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教授不说话，他在等着程江南自己“调整”过来。
程江南醒过神之后，马上质疑道：“不对啊何教授，假如‘EC’能超光速运行，那么按照相对论的原理，岂不是说这个天体是‘过去式’，是已经存在过的而不是现实存在着的天体吗？”
何教授却说：“这是个人类从未面临过的全新的宇宙体。我们还不能完整准确地认识它，这是正常的，因为宇宙间不可知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在它面前，我们不能受相对论的约束。相对论是在地球上产生的，它不可能完全适用于宇宙。事实证明，以地球的理论去研究、探索极远的深层空间，就如同用细菌世界的理论研究人类空间一样可笑。”
程江南呆愣片刻，又问：“这个家伙，闯进来的概率是多少？”
何教授马上就答：“80%以上。”
“以上到哪里？”
“以上到——99%！”
听到这里，梁小馨的脸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程江南忙安慰道：“老头说的很清楚，‘EC’的中心极可能是个无比巨大的空洞，如果通过太阳系的是那个空洞的话……”
梁小馨转眼看着程江南，语调低沉地说：“你忘了，我是何舟山的助理，我不用你安慰，你安慰好自己就行了。”
程江南大惊：“你什么都知道了？”
梁小馨说：“老头保密保那么好，我上哪儿知道去。我是推理出来的。”
梁小馨解释道，何舟山秘密进行深层太空探索，并且有所发现的事情她知道一些，但是她一直认为，这里有个死结，何舟山不可能解开，那就是：时空间隔。按照何舟山的发现，EC距地球约四十光年，它正以超光速向我们逼近。但在实际上，当你观测到它的时候，或者说，当你通过它对周围天体的影响，计算到它的存在时，它应该已经到达地球了！因为它的速度比你的观测更快，也就是说，它的运行时间比你得到信息所需时间更短！

就因为这个死结的存在，决定了何舟山不可能发现EC。但无情的现实是，何舟山竟然“发现”它了，甚至能推论出它将在十五天后，给地球带来空前绝后的大灾难！
何舟山突破了那个“死结”！一场无比可怕的天变，就在我们的眼前。
仔细看看梁小馨的神情，程江南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万没想到，这个女孩儿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好。
梁小馨也没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程江南还有心思去构思小说。她问程江南：“你真的不怕末日来临？”
程江南说：“不怕。”
梁小馨问：“为什么？”
程江南说：“其一，我早已经进行过‘科学幻想’了；其二，这也不算什么不幸。大家都好，你自己倒霉，这叫不幸。世界末日怕什么呀，要完蛋大家一块完蛋，这个地球灭亡了，还会有新的地球在宇宙中诞生。况且，按照何教授所说，也许会出现‘台风眼’。”
梁小馨无比敬仰地说：“居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真男人。”说完，她有些忘情地在程江南腮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才问：“可以吗？”
程江南惨笑：“现在，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梁小馨伸出双手抱住了程江南：“别那么悲观，还没到那一天呢。而且，何老头真的挺伟大，到这个时候，他还是站的么高，看得那么远，想的那么细致。”
程江南搂住梁小馨的肩膀，低头问她：“我什么都说了，你也别瞒着我了。你是怎么确定EC一定会造成世界末日的？”

8

梁小馨能得出“末日”的结论，不光是运用了“推理”，她手里还有更重要的证据。
她说，她知道何教授的很多秘密，本来是不能说的，因为那违反《保密法》。但事到如今，来日无多，什么都无所谓了。
粱小馨是何教授的助手，但不是普通的“助手”。研究院给何教授配了五六个助手，但只有粱小馨另外有个“主任助理”的头衔。她可以接触到何教授从事的“绝密研究”，即“126工程”。
“126工程”是个跟军方有关的科研计划。何教授是该项计划的主要设计者。这个计划要研制的那玩意儿“学名”很拗口，通俗点的话，可以说成是“聚能粒子发生器”，是一种最为先进的粒子流武器。它针对的主要是太空目标，如卫星、飞船或者航天器等。它最大的特点是无与伦比的高速度与高定向性。在发射瞬间的百万分之一秒内，即可作用于任何人造的太空目标。它不是要摧毁目标，而是让目标失去功能，也就是“作废”。
在粒子流反太空武器的研制方面，从前年开始，我国就超越美国占据了世界领先位置。后来，国际卫星联盟成立，各国承诺销毁“超高科技”的反卫星武器，126工程就废止了。
梁小馨认为，何教授很可能是利用了他原先的研究成果，在远地的集成卫星平台上，将“126工程”的设备用来进行深太空探索。从理论上讲，粒子流在集束后，可以像超多级火箭一样，在真空环境的运行中不断地加速；粒子聚能反应不停，粒子流的加速就不会停止，最终达到不可思议的高速度，这才有可能为“EC”所截获， 而“EC”以不可思议的“超级宇宙速度”运行造成的前期能量波，将与粒子流相遇的信息“速递”回来，为何教授监测到了。
但假如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何教授说是“末日”，就一定真是“末日”。这不光因为他是这个领域的国际权威，还因为他“做学问”时无比严谨的科学态度，还因为在深空探索方面，他所掌握的无与伦比的技术资源。

