待了二年就被放了出来,陈天鸿有钱,早就打通好关系了。”
郝剑通过后视镜悄悄地观察着李铭剑,发现这位县长大人满脸怒容,脸上青筋暴起,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庞此刻似乎要燃起火来,从紧咬着的嘴唇里气势汹汹地溅射出来,眼里闪着精光,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
一早上的所见所闻,李铭剑的心头泛起了波澜,一种既压抑又愤慨的情绪游走在心间,挥之不去。以二秃子为首的黑恶势力之所以如此猖狂,绝非偶然,其背后肯定有所谓的保护伞在助长他们蔓延做大,自己作为一县之长,又该何去何从?管了,搞不好会身败名裂;不管,上对不起全县七十万老百姓,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一时两难,李铭剑的内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县第一高级中学坐落在县城的南面,占地面积很小,教学楼是一座四层砖混结构的老楼,没有刷漆,红色的墙砖裸露在外,操场上坑坑洼洼的,几个破旧的篮球架子孤零零的戳在一角。现在正是上学高峰期,学生们鱼贯而入,瞬间就挤满了整个操场。
学校两旁高楼林立,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停车观望了很久,李铭剑才吩咐郝剑打道回府。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10:04:18 +0800 CST  

回到县政府时刚好到上班时间。李铭剑刚走到七楼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就听见里边有人说话,于是悄悄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我说你啊,老曹,昨天你们城关镇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你跑哪去了,找你一下午加半个晚上,电话响一声居然还关机了。”这是戴民的声音。
“哎呦,戴主任,你可屈说我了,昨天不是周末嘛,中午陪我们家老爷子喝了几杯,喝多了,睡了一整天,这不,现在脑瓜子还疼呢,手机那是没电了。”
“得了吧,老曹,你那酒量还能叫老爷子给灌多了,蒙谁呢?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嘛,瞧你那肚子,装三斤酒都没问题,给你家里打电话,你媳妇说你不在家,你还是想想一会怎么和李县长解释吧。”
“这败家老娘们不是睁眼胡说嘛,我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李铭剑轻轻地咳了一声,走进办公室,抬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曹海川和正在为李铭剑沏茶的戴民。
这是第二次见到曹海川,上任第一天召开的干部大会上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没见过长啥样。曹海川胖的都出了号,肚子大得像怀胎八、九个月的孕妇;庞大的身躯上架着个硕大的头颅,穿着个立领的皮夹克,都找不到脖子在哪;两只眼睛被腮帮子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两只胖手抱着个黑色的皮包,皮包有点大,鼓囊囊的,怎么瞅都不像个当官的,老板派头倒是十足。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给李铭剑的第一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边走边想,径直走向了办公桌。
曹海川从沙发上挪起屁股,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办公桌前,稍微地欠了欠身子,满脸堆笑,说道:“李县长,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我是向您承认错误来了。”
活脱脱一个大肉球站在面前,一堵墙似的,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坐下说吧。”李铭剑强忍住笑,面无表情地说道。
“哎。”曹海川像得了赦令一样,后退几步,撅着屁股慢慢地坐了下去。
曹海川往下坐的动作让李铭剑心里一动,脑海里突然就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
一个月前,西河县搬迁安置工作圆满结束,李铭剑终于得闲回了趟东阳市自己的家。晚上,彩霞拉着他去逛商场,为他置办几件衣服,成天的往乡下跑、钻山沟子,衣服都破旧得不像样了。
当逛到安全套专柜时,李铭剑站住不动,当和尚都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也得好好温存一番,久违的激情在他的身体里燃烧起来。李铭剑拉住彩霞,努努嘴,彩霞妩媚的一笑,心领神会,踱步朝柜台走去。
售货员是个小姑娘,这事儿还得是女人来方便些。
“唉,宝贝儿,等等我呀,”一个呼哧带喘的男性声音传来,“宝贝儿,你想累死我呀。”
李铭剑回头一看,一个打扮妖艳的骨感女孩快步向柜台走来,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身后几米远处跟着一个超级大胖子,五十出头,上秤秤一秤能有二百五十斤,关键是他个头不高,肥头大耳,乍一看去,和一个褪了毛的大野猪一般不二。
一个胖一个瘦,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
胖子手里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连跑带颠地跑到柜台旁边的休息椅前,坐了下去。不过他往下坐的动作异于常人,别人是顺势直接坐下去,可是他太胖了,直接坐下去椅子就得散架,他是撅起屁股蹭着往下坐,滑稽得很。
“宝贝儿呀,可最好的买。”胖男人淫笑着说。
看年纪,那女孩都可以做胖男人的女儿,保准是小三儿。等得无聊的李铭剑揣度着两人的关系。
没错,就是他,恬不知耻。李铭剑对曹海川的厌恶感上升到了极点。
“昨天的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李铭剑语气很严厉。
戴民沏好茶,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李铭剑眼前,知趣地退了出去。
曹海川很会演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李县长,大旺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这个党委书记应该负主要责任,我向您检讨,我请求县里对我进行处分。”
“处分是免不了的,你身为党委书记,镇里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儿,你却擅离职守,这是严重的渎职,是草菅人命,杀你头都不为过。”李铭剑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是,县长批评得对,我昨天确实是陪老爷子喝酒喝多了,然后就睡着了,要不然怎么也不敢不接电话呀。”曹海川转动着小母狗眼,盯着李铭剑的脸色。
“那给你家里打电话,你老婆说你不在家,这又作何解释?”
“李县长啊,那是败家老娘们胡说呢,我真的是在家里喝多的。”
“还在编,看来你对自己的错误认识得还不够深刻,昨天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李铭剑怒不可遏,“一个月前在东阳市,你在西街商场里干了些什么?”
“一个月前在东阳,西街商场?没干什么呀。”曹海川翻翻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你不要老脸,非要我给你点明吗?你在西街商场里和一个小姑娘买安全套,有没有这回事儿,你可别告诉我那小姑娘是你老婆。”李铭剑摸出一支烟,点然后把打火机往桌子上重重地一甩,“啪”的一声,吓得曹海川一激灵。
冷汗顺着曹海川那胖脸流了下来,胖手一擦,紧跟着心里也凉了半截。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他一直在怀疑我、调查我?不对呀,他才来几天,难道是在诈我?不像啊,确有这回事啊,而且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啊,他真看见了?
“我……那个……我……”曹海川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说不出话。
时间凝固了,足有五分钟,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李铭剑抽着烟,怒视着曹海川,曹海川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低着头,白胖白胖的脸上全是汗水,前襟上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曹海川夹着皮包站起身,来到办公桌前,往身后门的位置看了看,放低声音说:“是我该死,李县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今后您指哪我就打哪,绝无二心,绝不含糊,这两条烟请您笑纳。”说着,曹海川从皮包里掏出了两条中华烟,作势就要往李铭建的手上送去。
李铭剑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曹海川,强压制住怒火,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嘿嘿。”曹海川两手拿着烟往前一推,涎着脸说道。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你把我李铭剑当成什么人了,我看你真该去纪委好好的反省反省了。”李铭剑真有点出离愤怒。
“您就收下吧,饶了我这一回,回头我再去您宿舍孝敬您去。”曹海川把烟往桌上上一放,手伸进皮包里,还要掏东西。
“啪”的一声,李铭剑站起身,抓起烟使劲往门口扔去。
门没有关,两条中华烟在空中划过了一条美妙的抛物线,砸在了门框上,反弹出了门外,又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终于消失不见。
“滚,带上你的臭东西马上给我滚出去。”李铭剑手指着曹海川,气得浑身直哆嗦,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咆哮道。
曹海川被李铭剑的气势吓得目瞪口呆,转而又乜着眼睛盯了李铭剑一会,嘴角一撇,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铭剑的声音传出办公室,在走廊里嗡嗡回响,整个楼层都在摇晃。周围的办公室里闪出来很多人,朝县长办公室的方向望去。
今天是怎么了,县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众人议论纷纷。
曹海川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弯下腰捡起两条烟,快速地往衣服里一夹,往左右瞅了瞅,母狗眼一瞪,“看什么看。”灰溜溜地走下了楼梯,
戴民把手一挥,“都别看了,各忙各的去。”众人一吐舌头,闪回了房间。
戴民向县长办公室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返了回来,这个时候还是躲了的好,再捎带着把自己骂一顿,那可犯不上。
办公室内,李铭剑的怒火仍然难以平复,索性离开办公桌,大跨步的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送礼都送到县长办公室来了,这是公然的贿赂,这是对道德底线赤裸裸的挑战。老岳父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他,“贪是火,欲是水,水火无情毁自己”、“勿以官小而不廉,勿以事小而不勤”,他也把这当成是自己的座右铭。
越想越气,这样的人如何还能为官,如何还能为百姓办事?歪风不止,正气难树,正气不树,事业难成。紧走几步,李铭剑来到办公桌前,刚要拨下纪委书记安如海的电话,想了又想,不妥,还是等齐书记回来再说吧,随即放下了电话。
突然,李铭剑想起了高水平说过的话,齐国运曾经坚持要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名曹海川为副县长,不禁冷笑了两声。
手机“滴滴”地响了起来,李铭剑一看是李少波,手抚着胸口努力地平息着怒火,柔声说道:“少波,什么事儿。”
电话里传来了李少波急促的声音:“李县长,王玉满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呢,王玉满他不是受伤了吗?大夫是咋说的?”李铭剑有点诧异,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李少波说:“我问过大夫,今天早上大夫查房的时候就发现他不见了,医院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天亮前就走了。”
李铭剑思忖了一会,说道:“不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能去哪里?这里应该有事儿,这样,少波,你先带人去趟大旺村,看看他回家了没有,一定要找到他。”
合上电话,李铭剑转过身来,走到窗户前,抬头望着天空发呆。
头顶上的苍穹泛着蓝色的光,隔着玻璃直射进了他的胸膛,心里面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一样。
王玉满家被拆——受伤——住院——失踪,一天之内,王云满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不辞而别?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这里到底有什么联系呢?一连串的疑问在李铭剑的脑海里同时涌现,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头很疼,真的很疼。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14:54:05 +0800 CST  

县委副书记常国卿是闻着味儿来的。
他的办公室在八楼,上完厕所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了楼下的吼声。光听声音听不出是谁,但是他却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县长办公室在七楼,除了李铭剑,还有谁敢这么大声骂人?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给了谁呢?常国卿有点幸灾乐祸,他巴不得谁搞出点儿什么动静来,尤其是新来的县长,那才有看头呢。
常国卿偷笑着蹑手蹑脚地扶着楼梯把手慢慢往下走,正好看见曹海川快步下楼梯,脸红脖子粗,怀里鼓鼓囊囊的。
原来是曹胖子,他是齐国运的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一二把手要是能掐起来,嘿嘿,我就有了机会。
这也怪不得常国卿野心大,县委副书记当了五年多,算齐国运在内,已经伺候了三任书记,每次县委县政府主要班子调整时他都在谋求着上位,就是当不成书记,当上县长也行,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每次都是功亏一篑。常国卿有点不甘心,还有一年半就要退休,再不使把劲可真就没有机会了,总不能挂个副字退休吧。
“李县长,忙着呢?”常国卿笑着走了进来。
李铭剑回过头见是常国卿,连忙招呼他快进来,客气地说道:“哟,是常书记,我应该去拜访你的,快请坐。”
“那我可不敢当啊,应该我来拜访你才对,这不,一直忙‘两学一做’教育实践活动的事儿,才忙完,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常国卿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怎么样,这里以前就是李源县长的办公室,还习惯吧?缺啥少啥的,就找戴民。”
“非常不错了,挺好。”
“我听说你住在招待所了,怎么没住宾馆?戴民这政府办主任是怎么当的?不像话嘛。”
李铭剑笑着回答说:“是我坚持住招待所的,不怪他们,招待所方便,条件也不错,在西河我就是一直住招待所,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那真是有点委屈自己了,刚才是和谁发脾气呢?我正要下楼看你来,恰好听见了。”常国卿是官场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
李铭剑叹了口气说道:“我把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给尅了一顿,昨天大旺村事发时他竟然一直不在场,真是岂有此理。”
“昨天的事儿我也是刚听说,太不像话了,他这是严重失职,是渎职,批评得对,仗着有靠山,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常国卿翘着二郎腿,观察着李铭剑的神色,故意把靠山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幸亏是徐县长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天来是好样的,曹海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齐书记这么信任他,却始终也上不了台面,这样的干部,让人不放心啊。”常国卿故作失望地说道。
“在其位,不谋其政,该办的事儿不办,这是庸官,是懒政,是变性的腐败,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提拔上来的。”李铭剑恨恨地说道。
常国卿挪动了下身子,向李铭剑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李县长啊,这话可不能当外人说啊,也就是我,换做别人就该传到齐书记耳朵里去了。你才来,还不了解情况,时间长了,你会明白的。”
“哦,为什么?”
常国卿站起身来到门口,向外看了看,顺手关了上门。“在东平,就是齐书记一个人说了算啊,他想提拔谁就提拔谁,看不上的就一直压着不动,按资历,张林成、李少波早该入常了,为什么入不了,还不是齐书记看不上他们呗。”
李铭剑暗笑,说了半天,这才是主题,哪儿是来看我,这是激我来了,不由得对常国卿有了几分轻视,索性也就顺着他说,看他还能倒出点儿什么来。
“那徐天来呢?”
常国卿嗤笑了一声,说道:“徐天来当上常务副县长那是上任县委书记王爱军定的,和齐国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话可不能这么说,常书记,我们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志,不能背后妄议领导啊,再说了,东平又不是齐书记个人的一言堂,不是有常委会嘛。”
“常委会?那就是个摆设,他齐国运……”
话说了一半,李铭剑给怼了回去,“好了,常书记,咱们不说这些,背后议论领导可不好啊。”
“啊,我……这个……说的都是实话嘛,时间久了你就什么都会明白的嘛。那好,不说这些了,刚才就当我没说啊,李县长,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千万别见怪啊,哈哈。”常国卿吃不准李铭剑的态度,也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起没起作用,他的心里就像吊着个水桶,忽上忽下的。
岔开了这个话题,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大通,常国卿才踱着方步告辞而去。
望着常国卿的背影,李铭剑摇头苦笑一声,这个老狐狸。
浸淫官场多年,常国卿见风使舵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哪儿头根基深、强硬他就靠向哪儿头,东平官场私底下都叫他“墙头草”。他却不以为然,关起门来反而嘲笑他们,你们懂个屁,这叫墙头草、有饭吃。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正是他的短板,一直升不上去的主要原因。
在通往省城海宁市的高速公路上,齐国运坐在陈天鸿的奔驰车里,两人谈论着,话题一直没离开过李铭剑。
“齐书记,这个李铭剑一上任就要查我的煤矿,他这是想干什么呀?”陈天鸿不满地说道。
“哎呀,叫他查嘛,慌什么,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齐国运右手五指张开,向右捋着头上那仅存的几绺头发,不紧不慢地说,“天龙的头脑也真是简单,做事也不考虑后果,叫他先拆大旺村,就正常拆嘛,为什么要可王玉满家先拆,嫌知道的人少?这下可好,又弄出个地陷事故来,人家西河县是采煤大县,一起事故都没有,你在看看东平,半个月两起,就算上边不查,你敢担保他李铭剑就不查?只怕这会儿李铭剑已经起了疑心。”
“齐书记,那您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李铭剑在东平这么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的是你们,”“啪”的一声,齐国运捋头发的右手拍在座椅上,怒视着陈天鸿,“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时要收敛点,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少给我惹事儿。你再看看天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欺男霸女,打架斗殴,就差抢银行了,要不是我给他擦屁股,枪毙他两回都够了。你告诉他,今后放老实点,别成天开个破车横冲直撞,红灯都敢闯,你当警察都是你家的?”
