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恁俩要结婚了吗？”他赶口就问，觉得非常兴奋，仿佛结婚的人是他，“那好啊，忒好了。那行，我一会就去给咱达还有咱娘说声，你放心吧。恁俩人估计中午就能来到家吧？哦，那行那行，俺在家等着恁，好唻俺姐……”
“桂卿，今年你毕业了，回头姐送你样礼物。”桂芹有些神秘的说道，带着掩饰不在的高兴劲。
“呦，什么礼物？”他问，“太贵的我可不要啊。”
“好，见面你就知道了……”桂芹说。
他放下电话，告诉了三婶子姐明天回家的消息，然后就快速地回家去了，但是他没给三婶子提起姐姐要结婚的事，他觉得现在还不是公开说的时候。
第二天，日头高照，太阳灼人。
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一辆虽然表面布满灰尘，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簇新铮亮的魔力黑桑塔纳轿车，如跳舞般高低起伏着就滑进了北樱村南的大路上。很快，那辆轿车就潇洒地停在了桂卿家门口，没有半点车马劳顿的喘息声，透射着新车特有的自信和豪迈。拜天气干燥所赐，四个车轮上并无半点黄泥，只有一些浮土渐进地附着在胎面至轮毂的圆面上，不事张扬地证明着它们走下高速所经历的风尘，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崇高境界。
无论人或物，但凡是新的总有一番特殊的气势。
众人眼中的桂芹一袭白裙，脚蹬奶油白色皮鞋，翩然走下车来，恍若天仙下凡一般，映得旁人半天都睁不开眼睛。她留着波浪般的披肩长发，衬得原本就高挑的身子越发显得俊逸挺拔了。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早已从车内先于人飘出来半天了，她踏着自己的笑声临时铺就的淡红色地毯，热情地去抱着妈妈薄春英的身子，去拉爸爸张道武的手，嘴里亲切地喊着妈妈和爸爸，都没顾得过来提一提她的男朋友兼司机徐世林。看过87版《红楼梦》的乡亲们都一致感觉，桂芹这个姑娘长得太像贾宝玉的贴身大丫头花袭人了，无论是眉目表情还是身段举止无一不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很多方面她甚至比袭人更胜几分，因为她是真实的，而电视里的人物毕竟和现实隔得太远，总归是不真切。
徐世林这个准女婿，外人搭眼一看就是个稳重大方性格柔和的小伙子，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的奶孩样子。他高高的个子，白白胖胖的，又透着些许斯文和书卷气，犹如一个放大的婴孩，又像一个成熟的白面瓜。他虽非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倒也平头正脸无可挑剔。单成外貌上来看，他还是配得上桂芹的，况且男人嘛，靠的又不是脸，而是实力。想来，以桂芹的聪明和伶俐，她找的男朋友肯定差不哪去。

贵客登门，桂芹父母自然高兴得要命，连忙招呼俩人进家洗脸喝茶，歇息一下。桂卿则帮着未来的姐夫去卸后备箱里的各色礼品，他捣腾了好一阵子才卸完里面的东西，高兴得要命。
桂芹到院子里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挺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扇着一个素花的手捏子，走出了大门外，对正忙活的桂卿说：“桂卿，你和恁徐哥一块，再把后座位上的电视机弄下来，他一个人弄不了，电视的块头太大了。”
“还有电视机？”桂卿吃惊道，他刚才竟然没看到那么贵重的东西，“恁从北埠买来的吗？”
“对啊，弟弟，”桂芹呵呵笑道，对家人也是热情似火，客气得要命，“千里送电视，礼重情更重。一会恁姐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呢，昨晚电话里告诉你的，没忘吧你？”
桂卿一边笑着说，俺姐的话那就是圣旨，我哪敢忘啊，一边忙又和徐世林一块去卸后座位上的电视机。那是一台日本进口的平直遥大屏幕索尼彩色电视机，两个劳动力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从车上弄下来。村里当时正在组织安装闭路电视，这台彩电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堪比雪中送炭和饥中送饭。
常言道，人都是喜的东西爱的财，桂卿看见这些东西也不免心中窃喜起来，一时间未能去掉那颗世俗功利的心。当然，这喜悦中更多的内容是对姐姐幸福婚姻的祝福和祈祷。
他忽然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荣任小舅子了，一个滑稽可笑又有几分陌生的角色。目前他还没有任职的心理准备，不知道能否胜任，因此还有些忐忑不安，好像贪官第一次受贿一样。
张道武抽空问女儿：“恁弟弟桂明这回没和恁一块来？”
“我来之前见桂明了，”桂芹答道，“他那边很忙，公司里事多，这回就没跟俺俩来。他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再来。”
薄春英也听到了女儿的话，和张道武一起念叨说：“那好那好，他要是忙的话，到时候来也行，省得多跑一趟，麻麻烦烦的。”
等回家见面的忙乱平息了之后，桂芹从旅行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亲切地招呼桂卿道：“来，看恁姐给你买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样式你喜不喜欢。”
桂卿接过盒子一看，原来是一部诺基亚手机，3310的型号，海军蓝。他感觉又意外又惊喜，简直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桂芹看着弟弟欣喜若狂而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怎么了，是不是嫌孬呀？”