至于何教授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而要自己来承担这个担不起的责任，他俩也都想明白了。因为无论多大的“上级”，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光是上级，面对这样的难题，最强大的国家和国际组织，最高明的政治家，最先进的科技或者武器装备，全都无能为力或无济于事。
这就叫无奈，世界上有很多的无奈，这是一种最大的最悲哀的无奈。
正因为有这个“无奈”，所以在当前，这个最大的秘密，应该到他们三个人为止了。
想到了“责任”这个词儿，程江南坐不住了。他松开手跟梁小馨说：“这样吧，我这会儿先去单位，处理处理公司的事情，再把我老婆孩子送去旅游。然后，我去找个僻静地方写小说，你有空了就来帮我。咱们争取三五天内把小说突击出来，先解决了这个‘以真乱真’的当务之急。好吗？”
“找个僻静地方”这句话竟然让梁小馨的心里一颤，脸不知不觉就红了。她没有避讳，就那样羞涩地冲着程江南连连点头，点了好多下，象小鸡啄米那样。
程江南也感到自己说的话里有点毛病，他本想解释说，之所以要找个僻静地方，是怕公司的人干扰他，但他不敢解释，怕越描越黑。他连忙起身告辞。梁小馨没有拦他，给他拉开房门后，冲他温柔地一笑：“你找好地方告诉我，我等你——，等你的信儿。”

9

车子还在路上，程江南就给李若茗打手机“销假”。
他昨天下午就跟妻子请假了，理由是他负责的那个新开发项目上级马上要来“评估”，他得在公司加班。这一点都不错，他昨晚的确是跟总公司“开发部”的人加班加到十点半，然后大家准备出去吃宵夜，程江南是在刚走出公司大院的时候，接到了何舟山教授打来的电话。
程江南经常会加班，李若茗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不大关心程江南彻夜未归的事儿，她关心的是她跟儿子的“旅程”。她指示程江南说，我上午去旅行社落实一下出行手续，你赶紧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去，别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她娘俩准备到澳洲和“南太”（南太平洋）地区转一圈，大约得花三四万元。李若茗不理财，所以不知道这笔钱对于程江南来说有点捉襟见肘。他原来的存款本来不少，可是一大部分“资助”粱小馨的新房子，剩下的让同事借去一些，现在他手头也就剩了四五万。不过现在的程江南绝对不会“疼钱”了，他的想法是，只要她娘俩玩的高兴，他去银行贷款都可以。因为本月之后，别说钱不钱的，整个地球还能不能存在都是问题。

李若茗根本就没问程江南昨晚在哪儿睡的觉，可能以为他是在公司办公室凑合的，更不会想到他这会儿刚从梁小馨的家出来。这让程江南松了一口气。女人总是特别敏感，程江南跟粱小馨的实际交往并不多，他们主要是手机联系和网络联系，可即便这样，李若茗还曾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对于他俩的关系发生了“感觉”。
那次是程江南带李若茗去何舟山家，给他送自己刚出版的小说。他俩去的时候，恰好梁小馨也在那儿。何舟山给李若茗介绍梁小馨，梁小馨跟李若茗握手，同时也跟程江南打招呼。之后，他们几个坐在客厅聊天，梁小馨给他们沏好茶水就告辞了。从那天以后，李若茗就有些疑神疑鬼，经常旁敲侧击查问程江南是怎么跟梁小馨认识的，是不是跟她“非常熟悉”。程江南辩解说，他和“小梁”仅仅是认识，统共没说几句话，何来“熟悉”一说？李若茗冷笑道：熟悉就熟悉，你跟何舟山是朋友，跟他的助手关系不错也算正常，你心虚什么？
程江南很有些迷惑不解，因为此前李若茗并不认识梁小馨，甚至都没注意何舟山还有这么一个美女助手（因为何舟山的助手太多），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跟梁小馨“非常熟悉”呢？
选了一个李若茗心情好的时候，程江南拐弯抹角地问了这个问题。李若茗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直觉，懂吗？女人的直觉。我根本不用问什么，也不用调查了解，我一看你俩的神情，再听听你俩说话的语气，我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今天早上的事儿，程江南自觉有点踩了“红线”——不对，只是踩了一下红线的“边儿”——便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安。他想，假如何教授这一百五十万花不完，他就跟老头借一点，赶在李若茗从澳洲回来之前，先把自己家的财政赤字弥补上。不然，万一哪天“李工程师”心血来潮，要审计家庭帐目，那就会闹出大麻烦。
后来程江南才意会过来，按照何教授计算的灾难来临时间，李若茗就是查明了真相想跟他“算帐”，也将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程江南不禁在心内长叹了一声。