“这个李少波也是不开眼,处处找茬,把天龙的手下抓了好几个了。”
“所以要你们收敛些,公安局是双重领导,有市局给他们撑腰,我这个县委书记说话有时人家都不听。”
“东平还是您说了算嘛,李铭剑他也是胳膊掰不过大腿,实在不行就把他弄走嘛。”
齐国运手一挥,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啊,李铭剑是市委书记李建国在常委会上亲自点的将,省委高书记也在关注着他,不简单啊。来一个弄走一个,上边会咋样看我?会说我没有容人之量啊,现在李书记已经对我有了意见,搞不好李铭剑没走,我就得先走了。”齐国运叹了口气,怅然说道。
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
“齐书记,您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曹海川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在省城,怎么了?”齐国运预感到又出事了。
“早上我被李铭剑给骂了,齐书记你可要救救我呀。”
“你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大旺村不是出事了吗,我……我……我临时有事儿,没在现场,晚上开会也没去,今天早上我去李铭剑办公室请罪,带了两条烟,他……他就把我臭骂了一顿,看那架势,要撤我的职啊,齐书记,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呀。”曹海川没敢说实话,齐书记要是知道当时自己是在和小三滚床单,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你个混账东西,自己是干啥的不知道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破事儿,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不在现场,你这是在找死,别说李县长骂你,我也饶不了你。还给李县长送烟,你猪脑袋呀,脑袋让门框挤扁了?李县长才来,他啥样人你知道吗,你不是没事找事自己往火枪口上撞吗,啊?你早晚得叫女人把你给害死喽,扶不上墙的烂泥。”齐国运是真急眼了,青筋暴起,脸色白的吓人,劈头盖脸地把曹海川骂了一顿,
“齐书记,您骂得对,我该死,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些年为您鞍前马后的份上,您无论如何也要拉我一把啊,您要不管,我就死定了。”曹海川急得语气都变了调,差点哭了。
“哼,”齐国运重重地哼了一声,“自己拉屎还得叫我来给你擦屁股,没用的东西,等我回去再说吧,我不在,李铭剑撤不了你。”
放下电话,曹海川重重地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哼,说得好听,把自己整得多清高似的,救我也就罢了,真要见死不救,大不了鱼死网破,小心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给你说出去,临死我也得抓个垫背的。”
“还是去找你姐夫吧,保险点,他还能不管你吗?”妻子王玉萍轻声说道。
“别提他了,他现在就顾自己头上的帽子,哪还顾的上管我,他要是打声招呼,也不至于上次我上副县都没成。”想了想,曹海川还是抓起电话给自己的姐姐拨了过去……
齐国运轻轻地用手锤着自己的额头,叹气道:“真是个愣头青,要不是看在黄市长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他呢,”转过头对陈天鸿说道:“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大旺村还是先别拆了,再出事可就不好收场喽,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加快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吧,早点完工,老百姓早点搬进去,就不会有人说什么,那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的,安置小区第一期工程主体已经过半了,我会督促加快进度的。”
“王玉满安顿好了吗?千万别闹出人命来,我啊,早晚都得叫你们害死喽。”
“放心吧,齐书记,都安顿好了,别人找不到他。”
齐国运没有说话,转回头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天鸿偷眼瞧着齐国运,心里连连冷笑,都是一条绳子上串的蚂蚱,我出事了,你也甭想跑,你想把自己摘干净了,穿鞋上岸?哼,门都没有。
突然,齐国运右手猛砸了下车门,冒出来这么一句:
“在东平,他李铭剑还翻不起浪。”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18:35:12 +0800 CST  

针对天鸿煤业公司的联合执法检查进行得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早上还没到上班时间,张林成就分别给王正华和张连松打了电话,约他们八点三十分准时到县政府集合。
安监局是由原煤炭局、安监局合并后新成立的,局长张连松带着人开着两辆车不到约定时间就到了。
楼下,张林成、张连松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
“连松,你是行家,说实话,以前去煤矿检查时,他们那问题多不多?”张林成问道。
“张县长,生产企业存在安全隐患是必然的,尤其是煤矿,高危行业,有的时候甚至是防不胜防,天鸿煤业公司也一样,每次检查都是问题一大堆,我现在是天天祈祷啊,盼着可别出事儿,出事儿就是大事儿,小不了。”张连松面露愁容。
“没处罚过吗?责令整改,勤盯着点呗。”
张连松回头望着县政府大楼,努努嘴,无奈地说道:“我都下过多少次罚单了,关键是不让罚啊,每次都给压下来,有啥办法呀。每次去市局开会,我都是挨批评最多的那个。这两回地陷事件,吓得我晚上一直都睡不着觉,生怕再出点啥篓子,你看看人家西河县,三个大煤矿,多少年了,一起事故都没出过,西河县安监局长老刘,那小日子过得真叫舒坦。”
张林成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不好在他面前表示什么,猛地吸了口烟,将烟屁股狠狠地弹开了,拍了拍张连松的肩膀,说道:“也真是难为你了,那你说今天咱们去是不是还会检查出很多问题?”
“不是还会,是肯定有问题,”张连松肯定地说,“每回检查我都亲自去,我是真怕出事儿啊,出了事儿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倒霉的是我,人家两手一拍,推得一干二净。”
正说着,王正华带着采矿、测量、地质等专业人员赶到了汇合点。
张连松调侃道:“老王你真是懒驴上炕屎尿多,我和张县长都等你半天了,你这架子可够大的。”
王正华刚想反驳,张林成一摆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这次联合检查是李县长亲自部署的,大家都上点心吧,千万可别糊弄,好了,出发。”张林成转身上了车……
天鸿矿业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二秃子陈天龙正在安排所有办公室人员下楼迎接县里的联合检查组,而且是夹道欢迎的那种,越热烈越好。
总经理李英琦看着正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的陈天龙,满脸的鄙夷,说:“天龙,你这是干什么,县里这是突击检查,你搞得这么隆重,生怕人家不知道有人给咱们报信是怎么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陈天龙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懂什么,我就是要他们长长见识,我们天鸿煤矿上边有人罩着,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他妈的想搞突然袭击,好,来啊,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气势,什么也查不到,我要打打他李铭剑的脸。”
李英琦心里暗暗骂道,一头蠢猪,整个一个二百五。“陈天龙,我是天鸿煤业公司总经理,这儿我说了算,就是你大哥在这儿,他也会听从我的意见,你不能蛮干。”
陈天龙目光阴鸷,满脸戾气,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恶狠狠地说:“屁,他在床上听你的吧?煤矿是我们家的,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指手画脚,惹毛了我,别怪我六亲不认。”
李英琦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个时候能说得动他的恐怕只有他大哥陈天鸿和三弟陈天雷了,她一一拨过去,一个关机,一个没人接,气得她把电话往桌子上一摔,双手抱住香肩,头扭向窗外,一句话也不说。随他去吧,嫌命短,就可劲地折腾吧,你们哥仨早晚都得完蛋。
自打昨天夜里听到李铭剑这个名字之后,李英琦那颗早已枯萎的心又变得活泛起来,从一具行尸走肉变回了有血有肉的正常女人,她已厌倦了这种昏暗的生活,是李铭剑,让她满血复活。现在,她还倒希望检查组能发现点什么,把上上下下这些人渣一网打尽。此刻,她真希望带队检查的是李铭剑,一丝难以察觉、久违了的甜蜜的笑容在嘴角游走,却又转瞬即逝,她怕,怕李铭剑陷入漩涡。
进入矿区,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空返和满载的运煤车来往穿梭,一如往常。
转过弯道,张林成突然看见矿区办公楼门前排起了两列长长的队伍,个个面带笑容,翘首以盼。
他有点懵,这搞的是什么名堂?
下了车,张林成瞥了瞥了张连松和王正华,他俩也是一脸的茫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英琦快步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对着张林成满脸堆笑,说道:“欢迎张县长、张局长和王局长来我们天鸿煤业公司检查指导工作,欢迎欢迎。”
身后的员工们也跟着大声地喊着欢迎,声势震天,传出了老远。
张林成愣住了,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第一感觉就是,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说不定是有人直接给矿山通的风报的信。像放电影一样,张林成把昨天晚上参加会议的所有人细细地筛了一遍,自己肯定不是,徐天来应该也不会,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就连李铭剑都排除不了嫌疑。是一个,两个,还是所有人都是?不敢往下想,太可怕了。虽说对李铭剑有了点好感,但还是不太了解这个人,不能轻易相信,如果他只是做做样子,不敢触这个霉头,那自己岂不是被当了猴耍?
陈天龙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前,手举着望远镜窥视着,看到张林成目瞪口呆的样子,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妈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谁想和我过不去,二爷我弄死他。
“张县长,张县长……”李英琦轻声连叫了几遍。
“啊,是李总啊,”张林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常态,伸出大手握住李英琦伸了半天的小手,轻握一下,随即又松开了,“我说李总啊,你这仪式搞的挺隆重啊。”
“张县长大驾光临,不隆重点怎么行啊,不周之处,还请李县长海涵啊,呵呵。”
“什么周不周的,我是奉李县长之命率队来矿上进行联合检查,希望不要检查出什么大的问题才好啊,要不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啊?哈哈。”张林成话里有话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我的县长大人,我们一直都是在守法经营啊,安全生产可不敢马虎,保证没有问题。”这种场合李英琦见得多了,说话滴水不漏,她见过的大官多得是,张林成不过是一粒小芝麻。
“希望如此吧,”张林成望着面前的欢迎队伍,戏谑地说道:“一大早上就布置这么大的气势,李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好大的气魄。”
“张县长您见笑了,我这不是显得对领导尊重吗。”李英琦陪着笑说道。
张林成故意大声说道:“我有一点不明白,才定下的事儿,怎么这么快你就知道了,李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李英琦手捂着嘴咯咯地笑着,却有点不自然,说道:“张县长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你们县领导开会定下的事儿,我上哪里知道啊,早上我们的员工去县城办事儿,半路上看到您的车队才通知我的。”
呵呵,张林成心里冷笑,说漏嘴了吧,开会的事她都知道,看来坐实了自己的猜想,的确是有人报了信,这个人会是谁呢?
突击检查是不成了,人家做足了准备,看来这次准是白跑一趟。但张林成还是有点不甘心,心里希望着他们百密而一疏,留下个破绽被自己检查出来。
张林成不再说话,率先往矿井的方向走去。
李英琦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小跑着追上了张林成。
然而,张林成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了……
张林成一行人全副武装的深入到井下四百五十米处的矿井巷道,通过绞车场,穿过回风巷道,走了近三千米到达了采煤工作面,对井下作业环境、井下通风设施运行、用电线路安全、废弃检测仪器和通讯保障等情况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全都符合规定。
张连松也感到奇怪,以往多次检查时重复发现的不符合项,此次却消失不见,只是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检查出来几项细微的问题。
毕竟,造假者也有造假者的苦衷,做的太完美,反而会露出马脚。
接着,国土资源局的专家们又对照采矿许可证上标定的可采煤层、矿井边界、开采标高等数据进行了测量。
无一所获。大旺村地下的巷道刚出村就戛然而止,并且贴上了“禁止作业”的醒目标语。
当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按照设定好了的轨迹运行时,很少会出现偏差,就好比巨轮在汪洋大海里航行,有了北斗卫星导航,是不会迷路的。
张林成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好像是三岁的小孩儿被人抓在手心里,玩得滴流乱转。
走出矿井,张林成感觉后背黏黏的,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咬,顺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车队缓缓离去,车轮泛起了阵阵的黄烟。
车上,张林成问同坐一车的张连松:“老张,你怎么看?”
张连松头枕着座椅,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假。”
张林成不做声了,转头看向车外,强烈的阳光斜着射进来,晃得眼睛直发疼。
望着远去的车队,李英琦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此刻陈天龙正在办公室里注视着这一切,太了解他了。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办公楼走去。
站在窗户后面的陈天龙放下了望远镜,朝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狞笑着自言自语道:“哼,李铭剑,你还不配和我斗。”
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可买的话,陈天龙也许真的会吃上一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将自己送上断头台的,正是今天这个他瞧不上眼的李铭剑。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19:58:55 +0800 CST  

张林成并没有直接向李铭剑汇报。
晚上,张林成拎着瓶酒和下酒菜来到了徐天来的家。一进门,张林成就把酒菜往桌子上一甩,自己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兀自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望着老搭档,徐天来并没有急着说话,笑着沏了杯茶递给了张林成,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说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又是和谁啊?”
张林成喝了口茶,叹着气说道:“我这不是生气,是窝火,感觉自己被人当成猴子耍了,你不知道,今天去矿上,那阵势想都不敢想,欢迎队伍都排出了二里地……”张林成把今天去煤矿检查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徐天来也是吃了一惊,问道:“有这回事?”
张林成说:“当时我就怀疑,肯定是有人报的信,就是吃不准是谁。”
徐天来站起身,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张林成着急的说道:“老徐你倒是说句话呀,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沉住气,老张,”好一阵儿,徐天来才又踱回到沙发上,“有人报信我们应该早就能料到,欢迎仪式倒是挺意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馊点子一定是陈天龙那二货想出来的,换做陈天鸿和李英琦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当时没看见陈天龙啊。”张林成想了想,肯定地说道。
徐天来笑着回答道:“这种场合他是不会参加的,说他是二货一点也不亏了他,他这叫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哈哈。”
“哎呀,你就直说了吧,别整词了。”张林成真是有点着急了。
“哈哈,你呀,动动脑子嘛。你想啊,哪个企业没有或多或少的问题啊,最起码的安全问题总会有吧。知道县里去检查,做足准备也是正常的,低调、装迷糊是明智的选择,可他陈天龙非要搞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无非就是要告诉咱们县政府,尤其是李县长,他的煤矿上边有人罩着,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他这么一弄,反而说明煤矿绝对有问题。你还没向李县长汇报呢吧?他知道后,绝对不会不想到这一层的。”徐天来分析着说道。
“他知道了又能有啥用,本来还对他有点希望,有点佩服他,可现在,除了你,我是谁也不敢相信了。”
徐天来拍了拍张林成的肩膀,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林成,我倒是挺看好李县长的。我听说李铭剑在西河取得的成绩省委高书记都知道了,亲口对市委李建国书记说李铭剑不但要重用,还要用到刀刃上。你可别小瞧了这句话,一个省委书记能这么说,恐怕是别有用意啊,李铭剑到东平来,就是李建国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亲自点的将。”
“能有什么用意?”张林成一脸的疑惑。
“大旺村拆迁为什么要先可王玉满家先拆?他是老东平红旗矿的矿长,当年转卖国营红旗矿时他是知情人,这些年他一直在上访,听说前阵子还专门去了省里。省人大赵主任和我是啥关系你是知道的,他说省委高书记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咱东平红旗煤矿当年转卖时存在猫腻,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没多久李铭剑就来了,你说说,这能是巧合吗?没准李铭剑是揣着尚方宝剑来的,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个人分析的,准不准就无从得知了。”
“那直接派纪委来调查不就完了嘛,多简单啊。”
徐天来笑着说道:“没那么简单,这里涉及到一位省里主要领导,没有直接证据,高书记也不能直接查。”
“在东平,他齐国运是铁板一块,有他护着,煤矿怕是不好查,更何况市里还有黄市长呢。”
“林成,我说你咋还不明白呢,尚方宝剑懂不懂,高书记的尚方宝剑,市委还有李书记呢,他黄德平算个屁,”徐东来话锋一转,“但愿我的分析是对的。”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东平可就太平喽,齐国运那老小子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那煤矿就跟他爹似的,谁也摸不得,碰不得。你再看看跟着他的那些人,没一个好鸟,就曹海川那样的还想上副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哪样他不占全了?”