“哪里啊，没有没有，”桂卿连忙答道，生怕手里的东西会飞了，“这么好的礼物，我不好意思要啊。”
“行了，跟恁姐还客气什么啊？”姐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昵地安排道，“我送你，你就拿着。先凑合用着吧，你也毕业了，找工作用着也方便啊。对了，你明天拿咱爸的身份证，这是一千块钱，你到邮电局申请一个固定电话，家里没电话也不方便。顺便你去移动公司办个手机号，记住，不要办联通的号啊，现在领导都时兴用移动的号，有面子。”
“俺姐唻，我又不是什么领导，”桂卿“噗嗤”一声笑了，随即自嘲道，“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待业青年。说难听话，连个正宗的农民都不如，农民家里还有二亩薄地呢，我是标准的没田没地没工作，外加没老婆，我这样的小人物用什么手机号，还有必要讲究那么多吗？”
“你这个小孩，傻呀你！”桂芹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口整齐的中等个头的白牙，嬉笑着教训起桂卿来，“号码问题表面上看着是小事，但是细节体现品质啊，对不对？领导干部普遍都用移动的号，你整个联通的号码用，你这就是不合群啊，或者是缺乏对群体的认同和协调，懂吗？从潜意识来讲，你就是逼着主流群体排斥你，你还浑然不知呢。Understand？”
“Understand!”桂卿道，语气甚是欢快。
“明白就对了，好歹你也是知识分子啊，堂堂的原始本科，别那么没出息头好不好。你现在不是领导，难道你一辈子都当不了领导吗？那领导都是谁该当的？又没让谁家买去，对不对？”
“凡是俺姐说的都是对的！”桂卿调皮道。
“少贫死滥厌啦！”桂芹又说了弟弟一句，“另外，你办了号码就轻易不要随便换号，随便换号的人不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对了，你报考的那个事业单位，怎么样了？有希望吗？你别整天蹲家里沤着啊，没事多出去打听打听，多了解点信息总没坏处吧。人只有活动起来，多走动走动，才能提高遇到机遇的概率。”
“放心吧姐，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保证不会坐以待毙。”桂卿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也有几分不情愿，他觉得他可没有姐姐那个本事，无论到哪里都能迅速打开局面。
“又不说好话了，什么叫‘坐以待毙’啊？你就知道你考不上吗？”桂芹教训道，“你要主动出击啊，别不好意思，你想想啊，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啊，别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出头，我的老弟。”
“对，相当对，俺姐的教导我永远记在心啊，记在心……”桂卿扮了个鬼脸，乘着接受手机的高兴劲，用歌声向姐姐表着决心，他不能让姐姐的好意落到了空地去，“我和我的姐姐，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我的亲姐姐，我歌唱我的亲姐……”

中午饭是在东边田福安的云湖山庄吃的，除了桂卿一家人和徐世林之外，张道全一家人也参加了。桂芹和世林去奶奶家送礼物，顺便喊奶奶一块吃午饭，奶奶推说年纪大了，不跟着凑热闹了，就没参加。田福安使出了看家本事，着意要做几样拿手好菜给张秀珍的娘家侄女婿看看，好显得桂芹有面子，他有面子。压桌菜上完之后，他也端着酒杯参加到酒桌中来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徐世林的家庭还不错，其父亲是省城的一个什么干部。另外就是，这位未来的侄女婿也没忘给他带礼物，且礼节十分周到，他很满意。
午饭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下结束了。饭局上，张道武宣布，阳历7月28日，农历六月初八，将在家里给桂芹和徐世林办喜事。此前，世林已经跟着桂芹来过北樱村一趟了，这是第二趟来了，他倒也不感到生疏和局促。桂芹自然已经相当熟悉世林的家庭了，因为她已经去过多次了。只是双方的老人还没正式见过面，不过大家觉得这个并没有多么重要，只要桂芹和世林心甘情愿情投意合就行了。