10

程江南先在手机上给李若茗办好了转账手续，然后又在车上打电话，在离紫旭山不远的度假村，预订了一个小院，准备躲在里面搞创作。都安排好之后，他的车子已经开进了公司大院。
华成新能源集团属于垄断型的国企，总部在省城。夏州市华成总公司是其下属企业。程江南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从普通技术员干起，用十六七年的时间当到了副总。公司现任的老总廖庄年过五十五，接近“退居二线”的杠杠，上面有意启用新人。前一段时间集团派人到公司考察，然后便传来小道消息，说程江南在四个候选人当中遥遥领先，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老总，公司的不少“中层”便开始提前看风使舵了。
程江南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加上曾为华成夏州公司的发展壮大立过汗马功劳，也有些当仁不让的意思。那个老廖以前跟程江南有矛盾，一有机会就给他“穿小鞋”，这会儿眼见大势已去，也只能转变态度，甘居下风，决定什么大事都要先看看程江南的脸色。客观想想，老廖这人也不是特别坏，干工作也挺有魄力，来公司后辛辛苦苦七八年，落到今天这个等待“另行安排”的地步，程江南心里就有点可怜他。
转念一想，程江南更可怜自己。这些年来，他为了坐上公司一把手的宝座，也算是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他自己承认，那“手段”虽属基本正当，可也有一些是摆不到桌面上来的。眼看九转丹成，风光无限的总经理宝座正向自己招手，可随之而来的，将是地球天塌地陷，人类灰飞烟灭，一切都归于虚无，越想越觉得没劲，而且简直没劲透了！
他就是带着这样骤然灰暗起来的心情进入办公室的。秘书叶春竹紧随着跟进来，把等待他审阅签署的文件放到宽大的老板台上，又拿起他的茶杯给他冲茶，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程总，昨晚回去又忙工作了吧，是不是没休息好？”
程江南这才想起自己一夜没睡，早上连脸也没顾上洗。他胡乱点点头，说：“可不是，又去跟一个客户谈了大半夜”，说完就起身走向外间的盥洗池。小叶抢先过去给他放好了水，等他洗了脸，又双手奉上了毛巾。
小叶一直是这么照顾他的。程江南以前觉得很正常，这会儿却忽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小叶来公司才一年多。去年春天公司招聘文员，小叶笔试成绩很好，但因为面试时太紧张，接连出错，结果被人力资源部那个半老徐娘的部长给刷了下来。程江南从那儿路过，看到一个挺清秀的小姑娘，抹着眼泪，满脸沮丧地往外走，忽然间恻隐之心发动，便将她叫住，问了问情况。听说她的笔试考了第二，便很有惜才之意，亲自去与女部长交涉，破例将她留了下来。这样，小叶“死里逃生”，成为了机关秘书科的秘书。
后来想想，程江南一眼就看上小叶，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那些来应聘的女硕士当中，比她漂亮的有的是，他是因为叶春竹那独特的气质。他平时很看不惯机关那些花枝招展、娇里娇气的女孩，因为她们都缺少小叶身上的清纯和天真。在小叶面前，程江南感到放松，感到无拘无束，能自得地享受那种居高临下的成就感和受到无限崇拜的满足感。这就是他想要留下小叶的主要原因。

小叶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没什么背景，能进入工资和福利都高得出奇的华成公司，感到格外幸运，自然对程副总的关照感激万分，从此把程江南奉若神明。她还记得刚进公司那会儿，远在东北佳木斯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女孩子在外面孤身一人不容易，一定要处处提高警惕，尤其要防备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上司。可不知怎么回事，小叶却还盼望着程总真的是“別有用心”，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在整个华成公司，程总是公认的最好的领导，也是最正派的领导。机关的姑娘们私下常常议论公司的“班子成员”，对廖总和另外几个副总颇有微词，唯独说到程江南的时候，都是由衷地赞叹。当然，这里还有个“天然”因素，就是那几个副职都加起来的“个人形象值”，都赶不上程江南的一半。
程江南知道小叶一直在暗恋他。他的态度是，不纵容、不误导，也不干涉。因为那是小姑娘的自由。再说程江南经常会被公司的女孩崇拜，他都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今天的感觉有些异样。当他重新坐回桌边拿起文件的时候，看到小叶想要悄悄地退出去，便叫住了她，“哎小叶，你中午怎么吃饭？”
程江南是明知故问。
公司机关有个食堂，但因为管后勤的那个副总“领导不力”，搞得一直不怎么样，讲究点的小青年或者到街上的小店吃，或者叫外卖。小叶一般都是在办公室吃快餐。
听了小叶的回答，程江南好像是挺随意地说：“老吃盒饭怎么行，中午我请你吃海鲜吧。”
小叶愣在那里，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程江南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有事啊？”
“没，没事啊，我没事程总，中午我什么事都没有。”小叶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好，下班后你在办公楼东门外等我。我开车带你去东海渔村。别忘了啊！”
小叶这回听清楚了，激动地一个劲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程江南心里却涌上一阵悲伤，他想：好姑娘，就算我答谢你这一年多的照顾吧。

10

小叶走后，程江南从抽屉里翻出一些材料，拿着来到了廖庄的办公室。
廖庄正靠在老板椅上看报纸。见程江南进来，赶紧站起，很客气地点点头，把手伸向旁边的沙发示意让座。
廖庄个子不高，身形瘦弱，跟挺拔健壮的程江南站在一起，活像他的小跟班。
七年半之前，当廖庄刚调到公司来的时候，他俩关系还不错。当年廖庄是副总，程江南是开发部经理。廖庄刚来，在公司没有什么“基础”，很多中层不听他招呼，程江南却很尊敬他，为此廖庄特别领情。后来程江南也提了副总，依旧注意礼让廖庄，廖庄却开始处处防范程江南。原因很简单，程江南年富力强，才华横溢，在下面有群众基础，在上面很得集团领导的赏识，自然而然就成了廖庄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廖庄给程江南“下绊子”“打黑石头”的事儿不少，程江南先前还让着他，后来看到这小子竟然真的靠着那些不光彩的手段当上了老总，他心理不平衡，便以牙还牙开始了跟廖庄的“暗战”。他认为就光凭自己年轻这一点，单从时间上，廖庄就“靠”不过他。这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前，廖总的日子屈指可数，只能向程江南低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程江南坐下之后，朝廖庄笑了笑，笑得有些谦恭。这种神态廖庄好几年没见过了，便有些怀疑，怀疑程江南的谦恭，实际上是嘲弄。
廖庄领会错了，程江南是很真诚的。他接着说：有件事得请示廖总：我需要一段时间办点私事，所以想把年假休了，从明天开始休。这样，有些业务上的事儿，需要跟廖总汇报一下。
廖庄听了程江南的话，皱着眉头一个劲眨眼，眨了半天才搞明白程江南没开玩笑，他赶紧说：“这这，这不大合适吧。咱们那个‘TS’新能源项目，一直是你抓的，集团马上要来评审，你走了怎么办？”
程江南将手里的材料递上去：“所有的可行性报告，实验数据、省市的批复、立项的资料全在这里。过程你也都参与过，到时候你汇报是一样的。”