徐天来抿嘴一笑,说道:“今天上午曹海川带着两条中华烟让李铭剑给骂出了办公室,而且是让他滚出去,随后常国卿就进去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张林成哈哈大笑了几声,“该,就得这么收拾他。那老常是想当正处想疯了,他去能干什么,拉关系呗。”
哈哈,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张林成还是不放心,问道:“那你说到底是谁报的信呢?”
“你、我,还有李铭剑,少波估计也不能,老马一向胆小,和咱们接触也少,不好说,剩下的都有可能,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李铭剑是不是真的带着尚方宝剑来的,是的话,什么铁板都挡不住,盖子总是要揭的。”徐天来说道。
“真希望他李铭剑能强硬一点,那样咱们政府这边就好干了,省得一天净受齐国运的气,一天到晚拉拉个驴脸,早就看够了,也受够了。”
徐天来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啊,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要给予李铭剑足够的支持,千万不能拖后腿。”
张林成点点头,两个老搭档点着烟,靠在沙发上喷云吐雾,房间内终于平静了下来。
省城海宁市一家豪华洗浴中心内,齐国运和陈天鸿正在享受着泰式按摩。
粉红色调的房间内播放着舒缓优雅的乐曲,暖暖的灯光从袅袅的烟缕中穿透出来,描绘着不堪入目的图画。两具雪白、肥胖的躯体平趴在类似于榻榻米的木床上,赤条条的,仅在屁股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算是遮挡住了最淫邪最肮脏的零件。两名身着比基尼的美女跪在他们身旁,上下其手,捏搓着,饱满的双峰随着身体的晃动不安分地跳动着,让人血脉喷张。
在酒精和色欲的双重诱惑下,陈天鸿脸色潮红,舒服得直哼哼,说话都带着颤音:“齐……老板,怎么样,这泰式按摩舒服吧,比东平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儿,这就叫人间……天堂。”
趴在另一张床上的齐国运喘着粗气,呻吟道:“你们这些大老板真是会享受,比不了啊。”
“那就多玩两天,好好的享受享受生活。”
齐国运怒怼道:“就知道玩,还是想想怎么擦屁股吧,我听陈老板说,王玉满都告到省里了,目前最主要的是尽快找到王玉满手里的东西。”
“这王玉满也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在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要找到,那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到时候你我都得玩完,只有拿到他手里的东西,我们才能高枕无忧,随他李铭剑怎么折腾。”
陈天鸿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找不到,李铭剑也甭想找得到,实在不行就……”
齐国运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说道:“别胡来,千万别做傻事,你以为王玉满头脑简单?他不会复印几份藏起来?那是他的护身符,他精明着呢。”
沉闷了好一阵儿,齐国运问道:“今天的联合检查准备的怎么样,问题多不多?要让他们多少查出点问题来,有问题就整改嘛,这样才显得真实,啥错误都不犯,那就太假了,没有人会相信,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陈天鸿长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已经晚了,天龙又上来了混劲,我还特意告诉过他,我走之后一切都要听李英琦的,可他偏不听,搞了个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说,把该出问题的地方全盖住了,让张林成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哎,这天雷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烧香拜佛,啥也不管,他要在,就没这出事了。”
“啪”的一声,齐国运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木床,脸上青筋暴起,脸色由白转黑,双眼冒着精光,转过头怒视着陈天鸿,吓得身旁的按摩女花容失色,“啊”地尖叫了一声。
“他混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人家那是突击检查,啥叫突击懂不懂,你搞欢迎仪式生怕人家不知道有人给咱们报信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矿上有问题啊?还做手脚,你当张林成和张连松是吃干饭的?”
齐国运气得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嘴角直抽抽,怒道;“张林成、徐天来和李少波他们一直就在怀疑,有我一直在压着,他们还翻不了天,这回李铭剑来了,他们有了靠山,不查你才怪呢。还自作聪明,屁,那是愚蠢,往人家枪眼子上撞。”
陈天鸿像极了做了错事的小媳妇儿,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不说,心里面把二弟陈天龙骂了个狗血喷头。
见陈天鸿不说话,齐国运更加来气了,说:“回头你告诉陈天龙,这段时间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地待着,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做,嘴巴严一点,别把报信的人给秃噜出去,少惹事儿。”
陈天鸿想了一会,说道:“齐老板,用不用想个办法弥补一下啊?”
“事情已经发生,没法弥补,只要找到那个东西,一切都好办,神仙也查不出来,量他李铭剑也没这个手段。”齐国运放缓了语气说道,陈天鸿毕竟是个大老板,东平的经济发展还指望着他呢,老给人家甩脸色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按摩女郎提示他俩后背已经按摩完毕,翻过身来按前面,齐国运和陈天鸿四目相视,淫邪地一笑,早已按捺不住的欲火直冲向了脑门,在脑神经地指引下直接站起身来,褪掉了盖在身上的毛巾,一人拉住一个,走向了包间……
夜,已经很深了,一弯新月高挂苍穹。在月色的注视下,一幅鲜活的春宫图正在激情上演。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20:35:42 +0800 CST  

暖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倾泻进县长办公室,洒在地上,像无数条金黄色的瀑布。
听了张林成的汇报,李铭剑多少有些意外,检查是突击性的,既没下文件,也没有口头通知,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报信,看样子是经过了一夜的准备。政府这边开会定下的内容,矿上那边马上就知道了,典型的官商勾结,伴随而来的是腐败问题,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扫视过坐在沙发上的徐天来、张林成和李少波,李铭剑有些后怕,会不会是他们呢,我又该相信谁呢?
张林成口打唉声,说道:“李县长,矿山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我们去查,这明摆着是在打政府的脸,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铭剑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来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矿山是高危行业,今后的联合检查要形成常态,不能松懈。”
张林成等人均表示赞同。
李铭剑对着李少波说到:“老李,王玉满还没找到吗?”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老伴儿说他没回家,电话也在事发时被砸坏,在医院也问过王玉林和周德福,他们当时在另一间病房,也不知道王云满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李少波无奈地回答道。
李铭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地说道:“王玉满,王玉满,到底发生了什么?重伤在身,为什么要走呢?”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这个王玉满到底是什么人?”
徐天来向左右看看了张林成和李少波,转回头,正色说道:“王玉满是老红旗煤矿的矿长,红旗煤矿就是现在的天鸿煤业公司,这几年他一直在上访,说当年煤矿转卖时有问题。”他本来想说这次王玉满失踪会不会和天鸿煤矿有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徐天来性格沉稳,这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根据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原来是这样。”这下李铭剑明白了,发生在王玉满身上一系列的事儿,最终的根源在这里,煤矿——矿长——转卖——拆迁——失踪,难道他的失踪和天鸿煤业公司有关?他差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叫起来,不行,不能妄下结论,证据,一切得需要证据来说话。李铭剑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一时间忘记了办公室内还有三个大活人。
徐天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为各自的猜测吓了一跳。
李铭剑率先打破了平静,“他会不会去上访了?”
“不可能,折了三根肋骨,换做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下地活动,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的也得躺上三个月。”李少波分析道。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呢?”李铭剑交叉双手抱在胸前,努力地思索着。
办公室内的空气停止了流动,时间也仿佛停止了一般,寂静得只听得见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声。
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李铭剑说道:“没有根据的事儿,大家暂时都不要瞎猜,这样,老李,你要尽快布置下去,发动县、乡各级警力,重点去医院、诊所等能治伤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王玉满。家没了,人也失踪了,至少,我们要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李少波正色道。
“老徐、老张,咱们马上去趟大旺村,看看乡亲们情绪如何,这个时候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不等话说完,李铭剑离开了办公桌,快步朝门外走去。
半躺在车座上,浓浓的困意不自觉地袭来,眼皮强撑了会,李铭剑很快就睡着了。昨晚一宿没睡,快下班时找戴民要来了《东平县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推进实施方案》、《东平县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补偿暂行办法》和安置小区施工进度报告等相关文件,在宿舍里看了一夜。文件并没有明显的漏洞,施工进度也一切正常,这让李铭剑很是欣慰,看来自己的老学长李源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自己可以少操不少的心。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得找个时间当面去谢谢他,叙叙旧。
另一辆车上,徐天来和张林成并排坐在后座上。
“我总觉得这事蹊跷,你说王玉满要是不受伤走了就走了,谁也不觉得啥,可你说他自己都动不了,能去哪?”张林成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没谱的事儿你别乱说,兴许是他闺女把他接走了,不让咱们知道。”徐天来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可能,在医院治是县里出钱,接回家是花自己的钱,他闺女又不傻,再说了,接回家里咋治伤啊。”
徐天来没有说话,他认为张林成分析得很对,受了重伤是关键,不可能不治,东平除了县医院,别的小医院和诊所条件不行。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王玉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忘了,前些年机械厂厂长老关上访的时候出了车祸,挺好个人儿,现在一瘸一拐的,再也不敢上访了。他那次车祸也蹊跷,那么多人,摩托车谁也不撞,偏偏就把他给撞了,”
“好了,别瞎猜,两码回事嘛。”
“反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天来不再说话,拍了拍张林城的大腿,头枕在靠垫上,闭上眼睛想着心事儿。
车子径直开到了王玉满家。
眼前的情景让李铭剑不由得鼻子一酸,昔日住得好好的房子全部陷入了地下,诺大的院落里各种蔬菜仍在顽强的生长着,但已经是物是人非。
两台重型卡车正在往地陷坑里填着砂石,刘平和王凤武两个人分别站在一头,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
正在指挥的刘平抬眼看见了李铭剑,赶紧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李县长、徐县长、张县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正忙着,才看见。”
李铭剑伸出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刘平满是泥巴的右手,亲切地说:“我们才到,辛苦你了,想得很周到啊。”
刘平笑着说道:“这么大的坑,不早点填上太危险了,再有三、四车就填满了。”
“好,你做得对,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谢谢你,”李铭剑左右寻了一圈,“曹海川干什么去了。”
“这两天一直没看见人影。”刘平无奈地说道。
“真是混蛋透顶。”李铭剑怒骂了一句,看来,这个人不能再留了,必须要撤下去。
“这几天乡亲们的情绪怎么样?”
刘平转过身望着围观的群众,担忧地说道:“不太好,我和王副书记一直在劝导,作用不大,大家伙都被吓到了。”
徐天来气愤地来了一句:“和你们没有关系,乡亲们是信不过他曹海川。”
徐天来说的没错。
基层乡镇干部是党执政大厦地基里坚实的钢筋,是群众的主心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柴米油盐醋,万事都缠身,基层干部对群众的感情越深,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就越重,群众就会信任你,反之,就会招来群众的唾骂。
乡亲们看见县里来了领导,都围拢了过来。
“徐县长,我们什么时候能搬走啊。”
“是啊,徐县长,这地方是没法住了,你看看这房子,全是裂缝,再看看这水,连牲口都不喝。”
徐天来原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大家都认识,威望还是比较高的。
徐天来笑呵呵地望着大家,亲切地说:“我可不是最大的官儿啊,哈哈,”手一指李铭剑介绍说,“这位才是最大的官儿,东平县县长李铭剑同志。”
李铭剑笑着向大家招了招手,高声说道:“乡亲们,我是李铭剑,大家不要着急,县委县政府对咱们采煤沉陷区的百姓是十分关心的,中央、省、市、县和企业的综合治理资金已经全部拨付到位,我们保证做到专款专用。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安置小区一期工程即将封顶,十八套标准的六层楼房,后期还要进行房间内配套施工,二期工程的地基已经打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保证,入冬之前,保证大家拎包就可以入住。”
“别又和齐黑子一样骗我们的吧?”
“就是,你们当官的嘴一张一闭的,没个准儿,说去年就能搬,然后又说今年五一搬,这又拖到了入冬,咋让我们相信?”
齐黑子?李铭剑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看来齐书记给乡亲们的承诺没兑现,乡亲们的意见还是蛮大的,“我用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入冬之前,保证让你们住上暂新的楼房,如果不能兑现,我自己去向市委提出辞职。”
徐天来拉了拉李铭剑的胳膊,李铭剑明白他的意思,嫌自己的弓拉得太满,将来怕是不好收场。李铭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们不能老是拿空头支票去糊弄老百姓,那样会让老百姓寒心啊。”
李铭剑低头问身前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叔,您老愿不愿意住新楼房啊?”