第20章

第二天一早，好像比平时的一早更早些，桂卿就带着姐姐桂芹给的一千块钱和父亲的身份证，到县城去给家里申请安装固定电话了，顺便给自己办一张手机卡。
移动营业厅和电信营业厅挨边，都在崇礼街和永安路交汇处的西南角，原来老邮电局的地方。邮政和电信现在虽然分了家，但是都没挪地方，只是换了块牌子而已。再后来，好像移动又从电信里面分了出来，大约就像小母鸡下了个蛋。没多久移动公司对面又新增了一家联通公司，好像一个受精卵分裂成了两个细胞，而后者的话费每分钟比前者能便宜4分钱，据说这是为了搞市场竞争，搞得人眼花缭乱的。
老邮政在左，新移动在右，中间是大门。大门的一旁还保留着老人家豪放无比的题字“人民邮电”，只是很多人都会念成“人民邮毛”，因为那个繁体的“电”字太不好认了。
本来办理手机号是需要提供固定电话担保的，但是在移动营业厅柜台具体负责办理手机业务的人居然是北樱村支部书记陈向辉的大女儿陈芳，这就比较好办了。这个陈芳长得还是挺有几分秀色可资鉴赏的，她的脸蛋好像一块上海大白兔奶糖，奶糖上很随意地洒了些灰芝麻粒一样的雀斑，给她平添了好些妩媚。俗话说，是草都比地皮高，村支书家的生活条件到底比一般社员要好，所以她的小脸吃得粉红似白的，看年龄至少要比桂卿小好几岁，而实际上只小几个月而已，基本上算是同龄人。桂卿猜测，她应该是初中没上完就到邮电局参加工作了，所以后来才能在移动营业厅上班，人家有的是路子，哪怕只是农村的官二代。
陈芳当然知道来的人是桂卿，一个村的嘛，只是她和他平时没怎么说过话。她倒是没摆什么支部书记千金的架子，更没摆什么那种带传统官方背景的营业员常见的谱，而是很热情地给他办理了手机卡，也没要他提供固定电话担保。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她还帮着他选了个尾号0007的吉祥号码，属于移动公司“海西行”套餐之一，里面有不少优惠项目。

炎炎夏日，人心易躁，但桂卿心里却感到非常凉爽。他以前总以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陈芳小姐，实际接触起来居然非常亲民，知道礼贤下士，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猜测，她大概头几年就已经嫁人了，至于她老公是干什么的，他并不是太了解，想来应该是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其实就算是在农村，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二分钱的人也不带一分钱的人玩，肩膀头不齐的人也是谈不一块去的。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干部子女，和他这种普通农户家的孩子，相互之间还是有很大的隔阂的。对他来讲，别说是和城里女孩子接触了，就是和一个村的家庭条件稍微好点的女孩子接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故事，仅可以拿来欺人或自欺而已。美女和黄金一样，从来都是稀缺资源，绝不会长时间沦落在下层人手里的。即使在很偶然很特殊情况下，鲜花不小心插在牛粪上了，那么这种情况也长不了，日久必生事端。想来她的母亲和白郡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肯定都挺漂亮的，人家还不是找的家庭条件好的人嫁的嘛。高端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给低端的人准备的，因为低端的人没有那个命享用，除非这些人后来也能变成高端的人。譬如让一个乞丐去坐龙椅，他非难受死不可，因为他没那个命，除非是他亲自打下来的江山。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为三叔张道全担忧起来，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杞人忧天，且幼稚得要命，遂不由得又笑了一笑。这一笑，便让他对三叔和三婶子的婚姻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觉得这里面确实也蛮有意思的。三叔可真够奇葩的，他想。
他觉得这几天他真是很走运，看来这干牛屎也终有发热的时候啊，于是他便得寸进尺地希望今年的考试也能顺利过关。他虽不是鲤鱼，却依然忘不了跳龙门的本能和冲动。他马上把卡装到手机上，有些迫不及待，然后颤抖着打开手机，按照陈芳小姐的提示，拨打了客服电话试一下效果，顺便又拨打了一下陈芳的号码。他打她的号码干嘛？其实一点必要都没有，从表面上来讲无非就是要证明他是个很开朗很大方很不拘小节的人，而其实他压根就不是，尽管他很想是。农民式的狡黠和异想天开，已经在潜移默化和不知不觉中埋入了他的骨髓和血液，需要他用一生去反抗和洗涤。

移动营业厅的空调非常舒服，有几个老妈妈躲在里面一边吹着免费的凉风，一边在那里闲聊天。他向来都有些看不起这种喜欢占小便宜的老年人，但是今天却不是太反感，或许是受了陈芳的感染。在这样的环境下，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营业员的皮肤自然保养得都非常好，她留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干净利索，又带着服务行业特有的微笑，确实比较迷人。
告别了迷人的她，他又接着去办理固定电话了。
450块钱的初装费，外加一个80块钱的白色电话机，一共530块钱就搞定了。电信局的人说，北沟乡邮电所的工作人员最多一两天之内就会去他家里安装，运气好了也许下午就能去，让他家里不要断人。本来加50块钱可以选一个非常吉祥的号码的，但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奢侈，于是就选了个普通号码。吉祥号码他还是很喜欢的，因为回去的路上他念叨了好久，好些遍，只是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购买罢了。些许的失望、无奈和挫折，是人生进步的动力之一，他自我安慰道。
走出电信公司营业厅的时候，腰挎配备着吉祥号码的新手机，他就好像扛着火力强劲的火箭炮去同一群身无寸铁的人打架一样，壮志在胸，豪情满怀。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以前那些拿着大哥大的鸟人总爱到人多的地方打电话了，而且还总喜欢故意放大嗓门说话，令旁人呕吐不已。看着别人充满羡慕、嫉妒和仇恨的眼神直接或间接地扫射自己，而又不能奈何自己半根毫毛的感觉，确实叫人上瘾。他忽然感觉今天的天空是那样的湛蓝如洗一碧到底，路边的法桐叶子是那样的翠绿可人摇摇曳曳，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更加干爽舒适了，街道上的行人都是那么的亲切温顺彬彬有礼。
就在一夜之间，好多他梦想中的事情居然真真切切地实现了，他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拿家中那台黑白电视机来说吧，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它变成彩色的了，可是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欢喜。这个黑白变彩色的梦，一直他做了好几年，这些梦留给他太多太多的遗憾和惆怅，还有几分对自己痴心妄想的嘲弄与鄙视。每当夜半醒来发现又是一场梦时，他都会想起那句“妄想财水穷三年”的老话，吓得他赶紧把梦境忘掉，生怕应验了那句老话。