“不不不，”廖庄以为程江南在说反话，他连连摆手：“老程老程，咱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我过去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我也可以向你道歉。不过……”
“廖总你听我说，”程江南打断了他的话，“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以前的事情我们不说了，那一页全部翻过去，就当它不存在。现在我就知道一点，我比你小十多岁，你是大哥。‘TS'新能源项目最终是你决策的，你也费了很多心血。所以，你跟评审组汇报是一样的。我真的是有点私事，非得休假处理不可。”
廖庄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汇报就我汇报，项目是你主管的，我到时一定强调这一点。只是，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休假，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说出来，老哥一定全力帮你。”
当听到程江南解释，他原来是要赶一篇小说，因为出版社约稿很急，必须得加班加点。
廖庄笑着摇头：“江南啊，我觉得吧，小说什么的毕竟是业余爱好，这公司才是你的事业。况且，目前正是你的关键时刻，你可别因小失大。”
程江南很认真地说：“廖总，我正要说这事。我很快会给集团写个报告，我认为，咱们公司，还是你继续当总经理最合适。以后我或者全心全意写小说，或者继续给你当助手。这是我现在的心里话，绝对一字不假！”
廖庄一副被震惊的表情：“別別別，别这样，江南。既然你说到这儿了，那我也表态，这次上级考察，我全力举荐你接手当老总，真的，我说的也是真的。上级要是征求我的工作安排意见，我留在公司给你当副手………”
程江南笑了，他站起身，亲切地拍拍廖庄的胳膊：“廖总，我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去休假，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从今往后，总公司所有的事情还是你做主，我确实是想休息休息了。再见廖总。”
说完，不等廖庄再有什么表示，程江南就快步走了出去。
廖庄僵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他想的脑袋疼，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1

何舟山进到医务室的时候，许如岚正在给一个女技术员听诊。那人看到何舟山就笑着说：“哎何主任，你可是医务室的稀客，好像打我进咱们研究院，我就没听说你生过病。”
何舟山笑笑说：“那是过去，现在不行了，长了不少毛病。不过我不喜欢看医生是真的。其实今儿我也不看病，我想跟许大夫要点晕车的药。”
许如岚愣了一下：“怎么，你要出差？”
“是啊——也不是。跟你说过的，我最近心脏不大好，准备去北京检查一下。我有个表弟在协和医院当主任。我怕晕飞机，你给我开点乘晕宁之类的我带着。”
许如岚开了药，然后三言两语将那女技术员打发走，她疾步追下楼去，只见何舟山已经拉开了轿车的车门。
“何主任，等一下！”许如岚叫道。
何舟山只好重新关上车门，见许如岚走近，他小声解释说：“对不起啊如岚，我去北京办点急事，没顾上跟你说一声。不过我七八天就回来，回来我给你打电话。”
“什么事儿急成这样，昨天咱俩还在一起呢，你难道是今天刚决定的？！”许如岚非常生气，两条细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对外我只能说是去看病，你也不要跟别人讲。另外，我关了手机，你也別打电话。回来我再把什么都告诉你。相信我，啊？”
“这不是什么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老何，咱俩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有事情还不能跟我说吗？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这从何说起，我除了搞研究，哪还有什么大事？”
许如岚冷笑：“别当我是小孩子。你还不是‘最近’，你这不大对头有一个多月了。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又看上了那个姓梁的小姑娘？你说！”
“胡闹，你怎么瞎讲。”何舟山紧张四顾，还好，周围没人，他将许如岚拉开几步，急急地说：“我最近真是工作压力太大，没别的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等我回来，那时候……”
何舟山还没说完，司机摇下车窗大声催道：“该走了何主任，怕路上堵车。”何舟山赶紧朝许如岚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眼见何舟山坐车出了院子，许如岚咬咬牙，恨恨自语道：“行啊姓何的，你还真是翻脸就不认人呢。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许如岚反身穿过办公楼，又躲进东面的树林子，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她在报出时刻、车型、车号以及何舟山的身体相貌特征之后，又说，他走得很急，应该就是最近这一两个小时内的航班。
电话里的人安慰她说：“放心。他走不了，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许如岚叮嘱道：“这是在中国，不是你原来呆的地方，千万小心，別弄出大事来。”
打完电话回到医务室，许如岚却再也没心思给人看病。她跟另外一个值班的大夫说自己头晕，便提前下班回到家里。她先试着打了一下何舟山的手机，果然提示“已停机”，是停机，而不是“关机”，这让许如岚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想要一去不回头了？再联想到老头这几天一直念叨要“退休”，而且就象闹更年期一样，情绪很不稳定，似乎他遇到了什么事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事情，应该是很大很大的事儿。
不过许如岚对何舟山很了解。除了他搞的专业许如岚不懂之外，老头的其他情况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上个月才得到了一笔科研经费，数额高达一千四百万；另外，他刚拿了国家科技大奖，最新的两本专著又在准备出版。硕果累累，风光无限，他没什么大事啊？
想了半天，许如岚还是闹不明白何舟山为什么要去北京，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对自己冷淡起来。就在她绕室彷徨、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打来的电话更让她惊诧不已：“如岚，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在机场候机楼看到了那辆汽车，下来的人不是何舟山，而且何舟山也不在车上！”
“啊？！不可能啊，我亲眼看见他上车走的。司机还说，怕路上堵车赶不上飞机。”许如岚又急问：“下车的那人干什么去了？”
“他，进了候机楼。”
“猪啊你。那闹不好就是姓何的化了妆！快，快跟进去！你怎么这么笨哪！”
那人显然想不到什么化妆，他赶紧说：“我马上去，你等我电话啊。”
关上手机许如岚还在骂着：“还间谍呢，这什么狗屁水平，都不如我。”
所谓“化妆”，是许如岚的一时“灵感”。灵感完了之后她才觉得有点荒唐。人家何舟山说了，他去北京是出差，跟院里说是去看病，名正言顺，光明磊落，他又不是“畏罪潜逃”，化的什么妆啊，自己真是有点急糊涂了。可要不是化妆的话 ，那老头上哪去了？
时间不长，电话又来了，声音很悲哀：“如岚，真他妈的倒霉透顶。我找着那人弄明白了，那人不是何舟山，是开车的司机，他进候机楼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我身份太敏感，我也不好详细问他，我估计老头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不想坐飞机，半道下车又去换的高铁。”
许如岚想了想，忽然间灵机一动。她对着电话说：“我们可能上当了。你等在那儿，我去找你。”
许如岚出门去开车，心里的火气还在一阵阵往上冒。要是何舟山这会儿在眼前，她真想甩他一个耳光：什么东西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竟然拿着我当猴耍！你等着，找到你以后，老娘一定饶不了你！