老人嘴一咧,露出满口整齐的黄牙,笑着说道:“那感情好了,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这辈子要是能住上楼房,那可真是烧高香喽。”
“可不是,这地方再住个一年半载的,小命都得扔里头,现在是放个屁都得跑被窝里放去,怕声大了把地崩个窟窿。”
“就是,三哥晚上和三嫂子办事都得盖双层被,为什么?声太大了呗,怕掉坑里去,哈哈。”人群中的李二牛调侃道。
众人一阵哄笑。
被叫做三哥的男人回头踢了李二牛一脚,笑骂道:“滚你个李二牛,你还有脸说别人,谁不知道你媳妇的叫声更大,比拖拉机声都大,哈哈。”
大家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翻,李铭剑几个县领导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对了,李县长,老王二哥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村还拆不拆了?前两天黑头他们还说月底前必须拆完呢。”
“谁是黑头,他是干什么的?”李铭剑循声问道。
“黑头是二秃子的手下,一个大混子,成天带着人来村里撵我们,骂骂咧咧的,怪吓人的。”
“前天出事时,你们都看见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铭剑问道。
“黑头带人来拆的,咋拆的没看见,就听见老王二哥和他们的吵闹声了。”
“那吵吵声可大了,老远都能听见,等我们出来一看,房子已经陷进去了。”
李铭剑心里一惊,这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明显是强拆,联想到王玉满上访的事儿,也就不难理解。
李铭剑面色庄重地对大家说:“大家尽管放心,县里已经研究过,拆迁的事儿暂停,等大家住进新房子后,再行拆迁,要先保证大家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
李二牛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悄悄地挤开人群,大步地往家里跑去。
王玉满的老伴儿周秀芝盘腿坐在炕头,倚着墙,正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李二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喊道:“大姑,李县长现在正在你家院子里呢,快去和他说说,找找我大姑父啊。”
周秀芝没有动,哭声更大了。
“大姑,你再不去一会李县长可就走了,快跟我走,”李二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人到底去哪了呢?真是急死人了。”
周秀芝想了一会,抹了把眼泪,穿上鞋朝门外跑去。
“哎,大姑,等等我。”李二牛追了出去……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20:41:23 +0800 CST  
十一
车子是在村头被拦住的。
王玉满老伴儿周秀芝跪在道路中央,全然不顾呼啸而过的车流和行人诧异的目光,一动不动,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被风吹得凌乱的一捋花白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忽闪忽闪的,露出了幽怨的双眼。
李铭剑迅速打开车门,快步来到跟前,双手托住周秀芝的双肩,想要把她拉起来,周秀芝左右扭着肩膀,没拉动。
“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又试着托了一下,还是没拉动。
李铭剑单膝跪地,扶着周秀芝的肩膀说:“老人家,我是东平县县长李铭剑,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您这样我们怎么承受得起啊。”
徐天来认出她是王玉满的老伴儿,走过来低下身子拉住周秀芝的胳膊,劝说道:“二嫂子,我是徐天来啊,你快起来说话,有什么事儿尽管和李县长说。”
“哇”的一声,周秀芝哭出了声,“李县长啊,你可一定要找到我们家老头子啊。”
李铭剑明白了,敢情这是王玉满的老伴儿。
“嫂子,快起来,咱们起来说话,你放心,我已经命令县公安局正在四处找王玉满二哥,马上就会找到的。”
“是啊,李县长已经派人在找了,一有消息马上就告诉你,你还信不过我吗?”徐天来站在身旁劝慰道。
看到徐天来也这么说,周秀芝这才站起来,拉住李铭剑和徐天来的手,抽泣着说道:“那就全拜托你们了,老头子受了伤,这又失了踪,要是出点啥意外,我可怎么办啊。”
“来,嫂子,咱们到树底下说,那儿凉快。”李铭剑搀着周秀芝就要往路边走。
“不,不去那儿,去你车里,我就和你一个人说。”周秀芝说道。
“好。”李铭剑搀着周秀芝坐进了自己的车,对着前边的郝剑说了声:“小郝,你先出去一下。”
徐天来两手一摊,笑着摇了摇头,和张林成钻进了自己的车。
郝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关上了车门。
“嫂子,现在就剩我们俩,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不要怕。”李铭剑和颜悦色地说道。
“李县长,你不要怪我老太太不懂事儿,现在在东平我是谁也不敢相信啊,徐县长我信得过,但他做不了主啊。”说着,周秀芝又抹起了眼泪。
“我知道,嫂子,别哭,你有啥说啥,放心,我保证不会对第二个人说。”李铭剑在车内的纸抽中抽出张面巾纸,递给了周秀芝。
周秀芝擦了擦眼,盯着李铭剑的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来。
七年前,王玉满担任东平县红旗煤矿的矿长。由于当时煤炭市场持续低迷,采煤成本升高,东平县委县政府决定将煤矿转卖,天鸿集团最终竞标成功,成为了煤矿的新主人。
当时没觉察出什么,直到三年前城关镇的三个村,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相继出现了房屋裂缝、地下水被污染等不正常现象,王玉满才发现不对劲。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典型的采煤沉陷区特有的现象,而当初的采矿许可证上标注的可开采区域并不包括这三个村。王玉满意识到天鸿煤业公司这是在超层越界开采,盗取国家矿产资源。
王玉满是个老党员,不忍心看到国有矿产被私人肆意开采,形成煤矿采空区,最后由国家买单,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于是多次去县里、市里报告,建议查明原因,弄清责任,几次都无功而返。县里和市里的解释如出一辙,天鸿煤业公司这是正常开采,并不存在越界开采的现象,还劝说他不要无理取闹,影响矿山正常生产,破坏东平的经济发展。
王玉满曾经找过李源县长反映过此事,李源正准备着手调查,恰巧就出了“5·22”地陷事件,李源被当成替罪羊调走了,调查的事也不了了之。半个月前,王玉满去了趟省城,回来就一直在家等待消息,如果还没有任何消息,就准备去京城,谁想这就出了事儿。
周秀芝还透露,自打王玉满去县、市反映情况后,这两年天鸿煤业公司一直在找他们家的麻烦,二秃子和黑头经常带着人来他家,威胁他放老实点,不要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倒霉,就算你告到省里、中央去,也拿煤矿没有办法,上面都是他们的人。出事前几天,得知王玉满去了省城,二秃子又带着人来到家里,恶狠狠地说,再上访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家的房子拆了,临走时还把窗户上的玻璃全砸碎了。
周秀芝一边哭一边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李铭剑。
李铭剑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言,眉头紧锁,但在眼睛里却看不出半点波澜。
周秀芝有些失望,心里在不停地嘀咕:看来这状是白告了,没准他和陈天鸿、齐国运他们都是一伙的,这群当官的,没一个好人。
此刻的李铭剑已是满腔怒火,义愤填膺,但是他却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虽然这只是一面之词,但他已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周秀芝没有说谎,这极有可能是真事儿,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还不能武断行事。
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李铭剑安慰着周秀芝说:“嫂子,你放心,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待我调查清楚后,一定会还王玉满二哥一个公道,请你相信我。”
周秀芝红肿着双眼,沙哑地说道:“那就麻烦李县长了,一定要找到老头子啊。”
下了车,李铭剑吩咐郝剑道:“小郝,你开车送下老人家。”
李铭剑没有想到的是,周秀芝所讲述的内容并不是全部实情,实际情况要远比这复杂黑暗得多。她还是不敢相信李铭剑,在东平,的确是没有她可相信的人,这些年,她所承受的已经够多的了。
然而,令周秀芝也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次她有所保留的诉说,让王玉满重见天日的机会无限期的延长了,所遭受的罪也成倍叠加,而李铭剑也因此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墨子云:“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甜瓜之蒂味苦,天下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宛如缥缈虚幻的梦境,开始和结束,无法计算长度,也无法设定程序,不是谁都可以控制和决定的。
轿车渐行渐远,李铭剑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刻,他的内心如油烹一般,滋啦滋啦作响,向外喷溅着思绪。如果真如周秀芝所言,那么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县委县政府里有人在堕落、在腐败,干着权钱交易的勾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牵扯到了多少人,涉及面有多广,无从得知。揭盖子,自己有这个能力吗?能揭得动吗?李铭剑想到了逃避,却马上又想起了老岳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干,即使头破血流,身首异处,也无悔于天地。
对,干。
揭开这个盖子的关键人物就是王玉满,可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李铭剑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回到徐天来的车里,李铭剑命令似地对着张林成说道:“老张,麻烦你给我弄一套关于煤矿的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张林成木然地望着李铭剑,不知所以。徐天来笑着捅了捅张林成,示意他照做就是。
徐天来读懂了李铭剑的意图。
在鑫港大酒店一间客房内,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躺在床上,头上绑着雪白的绷带,靠近眉骨处被血浸出来一块拇指大小的血点,手臂上插着针管,头顶上的滴流瓶里还剩下半瓶药水,正缓缓地流入老汉的身体里。
这个老汉正是王玉满。
王玉满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样,一语皆无。
房间的另一侧,四个彪形大汉在喝着啤酒打着麻将,地上摆满了空酒瓶,吆喝声、笑骂声不绝于耳。黑头坐在凳子上,一手端着瓶啤酒正往嘴里灌,一手把玩着水果刀。突然,水果刀划过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准确地插入了床头柜上水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噗”的一声,吓了王玉满一跳。
王玉满浑身激灵一下,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水果刀,又看了一眼黑头,随即又把眼睛闭上。
黑头狞笑一声,“温柔”地说道:“老王,怎么样,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把东西交出来嘛。”
无人应答。
“把东西交出来,大家都好过,我开心,你也省心,然后把你送回家,二哥说了,只要你肯交出东西,今后不再上访,不但在安置小区送你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额外还给你一百万,一百万哪,不是小数目。”
还是无人应答。
“老王,想开点嘛,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你非要添堵,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嘛,听我一句劝,想开点,啊,想开了,就早点送你回家,现在你家老太太说不定多着急呢。”
王玉满“哼”了一声,继续无视黑头。
黑头有些沉不住气,露出了凶残的本相,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我们已经够意思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好药给你打着,哥几个伺候着你,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把爷爷惹急了,我他妈的就……”说着,拔下了水果刀,作势就要往王玉满的胸膛上扎去。
身后的人看见要动刀,急忙过来要拉黑头的胳膊,“黑哥,别,别动刀,二哥吩咐过,别伤他一根汗毛。”
“我他妈的知道,用你放屁。”黑头放下刀,伸手按住了王玉满的左肋,疼的王玉满紧咬嘴唇,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却仍是一言不发。
“黑哥,”身后那人一把拉住了黑头的胳膊,往身后一带,“黑哥,行了,别弄出人命,二哥那儿不好交代。”
“老不死的,看你能挺多久,妈的,”黑头转回身,对着四个彪形大汉吩咐道:“别他妈的只顾玩,人看好喽,出了事我饶不了你们。”说完,走出了房间。
王玉满轻蔑地看了看黑头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
周秀芝坐在炕头,心不在焉的哄着李二牛的孩子。
刚才没有对李铭剑说实话,她是有顾虑的。煤矿是陈天鸿的摇钱树,旁人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陈天鸿的关系网织的又太深,不光县里、市里,甚至还有省里,一般的人攻不破。她现在还不相信李铭剑有这个实力,王爱军如何,李源又如何,还不是撞到墙上给反弹了回去。
自己的老伴自己最了解,王玉满倔得像头驴,认准的事准会一条道儿跑到黑。为了上访的事儿,自己没少劝他,可他不听,说不把这事儿整明白喽誓不罢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的财产就这么的被人给糟蹋了。这些年不停的上访,彻底的得罪了陈天鸿,二秃子隔三差五的就来家里闹腾一番,自己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可怕啥来啥,这回真出了事儿,不光家没了,老头子也跟着失踪了。六十多岁的人,还带着那么重的伤,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啊。她有种预感,八成是被二秃子给带走了,要真是这样的话,老头子可就危险了,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好?想到这里,周秀芝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李二牛见大姑又开始哭,劝慰道:“大姑,您别哭了,刚才李县长不是说了嘛,一定会找到我大姑父的,政府帮着找肯定比咱们自己找快,你就放心吧,我大姑父命大造化大,肯定没事的。”
“我是担心你大姑父的身体,那么大的岁数,还受了伤,要是出现意外可咋整。”
“您啊,不用担心,那么大个人,自己啥不知道,没准又去省城告状了呢,兴许去了京城也说不准啊。”
周秀芝没有应声,依王玉满的脾气,去省城、去京城,还真兴许有这回事儿,怕自己担心,不告诉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可你这头老倔驴这么做,反倒叫我担惊受怕。
“二牛啊,你说的兴许对,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没事儿的时候,你多费费心,找找你大姑父。”
“好咧,您就放心吧。”李二牛爽快地答应道。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21:50:25 +0800 CST  
十二
一天后,齐国运从省城开会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东阳市市长黄德平和天鸿集团董事长陈天鸿。
李铭剑这是头一次见到陈天鸿,一米八多的个头,身材魁梧,梳着个万梓良式的大背头,见谁都是一副笑哈哈的嘴脸。
李铭剑搞不明白的是,齐国运为什么会带他来。
黄德平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县委常委和几个副县长,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铭剑的身上。
“铭剑啊,怎么样,来了这么些天习惯了吗?”
李铭剑正了正身子,说道:“谢谢市长关心,习惯了,齐书记和其他同志对我都照顾有加。”
黄德平点点头,笑着说:“那就好嘛,铭剑同志政治坚定,年富力强,有很强的工作经验嘛,啊。市委市政府是经过多方考虑的,才派他来东平主持县政府工作,希望在座的各位要多多配合,多支持铭剑同志的工作,上下形成合力,把东平的经济工作搞上去,啊。”
齐国运顺着黄德平的话说道:“铭剑同志大局观念比较强,工作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啊,来我们东平才半个月的时间,就妥善的处理了大旺村地陷事件,把社会影响降到了最低,我代表县委对铭剑同志表示感谢,同时我也代表县委县政府表个态,请黄市长放心,我们会通力配合,精诚合作,让东平的经济发展再上新台阶。”
见一把手手表了态,李铭剑也说起了套话:“请黄市长放心,我们县政府会在县委齐书记的正确领导下,齐心协力,全力做好东平的各项工作。”
“这很好嘛,说明东平的班子很团结嘛,我和李书记也就放心了,可是光有团结还不够,”黄德平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铭剑同志,希望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遇事多向老齐请示,要有大局观念嘛,放手工作,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
李铭剑面无表情,内心里却有些不快,既要自己摆正位置,又要放手工作,话都让你给说绝了,这明显是在提醒我,二把手要绝对服从一把手,在东平,一切齐国运说了算。
不快的还在后头,只听黄德平说道:“天鸿集团是东平最大的民营企业,也是东阳市的明星企业,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嘛,你们县委县政府要按照市里的指示,鼓励、支持和引导民营企业健康发展,要放宽政策,加大资金扶持力度,为他们营造宽松的发展环境。”
喝了口水。黄德平望了一眼陈天鸿,又望了望李铭剑,继续说道:“我们要保护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嘛,不要一味的打压、扼制,甚至是动用手中的权力今天检查这个,明天突击那个,影响民营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打消他们的积极性,这不利于经济发展的嘛。”
话锋转变的有些突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了黄德平,脸上挂上了诧异的神色。常国卿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了一下李铭剑,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谄笑。纪委书记安如海也在偷偷地打量着李铭剑,却与徐天来的目光对上了,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常态。陈天鸿坐在角落里,手里把玩着金色的打火机,脸上笑呵呵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下李铭剑总算是明白了,黄市长为什么会突然到访,为什么会带着陈天鸿来,这才是重点,才是关键。今天黄市长来东平是有目的,如果说刚才要自己注意摆正位置是在提醒,那么这段话就是赤裸裸的警告了,无非就是告诉自己,不要染指天鸿集团,天鸿集团任何人动不得,查不得,县委给他撑腰还不算,市里也在给他撑腰。李铭剑有点坐不住,一个市长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市长那高大的形象已在他的心里大打折扣,甚至是有点瞧不起他,同时还增添了三分厌恶。
李铭剑几次都想开口,身旁的徐天来在桌子底下用手狠劲地按了按他的大腿,这才作罢。
齐国运不失时机地接着说道:“黄市长的指示我们要不遗余力地贯彻执行,不能当成耳边风,当面一套背后搞一套,那样的话,我齐国运第一个不答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个人都明白,黄市长和齐国运两人一唱一和的就定下了调子,谁要和天鸿集团过不去,就是和他黄德平、齐国运过不去,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不是你屁股底下的位置能不能做得稳的事儿了,而是你还能不能在东平待下去的事儿。
张林成在座位上气得直运气,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呛得身旁的李少波和周玉环直捂嘴,对面的徐天来几次用眼神制止他,他都装作没看见。
反倒是李铭剑越发的平静,脸上挂着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紧不慢的抽着烟,沉寂得好像诸事都与他无关。他的内心却经历了疑惑、不快、愤怒和平静的过程,对于黄德平和齐国运演的双簧,他是越看越觉得愚蠢,越想越觉得好笑,就像是两个无知的小孩在玩过家家,做的太过了,反而暴露出他们是在心虚,是在逃避着什么。李铭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堂堂的一市之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些有失身份的话,是什么原因让黄德平和齐国运这么不余遗力的庇护天鸿集团?而这天鸿集团到底有什么背景或者说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市、县两位主要领导为自己撑腰?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又是基于什么原因,能让黄德平和齐国运结成了如此攻不可破的统一联盟?