老话总是那么可怕，就像个不死的老妖怪。
在推车子准备走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路东联通公司的广告，赫然发现联通的话费每分钟确实比移动便宜4分钱。他心里顿时觉得市场竞争这玩意真是好东西，竞争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啊。愣了一会，他突然想通了姐姐让他一定要办理移动号码的意思了。如果他用联通的号码，那么在无形当中就会让人感觉他这个人是在贪图那4分钱的便宜，一定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一定没有什么狗出息头。人的心理很复杂，并不是东西便宜就一定会好卖，好多人往往就因为价钱便宜，嫌买这种便宜东西掉价反而不去购买。如今的联通，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和廉价划了等号，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走的是亲民路线。想来那些用移动号码的领导怎么会为了区区的4分钱，就转而把号码换成联通的呢？譬如作为一个女人，倘若不懂得适当地矜持，巧妙地抬高身价，而是一味地迎合自己也暗暗倾心的追求者的口味，那么她的价值就会立马掉了大半，甚至会变得毫无价值了。他想，姐姐也许是这方面的高手吧，从她交待自己选手机号码这件小事上就能领略一二。

她反正是比我聪明，他想，懒人就是这样。
正想骑车子回家的时候，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忙用新手机给一块参加笔试时认识的两个好伙计黎凤贤和盛闻景打电话。一来是想告诉他们自己的手机号，以方便联系，二来想和他们聊聊考试的事情。他并不是想炫耀，只是觉得有了手机就得用。
黎凤贤在田成县南部的鲁夫镇的宣传报道站工作，他报考的是县报社，现在肯定不在青云县，估计是见不了面的。桂卿拨通了他的手机之后，两人互相问候了几句，又谈了谈面试的事情，他就说他离得远，了解得也不多，叫多问问盛闻景，就挂了电话。
盛闻景报考的是县电视台，他家是县城里的，应该能和他见上一面，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喝点小酒聊聊天。桂卿又拨通了他的手机，结果他也不在县城，到外地玩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桂卿见等不着他想见的伙计，就只好骑着车子悻悻地回家了。他想找人吃饭的时候偏偏就找不到人，他不想找人吃饭的时候，狠狠吃他一顿的人偏偏就能找上门来，真是够郁闷的。

第21章

家里这边，桂芹也去村电工秦元停那里办理闭路电视安装手续了。秦元停是老秦家的老四，也是个远近有名的臭角。他上边三个哥哥分别叫秦元象、秦元虎、秦元豹，取名用的都是重量级的野生动物。当年他爹娘见连着生了三个儿蛋子就感觉厌烦了，不想再要儿子了，一门心思想要个闺女，结果是“椰风挡不住”，咔嚓咔嚓就和闹着玩似的，他们接连又生了两个儿蛋子，气得他老娘分别给后边两个孩子起名叫元停和元住，意思就是希望能“停住”生儿子的命运。果然，他们两口子后边就没再生养，确实“停住”生儿子的命运了。老天就喜欢有事没事地和人开开玩笑，依着他爹娘的想法，叫元停和元住是希望不再生儿子的意思，结果村里的人依照元象、元虎和元豹的起名思路捋下去，在老四和老五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给他们起好名字了，叫元狼和元狗。尽管这哥俩后来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也架不住大家都这么叫，以至于时间长了反而没人知道他们本名叫元停和元住了。
秦元狼这家伙个子不高，一脸粗粗拉拉的络腮胡子，半秃着的脑袋明晃晃的照人，满腮帮子都是骇人的横肉，两个离得很近的王八绿豆眼总是滴溜溜地乱转悠。都说智商低的人两眼离得远，他的智商可能是高过了头，因此他的两眼才近得有些离奇，近到几乎都找不到鼻梁沟的影子了，比一个娘的亲兄弟都近乎。
这厮以前是村里的联防队员，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乡里要求打狗的时候，他是打狗队的主力干将，亲手打死了附近村子里的好多条狗。桂卿家里从前养的一条大黄狗，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薄春英当年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要是哪家死了老人不想去火化，想偷着埋，要是不给他上供的话，他一准去乡里告发。要是哪家超生，违反了计生政策，如果不给他好处，也会在他嘴里走漏风声的。总之，他就是这么个人，别人再讨厌他，也不能奈何他，因为乡里和村里的好多工作还离不开这号人。既然上级部门有倚重他的地方，那村民们能有什么招啊？绝对没招。