12

7月22日下午，梁小馨驱车来到了紫旭山度假村。程江南这几天一直躲在这儿的一个小院内突击搞“创作”。
妻子和儿子坐飞机走后，程江南马上就搬来了这里。这儿的院子不大，只有一百多平米，但有花坛，有鱼缸，还种了两棵石榴树。正对院门是三间正房，房间内设施完善，卫生间、浴室、厨房应有尽有。
由于那小说原来已有了三分之二的初稿，加上梁小馨又帮他写了几章，所以程江南的进展很快。将近截稿时，他与《现代科幻》杂志社签了刊发协议，除常规条款之外另有规定，杂志社承诺确保小说随本月号的杂志上市，程江南承诺，见到杂志“大样”之后，即付杂志社五十万元人民币，作为他对科幻文学事业的“赞助”。
因为赞助的数额不菲，杂志社还破例同意那小说在刊发之前，可以先在《夏州晚报》以及几个大的门户网站进行连载。这样，程江南就边写边在晚报和网站上发表，尽管目前的“影响”还不大，但最关键的事情已经搞定，那就是，科幻小说作者居易，在他最新的科幻作品中，详细而逼真地描写了一个可能带来世界末日的、神秘无比而又可怕无比的“能量空洞” ！
梁小馨进门时，程江南正在网上查看那篇小说的点击量，梁小馨急急地冲他说：“大事不好，何主任失踪了！”
程江南抬头说：“不是去北京了嘛。他大概是怕别人打扰，所以不跟你们院里联系，什么叫失踪啊。”
梁小馨说：“不对。院里今天有个重要的研讨会，何主任是主讲。如果不是失踪，他不应该耽误，他就是真有事，也该来个电话说明一下。老头是个在学术上特认真的人，所以，他今儿不现身，就是失踪了！”
梁小馨着急，程江南却不急：“你说的那是正常情况下，是他没发现天上那个怪物的情况下。这会儿他可能顾不上认真了。我跟你说啊小馨，也就是咱俩，社会责任感太强，换成别人，一旦知道了那个秘密，你说会怎么样？”
梁小馨马上回答：“两个可能，一个是立马崩溃，一个是抓紧时间寻欢作乐。”
“对呀，——不对，还有第三个可能，就是象咱俩这样，一门心思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点太高尚了……”
见程江南还有心情开玩笑，梁小馨也就静下心来，她看着程江南笑道：“那要依你的意思，不高尚的话咱俩应该怎么样？”
梁小馨说了以后又后悔，因为这话有点挑逗的意味。她的脸上立即浮起了红晕。

程江南看看梁小馨，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冲动，他赶紧抓起水杯，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好容易才将腹中的那一股热气压了下去。没等他说什么，梁小馨莞尔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回答我。你听我说，咱俩这会儿是得高尚点，因为还没到不高尚的时候。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你先有个思想准备，别太吃惊哦。”
程江南镇定下来，拉梁小馨在身边坐下，又给她拿来冷饮，这才问：“什么事？我已经吃过最大的惊了，不可能再吃惊。”
梁小馨说：“跟那个‘大惊’类似。国外有人发现天上的怪物了！”
程江南还真是吃了一惊：“这么快，是美国佬吧？”
“对。那人叫亨利.戴维，是何主任的朋友。上午他打来国际长途，找何主任找不到就找我，因为我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他的意思是，他刚刚发现了‘EC’，但他认为，何教授肯定早就发现这玩意了，不通报给他他很‘遗憾'。我装糊涂，问他‘EC’是咋回事，他说那大概是个无穷大的能量聚合体，在运行中会发散出能量波。现在的SAK（矩阵射电望远镜）极其灵敏，能探测到EC先期到达太阳系的那些相当微弱的能量波，再辅以超级光子计算机的计算，就能间接证实它的存在和大体方位。”
程江南急问：“他知道EC对地球的影响吗？”
“美国在粒子流集束的技术上远未达到何主任的水平，所以他们无法确定EC的大小、速度以及准确的运行方向，也就无法确定它的破坏力。不过，他们可以肯定EC必将在短期内对太阳系造成极大影响。现在的问题是，戴维的助手在网站上发现了你的小说，结果把他们彻底搞糊涂了。戴维急着找何主任，一是为了核实他们的发现，二是请求我们协助他进行观测。第二点院长答应他了，条件是共享监测和计算结果。所以，当务之急，咱们得赶紧找到何老头。”
程江南感到迷惑不解。何教授预见的情况已经提前出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老先生会躲哪去了呢？
“他能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程江南问。
“我都联系了，没一点线索。哦，还有那北京协和医院，他根本没去那儿，他也没亲戚在那当主任。你看，需要不需要报警啊？”
程江南说：“先别报警。那个‘许’，她在哪儿？你问过她没有？”
“问过了，她说老头去了北京，我看她像是撒谎。”
“我好像听你说过，姓许的是何教授的情人，这事儿是真的吗？“
“百分之百。”
“那好，咱去会会她。”
“我已经问过她了呀？”
“你问跟我问不一样。走吧。”
梁小馨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程江南走了。