现在,李铭剑倒是有些理解前任县委书记王爱军和前任县长李源了,在这种环境和背景下,任他是谁,也无法长久立足,无法有所作为。李铭剑不免有些悲哀,为王爱军、李源,为东平七十八万老百姓,更为了他自己。
按照县委常委排名,纪委书记安如海应该坐在靠前的位置,但是他却坐在了位置靠后的县武装部政委王海强的身边,两人正在低头交耳地说着什么,不时的还抬头偷看李铭剑几眼。安如海有些佩服李铭剑的定力,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嗯,有大将风度,在心里面为李铭剑竖起了大拇指。
常国卿的想法和安如海有些相似,他从李铭剑的眼神里读出了不服输的信息,也为李铭剑这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表现鼓起掌来。心里在骂道,黄德平、齐国运两个鳖孙,别看现在闹得欢,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他小姨子就是《海宁日报》记者苏梅,从她哪里也听说了王玉满去省城告状的事儿,敏锐地感觉到东平可能要出大事儿,说不定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但常国卿不愧是官场老油条,现在他还没把宝全部压在李铭剑身上,他还在观望着。
齐国运见李铭剑一直没有说话,平静得像个局外人,不免有些得意。以前一直是活在黄德平的阴影之下,坐上县委书记的宝座满打满算才八个多月,一把手该有的官威和内敛远不如黄德平拿捏得到位,自始至终,黄德平都是笑着说,笑里埋针,他却一直在板着个脸,谱摆得很足。
齐国运指着陈天鸿说道:“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之所以把天鸿集团的陈总请到咱们县委县政府来,是因为就在从省城开会回来的路上,陈总当着黄市长和我的面亲口承诺,投资一千万翻建县高级中学。同志们,这是一种什么境界?这是一种高尚的情怀啊,同志们,一个民营企业家能有这种胸襟,为我们东平付出这么多,难道不值得我们为他鼓掌吗?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替县高级中学全体师生及全县七十八万老百姓谢谢陈总。”说完,站起身来,对着陈天鸿的方向带头鼓起掌来。
所有人也都站起身,有情愿的,也有不情愿的,但也看在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儿的份上鼓起掌来。
陈天鸿连连摆手,媚笑着说道:“使不得啊,各位领导,这是我陈天鸿应该做的,使不得,使不得。”
后面黄德平和齐国运又说了很多话,无非是感谢陈天鸿和商量翻建学校的事儿,李铭剑没有细听,仍在想着黄德平和齐国运说的话,他不想抢这份功劳,也不削去抢。他发现自己有点小瞧陈天鸿了,一千万不是个小数目,能有这份魄力,也证明他陈天鸿不是等闲之辈。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陈天鸿有没有别的目的,现在暂时不用去想,翻建学校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傍晚时分,会终于散了。
李铭剑来到黄德平身边,挽留他在县政府招待所吃个便饭。尽管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但自己是一县之长,该做的还得是要做的。
黄德平拉住李铭剑的手,笑着说道:“铭剑啊,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还是你想的周到啊,哈哈,走,也到下班点了,咱们去吃饭,这不算腐败吧?啊,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穿透了会议室,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份控制力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陈天鸿紧走几步来到跟前,说道:“黄市长,我早就在乾源山庄备好了酒席,咱们还是去那里吃吧,条件要比招待所好点儿。”
“那可不行呦,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去你那里就是搞腐败嘛,哈哈,还是在招待所吃得踏实,走,陈总,一起去。”说完,招呼着陈天鸿就往门外走去。
陈天鸿赶忙打了个电话,吩咐拿几瓶红酒来,接着一路小跑着追上了黄德平。
酒菜上齐,齐国运头一个站起来敬黄德平酒,李铭剑硬着头皮陪喝下了一杯红酒,赶忙换上了茶水。
趁着众人敬酒的当口儿,陈天鸿端着酒挪到李铭剑身边,举起酒杯,说道:“李县长,初次相识,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我们天鸿集团一定会在李县长的英明指导下为东平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来,我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喝干了杯里的酒,然后倒转酒杯表示已经见底,笑呵呵地看着李铭剑。
李铭剑举起杯晃了晃,也喝干了茶水,强装着笑脸说道:“陈总客气了,我才来东平时间不长,今后也希望陈总给予大力支持啊,哈哈。”
“那是,那是,今后只要李县长一个指示、一声招呼,我陈天鸿保证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铭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陈总真是爽快之人,有魄力,我先代表学生们谢谢你,来,我敬你一杯。”说完又倒上一杯茶,一口气咽下去。
陈天鸿见状也连忙续上了酒,一干而净,说道:“李县长您太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陈总的企业做得很大啊,希望陈总要守法经营,多做善举,为东平的民营企业家们做出表率,我李铭剑定会大力支持,感激不尽,哈哈,”话锋一转,说道,“如果陈总知法犯法、非法经营,我李铭剑可是不干的呦,哈哈。”
陈天鸿嘴角一抽,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李县长请放心,我保证我们天鸿集团绝对是奉公守法,合法经营,绝对不会给李县长添乱。”
“那就好,来,干杯。”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里却充满了不同的味道,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22:09:33 +0800 CST  
十三
饭局还没有结束,曹海川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在县政府招待所门前急得来回遛弯,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走又不甘心。
“妈的,是吃龙肉呢还是吃王八肉呢,这都几点了。”气得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向了身旁一颗碗口粗的杨树,疼得他“嘶”的一声,单腿跳到了台阶前坐下,抱着脚使劲地揉搓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是来找黄德平的。自从被李铭剑狠狠地尅了一顿后,赌着气一连几天都没去上班,成天躲在家里生闷气。今天他姐姐打电话告诉他说黄德平从省城开会回来了,现在就在东平,他才一溜烟儿似地追到了招待所。他可不想丢了官,虽说镇党委书记官不大,芝麻粒那么大点,但好歹也是一把手,啥事儿都自己说了算,最重要的是有来钱的道儿。
大厅里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黄德平人还未到笑声却先传出了门外。
曹海川耳朵一竖,立即站起身跑向了黄德平的专车,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黄德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招待所,齐国运和李铭剑一左一右的陪着。走下台阶,黄德平握住了李铭剑的手,呼着酒气说道:“铭剑啊,别送了,要注意和老齐搞好团结,不要有思想包袱,大胆的开展工作,有什么事尽管来市里找我。”
李铭剑舌头有点发硬,强打精神说道:“放心吧,黄市长,我一定会遵照您的指示开展工作的。”刚才在酒桌上,黄德平和齐国运见李铭剑喝的是茶水,立马不干了,逼着他换上了红酒,还说什么男人不喝酒怎么能成大事、不喝酒不利于团结等毫无相干的话,没有办法,李铭剑硬着头皮连干了几大杯,喝的有点多。
齐国运回过头对众人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去送送黄市长。”说完,跟随着黄德平上了同一辆车,陈天鸿上了自己的奔驰,跟在专车后面驶出了县政府招待所。
见车里多了一个人,黄德平和齐国运两人同时一愣。
曹海川“嘿嘿”一笑,涎着脸说道:“姐夫,齐书记,是我。”
“叫黄市长,告诉你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叫黄市长,你长长记性吧。”黄德平看见这个不着调的小舅子就来气,不耐烦地说道。
曹海川眼皮翻了翻,嘟囔着说道:“齐书记又不是外人,也没有旁人,怕什么?”
黄德平没有说话,靠在座背上闭目养神。许久,突然间来了一句:“老齐,他的位置给撤下来,这个镇党委书记不能再让他干了,安排在你身边吧。”
还没等齐国运说话,曹海川急着问道:“为什么?我哪里也不去。”
“你还牛上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干下去吗?你以为李铭剑会放过你吗?”
齐国运也说:“海川,城关镇你的确是不能再待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海川给抢了:“凭什么?他李铭剑算个啥?谁也别想动我。”
“凭什么?”黄德平厉声喝道,“你说凭什么,自己犯了什么错不清楚?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党委书记一把手不在场,开会也敢放县长的鸽子,你以为你是谁?最过分的是还拿着烟去请罪,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贿赂,纪委不调查你就算不错了,你还挑肥拣瘦的。”
曹海川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我那不确实是有事儿嘛,再说了,就算他李铭剑想撤我,不还是有齐书记呢吗,齐书记不发话,他李铭剑就真敢撤我?”
“你以为你是谁?人家是市委任命的县长,你说敢不敢?你呀,让老齐省点心吧。”
曹海川还想狡辩,齐国运眼睛一瞪,怼了回去:“曹海川,你给我放规矩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破事儿,当天你在干什么你自己比谁都清楚,给你留点面子,不当黄市长的面说破。我再问问你,城关镇那八十四万扶贫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人都捅到县里了,要不是我给你压着,安如海早就查你了,还想美事呢,哼。”
说来也怪,曹海川不怕自己的姐夫黄市长,就怕县委书记齐国运,那小眼睛一瞪,身子立马就酥。曹海川被齐国运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低着头掰着胖胖的手指头,小贼眼滴溜溜乱转,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见曹海川老实了下来,齐国运也缓和了语气说道:“放心,不会亏了你,你来县委办吧,先当个副主任,级别不变,还是正科级,等过了这阵儿风头,年底调整干部时我再给你安排个好位置,这下满意了吧。”
曹海川掰着手指头想了想,目前也只好如此,有点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黄德平看着他那囧样,心也软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柔声说道:“今后少惹点事儿,少让老齐操心,他这也是为你好,李铭剑刚上任,老齐也不好马上就驳人家的面子,毕竟常委们都看着呢。”
正在这时,后面陈天鸿的奔驰车突然超到了前边,逐渐地放慢速度,长按了几声喇叭,一掉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黄德平不解地问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齐国运想也没想地说道:“八成是带咱们去他的乾源山庄,黄市长,咱们去看看?”
黄德平点了点头。车子调转了方向,跟了上去……
李铭剑的卧室就在招待所四楼的一间标准客房里。当初戴民给他安排在了县政府旁边的一家高档宾馆,李铭剑不同意,说住这里太浪费,自己一个人住哪里都成,越简单越好。没办法,戴民又折回了县政府招待所。
房间里干净整洁,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东平的夜景,很合李铭剑的胃口。一张双人床和一组衣柜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二,落地窗前摆放着一盆大型鸭掌木和几盆娇艳欲滴的鲜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酒有点上头,昏昏沉沉的,李铭剑没有洗漱,直接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兀自的想着黄德平和齐国运说的那些话。黄德平和齐国运这是合着伙的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不管怎么接招,自己都是形单势孤、一木难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敢这样含沙射影的给自己定调子,这胆子委实是够大的了,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他某个人的天下,也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上有国法,下有党规党纪,任谁都不能一手遮天。
迷迷糊糊中,李铭剑想起了上任前几天市委李建国书记找他谈话时的情景。
李书记说:“铭剑同志,你在西河取得的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不要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市委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派你到东平工作的。到任之后,你一定要深刻了解全局,尽快熟悉情况,要善于抓住重点,敢于负起责任,始终坚持和认真贯彻民主集中制原则,切实履行好县长的工作职责,面对经济发展和反腐倡廉的新常态,要切实履行党风廉政建设主体责任,把党风廉政建设始终放在心上、抓在手上、扛在肩上……必要时可随时向我汇报……”
抓在手上、扛在肩上,可我一个人怎么抓,怎么扛啊?难道是有所暗示?到底暗示着什么?头越发疼得厉害,李铭剑不再想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响了,李铭剑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铃声很固执,响了停,停了又响,一连三次,李铭剑才被吵醒,揉了揉惺惺睡眼,不情愿地接了过来。
“怎么才接电话,是不是没干啥好事?”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咯咯笑声。
“是老婆大人啊,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沉,睡得正香呢。”李铭剑手捧着电话,甜蜜地说道。
“你不会喝酒逞什么能啊,我不在身边,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工作再忙,也别累坏了身体,听见没?”宫彩霞温柔地下达着命令。
“嗯,知道,刚才黄市长来东平了,不陪着喝点不行啊,人家那可是大领导,不陪喝酒,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你老公我这小官儿可就丢喽。”李铭剑笑着调侃道。
“丢就丢,谁稀罕似的,我不图你当多大的官儿,有个好身体,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你看咱们现在过得是啥日子啊,两地分居,一个月也见不上两次面,我看啊,你还是调回来算了,不当县长当个小科员也行。”彩霞说的都是实话,有丈夫陪在身边,相濡以沫,安安稳稳的过着小日子,这才是她所希望的,她是那种小女人,没有太大的奢望。
李铭剑鼻子一酸,忙打岔道:“咱爸咋样了,你也别太累着,不行就雇个护工吧。”
“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一切都好,咱爸也挺好的,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呢,照顾起来很方便。”
就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了洪钟般的声音:“告诉铭剑,工作要紧,不要惦记我,我很好,家里的事不要操心,有我们呢。”
岳父是名老军人,革命了一辈子,非常明事理,李铭剑听了心里暖呼呼的。
彩霞接着说道:“对了,刚才表哥李源来家里了,和咱爸聊起了东平。”
“都说了些什么?”
“表哥说东平不太平,官儿不好当,还要我告诉你务必要谨慎行事,别重蹈他的覆辙。”
合上电话,李铭剑反复想着李源的话,仔细回味起来却不无道理,看来李源在东平伤得挺深。突然又想起了王玉满老伴周秀芝说李源曾调查过煤矿的事儿,心里一动,打定决心要尽快抽空回趟东阳,去见见李源。
重入梦乡没多久,又被一阵铃声吵醒,以为还是彩霞,拿过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想了想,还是接了。
“喂,我李铭剑,哪位?”
对方没有说话。
一连问了三次,对方依然没有言语,随后挂断了电话,耳边传来了一阵“嘟嘟”的盲音。
李铭剑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回拨了过去,却没人接听。
李铭剑意识到是有人拨错了电话,笑着摇了摇头,重又倒在了床上,与周公会面去了。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1 23:35:35 +0800 CST  
十四
东平县城西南角一栋装修考究的别墅内,李英琦半躺在宽大绵软的席梦思床上,目光呆滞,精神有些恍惚。
那天早上,她开着车刚转过弯道,下意识地看了街边的早点摊儿一眼,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伟岸、挺拔,与经常在自己梦中出现的那个魂牵梦绕的背影一般不二。
停下了车子,仔细地端详着,没错,就是他,李铭剑,自己曾经爱得发狂的那个男人。脸上忽然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李英琦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想喊,喊不出声,想下车,却挪不动脚步,李英琦感觉自己全身都快融化掉了,没有一点力气。吃完早点,李铭剑顺着笔直的大街一直往东走去,李英琦开着车,缓缓地跟随着,跟出了很远,很远……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李英琦翻开手机,找出来这个刻意打探出来的手机号码,手指对着播出键,颤抖着欲按又止。仰天长叹一声,重重地呼出了口气,终于按了下去……
“喂,我李铭剑,哪位?”
