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商帮——鲜为人知的一品红顶商人,波谲云诡的天朝政商关系

文善达摇了摇头:“蒙顺是我的好兄弟,岂能陷他于不义。”
“你这不是仗义,而是迂腐。”鹿富晨拉高语气,“不找一个替罪羊,文家上上下下都得搭进去。”
文善达两只手捏在一起,手心不停冒汗:“我把整件事推得一干二净,也得人家肯接才行。”
“这个不劳你费心。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鹿富晨说,“李一功大人在刑部多年,手下的狱吏都是狠角色。他想让蒙顺怎么说,蒙顺便会怎么说。”
一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左膀右臂,要被李一功手下折磨得死去活来,文善达下意识摆手:“别,别!蒙顺经不起这个折腾!”
鹿富晨盯住文善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的文大善人,你可不能再妇人之仁。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等到索额图押解到京,三堂会审,朝廷兴起大狱,李大人也保不了你!”
鹿富晨又语带恐吓:“索额图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当朝权贵,从擒鳌拜到平三藩,无役不予,居功至伟,是皇上倚重的肱股之臣。到头来如何,说抓就给抓了。要弄死你一个商号东家,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鹿大人,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呀!”当日在鹿富晨家中,文善达虽然跪下,目光中还有一份坚毅。此时却是六神无主,老泪纵横。自打母亲过世,几十年来,这还是文善达第一次掉出眼泪。
鹿富晨站起身来,说:“事到如今,我就把话挑明。我和蒙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并不想和他过不去。只是为了挣你的银子,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你若是狠不下心肠,我帮不了你,也不敢拿你的银子。”
“告辞!”鹿富晨裹起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文善达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隔了一会儿,宋元河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汤。宋元河说:“东家,天气太冷,我让人炖了人参。”
“放那吧。”文善达说,“如今我哪里吃得下。”
见宋元河转身要走,文善达叫住他:“鹿富晨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我……”宋元河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又咽了回去。他淡淡地说:“我就是当下人的命,换不成东家。”
文善达说:“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宋元河说:“我真没主意,只知道一切照东家说的做。”
文善达叹了一口气:“好了,你出去吧。”
已是子夜时分,书房里空空荡荡。文善达不敢有一丝倦意,他点燃一枝安魂香,盘腿坐到床上。
生死关头,文善达强迫着让心绪平复下来。但只要静心一想,又不免心惊肉跳。鹿富晨说的没错,索额图何等尊贵,如今却如丧家之犬。古往今来,有几个权臣能够善终?京师这趟浑水,岂是泾阳城里一个商人能去蹚的?
如今之计,似乎只有弃蒙顺而自保。但如此一来,将怎么面对蒙顺,外人又如何看待自己?文善达不禁想到方才的情景,宋元河似有话讲却又咽了回去。弃车保帅之策,已是箭在弦上,但宋元河素来忠厚,又与蒙顺私交甚笃,这些话,断是说不出口的。难道宋元河说不出口的事,却要我去做?文善达上下两排牙齿在嘴里左右错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摩擦声,两腮时紧时松,双目木然。
一枝香燃完了,文善达下床来活动一下酸胀的双腿,又点燃一枝,重又盘腿坐到床上。
安魂香的轻烟袅袅直上,越来越淡,直到淡得没有了。两难中的文善达,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已过世的祖父、父亲,以及成百上千的文盛合伙计。从祖父去关外贩皮草,到父亲南下湖广经营药材,直至自己背井离乡来到泾阳,一手创建威震山陕商帮的文盛合。文家三代人惨淡经营,才有了今日。还有那么多伙计,全仗着文盛合讨生活。这份事业,绝不能败在自己手上。与祖先相比,与文盛合的事业相比,我文善达的这点名声又算什么?宋元河难以启齿,只因他是管家。我忍痛而为,只因自己是东家,身上担着这副担子。
笔直上升的烟柱忽地断掉,第二枝香也已燃完。脑中的事太多了,文善达顾不得续香,继续思索着。
行贿索额图,包庇周弘毅,哪一条都是重罪,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朝局瞬息万变,必须尽早脱身。再犹豫不决,恐怕真要后悔莫及。蒙顺呀蒙顺,我的好兄弟,这一次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欠你的,我一定在你儿子身上补偿回来。知雪与蒙元亨情投意合,日后就让他做我的乘龙快婿。只要逃过此劫,我文善达依旧是关中首富,山陕商帮中的翘楚。元亨跟着我,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还有蒙佩文,我也会待她如亲生女儿,日后为她寻个好夫婿。
这一夜过得好快,天边已露出曙光。文善达终于下定决心,他推开房门,唤来佣人:“把老宋叫起来,让他即刻去县衙找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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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15 10:16:42 +0800 CST  
第二章 投笔从商

第一节 皇上手里拨的,才是天下的大算盘。每一颗算盘珠,都是千万颗人头!