13

梁小馨带着程江南来到研究院医务室的时候，许如岚正准备下班。见到程江南她稍稍一愣，招呼说：“程总，你怎么有空来了？”
程江南多少有点尴尬，因为许如岚认识他，他却不认识许如岚。他赶紧看了粱小馨一眼，见粱小馨轻轻努嘴，才确定这人就是那“许大夫”，他赶紧笑脸相迎：“你好许大夫，我有点急事要找何教授，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听别人说，何教授去北京之前，曾经到你这里来过。你知道他到北京住哪儿吗？”
许如岚摇头：“对不起程总。何主任找我，是要点晕车药，没说别的。小梁是他的助手，时刻不离左右，他去哪儿了，小梁应该最清楚。”
梁小馨听出许如岚的话锋不对，便反唇相讥道：“我再清楚，也不如许大夫。”
许如岚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朝程江南说：“程总，要是没别的事，少陪了。”说完她飘然而去。
程江南和梁小馨往楼外走，梁小馨悄声问：“感觉如何？”
程江南肯定地说：“她在撒谎，她肯定知道何教授在哪儿。”
梁小馨做惊异状：“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看她的眼神。你信不信我有特异功能，我只要专注于一个人的眼神，不要一分钟，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拉倒吧你，那你先说说，我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那会儿在度假村，你先说人们知道天灾之后有两个可能，那话是真的；然后你又说，咱俩应该高尚点，那话是假的。”
“你个坏蛋！”梁小馨使劲砸了程江南一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程江南认真地说：“就是明天地球就毁灭，我今天照常会有开玩笑的心情。知道为什么吗？”程江南压低了声音，“因为你在我身边。”
梁小馨看着程江南，眼眶里忽然涌上了泪水。
程江南赶紧岔开话题：“小馨，我觉得吧，很可能是许如岚和何教授串通好了，那老头是故意藏起来的，因为他有点绝望。”

梁小馨皱着眉头，“可他能藏哪儿去了呢？他要是出了夏州，那还真不好找。”
程江南说：“老头是个书呆子，生活自理能力挺差，所以他很可能还是藏在夏州。对了，他会不会藏在紫旭山的实验站？”他又问：“那里能不能进行观测啊，计算啊，还有，操纵他那粒子流什么的。”
“应该可以吧，我上午去过那里，那儿锁着门。”
“‘应该可以’是什么意思？他那什么‘深空探索’项目你没参与？”
梁小馨摇头：“你忘了？那地方是老头的私产。他在院里搞研究的时候，我是参与的。但人家在自个家的事情，我就不好过问了。”
程江南想，如果紫旭山那里是个秘密的研究基地，那么老何的“深空探索”很可能得到了上级的默认和支持，因为那还需要一批天价的设备仪器，老头根本置办不起。
梁小馨看了看程江南，说：“我觉得老头不在紫旭山，就肯定在许如岚家里。你说咱敢不敢跟踪姓许的？”
程江南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咱是为了找到何教授。哎你怎么不早说啊，许如岚开车走了。”
“ 没事。她还会回来，等我在她汽车上偷着放了个跟踪仪。她去哪儿咱不就有数了。只不过，这有点违法。”
“ 就这么办，非常时期，管不了那么多。”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程江南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总经理廖庄打来的。他说：“对不起啊程老弟，你休着假我还打扰你。是这样，今天集团的新项目评审团来了，对项目提了几个问题，让我明天做出解释，不然这项目就通不过。我是实在没招了，你能不能到公司来一下，最多耽误你一个小时，怎么样？”
程江南哪儿还顾得上什么新项目，就应付说，那个项目的事，王总工、李监理都很清楚，你可以问问他们。廖庄说王总工住院了，李监理出差了，然后带着哀求的口吻请程江南“辛苦”一趟，还说你这会儿在哪儿，我亲自带车去接你。
廖庄说到个份儿上，程江南觉得怎么也得去一趟。他把事情对粱小馨说了，又叮嘱她，那事办了之后，你通知我，我来盯着许如岚，咱们非找到何老头不可。

程江南开车赶到公司大楼，廖庄正在楼前焦急地等着。见程江南的车开来，他摆摆手，不让程江南下车，自己打开副驾驶的门上去，让程江南把车开到后院的偏僻之处，没说什么“新项目”，说了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把程江南吓了一跳。
廖庄说，他儿子在北京中科院科技情报所攻读博士研究生，半小时之前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无比惊悚的“新闻”。
据他讲，下午两点左右，相继有几个天文台和天体研究单位发来异常天象紧急动态报告，称有个不明天体“正在生成”，可能将对地球产生不利影响。国家天体研究院和相关部门已经取消员工休假，紧急调集一切资源进行研究分析。这个消息目前还在严密封锁的阶段，廖庄“冒险”告知程江南，是因为他知道程江南跟何舟山教授交情极好，而何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程江南也该知晓此事，老廖要探知一下真情。
程江南听完有些奇怪。按说廖庄的儿子在国家科研中枢机构，那里出来的情报应该是最权威的，廖庄干嘛还要到何教授这里来证实呢？再者，廖庄此人搞管理出身，对天文地理一类的事儿知之甚少，他怎么也一反常态关心起“不明天体”来了？