一个充满男人气息、在她听来却销魂蚀骨的声音传到耳膜里,令李英琦面颊潮红,浑身酥软,身体剧烈抖动起来,三魂七魄已被勾走了二魂五魄,眼泪不争气的顺着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
李英琦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挂断了电话,抱着手机嘤嘤的哭泣。电话再次响起,看了一眼那已经印在脑海里的号码,头脑里一片空白,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接听。她怕,怕因为自己会给心爱之人带来灭顶之灾,在她眼里,东平就是一个吃人的怪兽,无底的深渊,而她却又渴望再一次听到李铭剑的声音,那是她心灵的慰藉,安全的港湾。
哭罢多时,李英琦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是当年李铭剑痛失自己时写下的诗句,后来在他的家里找到的。多少年来,一直放在最触手可及、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从未更改——
岁月流远
心头的思念
黯然冷却
深夜如梦
醒来
早有碎碎泪珠
洒落床头
天蓝的时候
已习惯流泪
长夜如风
只消得心儿碎
梅花点点
苦争艳
多少幽恨
泪南流
此刻,李英琦期盼着它再响一次,哪怕就是再响一声,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抓过来,接通,再一次倾听那个在她的脑海里尘封了多年却一直挥之不去的声音,而她,也会毫不顾忌地述说多年来自己的蒹葭之思。
然而,结果却令她失望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只要错过了当时,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良久,李英琦才抓回飘远的思绪,收起了婆娑的泪眼,褪下了裹在身上的皮囊,径直走向了浴室。
透过镜子,李英琦欣赏着自己曼妙的躯体,虽已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但是时光却早早的放过了她,保养得很好,四十年的风雨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和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长发披散,美腿笔直修长,翘臀玉峰,白如凝脂,曲线玲珑,有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这具美妙绝伦的身体曾经差点就属于李铭剑,但是现在,却属于陈天鸿那个混蛋。
这副身体早就不干净了,配不上李铭剑,想到这里,李英琦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再一次奔涌而下。她打开了花洒的龙头,拧到最大,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胴体,渴求倾泻而下的水流洗净自己肮脏的身体,洗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英琦和李铭剑两家是世交,就住在省城海宁市城郊,隔街相望。两个人从光腚娃娃时起就在一起玩,李英琦成天跟在李铭剑的屁股后边转,李铭剑也从不嫌这个妹妹是个小多余,乐意带着她一起玩,形影不离。用两家大人的话来说,两个孩子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就看他们的缘分吧,有缘的话,就让他们结为夫妻,没有缘分,成为亲兄妹也不失是一段佳话。
李铭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他的父母还在他未满周岁时双双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十七岁的时候,爷爷奶奶也相继过世,李铭剑彻底成了孤儿。刚开始的时候,李英琦的父母还对李铭剑嘘寒问暖的,关爱有加。时间长了,开始对他冷淡起来,李英琦却不管不顾,她早已把自己少女的心怀许给了李铭剑,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陪在李铭剑身边。后来,两个人同时考上了海宁大学,公开的确立了恋爱关系。一边刻苦攻读,准备考研,一边卿卿我我,憧憬着未来,两人如漆似胶,谁也离不开谁,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命运总是惊人的巧合。就在两人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李英琦的父母做生意投资失败,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无奈之下,李英琦放弃起了考研,进入了一家小公司,开始挣钱替家里还债。
为了隔断两人来往,李英琦的妈妈以死相逼,死死地盯住李英琦,不让她与李铭剑见面,还仿照了李英琦的笔迹和语气,给李铭剑送去了绝交信。
这一切,李铭剑都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他疯找了李英琦一个多月,也没见到人影。
李英琦的哥哥还找来社会人员打断了李铭剑的一根肋骨,扬言要是再找李英琦,就打断他的一条腿。见李铭剑还不甘心,李英琦的哥哥甩给他一张照片,恶狠狠地说,你自己看看吧,你和我妹妹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她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李铭剑接过照片一看,登时傻了,李英琦身着比基尼和一个身穿三角短裤的青年男子拉着手在海边玩耍,举止十分亲昵。
三个月后,李铭剑才走出了失恋的阴影,打起背包,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悄悄地去了东阳,彻底地失去了音信。
李英琦终于被她妈妈给放了出来,找遍了整个海宁,也没有找到李铭剑,问遍了李铭剑所有的同学、朋友,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这一找就是一年。痛失至爱,世界上最为残忍的事儿不过如此。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李英琦想到了以死殉情。
然天不遂人愿,在喝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后,被她的妈妈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抢救了过来。人是救活了,心却已经死了,就在这一刻起,李英琦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她脆弱的内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一个男人。
两年后,在家里的逼迫下,李英琦终于嫁了人,用彩礼钱替父母还清了所有债务。婚姻只维持了八年,李英琦就将她所谓的丈夫捉奸在床,她没有吵闹,仅带着随身衣物,只身离开了这个已经不再属于她的家。
这一次,她又想到了死,撞车而死,却又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给救了。
这个男人就是陈天鸿。
两次没有死成,冥冥中,李英琦认为这是李铭剑在保护着她,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李铭剑为她出气一样。遂决定不再寻短见,暂且苟活着,说不定此生还能再见上心爱之人一面,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也无憾此生。
最后,却已经没有了最后,李英琦成了陈天鸿的情人。
陈天鸿对李英琦还是很不错的,为她买了豪华别墅和轿车,还让她做了天鸿煤业公司的总经理。然而,李英琦清楚得很,陈天鸿看上的不过是自己漂亮的脸蛋和诱人的胴体,自己不过是陈天鸿胯下的玩物和铺床的褥子,真要等到自己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李英琦学会了逢场作戏,极尽所能的迎合着陈天鸿,只为了能在他身上尽可能多的套些钱财,为自己的余生留条后路。
煤矿是男人的世界,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这里就成为了众矢之的。面对着男人们无休止的骚扰,李英琦也练就了佛口蛇心的手段,搬出来陈天雷,将一干男人治得服服帖帖,她说一,没人敢说二,俨然成为了男人世界里的女首领。
陈天雷与他的两个哥哥不一样,骨子里虽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劲,却不好色,尤其是对李英琦这个名义上的嫂子更是提不起兴趣来,反而是尊敬有加。这些年他痴迷上了佛道,悟出了自己兄弟三人前半生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现在是成天在家潜心修佛,诚心忏悔,深居简出,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也正是因为现在陈天雷一心向佛,退出了江湖,最后才避免了牢狱之灾,在兄弟三人中结局算是最好的了。
唯独这个陈天龙,禽兽不如,李英琦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一直垂涎着她的美色,几次都眼看着要成功,全被李英琦巧妙地躲了过去。其实,这也多亏了陈天龙顾忌他大哥的面子,没有用强,不然,李英琦恐怕早就落入了狼口。
李英琦这是在作践着自己,自从得知李铭剑消失的原因,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所爱之人后,她就已经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心已死,就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人,有很多种活法,有快乐的活法,有苟且偷生的活法,而李英琦正是选择了后者。
直到再次听到了李铭剑这个名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个人之后,李英琦才有了种重生的感觉。
夜无语,相思袭心头;人已远,相见知何年;情似断,缠绵细水流;缘注定,天地戏痴狂。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2 08:12:01 +0800 CST  
十五
在下午召开的常委会上,李铭剑才真真正正地领教到了齐国运的手段,感觉自己被他当成了猴儿耍,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腾地升起,一种不服输和尽力抗争的劲头差点就要穿胸而出,却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时机和条件还不成熟。
上午,李铭剑正在批阅戴民拿过来的几份文件,李少波闯了进来。
“李县长,东平县城内所有医院和诊所都找遍了,王玉满还是没有消息,真是奇了怪了。”李少波忙得满头大汗,自己倒了杯水,转身来到空调前,对着风就吹起来。
李铭剑抬起头,笑呵呵地看着他,关切地说道:“哪有这么吹空调的,你就不怕骨头进风?”
“没事,习惯了,咱这身体杠杠的,部队里练出来的。”
“你也当过兵?”
“当了二十一年兵,正营转业,回来就到了公安局。李县长,你说这王玉满到底跑哪里去了,我就纳了闷,一个大活人凭空就会消失?”
李铭剑绕过办公桌,走到窗户前,望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淡定地说道:“别着急,老李,他带着伤,不能走太远,”顿了顿,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清鲜又带著阵阵热浪的空气袭来,瞬间就吹走了屋内的冷气,“这两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么大的岁数,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好好在医院接受治疗,为什么要走呢?要是回家了,这也好解释,关键是他家人也没看见他,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他在逃避着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李少波无从回答,这些问题他也想到过,只是目前还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对了老李,当天领着人拆迁的是黑头,这个人你了解吗?”
想了一会,李少波说道:“听说过,但没见过,他是二秃子的兄弟。”
“老李,你看可不可以这样,通过别的关系找到黑头,了解一下情况,我是说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私下了解,不能传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李铭剑接着说道,“很明显,拆王玉满家房子那是个强拆事件,王玉满肯定是不同意的,接着他就失踪了,我总觉得这和黑头多少会有点关系,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最好是没有这种事儿。”
“不瞒你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就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不敢妄下结论。这事我来安排。”
“嗯,好,要注意这只是私下调查,不能公开,你、我知道就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那样影响不好。”
“好的,我知道了。”
送走了李少波,李铭剑信步爬上了楼梯,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就在八楼。
此时,齐国运正在屋子里欣赏着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的SU模型。见李铭剑走进来,连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又亲自沏了一杯茶,满脸都堆着笑,与昨天那不苟言笑、始终板着个脸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好强的控制力,李铭剑在心里叹道。一瞥眼,看见了茶几上的旋转观光塔SU模型,说是塔,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特大号的避雷针,与平常所见到的塔搭不上半点关系。
记得徐天来和他讲过,齐国运既信佛又很迷信风水,他是县里最有名气的大佛寺的常客,经常去寺里求签,保佑自己官运亨通。建这个旋转观光塔其实就是个幌子,那是有风水先生给他出的主意,说东平县城东面的望花山是东平的屏障,是块风水宝地,就是山势不高,如果能在山上建座高塔,就能保佑你步步高升。齐国运现在正在谋求市委常委的位置,才不遗余力的要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塔。李铭剑心里感到好笑,考量着自己初来,现在反对必然会引起齐国运的不满,而且方案是在自己就任之前定下的,和自己无关,暂时就由他去吧。
人都有点小私心,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李铭剑也不例外。
李铭剑开门见山,把大旺村地陷事件详细地向齐国运汇报了一遍,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一、沉陷区拆迁工作暂停,加快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安抚群众情绪,保证最低生活标准,做好安置补偿工作;二、曹海川不再适合担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应撤职反省,提议由镇长刘平任党委书记。
齐国运笑眯眯地听完后,没有反对,表示完全支持。
这倒出乎李铭剑的意料,他本以为在撤换掉曹海川的问题上齐国运会不答应,毕竟是他的心腹,没想到齐国运奔儿都没打一下,竟然同意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没有用到。李铭剑并没有多想,曹海川的事儿人尽皆知,他齐国运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袒护。
常委会前的主要领导碰头会开得很成功。
回到县长办公室,李铭剑心情大好,看来齐国运并没有像韩平超和高水平说的那么霸道,至少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还是有些通情达理的。
下午召开的常委会却风云突变,打了李铭剑一个措手不及。
前两项议题很快就通过,一是下半年东平县财政预算具体方案,二是沉陷区拆迁工作暂停,加快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做好安置补偿工作。常委们都清楚,这是书记和县长在开会之前的碰头会上就定好的,这是常规工作,谁反对谁就是不开眼,人都精着呢,谁也不想触霉运。
这第三个议题就是人事安排,县委管人,政府管事,这都是约定俗成的。
前面讲的有点多,齐国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同志们,党员领导干部就是要为人民群众服务的,群众在干部的心里有多重,干部在群众的心中就有多重,百姓需要我们,为官才有价值,群众拥护我们,政权才会牢固。大旺村发生了地陷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竟然擅离职守,事后也没有及时的进行群众安抚工作,这是严重的失职渎职,是一种不讲原则、不顾大局的表现,给城关镇,给全县的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我提议免去曹海川城关镇党委书记职务,由城关镇镇长刘平担任党委书记,党委副书记王凤武担任镇长,大家看看,有没有不同意见,或者是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都提出来,畅所欲言嘛。”
组织部长鲁迪、政法委书记周德胜、县委办主任马胜涛、宣传部长夏英和统战部长荆勇等人很是不解,纷纷望向了齐国运,曹海川是齐国运一手栽培起来的,坊间都说曹海川是齐国运的狗腿子,他怎么会舍得把曹海川撤下去?常国卿、安如海同时扭头瞧向了李铭剑,神色复杂。徐天来心中暗自欢喜,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他知道,这是李铭剑据理力争来的,能打掉齐国运一只胳膊,实属不易。县武装部政委王海强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目不斜视,两手放在桌子上,把玩着茶杯,数着杯盖上到底有几朵花。
见没有人说话,齐国运清了清嗓子,说道:“好,既然没有不同意见,举手表决吧。”率先举起了右手。
见书记都举了手,鲁迪几人也快速地举手同意。
会开到这里,李铭剑以为就结束了,掏出来一支烟,大口地吸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但是,”谁知齐国运话锋一转,吓了所有人一跳,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齐国运,看他还继续放什么炮。
齐国运看了看投来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曹海川这几年在城关镇取得的成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嘛,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工作中也是任劳任怨。犯了点错误并不可怕,有错误就改嘛,改过了还是好同志,我们不能一竿子把一个干部打死,要让他在错误中成长起来,继续为人民群众服务嘛。我提议,任命曹海川为县委办常务副主任,大家有什么意见?”
镇党委书记和县委办副主任都是正科级,级别上没变,但挂个常务两字,就不一样了。县委办主任不在的时候,由常务副主任主持工作,而且在县委办主任高升时,常务副主任有一半的可能性顺利上位为主任,县委办主任那可是县委常委,正宗的副县级。
齐国运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齐国运之所以在上午和李铭剑商量的时候没有明说,他是不想发生意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知道,常委会上除了李铭剑、徐天来和安如海会反对,王海强不好说,不过他反对不反对都没效,赞成票肯定会超过一半,鲁迪他们不敢和他唱对台戏。
李铭剑血气上涌,一股无名之火迅速从脚底猛冲到脑门,把烟屁股狠狠地按死在烟灰缸里,喘着粗气说道:“齐书记,我反对,曹海川工作责任心不强,是典型的懒政、庸官,怎么还能放到县委办呢?我坚决反对。”
“铭剑啊,我刚才说了,曹海川虽然犯了点小错误,可是我们也不能一竿子把他打死啊,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齐国运依旧笑着说道。
“这怎么能叫小错误呢,玩忽职守,视群众生命如儿戏,我还要爆料一件事,曹海川在东阳包养小三,这是我亲眼所见,请问,这样的干部还怎么重用,他还涉嫌贿赂,应该交由纪委调查。”李铭剑青筋暴起,竖着眼睛,眉毛上挑,他感觉受到了愚弄,火气有点压不住。
齐国运的脸由白转红,声音提高了八度:“铭剑同志,不要轻易诋毁一个同志,要有事实依据嘛,没有根据的话请不要乱说,这样会害死人的。”
刹那间,会议室里充满了火药味儿,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李铭剑往前探了探身子,刚要反驳,坐在他左手边的徐天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右手在李铭剑的肋骨上捅了一下。
李铭剑回头一看,徐天来使劲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就在李铭剑一愣神的功夫,对面的纪委书记安如海适时地放了一炮:“我也反对,像曹海川这样的干部根本就不配为官,还包养小三,简直是道德败坏,品行恶劣,之前就有人举报过他,说他有经济问题,这是典型的腐败,我看哪,就应该把他交由我们纪委审查。”
“够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许胡说,这是诋毁,是诽谤,是污蔑。”齐国运“啪”地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晃了三晃。
徐天来干咳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齐书记,有没有这些事,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嘛,不能诋毁,也不能包庇,在大旺村这件事儿上,曹海川的确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认为,让他当县委办常务副主任是不合适的。”
常国卿好像也有话要说,刚要张嘴,就被齐国运给怼了回去:“老常,你也要跟着瞎掺和吗?”