文家大院的兵丁已悉数撤走,文善达依旧闭门谢客,一连数日独自在佛龛前诵经打坐。下人小心翼翼走进来,禀报道:“蒙元亨来了。”
文善达心头一颤,将手中的佛珠放下,低声说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叫来儿子文知桐,吩咐说:“蒙元亨在院外,你去招呼一下。”
文知桐说:“这小子向来犯浑,怕是不好招呼。”
文善达目光呆滞,道:“蒙顺劳苦功高,忠心耿耿,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又捻起佛珠,缓缓说道:“你去告诉元亨,就说是我说的,文盛合对不起他父亲,但一定要在儿子身上报答。”
“好吧。”文知桐答应道。
来到前厅,不待文知桐开口,蒙元亨便厉声问道:“为何栽赃我父亲?”
有文善达的告诫,文知桐收敛起少东家的脾气,笑着说:“蒙掌柜大仁大义,为了保全文盛合,把所有事都承担下来。他是文盛合的功臣,也是我文家的恩人。”
“放屁!我父亲是被屈打成招!”蒙元亨毫不给少东家面子,“文盛合召集泾阳城里的商号,说蒙顺背着东家行不法之事,触犯商号大忌,将他逐出商号。你们就这样对待恩人!”
文知桐养尊处优惯了,被蒙元亨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头也来气。他使劲压下气,说:“这乃不得已为之。我爹说了,亏欠老子的,一定在儿子身上补回来。”
蒙元亨怒火更盛:“文家这点臭钱,我还没放在眼里。”
文知桐的火终于憋不住,吼道:“你们几十年来吃文家的饭,此刻替文家卖命又怎么了!”
蒙元亨回道:“伙计干活,东家发工钱天经地义,没人白吃谁家的饭。我爹既没签卖身契,也没立生死状,犯不着替谁卖命。”
“你到底想怎么样?”文知桐目光中带着挑衅。
蒙元亨说:“为我爹洗刷不白之冤。”
文知桐冷笑一声:“就凭你?”
“咱们走着瞧!”蒙元亨扭头而去。
蒙元亨出了前厅,正好撞见文知雪。原来文知雪听说蒙元亨到了,急忙赶了过来。文知雪拽住蒙元亨,说:“蒙大哥,是我们文家对不起你。但事情已经出了,不能意气用事。”
盛怒之下的蒙元亨一把推开,文知雪不由得连退几步,眼看就要跌倒在台阶上。蒙元亨先是一愣,接着纵身一跃,搂住文知雪。四目相对,眼中都闪烁着泪花。
“别闹了!事情有转机。”这时,宋元河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欣喜之色。宋元河向来老成持重,今日却大声欢呼:“京城传来消息,索额图没事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文善达却从书房里冲了出来:“怎么回事,快说!”