也许是感觉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以后小命难保，所以他就想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他后来转行干电工了。旁人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学会的电工知识，反正他干这行倒也能胜任，就和他能轻松胜任以前的种种勾当一样。这算是这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表现吧，反正村里也没几个人愿意琢磨他，垃圾一样的家伙。坏人成佛从来都是这么简单，只要放下屠刀就行，不像好人那样要修行要为善，要吃得千般苦受得万般难。
此时，秦元狼咧着轮廓模糊烟筒一般的大嘴，展示着被烟熏黑的大门牙，斜楞着那对稀世罕见的王八绿豆眼，毫不避讳地消贬桂芹道：“噢，头几天，我专门上恁家动员你们，让你们安装闭路，安装闭路，我还在村里的大喇叭头子里喊了好几天，结果你们家就是不安，说什么也不安，哦，现在恁睡醒了，想起来安了？”
桂芹知道，村里的闭路电视安装工程并没有结束，今天来安并不算晚，根本就谈不上给这位电工兼闭路电视收费员添什么麻烦，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嘴贱而已。
“呦，你看俺四叔说的，恁大侄女我都不好意思啦，”于是桂芹开口笑道，对付小人就得捧着敬着，“给恁老人家添麻烦了，恁大侄女给你赔个不是，行吗？恁老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呢，对吧？要是村里人人都像俺四叔这么开通，说话这么硬邦，那个个都能当村干部了，就显不着恁了不是。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时不安有当时不安的想法，现在安有现在安的理由，就是法院的判决书还有改的时候呢，是不是？当时不安，那是恁大侄女我不在，我要在场，我保证第一个交钱第一个安，第一个支持配合恁的工作。初装费120，一年收费70，是吧四叔？先预交五年的，省得以后年年交钱麻烦，这样恁也省心，俺家也省事，怎么样，俺四叔？”
桂芹红口白牙，字正腔圆，机枪扫射般把上面一通话劈头盖脸地砸向秦元狼，真不真假不假的。秦元狼也是混社会的人，尽管混的是农村社会，那也绝非憨傻之辈无能之徒。他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立马就意识到张道武家的这位大姑娘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想来想去，还是老实地给她把闭路尽快安了，他犯不着去撩她这个骚，谁知道她道行的深浅啊。再说了，她三叔，那个猴子精张道全，整天一副真人不露相的样子，估计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不怕她还怕他呢，真闹僵了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很快，交了初装费和五年的费用，他说下午就跑线。
7月15日下午，是一个令人终生难忘且热闹非常的下午。安装闭路的一拨人，安装电话的一拨人，两拨人把老张家搅得红火不少，再加上桂芹婚期临近，一家人自觉不自觉地都变得喜气洋洋了，正所谓十年河东变河西，似乎从此以后他们家的苦日子就要彻底翻盘了。而带动这个家庭发生巨大转变的就是大女儿桂芹，或者说是她的男朋友徐世林也行。
世林是74年生人，今年27岁，比桂芹略大些，是家中的独子，四年前从海西大学法学院毕业，从大三开始认识的桂芹。他目前在省城北埠市栏山区政法委上班，任办公室副主任，正是春风得意年轻风流的时候。他父亲徐盛斗原来是栏山区组织部副部长兼人事局局长，在栏山政界打拼多年，曾是名副其实的实权干部，现任栏山区人大副主任，依然余威尚在能量不小。
而桂芹在北沟乡初中毕业之后，在鹿墟市商业学校读了三年的初中中专，她学的是会计专业，中专毕业后被分到青云县供销社工作。那是青云县对中专生包分配的最后一年，她搭上了末班车，总算那个中专没白上，非农业户口没落空，没辜负张道武和薄春英两口子省吃俭用供她读书的一片苦心。可是好景不长，她仅上了一年班，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孝敬一下父母，供销社就要赶时髦实行所谓的机构改革了。眼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列入了第一批下岗职工的名单当中，马上就要被裁掉了，她这个农家女孩不得不放下一贯矜持自重的架子，突击答应了她的众多追求者之一的唐星伟的死缠烂打，以期望他能帮助她渡过这次人生的难关。
她的眼光确实不俗，她在众多仰慕追求者当中病急乱求医选中的这个唐星伟还算是半个谦谦君子，他在她芳心明许直接示意的情况下迅速开始帮她运作起来了。他老家也是北樱村的，他还有个弟弟叫唐星强，比他小两岁。他小学和初中都和桂芹是同学，打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爱慕她的花容月貌并且垂涎不已羡慕良久了。初中毕业后，他老爹唐建华直接托关系把他安排进了供销社，在单位的办公室里混日子，所以他才又有机会和她再续前缘重拾旧梦。