常国卿吐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生生地憋了回去。
齐国运今天的火气有点大,三个常委挑战他的权威,连常国卿都要烧把火,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在东平,我就是绝对的权威,谁反对我,谁就是和我过不去,有他好瞧的。
举手表决时,李铭剑、徐天来、安如海和王海强投了反对票。常国卿犹豫了一会,他在衡量着最终的结果,站队问题可马虎不得。偷眼瞧了一下,反对票四票,加上我也才五票,不到半数,赢不了啊。正在迟疑的当口。突然听到齐国运猛喝一声,老常,你想什么呢?吓得他一激灵,缓缓地举起了手臂。
齐国运拿起笔记本往桌子上狠狠一摔,高声说道:“少数服从多数,事情就这么定了,散会。”说完,把椅子使劲地往后一推,大跨步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鱼贯而出,安如海站在原地,望着李铭剑没有说话,眼神里饱含着同情,随后也走出了会议室。王海强走到李铭剑身边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了一声,走了出去。
李铭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一连抽了两根烟,心中的怒火一直在头顶上燃烧,马上就要到达临界点。他觉得自己今天就像个小丑,被逗来逗去,又像一只猴子,被人当做玩物一样耍来耍去,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徐天来静静地陪在李铭剑身边,两个人一动不动,也不言语,闷头抽着烟,烟屁股很快就填满了烟灰缸。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2 13:23:21 +0800 CST  
多谢!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2 16:54:17 +0800 CST  
十六
回到办公室,李铭剑把笔记本往办公桌上一甩,倒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地骂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东西。”
徐天来跟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了。
“消消气,别让人听见。”
李铭剑起身走到沙发前,挨着徐天来坐下,问道:“老徐,当时你拦我干什么,我真想和他好好地掰扯掰扯,太专横跋扈了。”
“你才来,和他撕破脸皮不好,适当的让让步,有利于今后的工作,再说了,你前面的代字还没去掉呢。”
“去掉不去掉我不在乎,市委既然信任我,我不能庸庸碌碌的不作为,在任一天,我就要担负起一天的责任,说的大一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为东平的老百姓负责。”李铭剑诚恳地说出了心里话。
徐天来望着这位顶头上司,也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说实话,在东平当县长,难。昨天黄市长说的那些话,有失身份,但那绝不是他信口说的,这就是东平的现状,想见缝插针的确是有些难,今天能撤下曹海川,等于是卸掉了齐书记的一只胳膊,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哪里是撤职,平调嘛,还是正科,县委办常务副主任接下来就是主任,县委常委,我就不明白了,他曹海川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县委书记这么袒护他。”
“县委常委那还得要市委同意才行,李书记那关恐怕就不好过。”徐天来对东阳的政局分析得很透彻,他知道,市委书记李建国对齐国运颇有微词,接连挤走了一任县委书记和一任县长,很明显这是没有容人之量,要是没有市长黄德平在护着,恐怕早就换掉齐国运了。
“上午我俩已经碰好的了,撤掉曹海川,并没有说要他去县委办,下午就来了这么一手,这一招玩的挺阴险,不愧是县委书记。”李铭剑发着牢骚。
“正常,这才是他齐国运,如果说没有下午这一出,就按着上午你们俩定好的办,那我可要感到奇怪了,不光是我,也包括所有常委。”
“对了,老徐,我不想瞒你,那天王玉满家老嫂子和我说了王玉满告状的事儿……”李铭剑没有保留,把周秀芝对他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又对徐天来说了一遍。
“当年我还在市政法委,这件事儿我只略微知道一些,人们都说陈天鸿是低价买走的煤矿,就因为这个,王玉满一直在上访,具体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料爆得有些猛,李铭剑脑袋嗡的一下,心里打了个寒战,这些周秀芝并没有提起过,如果传闻是真的,那王玉满的失踪就好解释了:一、王玉满又去上访了;二、被陈天鸿胁迫,自己躲了起来;三、被陈天鸿劫持了。第一条很快就被否了,王玉满受了重伤,不可能自己去上访,那剩下的就只有第二条和第三条了。李铭剑为自己的猜想感到了一阵后怕,这样的话,王玉满可就危险了。
李铭剑把自己的猜想如实地说了出来,徐天来的后背也冒起了凉气。
思忖了良久,徐天来说道:“眼下只有尽快找到王玉满,才能弄清事实真相,可他到底在哪里呢?”
“老徐,明天我去趟东阳,问问李源,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家里的事儿就先交给你了。”
“嗯,好吧。”
越界开采、低价买进煤矿,这两件事儿说不定会牵扯到县委县政府某些人,如果坐实,那可就不是个人腐败问题了,搞不好还是个窝案。李铭剑和徐天来两人在官场待了这么多年,都已想到了这层,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这些只是猜测,没谱的事儿,谁也不敢乱说。
KTV包房内烟雾缭绕,一股浓重的烟草味熏得人精神有些麻木,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一人搂住一个美女在喝着花酒,不时地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打情骂俏声。音响开得很大,很好地掩盖了满屋子的暧昧空气。
黑头七扭八歪地靠在沙发上,双脚极为不雅地搭在了茶几上,随意的一动,打翻了一盘瓜子,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一个打扮妖艳、酥胸半露的年轻女子半躺在黑头的怀里,手里拿着话筒,朱唇轻启,唱着那首经久不衰的《知心爱人》。黑头噘着臭嘴在女孩雪白的胸脯上卖力地拱来拱去,左手伸进女孩的裙子里肆意地揉着、抠着,惹得女孩娇喘连连,咯咯直笑,唱歌都走了音。
“哎呀,黑哥,你轻点,人家都唱不好歌了。”
“唱不了,我唱。”黑头松开了女孩,接过话筒,鬼哭狼嚎般地唱了起来,那野驴似的歌声逗得女孩捂着嘴笑个不停。
兴头正浓时,服务生推开了门,径直走到黑头跟前,毕恭毕敬地说:“黑哥,外头有人找您。”
黑头斜着眼睛,问道:“谁找我,几个人?”
“不认识,三个人。”
黑头站起身,对着几个玩得正欢的小弟怒吼道:“别玩了,下去看看。”说完,跟随着服务生走出了房间。
外面已是深夜,街上静悄悄的,只有阵阵的暖风轻轻地拍打着树叶,发出细如牛毛的响动。暧昧的霓虹灯下站着三个人,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脑门上挂着细细的汗珠。
黑头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一打量,领头的人他认识,正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现任东平县刑警大队长的王浩东。
“东子,你怎么来了?”黑头紧走几步,来到跟前,“咚”地照着王浩东的胸脯锤了一下。
王浩东也回敬了一拳,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了,最近你都在忙些啥?找你可真费劲儿,谁成想你小子躲在这里玩潇洒呢。”
“我还能干啥,一天瞎玩呗,哪像你,穿着这身皮有个正经工作干。走吧,见一次不容易,上去咱哥俩好好叙叙旧,喝他个一醉方休。”看见王浩东,黑头高兴得不得了,多少年的哥们了,小时候形影不离,只是最近几年联系的比较少。
“黑子,改天吧,咱哥俩相聚的时间有的是,不差这一天,今天我来找你有点事儿,走,去我车里说去。”
“能有啥破事啊,整的还神秘兮兮的,真是服了你,”黑头回过头对着小弟们手一挥,“没你们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上了车,关上了车门,王浩东递给黑头一支烟,抬着头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黑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浩东,我说你到底整啥幺蛾子啊,我又不是你媳妇儿,老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身上也没贴金子。”
见黑头那囧样,王浩东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黑子,咱俩从光腚娃娃时起就在一起玩,这么多年了,你说,咱俩的关系怎么样?”
“你可别酸了,听着牙都疼。”黑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以为然。
“跟你说正经的呢,没闲工夫和你开玩笑。”
黑头直愣愣地盯着王浩东,他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了,浩东有些反常。
“行,我服了你了,你小子的脑袋八成是被门框给挤了,咱俩的关系还用说吗,好兄弟嘛,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黑头在努力地想着词。
“好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今天我问你什么,你要如实回答,可不许撒谎。”
“别婆婆妈妈的,有啥话就直说。”
王浩东正色道:“城关镇大旺村王玉满家是你领着人去拆的吧,别打岔,我知道是你,我问你,那现在他人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黑头心里一惊,浩东怎么会问这些,难道他都知道了?不可能啊,没人看见啊。心里就像揣着个兔子,扑腾扑腾地乱跳,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强自镇定地喷出几个烟圈,直勾勾地盯着王浩东的眼睛回答道:“拆房子是我领着人去的,但是出事之后我就走了,至于他去哪里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腿长在他身上,去哪儿我还能管得着?”
王浩东不错眼珠地观察着黑头的一举一动,发现黑头一切如常,从他的眼睛里并没有读出半点的慌张。王浩东放心了,黑头是他的好哥们,虽然他现在在社会上瞎混,但是自己不希望黑头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来。
王浩东进一步试探道:“你真不知道?我要的是实话。”
黑头不愿意了,气呼呼地骂道:“东子,凭咱俩的关系我能蒙你吗?是,我是在社会上瞎混,但不该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见黑头生了气,王浩东哈哈大笑起来,“看把你急的,好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急什么眼呢。”说着又锤了黑头一拳。
“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能不急眼嘛,换了别人我早一大耳雷子上去了。”揉了揉被锤得发疼的肩膀,又“嘿嘿”地笑起来,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怕你干傻事,换了别人我还不管呢。对了,今天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好了,我的大队长啊,你咋这么墨迹呢,我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别人谁他妈的也甭想知道。”
两个人哈哈大笑着扭到了一起,老朋友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打逗。
上车之后,王浩东对着身边的两名便衣悄声说道:“派人盯着黑头,看他最近都去什么地方,都在干些什么,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好嘞。”
送走了王浩东,黑头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挪窝。王浩东来找他,说明公安局那边已经有了怀疑,该不该告诉二秃子呢?论关系,没有人能和王浩东相提并论,那是发小,自己的亲兄弟,二秃子和自己理论上仅存在着雇佣关系,要不是他手上有俩钱儿,屁关系都没有。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再脱鞋上岸恐怕是没那么容易,况且,目前自己是真的需要钱。
兄弟,对不住了,对着王浩东离去的方向,黑头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掏出手机,黑头拨通了二秃子的电话。
“二哥,公安局来人找过我了,问了王玉满的事,我猜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你看,是不是把王玉满转移一下。”
压在女人身体上的二秃子停止了动作,不耐烦地说道:“没事儿,怕啥,爱咋怀疑就咋怀疑,没有证据,谁怀疑也没有用,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撬开王玉满的嘴,把东西拿到手,但是千万不要让他死,谁知道他有没有留后手。”
“好嘞。”听着电话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销魂的呻吟声,黑头恶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一天到晚就他妈的知道在女人身上使劲,累死你个龟孙子。”说完,转身返回了KTV。
挂掉电话,二秃子又淫笑着压了上去……
好色,成了二秃子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2 21:59:37 +0800 CST  
十七
到达东阳时已是下午一点钟,李铭剑本想去趟市委大楼找李书记汇报下工作,电话中秘书小张告诉他说,李书记去省里开会了,得两天后才能回来。李铭剑不禁有些失望。
车子径直开到了市纪委办公大楼。李源已调到了市纪委,现在是纪委副书记,结局也还算可以。事先已经约好了,李源就在办公室等他,门都没关,李铭剑直接闯了进去。
李源看上去有些憔悴,才刚满五十岁,发梢却有些白了。县长当了不到一年,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换做谁也无法接受,加上李源书生之气太重,短时间内很难迈过这道坎儿。
“大师兄,我来看你来了,别来无恙乎?哈哈。”李铭剑拽着词,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李源的对面。
李源噗呲一乐,笑骂道:“你小子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才想起来看我,是不是看我像个丧家之犬,故意疏远我?”
“大师兄,你可是冤枉死我喽,想看你,我也得有时间啊,这不,我连家都没回,就先跑到你这儿,连口水都没喝,咋地,想渴死我啊。”李铭剑用手扇着脸上的汗珠,调侃道。
“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李源给李铭剑倒了杯水,来到门前朝外看了看,转回身关上了门。
李源既是学长,又是李铭剑的表姐夫,亲上加亲,见了面难免会斗嘴一番。
望着消瘦的妹夫,李源同情地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老齐没给你甩脸子吧?你刚去,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了。”
“别提了,不光齐国运,还有黄市长,他们俩联手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李铭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包括昨天在常委会上发生的事儿。
“呵呵,看来你的待遇还挺高的嘛,黄德平都亲自出马了,这规格不小啊。”李源哈哈大笑起来,但这笑声却充满了苦涩凄凉的味道,他有点为李铭剑担心。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这么急着给我定调子到底是为了啥,还有齐国运,做的也有点太过了。”
李源长叹一声,恨恨地说道:“黄德平使的是软刀子,是笑面虎,老齐善使开山斧,是急先锋。当年在东平,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为了提高GDP,捞政绩,啥都敢干,把手下人整得挺惨,没有不骂他们的。”扔给了李铭剑一根烟,自己点燃后,接着说道,“我刚到东平那会儿,黄德平也说过那些话,一点也不顾及市长的身份,东平是他的根据地,他可不想丢掉,哎,我也是被他们给耍了……”想到了往事,李源说不下去了,扭头望向了窗外,白净的脸上挂起了不甘和失落的神色。
李铭剑静静地看着学长,同情、心疼,一起涌向了胸口,想不出用什么言语来安慰。
空气凝固了,办公室里寂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大师兄,王玉满失踪了,县里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人影。”李铭剑打破了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儿?”李源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就在几天前……”李铭剑把王玉满失踪前后所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李源没有说话,他在思考着,王玉满失踪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良久,才开了口:“我在东平的时候王玉满找过我,他和周秀芝说的差不多。当年红旗煤矿转卖时,合同里和采矿许可证上明确的标明了,经济可采区并不包括城关镇的三个村。三年前,这三个村相继出现了房屋裂缝、地表水污染等沉陷区才会有的现象,王玉满断定这是越界开采造成的,他先后找过天鸿煤业公司和县里,都没结果,老齐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破坏县里的经济发展,叫他别没事找事。后来又去了市里,被黄德平给拦了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找的你?”