宋元河才跑了远路,大口喘着气:“刚来的消息,索额图被押解回京后,皇上下旨立刻放人,只让他闭门思过。索额图虽被革去议政大臣、太子太傅,但正黄旗佐领的差事依旧兼着。”
“这么说,索额图只是栽了个大跟头,没有杀身之祸?”文善达问。
“没错。”宋元河说,“皇上保下了索额图,倒把那几个成天嚷嚷着要杀索额图的御史赶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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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16 09:52:32 +0800 CST  
“好啊,好啊!”文善达激动地拉住宋元河,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又说不出。隔了一会儿,他大声说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马车飞驰在泾阳街头,车内的文善达却不停催促:“快点,再快点。”车在县衙门口还未停稳,他便跳了下来,朝里面奔去。
鹿富晨正在看书,见文善达慌慌张张跑来,把书一放,说道:“你也听说了?”
“听说了。”文善达问,“之前你不是说,索额图没准连脑袋也保不住?”
“索相身旁有高人呀。”鹿富晨叹了一口气。
“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怎么回事?”文善达焦急地追问。
鹿富晨请文善达先坐下,接着缓缓说道:“索额图爱钱的名声,早已是天下皆知。皇上整顿朝纲,拿索额图开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不知哪位高人点拨了索额图,教他走出一步险棋,立时起死回生。”
“什么险棋?”文善达又问。
鹿富晨说:“前些日子我告诉你,满朝文武上奏,皆说索额图可杀。如今想来,这里面可有不少是索额图搬来的救兵。”
文善达大惑不解,天下哪有搬救兵来杀自个儿的?鹿富晨抿了一口茶,说:“都说索额图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天下,以至于皇上想拔掉他,都得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从京城召到山西。由此可见,皇上对索额图的防备之重,猜忌之深。”
鹿富晨又说:“索额图贼精,顺势来了个树倒猢狲散,不惜让门人揭发自个儿。皇上寻思,原来索额图结的党不过如此,心中的猜忌反而轻了。”
文善达似乎明白了一些,接着问:“结党没了,可还有营私呢?索额图贪墨受贿,总是铁证如山吧?”
鹿富晨轻蔑地笑起来:“就你们生意人才把银子看那般重。在皇上眼中,索额图弄点银子,那也叫事!”
文善达恍然大悟,说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高呀!”
“高?还不止这些!”鹿富晨说。
“还有什么?”文善达问。
鹿富晨说:“索额图成心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什么大清第一权奸,勾结东宫,所有十恶不赦的罪名,他全都揽自己怀里。”
“这又是为何?”文善达问。
“还能为何,当然是救自己。”鹿富晨说,“什么叫权奸,那可不是一般贪官,而是李林甫、严嵩那样的人。皇上天纵英才,千古一帝,在他手下还能出权奸?那自个儿不就成了昏君?骂索额图是权奸的人,究竟是骂索额图,还是骂皇上?难怪皇上看了奏章龙颜大怒,他哪里是恨索额图,分明是恨写奏章的人。”
鹿富晨又说:“立储大事乃国家根本,说索额图勾结东宫,这款罪若是坐实了,太子怎么办?皇上何等睿智,自然会联想到,是否有人借扳倒索额图做文章,实则冲着太子。为了保住太子,自然得保下索额图。”
鹿富晨长叹一声:“可叹明珠大人聪明绝顶,这一回却中了索额图的奸计。眼看臣工群情激愤便见猎心喜,以为是斗垮索额图的天赐良机,鼓动门生一起上书。殊不知喊打喊杀的奏章多一份,保下索额图的力道便大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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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17 09:52:11 +0800 CST  
文善达听得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们手里拨的那点算盘,简直不值一提。皇上手里拨的,才是天下的大算盘。每一颗算盘珠,都是千万颗人头!”他把身体往椅子上一靠,长出一口气:“索额图躲过一劫,咱们也就省心了。”
鹿富晨笑了笑:“怎么,花了冤枉银子了?”
“我的鹿大人哟!”文善达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你把我当什么人?生意人讲究的是个诚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无论时局如何变化,答应给你和李大人的银子,一两也不会少。”
“再说了,”文善达又说,“索额图虽保住了脑袋,却是戴罪之身,再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索相。文某日后的生意,还得请李大人关照。”
鹿富晨指了指文善达,说:“你是个耿直人,更是个聪明人。”
文善达拱手道:“银子的事不必再提,只是索额图劫后余生,蒙顺是否也能轻放?”