唐建华是家中的老大，老二老三分别是唐建国和唐建英。他在大儿子唐星伟初中毕业后不久，就举家搬进青云县城去住了，老家只留下一所空房子。他是青云县赫赫有名的包工头，房地产开发商，家资颇丰，据知情者传言，他家的钱都是用麻袋装的，不知真假。若论起从前的情分来，他和张道武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有些交情的。他们两人曾经一起拉过几年的地排车，当时俩人都穷得吊蛋精光，张道武还时常接济给他一些煎饼卷子吃呢，因为他身子高饭量大，但是家里的条件不好，所以他经常吃不饱饭。后来，他从用毛驴车给人拉砖开始，到自己开砖窑厂，再到后来当小包工头，逐步变成大包工头，最后变成青云县响当当的建筑公司老板，一步步地和普通农民就拉开了距离，于是北樱村这个小小的庙宇也就慢慢装不下他这尊大神了。
老大混得人模狗样声名显赫，老二老三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唐建国在北沟乡开办的前湾煤矿当副矿长，干得也是风生水起有棱有角的。大树底下好乘凉，老三唐建英虽然没有他大哥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是在老大手底下跟着喝点汤还是很轻松的。他经常从老大手里拿点小工程干干，倒也混得沟满河平的，好不得意。
唐建华虽然是从一个农村的大老粗一点点混起来的，但是以他的社会能量帮助提携一下大儿子女朋友的工作，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对他来讲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充其量也就是和有关领导做个交易罢了，真犯不着什么难为。况且这个桂芹又是张道武的闺女，这个人情他当然也乐意去做，天下岂有老公公不帮未来儿媳妇的道理，而且帮的还是天仙一般的大美女，着实让他心动。

运作的结果就是，桂芹不用下岗了，她可以继续留在供销社工作。但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避免别人胡乱猜疑，供销社决定出钱让她到大学去培训两年，专业随便她挑。她和当时由诸如《读者文摘》《女友》《故事会》之流的地摊杂志把持的主流舆论的看法一样，认为21世纪是外语和计算机的天下，谁要是不会这两样职场必杀技，就仿佛人失去了两条腿不会走路一样，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当蛊惑人心的英语专业。她当时朦胧地感到，只要她肯下苦功夫把外语学扎实了，走到哪里都少不了一碗饭吃。她再也不想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了，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任其摆布了。这个小县城说到底还是个大农村，到处都是看关系拼路子，毫无公平可言，这一次下岗风波让她彻底知道这个社会的厉害了。

第22章

桂芹也清楚，这个她临时拉来救急救难的唐星伟总归是个土包子，农村出身的纨绔子弟而已，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而且，他长得也实在是太差强人意面目可憎了，所以她也曾无数次地拷问自己的灵魂，她真的就能接受这个男人做她的老公吗？她心中那个被她反复严刑逼供，几乎要窒息而逝的灵魂，窸窸窣窣地告诉她，未来是不可捉摸的，希望她不要草菅人命，暂且放过它吧。由是，她才横下一条心，索性不再考虑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到哪步讲哪步吧。在灵魂没告诉她明确的答案之前，她计划先不做实质性的决断，以免将来后悔。因此，她至少在拿到入学通知书之前，并未把自己的底牌打完。再说了，她也确实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青春无论怎么去过，都逃不过被消磨的命运，与其被动消磨，不如主动拼搏。她决心要利用这两年的大好时光，倾尽全力地好好拼搏一下，以不辜负转瞬即逝的美好青春年华，也许毕业之后会有一番新境界在等着她也未可知。
对于唐星伟来说，追到桂芹可以说是他人生最大的成功，他以为男人活在世界上，无非就是追求金钱和美女，或者说是追求事业和爱情，这两样他都得到了。他的人生看起来毫无遗憾，他享用着家里数不清的钞票，和北樱村飞出来的金凤凰谈着令人羡慕和眼热的恋爱，真是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他整天兴奋得像只年轻的麻雀，走路都只会蹦着走。于是，在青云县和鹿墟市之间的几百里铁道线上，留下了他无数奔波往返的身影，他把自己挣的那点工资悉数捐给了铁道部，每周雷打不动地去省城看望一次她，他心中绝对的女神，他一个人的女神。