程江南追问之下，廖庄才说出实话。原来他看到了程江南在《夏州晚报》连载的那篇小说。尽管是前半部分，但是那上面已经把能量天体的事儿说的很清楚了。廖庄平时不看小说，是秘书叶春竹拿着报纸看的时候，他凑上去瞄了几眼，正好看到了“天灾”即将发生那一段。本来他没当回事，因为小叶给他解释，说这纯粹是“科学幻想”。但是听到儿子的“密报”之后，联系程江南的小说，再联系程江南所谓的不当老总了，甚至连副总也要辞去等等反常言行，他有点害怕。他觉得，可能是程江南从何舟山那里得到了暗示，事先知道将有大灾大难来临。道理很简单，你想啊，那“总经理”、“副总经理”是什么？那不光是官衔（仅指国企），那还是男人事业成功的一种标志，对他廖庄说来，那简直就是立身之本。程江南将大型国企的“总经理”宝座弃若弊履，这种不正常的表现让廖庄想的脑袋抽筋也得不出合理的答案。这会儿一联系一分析一判断，他觉得自己算是闹明白了，顿时吓得那血压一升老高，用了降压药也不管用。他必须赶紧问问程江南，把真相弄清楚，否则，他的血压就有可能会把血管给涨破了。
听廖庄说的那么可怜，程江南不禁动了测隐之心。他赶紧解释说，何教授出差去了外地，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他。不过廖庄说的事儿他确实听何教授讲过。可何教授说的很清楚，那天体离地球太远，至少也有四十光年，根本没法确定它的运行方向。就算它跑得特别快，它也不会超过光速，到达地球怎么也得千儿八百年，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年来，所谓的“先知先觉者”预测的地球灾难还少吗？什么小行星、什么大彗星，什么“１９９９的大预言”“２０１２的大劫难”等等，最后证明都是耸人听闻。这次也一样。至于我那小说，那纯粹是瞎编的，而且你没看到结尾，等你去买本7月号的《现代科幻》，上面有全文，结尾是喜剧而不是悲剧。
廖庄真好糊弄，程江南这一说，他立即轻松了起来。连忙说：这就好这就好。哎呀老弟你还真行，一本小说影响这么大，稿费一定不少，到时候别忘了请客。哦对了，你就继续安心搞创作吧，休假时间长点也没关系。我保证，你什么时候回来，那第一副总的位子都是你的。
廖庄放心了，程江南的心却揪了起来。他立即就意识到，何教授的预想出了问题。这个绝世天灾的情报，怎么这样快就流传到了民间？连廖庄都知道了的事情，上峰还谈什么“严密封锁消息” ？看来，在当今这个信息化社会里，任何重要消息都是封锁不住的。也许明天、后天，来自西方媒体的更为明晰的惊天噩耗将不胫而走，带来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

廖庄不知道程江南的心思，先是道歉刚才骗了他，因为那新项目的评审极其顺利，他是因为太紧张太害怕，担心程江南不来才编的瞎话，现在为了弥补程老弟的“精神损失”，诚挚地邀请他去街对面的帝王酒店“共进晚餐”。程江南谢绝了，说晚上还要与杂志社“约会”，这会儿要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廖庄就自己开车走了。

14

下班后的办公楼里静悄悄的。程江南来到自己的屋门前，刚掏出钥匙却发现门没锁。他有点奇怪，便轻轻地推开了屋门。
程江南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这间很小，只有一桌一椅一个沙发，墙角还有个洗手池。里面的门半掩着，没开灯，程江南一眼就看到老板台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衬着窗外暗淡的光线，能看出那是个长发披肩的女人。
程江南不知怎么一下想到了多年前看过的一个恐怖片，片子上从电视机里钻出的女鬼就是一头长发。程江南吓得一激灵，赶紧伸手按下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灯亮起的一瞬间，那个女的也猛然跳了起来，原来那是叶春竹。
“程、程、程总，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春竹小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刚才廖总找我，说完话他走了，我上来有点事。你怎么，还没下班？你坐这里干嘛？”

叶春竹不回答，她垂下眉头，轻咬嘴唇，似乎在努力抑制着情绪。
程江南忙问：“到底怎么了小叶，出什么事了？”他走上前关切地问。
叶春竹一把抱住程江南的胳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胡乱摇头。
“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谁欺负你了，不会是……廖总吧？”
程江南不大相信廖庄会欺负叶春竹，老廖这人尽管有不少缺点，但作为男人，他还是挺“正派”的。公司别的人更不敢欺负叶春竹，因为按照秘书科的分工，她是“程总”的秘书。
叶春竹不敢看程江南，她抽抽搭搭地说：“谁也没，欺负我，是我自己，要哭的。程总，我想你，我，天天来你的，屋子，我看不见你……呜呜呜……”叶春竹说不下去了，哭了个一塌糊涂。
程江南感动极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在这个女孩的心目中，竟然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他有点后悔，那天不该请她吃饭，闹不好让她误会了。不过那也就是一顿很平常的“海鲜”啊，中午时间短，才吃了四十分钟，也没说多少话，至于会让她这样？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
程江南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叶春竹自己不好意思，擦擦眼泪不哭了，红着脸说：“对不起程总，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你有事，那我走了。”
叶春竹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期望程江南不让她走，最好能跟她聊上一会儿。可程江南却只是点点头，象哄小孩似地说：“以后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春竹马上问：“你休完假就回来吗？你休了七天了，还剩十四天，然后你就回到公司来上班，对吗？”
程江南笑了一下，表示认可。