鹿富晨盯着书桌,沉默良久,才说道:“蒙顺的事,或许比银子还棘手。”
“怎么?”文善达脸色陡变。
鹿富晨说:“银子只是咱们两家的事,你情我愿好商量。蒙顺的案卷却已交到刑部,难不成让刑部退回来?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李大人审错了,弄了一桩冤案?”
文善达方才的喜悦之情被冲走大半,结结巴巴说道:“可……可索额图不都没事了吗?”
鹿富晨说:“索额图是皇上保下来的,皇上可没保蒙顺呀。”
文善达知鹿富晨说的是实话,但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急:“难不成索额图的脑袋保住了,蒙顺还要去当替死鬼?”
鹿富晨思忖了一会儿,说:“所有罪还得蒙顺扛着,但不至于杀头。反正朝廷不会深究,李大人就手下留情判个流放吧。”
“不能再轻点?”文善达说。
鹿富晨摇了摇头:“再轻,这案子就得翻过来。到时,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19 09:59:31 +0800 CST  
第二节 功成名就的背后,要么是沧桑,要么是肮脏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几只老鼠肆无忌惮地站在墙角。见蒙元亨与狱卒走近,老鼠摇头晃脑地蹿去其它地方。狱卒打开牢门,指了指里面:“有什么话赶紧说。”
“爹!”蒙元亨走进牢房,扑通跪了下去。
蒙顺撩起散落的头发,颤抖着声音说道:“元亨,你来了。”
“儿子不孝,来晚了。”蒙元亨一把抱住父亲。
“哎哟!”蒙顺叫起来,“轻点。”
蒙元亨掀起父亲的衣服,只见身上到处是伤痕。蒙元亨的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蒙顺却安慰道:“到了这里面,谁不受点皮肉之苦。”
蒙元亨痛哭流涕道:“爹,你满身伤痕,如何再受得了折腾?启程的日子,就不能推迟几日?”
蒙顺摇头道:“有些事,岂能由着咱们。”
蒙元亨愤恨地说:“从来被流放的人,都不会这么急着押解上路。”
蒙顺抚摸着儿子的脸:“我不走,有些人心里不安呐。再说若不是即将流放上路,我还见不着你。”
这几日,蒙元亨为营救父亲四处奔波却屡屡碰壁。下午突然得到消息,说蒙顺已被判流放充军,明日就要押解上路。蒙元亨一直想见父亲而不得,如今尘埃落定,终于允许父子相见。
蒙元亨紧握住父亲的手,说:“爹放心,儿子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为你洗刷不白之冤。”
蒙顺强打着坐直身子:“我一把年纪,就算死在流放路上也不足惜。我挂念的,只有你和佩文。记住,不要再去节外生枝。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蒙元亨说:“爹不必担心。文善达可以买通李一功与鹿富晨,但我不信他能买通全天下官员。”
“糊涂!”蒙顺拉高声调,几乎吼了起来。顿了顿,他又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千万别去惹事!”
蒙顺咳了几声,又说:“前些日子,文东家来牢里看过我一次。我告诉他,文家对我有恩,叫我为文家去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让我担罪,实在心有不甘。并非自己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孩子。若路上遇到打劫,我挨一刀死了,那是报答东家恩情。可一旦认罪,元亨就成了犯人之子,终身不得踏足科场。我知元亨志向远大,一心想着入仕为官,出将入相,父亲非但帮不上你,反还连累了你。”说到这里,蒙顺已是老泪纵横。
蒙顺擦拭着眼泪,继续说:“我毕竟是肉体凡胎,被人一顿毒打,便扛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如今我既不是一个好掌柜,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对不起文东家,更对不起你!”
蒙元亨想着父亲被拷打的场景,真是心如刀绞,咬牙切齿道:“文老贼害了爹,害了咱们蒙家。终有一日,我要他血债血偿。”
“元亨!”蒙顺使劲捶着大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去向文家寻仇。”
“答应我!”蒙顺凝视着儿子,“不要再去招惹是非,让一切就这样过去。好吗?”