其实他非常喜欢这样的异地恋，他觉得这样浪漫无比，新鲜又好玩，比那些整天腻歪在一起的恋人至少要好五倍。在那些校园情侣面前，他每次都得意洋洋的，因为他比绝大多数学生情侣都更有时间和金钱，怎么说他也是社会人。而在本地那些谈男女朋友的人面前，他也感到骄傲无比，因为谁能像他一样有个出类拔萃的在校大学生做女朋友呢？
自从初中毕业之后，他和她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两个人也越来越不相干，他曾经多次灰暗无比地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追到她了，她这个乡村女神在他的眼里渐渐变得愈加高不可攀了。他曾经好多次无聊地设想着，她究竟会找一个什么的男人呢？那个男人会比他强多少呢？如果将来有一天她过得并不好，他会不会雪中送炭或者英雄救美，去和她结婚呢？假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毫无怨言毅然决然地捡起一个二手货吗？如果一种很渺茫的希望，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那么这个希望的主人就会把它雪藏起来，只能于不眠的夜晚独自祭奠它的绝命。绝望的事情，他不愿意多想。
当然，钱对于他来说和其实和纸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小时候他就经常从他老爹存钱的地方偷偷拿出几张百元大钞，而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其实长大之后，他就是从家里偷拿出一摞两摞钱出来，他老爹也不会注意到，何况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问老爹要。
让他最不自信的东西有两样：一个是他独特的长相，特别是他那张布满青春美人痘的猪腰子脸，他每次对着镜子的时候都需要认真地安慰自己一番，这是那种中年以后才有味道的长相，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另一个是他浅薄粗鄙的文化水平，他除了爱读武侠小说和黄色小说外，其他所有的书本他看见就头疼，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的小学和初中是怎么混出来的。
不过他也知道另外一个硬道理：男人可以没长相，但是一定得有钱，女人可以没有钱，但是不能没长相，金钱和美貌都是稀缺的资源，基本上可以划等号。说到底，他和她是天生的互补，他犯不着在她面前有什么自卑感，因此他觉得他们的爱情强悍无比独一无二，是当今社会最佳组合，别人除了眼红以外也只能干看着。眼红就让他们眼红去吧，他这个青蛙王子就是要好好地享用一下这顿爱情的饕餮大餐。常言道，人不风流只为贫贱，又道是家宽出少年，在暗自揣摩一副之后他强烈地以为，经不起别人羡慕和嫉妒眼神的人，终究是成不了大事的，而他不是那种没出息的人，因为他爹都不是那种没出息的爹，何况他这个儿子？

桂芹的学费由单位负责，她自己在上学期间还依然拿着单位的工资，只是毕业之后她必须回原单位工作而已。平时男朋友经常不由分说地为她买这买那，如果她不接受就好像犯了多大的罪似的，搞得她每次都只能放出菩萨心肠，恭敬地领受他的好意。所以，她的求学生活还是可以保持一定水准的，完全不像她以前读中专时的窘迫样子。那时候，她是彻头彻尾的丑小鸭，永远都没有变成白天鹅的可能，而在进修英语的这两年，她则成了彻头彻尾的白天鹅。
白天鹅和青蛙王子的爱情，如同列车运行图般一如既往地按照王子的想象进行着，不温不火，不偏不倚，大惊喜没有，小开心不断，十分契合中庸之道的精髓。
彼时，她的心智已经全面超越了读《故事会的》《辽宁青年》的水平，逐步开始涉猎《婚姻与家庭》《幸福》等婚恋生活类的杂志，汲取了许多所谓大师精心熬制的高端心灵鸡汤，有了一丝丝的小资情调。后来，她又进入《收获》《十月》之类的高端文学期刊领地，加之热衷于精读《围城》《红楼梦》《悲惨世界》等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其鉴赏能力和欣赏水平大为提升，心境也就慢慢地发生了一系列的氧化还原反应，把那丝丝缕缕刚刚萌发的小资情调华丽地升级为知性才女的高贵气质和优雅举止了。
大学里面开放友好积极向上的气氛，也深深地感染和熏陶了她，大量丰富而又新鲜的知识也让她大有如饥似渴之感。她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了，这几乎是她用全部的青春年华换来的，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感叹自己的抉择，有时竟会心酸不已，以至伤心落泪。当然，没有人会看到她的泪水和苦闷，因为她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永远都是一个阳光漂亮、勤奋好学、热情开朗的好学生，这让大家都羡慕不已，众人也都愿意和她结交来往。