李源仰起头,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5.22”事故发生前半个月,王玉满找到了李源。
王玉满是个急性子,不喜欢兜圈子,开门见山的就把事情说了一遍,问李源管不管,要是再不管,这东平就真的成了齐国运和陈天鸿的天下,老百姓是没有一点活路。
李源是个儒将,性格沉稳,认为事态重大,没有充足的证据,光靠一张嘴是无法定罪的,就问王玉满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矿山越界开采的证据,相关证明也行,如果事实确凿,他这个县长将会一管到底,绝不允许国有资产就这么白白的流入到私人的腰包。
经历了几次上访失败后,王玉满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包括李源,他吃的苦已经太多了。即使是李源信誓旦旦地回复自己,他也不敢把实情全部托盘而出,他怕李源和齐国运一样,蛇鼠一窝,当面答应了,拿到证据之后立马翻脸,不认账。
世界上的万物都是相对的,你给我真心,我便予你信任,欺骗得多了,防范之心就会占据头脑。王玉满是个智者,谋定而后动是每个智者都会做的事儿。
事后证明,李铭剑也是个智者。
王玉满告诉李源,煤矿转卖时,现任副县长孙延平时任东平县国土资源局局长,他对煤矿的事儿一清二楚,可以去找他了解情况。其实,王玉满知道孙延平是不可能说实话的,他只是想看看李源的态度,是真想管还是就那么顺嘴一说。
为了辨明真假,李源真的去找了孙延平,孙延平一口咬定王玉满纯粹是在无中生事,天鸿煤业公司完全是严格按照采矿许可证规定的区域开采的,并出具了相关文字材料证明。之后,李源又去过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实地调查。
王玉满见李源有所行动,内心的戒备有所放松,对李源也多了几分好感,再次来到了县长办公室。
王玉满说,自己手上有相关文件,能充分证明天鸿煤业公司的确存在越界采煤现象,过两天会带来。临走时,王玉满握着李源的手说,如果李县长能把这件事给圆满解决了,他还有更大的事要揭发,远比这越界采煤严重得多。至于是什么,王玉满表示现在还不能透露,不是不相信李源,而是害怕李源连这个盖子都揭不动,一切等最终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两天后就发生了“5.22”事件,李源被调离了东平,王玉满再也没有找过他,事情不了了之。
一口气说完,李源长出了口气,感慨地说:“离开东平后,我的确是有点儿心灰意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那王玉满说没说过他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李铭剑追问道。
“听他说了那么一嘴,好像是什么地质地形图和煤矿采区地质说明书,反正就是能说明煤层分布情况的相关文件,他是老红旗煤矿的矿长,能有这些不足为怪。”
李铭剑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整个事件的过程在他的脑子里清晰地还原了:天鸿集团买下煤矿,进行越界开采,被发现,王玉满几次上访,被驳回,天鸿集团知道王玉满手里有证据,索要未果,就强拆他们家的房子,企图毁灭证据,却再次发生了地陷事件,紧接着就是王玉满失踪。先拆大旺村是齐国运做出的决定,又在各种场合极力袒护天鸿煤业公司,他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如果这个事实成立的话,那么自己先前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王玉满现在很危险。
王玉满啊王玉满,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只有找到你,才能揭开事实的真相。李铭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李源非常了解眼前的这个学弟兼妹夫,他骨子里透露出的那种从善如流、嫉恶如仇和不服输的劲头在大学时代就展露无遗,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不仅为他捏了一把汗。
“铭剑,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不单单只是越界开采行为,你想想,煤矿从开采的那一天起,县里能不知道具体的可开采范围吗?采矿许可证上能不标明吗?退一步讲,当初煤矿勘探时能不标注采区位置和采区资源储量嘛?所以我分析,这里面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在包庇,在纵容,知法犯法,充当煤矿的保护伞,说白了,就是官商勾结。从齐国运不遗余力地庇护天鸿煤业公司的种种行为上来看,他齐国运,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铭剑,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东平被黄德平和齐国运经营得就像一块石头,针都插不进去,搞不好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比我还惨,你可要想清楚啊,千万不要蛮干。”
李铭剑停下脚步,重又坐到了李源的对面,面色庄重地说道:“大师兄,我的性格你是最了解的,曾经你也对我说过,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在仕途上我没有多大的追求,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那都是扯淡,都是空话。首先我就是一个老百姓,其次才是县长,我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图什么百姓歌功颂德,我只求问心无愧,只求人们能说一句李铭剑这个人还不错,我就知足了。”
李源知道,再劝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李铭剑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已经时过境迁,却不禁又为这个妹夫担心。
“哎,对了,我差点忘了,”一拍脑门,李源又想起了一件事,“王玉满说过,他手里的那个什么地质图是海宁省地质勘探院负责探测的,带队的是……是欧阳教授,没错,是欧阳教授,现在王玉满失踪,可以去找欧阳教授,他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啊,七十二般变化,你这肚子里的货还真不少啊,小弟我这厢有礼了。”李铭剑双手一抱拳,还没等李源说话,自己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你这二师兄也不赖嘛。”李源回敬到。
“哈哈,”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不过,”笑罢多时,李源头扭向了窗外,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幽幽地说道:“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哪。”
李铭剑顺着李源的方向也望向了窗外,不发一言。
顿时,房间内又沉寂下来,一股萧杀的气氛从窗外袭来,阴凉、刺骨,直入肌肤。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3 08:03:35 +0800 CST  
十八
刚走下市纪委大楼的台阶,就接到了彩霞的电话。
彩霞几乎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嗔骂道:“好你个李铭剑,回东阳都不知道回家,反了你了,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回家,马上。”没等李铭剑接话,彩霞“啪”地挂断了电话。
李铭剑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向了李源办公室的窗户,就见李源正站在窗户前,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还调皮地敬了个军礼。
这个李源,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老不正经,李铭剑笑骂道。
本来想直接赶回东平,眼下不回家是不成了,老婆大人发话,不敢不听。
坐进车里,李铭剑有些愧疚地说道:“小郝啊,看来今天得害你在东阳过夜了,你嫂子刚下的命令,不回家就要挨骂喽,你去市政府招待所将就一夜吧,一会我给张主任打个电话。”
郝剑微微一笑,回答道:“不用麻烦,李县长,我去我战友那里,他就在咱们市公安局。”
“好吧,送我去C集团军家属院。”
东阳市是C集团军驻地,部队家属院位于东阳市郊,李铭剑的家就在这里。确切的说,这里是他岳父宫厚成的家,宫厚成就宫彩霞这么一个女儿,为了方便照顾老两口,李铭剑和彩霞结婚后没有买房子,一直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
家是一栋青砖黑瓦的二层小楼,颜色斑驳,白漆木头的栅栏,院里种着各色的花草,薰草芬芳,香气袭人,几棵巨大的梧桐树碧绿葱郁,穿透树木的阳光在条石码成的甬路上婆娑起舞。
屋子里静悄悄的,彩霞一个人在看着电视,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挂钟。
李铭剑轻轻地推开门,缓步走进房间,像往常一样喊了句:“爸、妈,我回来了。”
彩霞莞尔一笑,说道:“看清楚了在叫,我可没有那么老。”
李铭剑“嘿嘿”一笑,紧走几步来到彩霞身边站定,低下头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开起了老婆的玩笑,“没那么老嘛,我看看,嗯,是不老,小花才刚刚开嘛,哈哈。”
“贫嘴,”彩霞站起身,拉着李铭剑就走,“快点儿,我都等你半天了,把咱爸接回来。”
李铭剑这才打量了一下房间,没见到老两口,忙问道:“老两口去哪儿了,怎么没在家?”
“军分区搞了个老山前线暨离休老干部联谊会,咱妈怕咱爸喝酒,也跟着去了。”彩霞边说边拉着李铭剑往外走。
李铭剑没有动地儿,反拉住彩霞,一把搂进怀里,捧起她那张已被岁月磨去了光泽的脸,暧昧地说道:“急什么嘛,有那多人陪着,老爷子能有啥事儿?现在正好家里没人,好好过过我们的二人世界,我都当了一个月的和尚了,可想死我了。”说着,撅起嘴就往彩霞的脸上凑去。
彩霞咯咯一乐,用食指抵住了亲过来的嘴,嗔怒道:“看你猴急的样儿,晚上吧,现在赶紧去找老爷子,他腿没好,医生不让喝酒。”说完挣脱了李铭剑,喊他快点走。
联谊会的地点在家属院外不远处一个中档酒店里,与往年在军分区招待所举办不同,这个酒店是一个老干部的儿子开的,今年把老干部们都请到了这里,一切用度全免。
走进酒店大厅,李铭剑和彩霞径直走向了二楼。
曹海川正在一楼的角落里陪着情妇用餐,夹了一大块油乎乎的红烧肉,刚要往嘴里送,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了眼帘,惊得他张大嘴巴,手一哆嗦,红烧肉掉进了汤碗里,溅起了几滴滚烫的汤汁,疼得对面的女孩“嗷”的尖叫一声。曹海川顾不上别的,扔下了筷子,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二楼。
二楼大厅里一溜儿排开了七张桌子,坐的全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东面墙壁上挂着一条醒目的条幅——“C集团军老山前线暨离休干部联谊会”。
宫厚成坐在轮椅里,头上带着个金卡纸生日礼帽,像个老小孩儿,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年在老山前线杀敌时的情景。桌子上摆着个双层生日蛋糕,岳母王爱菊拿着塑料刀在切蛋糕,往盘子里装。
李铭剑信步走到老爷子身边,扶住了轮椅,低头轻声喊了句:“爸,我来了。”
宫厚成回头一看,更加来了兴致,“正好,老太婆不让我喝酒,你替我敬这些老伙计们一杯,”拿起酒杯就端给了李铭剑,向大伙介绍,“这是我姑爷子,就代替我了,敬在座的所有老战友门一杯。”
“老首长,我们敬你。”
“对,老首长,我们敬你,祝老首长生日快乐。”
“干了。”
“干了。”
老干部们兴致都很高涨,李铭剑一一示意,率先喝下了杯中酒。
李铭剑拉过彩霞,悄悄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场面像是在为岳父祝寿,李铭剑有点懵,现在全国上上下下都在严抓“四风”问题,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犯错误。
王爱菊凑过来,小声说道:“今天恰好是你爸的生日,军分区王政委听说后,就买了个蛋糕,联谊会和生日一起过了。”
“哦。”李铭剑放心了,只要不是特意操办的就好。
正在这时,东阳市委常委、东阳军分区政委王海朋敬完一圈酒后,来到宫厚成身边,刚好听到李铭剑和王爱菊的对话,笑着说道:“铭剑啊,不要担心,这是咱们军分区搞的C集团军老山前线离休老干部联谊会,这些老干部们都上过前线杀过敌人,为国家奉献了一生,到啥时候咱们也不能忘了不是,正好赶上老爷子过生日,就一起庆祝了,这可不算搞特殊啊,哈哈。”
“我这把老骨头了,什么生日不生日的,老家伙们在一起热闹热闹就行了嘛。”宫厚成说道。
王海朋拉着老爷子的手,亲切地说:“老爷子,你们都是国家的功臣,为国家做过巨大的贡献,军分区搞这次联谊会,就是代表党和国家来感谢你们的,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啊。”
李铭剑紧握住王海朋的手,说道:“谢谢,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王政委。”
“哈哈,咱们都应该谢谢这些老干部才对嘛。”王海朋端起酒杯,敬过一圈,一干到底。
回到家已近夜里十点,老爷子拿出象棋拉住了李铭剑,非要他陪自己再下几盘棋,王爱菊朝老头子眨了眨眼,咳嗽了两声。
宫厚成眼睛一瞪,高声说道:“老太婆,酒不让喝,咋地,我和铭剑下两盘棋还不行啊,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王爱菊气乐了,努努嘴指向了正快步上楼的彩霞。
“啊,啊,对,我该吃药睡觉了,医生让多休息嘛,瞧我这记性,呵呵,不玩了,铭剑你也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赶回东平呢。”宫厚成拍拍脑门,终于开窍了,反倒弄得李铭剑有些不好意思,脸腾的从发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我……我上去了啊。”说完,快步上了楼梯。
“你个死老头子,怎么越活越糊涂了,铭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咋这么不明白事儿呢?人家小两口不得好好唠唠嗑、说点知心话啊,你呀,说你什么好呢?”王爱菊不停地数落着。
“哈哈,是我糊涂,我不明事理总行了吧?走吧,咱也进屋吧,别打扰人家小两口了,哈哈。”爽朗的笑声臊得李铭剑差一点摔个跟头。
彩霞在为李铭剑准备着换洗的衣服,见他红着脸进来,咯咯笑着说道:“又不是新姑爷,红的哪门子脸啊。”
“我那丈母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知道他女婿回来一趟不容易,这不,撵我回屋陪老婆来了。”李铭剑坐在彩霞身边,顺势搂住了老婆。
彩霞依偎在李铭剑的怀里,抚摸着老公消瘦的脸庞,一阵儿的心疼,柔声说道:“瞧你,瘦了这么多,别太拼命了,累坏了可咋办。”
“我刚上任,千头万绪的,各方面都得了解,现在的确是有些忙,等过了这一阵儿走上正轨就好了,倒是苦了你,家里家外的,都得你一个人操劳,不行就别带毕业班了,累坏了我可要心疼的呦。”说着在老婆的脸上吻了一口。
彩霞深情地望着李铭剑,一朵红云袭上了脸颊,轻声说道:“我不累,家里有咱妈帮衬着。毕业班还得带,跟学生们在一起两年了,舍不得。女儿也懂事儿,住校才半年,自理能力锻炼得还不错,回家都抢着帮我洗衣服了,学习也不用操心,照目前的成绩来看,明年考重点大学没有问题。现在我就是担心你,我不在身边,吃饭咋整,衣服脏了咋办,你那宿舍说不定弄成啥样了呢,恐怕比狗窝都强不了多少吧。”
“不用惦记我,我住的是县政府招待所,条件挺好的,每天都有人打扫房间,干净着呢,不放心,你可以去看看呀,”说完,又亲了彩霞一口。
彩霞呼吸有些急促,头埋进了李铭剑的怀里,抚摸着老公那宽阔的胸膛,用蚊子般的声音喃喃道:“人家想你了。”
见状,李铭剑低下头,用嘴找到彩霞的朱唇,深情地吻了起来,慢慢地往床上倒去……
接下来,所发生的便是每对恩爱夫妻夜里常做的那些事儿,此处不必细表。
正所谓“浮华盛世不夜间,有人欢喜有人怜”。
远在东平的一座豪华别墅内,李英琦正在忍受着失眠的煎熬。
望着身边睡得像死猪一般的陈天鸿,李英琦一阵作呕。她爬下床,裸着身子,光着脚走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的按钮,任凭冰凉的水流倾泻而下,冲洗着刚才陈天鸿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味道和痕迹,两行屈辱的泪水缓缓滴落,顺着洁白无瑕的胴体汇入水流,溅落到光滑的地砖上,被狠狠的踩入了脚底。
洗罢澡,李英琦披上浴衣,返身走回到卧室里,幽怨地望了一眼仍在熟睡的陈天鸿,放轻脚步来到落地窗前站定,轻轻地拉开了窗帘。
夜已深,窗外的世界一片寂静,远处高楼林立,灯影稀疏,天空中月圆星稀,清风缕缕。
好美的夜,秀色可餐。
李英琦舍不得把目光挪开,不错眼的欣赏着,心里却在一遍遍地呼喊着李铭剑的名字。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楼主 筱曦儿  发布于 2019-12-03 17:10:17 +0800 CST  

楼主:筱曦儿

字数:160015

发表时间:2019-12-01 06:10:0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2 10:46: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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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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