父亲含冤流放,自己一生抱负难展,这一笔笔仇,都要记到文善达头上。蒙元亨早已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过面对父亲的哀求,蒙元亨不愿他老人家挂念,违心答道:“好,我听你的。”
蒙顺太了解儿子,此时的任何承诺他日未必兑现。然而做父亲的,还得苦口婆心。他将身子倚靠在墙上,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蒙家遭此劫难,你不能入仕为官,未必是坏事。你看看,索额图多大的官,文东家有多少金银,到头来差点连脑袋也保不住,还不如小老百姓安生。”
蒙顺眼光中满是慈祥与关爱:“元亨,你聪明过人,胆识超群,都是长处。但要在这世道混出头,光靠一点聪明是不够的。别看有些人风光无限,但各人功成名就的背后,要么是沧桑,要么是肮脏。这些个浑水,咱们不去蹚也好。”
蒙顺苦笑道:“不知我这些话,你听进去没?你若不去找人寻仇,也不去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为父倒是走得无牵无挂。”
“是。”蒙元亨泪流满面。此刻无论父亲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蒙顺问道。
蒙元亨答道:“还没想过。”
蒙顺说:“泾阳不必待了,不妨带着佩文一同回保宁府吧。我在保宁府当了十多年掌柜,你们也在那里长大成人。说起来,保宁府才是你们的家。”
蒙顺叹了口气,说:“文东家对下面人素来大方,我在文盛合辛苦几十年,积攒了一些银子,在保宁城外还置有田产。只要不是太挥霍,这些银子够你和佩文度日了。”
蒙元亨兄妹年幼时,蒙顺忙于生意,很少陪伴家人,妹妹佩文经常抱怨,说几个月见不到父亲。儿女长大成人后,蒙顺依旧是位严父,时常教训孩子。然而值此生离死别之际,父亲没一句在说自己,却对一双儿女念念不忘。想到这些,蒙元亨越发不能自已,头磕到地上:“爹,爹!”
“时间到了!”狱卒来到牢门口。
蒙元亨并无离开的意思,拉着父亲的手。“听到没有?”狱卒又在催促。
蒙顺主动将手抽回来,挥了挥:“走吧。”
狱卒进到牢房,往外推搡着蒙元亨。他前脚跨出牢门,后脚狱卒便将牢房锁上。猛然,蒙顺站了起来,拖着脚铐手镣,冲到木栅栏旁,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元亨!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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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2 09:51:40 +0800 CST  
震动天下的索额图案,以这样一种不了了之的方式结束。无论功过,朝堂上再无人提到索额图,仿佛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宰辅,并非销声匿迹,而是压根没出现过。周弘毅、蒙顺等受到株连的人,一个个被判下重罪,发配充军。
文盛合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山陕商帮中甚至流传,说文善达是个能通天的人物,否则如此大风大浪,怎么抛出一个蒙顺便遇难成祥。对于这些传言,文善达狡黠地选择了沉默。
这一日,文善达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教训儿子文知桐,一单茯茶生意,差点让这小子弄砸了。都说虎父无犬子,偏偏这榆木脑袋总不开窍!
这时,文知雪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爹,蒙大哥出事了。”
“这小子又怎么了?”文知桐仿佛盼来了救兵。
“他被官府的人抓走了。”文知雪焦急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文知桐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文善达缓缓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钦差大臣李一功返京后,新川陕总督到任。蒙元亨打算拦轿喊冤,并随身带着几封之前的信件,足以证明蒙顺进京办事是听东家文善达差遣,而非自作主张。蒙元亨的行踪被鹿富晨发现,在客栈里把人抓了,还搜出信件。鹿富晨恼羞成怒,给蒙元亨定了诬陷之罪,当堂便是四十大板,接着又关进牢里。
“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文知桐既幸灾乐祸,更有些后怕,蒙元亨整天纠缠下去,何时是个头?