据说农村考上来的大学生往往是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她没有按照这个既定的程序转变，她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似乎是一夜之间，就由天真烂漫朴实漂亮的农村妹子，蝶变成了举止高雅知识渊博的成熟女性，因为生活不允许她慢慢地适应，逐步地转变，也或许是她的内心天生就带着不平凡的种子，只要遇到了合适的萌芽环境，就能势不可挡地茁壮成长。
大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青蛙王子就明显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压力，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无形的销蚀，他觉得他越来越驾驭不了他和她的爱情之舟了。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放虎归山的懊悔感，他隐隐地意识到，他也许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尽管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对他温柔体贴热情友好，但他还是灵敏地嗅到了在暗地里不断滋长的危险。面对魅力日渐丰盈的她，他决心尽快收割他们的爱情果实，不再做一个愚蠢的绅士。于是，他加紧了进攻的步伐，并为之做了很多的功课和准备，巧克力、红酒、烛光晚餐，如此等等，他穷尽了所有的文明手段，只为得到她的身体。
“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你也得不到我的心。”这是很多传统影视剧里常见的套路，女主角经常会这样偏执地喊叫，愚蠢得像头猪。一想到这个经典的镜头，他就聪明地以为：“我凭什么要得到你的心呢？老子要的只是你的人而已。”
他自有他的行动指南，也有他的小九九。
当然，这个半路出家的花花公子在家里并没有闲着，不仅半真半假地和三五个女孩同时交往着，还经常去娱乐场所去寻花问柳，如若不然，他如何煎熬得住和她交往的这么长时间？以她的机灵劲，她当然明白其中的隐情，但是她并不打算干涉这些事情。一个原因是她并没有亲眼见到他的风流烂事，不能想当然地去捕风捉影，做一个心胸狭窄的恶女人，吃莫须有的老醋。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想强人所难，人品靠自己修为，不能靠别人敲打，她相信等以后他们有了婚姻，她一定能够让他收敛，戒掉那些婚前养成的恶习。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使她对他渐生疏远之心的，恰恰是他那自以为是的步步紧逼。她知道她欠他的，无论是感情方面还是经济方面，她也打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回报他，但是她确实不喜欢他那副房东来收房租、老师来催交作业、计生办来清缴超生罚款的讨厌样子。她希望能有一个适当的机会，她能心甘情愿、心无旁骛、毫无负担地让他领会爱情的甜美与芬芳。可是，他催得有些太性急了，有些太俗不可耐了，这让她感觉有些莫名地烦闷。
王国维说过，治学有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据此也得出她和他之间应该实现的逐步递进的三种境界：感激、喜欢、相爱。
她以为，现在她对他还只是处于由感激向喜欢过渡的阶段，还远未到彼此相爱的地步，正如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一样，还不能脱离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实际，去人为地拔高生产关系，如果硬要拔苗助长的话，一定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而她也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他听到她这种关于两人关系的三种境界的想法，一定会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她和他说不清楚，永远都说不清楚，这是毫无疑问的。她清晰地看到了她和他今后的道路，一条她越来越难以接受的道路，她有些不甘心。有时候，她会审视自己，难道她真像影视剧里演得那样，变心了吗？面对他的这种攻势，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第23章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也是很准的，只是当局者往往颠倒了其中的因果关系，从而弄晕了自己罢了。
其实，就在桂芹入学的第一天，就有一个大四的男生瞪着一双木然而又无知的死鱼眼瞄准了她，将她纳入了猎物的范围，并在随后一年的时间里对她狂轰滥炸无计不施，那就是法学院的徐世林。只是她一直高挂免战牌，并没有贸然接他的招而已。她还是从内心里认为，只有唐星伟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她不愿意干一入学就和他分手这种没道德的事情。
世林是一个把婴儿肥和无聊无尽的童心最大程度地保持到成年的人，尽管他身材挺拔伟岸人五人六的，看起来也显得牛高马大的很有气势，但是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柔和平顺且波澜不惊，甚至看起来有些孱弱和娘炮。他的家庭条件太好了，从小就没有任何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他都不知道自己缺什么，想要什么。就连他的青春期都那么风和日丽眼光普照般地度过了，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的涟漪和波折。
这个有些晚熟的后知后觉的乖孩子，他父亲徐盛斗为了培养他的血性和男子汉气概，专门让他报考了法学专业，希望他将来可以进入公检法司系统，通过他未来的职业影响，能够把他塑造得勇猛强悍一些。可惜这个斯文静雅的大男孩，一直到大三结束都没找女朋友谈恋爱。他几乎就没感觉到有让他动心的女孩，他接触的女生要么是太丑，要么是太穷，要么是太浪，要么是太平庸，要么是太自高自大，总之就是没有合他心意的。直到大四一开学，他偶然在水房打水时碰见桂芹，他才感觉到他前三年没找女朋友是多么的英明伟大，原来那个“命中的她”在这里啊。
火山的力量之所以强大，大概就在于平日里积压得太久，所以一朝得到释放，必然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世林隐埋多年的男性欲望，居然如此轻巧地就被毫不知情的桂芹给点燃了。她的独特容貌是他渴望已久的，她的独特性格是他所欠缺的，她的独特家庭条件是能够让他确保心理优势的，她对于大学生活的点点生疏和些许畏惧，是他所乐于见到的，也是他追求她的又一条优势，让他有一种战术上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优胜感。在大学这种官办婚介所里，就是没吃过猪肉的人也见过无数的猪跑，所以一旦他决定趁着她初来乍到的难得机会先下手为强的时候，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把握和经验。另外，光是同宿舍的那一帮色狼们，就完全可以给他组建一个足以气死诸葛亮的免费军师团了。他那帮室友们一个个都后悔自己找早了女朋友，从而失去了去追桂芹的资格，转而把这种幽怨都发泄在帮他出谋划策上，一个个都立马变得诡计多端且足智多谋起来。好汉难敌四手，好女难敌众狗，有这么一帮子家伙帮着搅和，桂芹注定是清净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