见程江南心情还不错，叶春竹马上得寸进尺：“十四天太长，我有个事想不明白，现在问问你行不行？”
“什么事？”程江南心里有点打鼓，怕她问的是“你爱不爱我？”
还好，叶春竹不是梁小馨，叶春竹比较“保守”，说话不可能那么直截了当。而且她问的是另外的事情：“你的那篇小说我都看完了，里面讲的那个能量天体是怎么回事？我搞不懂。能量应该是个衡量尺度，难道能量还能单独地长期存在，并形成天体吗？”
程江南解释道：我实际上是借用了“能量”这个词，来演绎一种空间现象。这现象通俗点说，就是一次强烈的宇宙活动，比方说是星系爆炸，然后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能量本身形成了天体。按照地球人的感觉，这种能量的存在时间应该很短，马上就会消耗，散发，变得无影无踪。但这是地球的“感觉”，是用地球的时空概念得出的结论。这种观念绝对不符合深层太空的实际。用地球的概念去设想太空，就如同用细菌世界的概念设想人类社会一样的荒唐。简而言之，我幻想的这个巨大的能量天体，从产生到消亡，以宇宙时间计算，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以地球人的时间计算，却可能有几年甚至几十年。就是这个意思。
说“能量”可以形成天体，类似于说“思想”可以形成物质，很难让一般人闹明白。其实往简单点说，许多人对于实际存在的“气体星球”就百思不得其解。程江南也没法解释的更清楚，不过叶春竹好像是真懂了，她一个劲点头，说，“程总你的小说写得真好，我真希望那幻想是真的。”
程江南笑道：“世界末日还好？你设身处地假设一下，那应该多可怕？”

叶春竹却说：“我不觉得可怕。一般情况下，我们的梦想很难实现，或许只有到了那样特殊的时候，特定场合，才有可能梦想成真。所以，”叶春竹一副特期待的样子，“我倒真希望体验一下，末日到来，改变了世间一切的那种感觉。”
程江南苦笑，他知道，叶春竹肯定不是向往那人间惨剧，她是向往那小说中描写的绝世恋情。程江南心中叹道：傻姑娘，那是小说！

15

早上，梁小馨步行到研究院去上班，听见同事们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说那个“不明天体”的事情。研究院的观测站已经发现了EC的蛛丝马迹，但由于观测手段的限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是确定不了。
上午研究院召开全体大会，院长提出要求，自即日起，所有人员到位值班，全天候开动一切观测和计算设备，密切关注异常天象。尽早拿出确切的观测数据来。散会后院长叫住梁小馨，让她什么都别干，先去寻找何教授，找到之后请他立即到院里来。
任务布置的正好，梁小馨由此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监视许如岚了。
许如岚上午在卫生所值班，中午还去食堂吃了饭。可下午上班不久，梁小馨往卫生所打电话，那里的人说许大夫出去了，刚才有人找她，她和那人一起走的。梁小馨跑到停车场，发现许如岚的那辆尼桑“红鸽”汽车也不见了。
梁小馨并不着急，因为她已经在那汽车上安了微型“跟踪器”，跟踪距离可达三十公里。她打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发现许如岚的汽车还在城里，应该是在丰华超市的停车场。她赶紧通知了程江南。程江南正在度假村办理退房，他对粱小馨说，你到研究院南门那里等我，我马上接你去。
办完手续之后，程江南开车来到度假村门口，发现门卫室外聚集了很多人正在吵闹。他一问，原来那都是附近的村民。这个度假村在建设的时候，占了农民的山地，需要分期付一笔补偿款，目前还欠300来万元，按照当年合同规定的付清期限是今年年底。但村民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突然提出要度假村马上把补偿款全部付清，声称如果不拿钱来，就用度假村的财产低偿，也就是说他们就要进来抢东西。度假村的经理老白满头大汗地做解释，那些村民根本不为所动。程江南的车被闹事的农民堵在了大门口，半天无法移动，直到警车呜呜叫着开过来，村民才让开了一条缝儿，程江南趁机把车开了出去。
开车走在路上，程江南心情很沉重。这个地方的村民一向比较通情达理，所以他们今天的过激表现特别反常。难道是大灾难的消息都传到了农村？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
程江南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了境外的英语频道，果然，耸人听闻的消息一个紧接着一个，都是说最近地球将受到不明天体的袭击，至于是什么天体，怎么“袭击”，什么时间“袭击”，“袭击”的后果等，说法五花八门，让人莫衷一是。许多外国政府及科研机构纷纷“辟谣”，但是效果不大，反而有很多人指责官方在刻意隐瞒真相，欧美一些国家甚至为此爆发了示威游行。
程江南恨恨地自语：“何老头啊何老头，你到底藏哪儿去了，你真的要把一切都扔下不管了吗？！”

因为在度假村门口耽搁了时间，程江南接上梁小馨以后，许如岚的汽车已经开出了跟踪器的监控范围，车消失的方向是夏州市南四环外的国道，那国道有条岔路是通往紫旭山的。程江南和梁小馨决定先去那里找找看。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的汽车已经行驶在紫旭山那薄雾笼罩的盘山公路上了。
紫旭山一带植被茂盛，人烟稀少。从山脚到山顶，到处都是高大的乔木和绒毯一样的草地。树林间鸟语阵阵，草地上彩蝶飞舞，盘山公路象一条灰色的巨蛇，在山间曲折蜿蜒。实验站在山顶最高处，这条盘山公路就直接通向实验站的大门口。由于年久失修，公路已经破败，汽车在上面跳舞一样蹦达了半个小时，才从山下开到山顶。
山顶上的一片槐林中，掩映着一千多平米的一个小院。院里面是一幢年代久远的两层小洋楼，紧贴小楼的后面是个高约五米多的天象观测台，那上面建有可以开合的半圆形屋顶。因为长年废弃，何教授买下后也没怎么维修，观测站外面白色的瓷砖墙已是斑驳陆离面目全非，半圆形的活动屋顶还在，里面那台不知建于何年的大型天文望远镜也在，却都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