“哥,你这是什么话。是我们对不起人家。”文知雪说。
“妹子,你的胳膊干嘛往外拐?”文知桐说。
文知雪平时性情温和,今日语气却异常强硬:“世上除了亲疏内外,还有是非对错。”
文善达盯着女儿:“你说怎么办?”
文知雪说:“赶紧想办法把蒙大哥救出来。”情急之下,她又脱口而出:“昔日让蒙顺顶罪还能说情势所迫,今日再陷害蒙大哥就是天理不容,要遭报应的。”
“混账!”文善达气得嘴唇发青,眼看右手伸出,一耳光就要打下去,但最终还是握成拳头,缩了回去。他素来疼惜女儿,真要说打哪下得了手。。
“爹,息怒。”文知桐赶紧劝道。文知雪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暴怒,也低下头:“我不是成心气你,但咱们真不能再做对不起蒙家的事。”
“你还顶嘴。”文知桐说,“今日是蒙元亨去拦轿喊冤,没人害他。真要说害,也是他在害我们。”
文知桐缓和了一下口气:“妹子,你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感情用事。但你得明白,自己是文家人。蒙元亨再好,能有文盛合重要?”
文知雪生性矜持,对男女之事羞于启齿,可一想到蒙元亨身陷囹圄,竟主动承认:“没错,我是喜欢蒙大哥,但救他并非只为了我。”
文知雪继续说:“蒙大哥是我们文家的恩人。当初爹被抓,他雪夜追巴图才让爹平安归来。爹不是说过要重谢他吗,今日怎能见死不救?”
“好,好,说得好!”文善达铁青着脸坐回椅子上,“看来我欠蒙家的账,这辈子也还不清。”
“可是,”文善达话锋一转,“如今不是我为难蒙元亨,而是他和我过不去。他再胡闹下去,文盛合就得关门,大伙就得喝西北风。”
文知雪说:“哪一个当儿女的没有孝顺之心,当初爹出事,女儿也是奋不顾身营救。若蒙大哥此刻无动于衷,那才是禽兽不如。但蒙大哥是个聪明人,给他点时间冷静一下,就会明白爹那么做是迫不得已。”
“蒙元亨真能迷途知返?”文善达问。
文知雪说:“待他出狱,我会亲自去劝说。”
文善达又问:“你能劝得动他?”
“能!”文知雪说得斩钉截铁。
文善达苦笑道:“你说这句话时貌似坚决,其实心中一点底气也没有。想必此刻为了救蒙元亨,你什么承诺都敢做吧。”
文知雪刚要说话,却被文善达挥手打断:“我会想办法搭救蒙元亨。你说的没错,这小子救过我,欠账就得还钱。”
“多谢爹。”文知雪满脸欣喜。
文善达重新站起来,缓缓说道:“只要蒙元亨不再瞎折腾,我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但他若一意孤行,这一次救得了他,下回可没人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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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3 11:01:09 +0800 CST  
第三节 你们拿钱走人,我们花钱消灾,彼此两不相欠

漫长的严冬终于过去,和煦的东风吹遍关中平原。这里的春天不像江南那样明媚、秀丽,只是在山涧里、岩石下,三两树桃花,四五株杏花,孤单地吐露芳华。融融的阳光把叠叠重重的灰黄色山峦,把镶嵌在山峦的屋宇、树木,把摆列在山脚下的丘陵、沟壑一古脑地融合起来。
走出狱门的蒙元亨放眼四望,一切却都显得迷离与晦暗。父亲蒙受不白之冤,自己救父不成倒引来牢狱之灾。天下之大,连个喊冤的地方也没有!
妹妹蒙佩文与一名年轻男子等候在外。一见哥哥,蒙佩文上前抱住:“怎么样,伤好了吗?”
“好了。”蒙元亨安慰妹妹。旋即,他又说:“狱中我带出的口信,你收到了吗?我在牢里都惦记着这事。”
“一切我都安顿好了,没让小姑娘吃苦。”蒙佩文说。
蒙元亨惦记的乃是周琪。他在狱中听说,周弘毅被发配充军后不久,泾阳县衙便把周琪放了出去。父亲不在了,文家也不会再收留小周琪,蒙元亨捎口信,让妹妹佩文妥为照顾。
“蒙大哥,你受苦了。”一旁的年轻男子招呼道。
蒙元亨瞅着此人眼熟,一时却又记不起来。蒙佩文说:“他就是小段,从前父亲老提起他。这段时间,家里好多事都靠他照应。”蒙元亨想起来了,此人就是文盛合的伙计段运鹏,昔日父亲对小段颇为赏识。
“蒙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段运鹏说,“蒙掌柜对我有恩,他今日遭难,我理应报答。”
蒙元亨问:“如今你还在商号吗?”
段云鹏摇头道:“我见蒙掌柜为了商号鞠躬尽瘁,到头来却是这个结局,心里觉着没意思,便不想待下去。”
蒙元亨颇为感激:“时穷节乃见,难得有你这般忠义之人。”
“走,咱们回家吧。文小姐还等着你。”蒙佩文说,“这次你能出来,多亏了人家,她逼着文善达来救你。”
“知雪?”蒙元亨念叨了一声文知雪的名字,便不再说话。
蒙家的宅子虽不及文家大院富丽堂皇,但一家人住着也够宽敞。蒙元亨的母亲前年过世,父亲如今又不在了,偌大的院子,显得有些凄清。
众人刚进院子,便见到周琪。蒙元亨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事,强挤出笑容说:“你们看,小丫头又长高了。”
周琪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她抱住蒙元亨,说:“蒙大哥,你在狱中受苦,却三番五次托人捎口信,让蒙姐姐照顾我。”
“没事,别哭。”蒙元亨安慰道。
此时,一阵悠扬琴声从屋内传出。琴音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一听此音,蒙元亨便知是文知雪在弹奏。
蒙元亨独自一人朝屋内走去。琴声止住,文知雪起身道:“见到佩文妹妹的雨霆琴,便忍不住弹奏一曲。不知如何?”
数年前,蒙元亨兄妹住在保宁府。一日雷雨交加,院中梧桐树被雷暴劈倒。蒙顺利用残干制成两具七弦琴,一名“崩雷”,一名“雨霆”,赠予兄妹俩。
蒙元亨摇了摇头:“我哪敢班门弄斧。”
文知雪微笑着说:“本来我想和大伙一起去迎你的,但怕你余怒未消,又一把推过来。若众目睽睽之下倒在街上,太难看了。”
蒙元亨想起那日失手推倒文知雪,有些后悔,说道:“当时我太冲动,对不起。”
文知雪说:“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顿了顿,她又说:“蒙大哥,父辈的事,咱们晚辈不便多说。但事到如今,中间确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
“父辈,晚辈?”蒙元亨笑得又冷又苦,“是啊,你的父亲安坐家中,我的父亲却生死未卜。”
“是文家对不起你们。”文知雪低头道,“但我爹心里也愧疚得很。他说了,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
蒙元亨根本没有搭理,文知雪只好继续说:“你可以到文盛合来,我爹会手把手教你做生意。假以时日,你也可以成为大掌柜。”
蒙元亨眺望窗外:“好啊,当上大掌柜,保不准哪日又遭人陷害,落得充军流放的结局。”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4 09:47:43 +0800 CST  
“你知道吗?”蒙元亨收回目光,盯住文知雪,“我最讨厌的,便是文家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你们知不知道,世上许多东西是银子买不来的!我爹流放千里,或许这辈子也见不着。还有我,成了犯人之子,连科场的门都进不了,更别提建功立业。所有这些,是你们能补偿得了的!”
文知雪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总算平安归来了,日后有什么打算?”
有关日后之事,蒙元亨已有定见,但他不想告诉文知雪,只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知雪轻轻拨动琴弦,问道:“今日咱们还能联奏一曲吗?”
蒙元亨抚摸着漆黑发亮的琴身,狠心摇了摇头:“改日吧。”
文知雪眼中噙着泪水:“也好。你刚从牢里出来,是该好生歇息。”
文知雪缓缓起身,推门而去。此刻,天空中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如丝,透着这缕缕蚕丝,世界万物如同淡淡、蒙蒙的写意画。飞溅的雨花仿佛琴弦上跳动的音符,留下如烟、如雾、如纱的倩影。
几日之后,一辆马车行进在秦晋驿道。蒙元亨与段运鹏分坐车头,轮流挥鞭拉缰,蒙佩文与周琪蜷在车内。本就是小马拉小车,偏偏搭的人却不少,自然跑不快。
蒙元亨抬头看了看逐渐西沉的落日,又使劲抽了一鞭子。周琪探出脑袋,嬉笑道:“蒙大哥,此去京城远着呢,全得靠这家伙。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
蒙元亨说:“一会儿到了客栈,就给他喂食。”
蒙元亨等人昨日离开泾阳,对邻居说是回四川。蒙顺在四川保宁府多年,蒙元亨兄妹幼年时光也在那里度过。此番蒙家遭难,他们回保宁府,在外人看来倒是情理之中。不过马车过了西安,却没继续南下,而是掉头朝东,直奔京师而去。
其实,蒙元亨从未想过回保宁,而是打定主意进京告状,为父亲洗刷不白之冤。陕西官员都被文善达买通,钦差李一功也是睁眼说瞎话。京城,便成为蒙元亨最后的希望。
段运鹏赶着马,说:“此处离风陵渡只有十几里路了,今晚应该能到。”
蒙元亨点着头说:“听说黄河前日便解冻了,咱们今晚在风陵渡好好休息,明日过河。”
“河水刚解冻,排队等着过渡口的人多着呢。就咱们这连人带车的,没准得等上好几天。”周琪年纪最小,但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到过的地方不少。譬如这风陵渡,他便走过好几回。
“这一趟辛苦你了。”蒙元亨说,“一个小女孩却要跟着我们一起折腾。”
“我是犯人之女,谁都不愿收留。有人带着我一起折腾,就不错了。”周琪的语气中既有感激,更有一份身处逆境的坚韧。之前蒙元亨还担心周琪年纪小,许多事瞒着她。但这几日却发现,小姑娘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与乐观。蒙元亨开玩笑说,等咱们小周琪长大了,一定是个巾帼英豪。
众人说话间,只听身后响起急促马蹄声。紧接着,两匹快马从马车两侧呼啸而过。蒙元亨用余光一瞟,却瞧见马上两人全用黑布蒙面。当下他心头一紧,该不会遇上劫道的吧?
快马奔出数丈远,马上之人忽然转过身来,手中张弓搭箭,对准了马车。蒙元亨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扯住缰绳。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箭便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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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5 09:42:25 +0800 CST  
蒙元亨反应很快,先一把将段运鹏推开,自己也跃身跳下躲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爬起来一看,自家的马已被射中,马车翻了过去。
蒙元亨赶紧跑到车前,拉出妹妹与周琪,见两人虽受了伤,意识还算清醒。他从车内取出包裹与防身的剑,怒目朝向放箭之人。
见蒙元亨拔剑而立,骑在马上的人笑起来:“还是练过功夫的?要比划几下?”
蒙元亨的确练过功夫,自问对付一两个街头混混不成问题。不过,瞧这两人骑马拉弓的架势,显然是行家,自己以一敌二胜算不大。再说如今大事在身,更不是逞强斗勇的时候。
一番思量之后,蒙元亨把剑插在地上,抱拳道:“两位好汉,大家能在荒郊野岭相遇也是缘分。若是手头紧,招呼一声便是,你们拿钱走人,我们花钱消灾,彼此两不相欠。”
对面两人纵身下马,他们身材一高一矮,肩上扛着明晃晃的大刀。高个子说道:“你倒是个懂事的人,只是一点银子就打发了,未免把我们瞧低了。”
“还想怎样?”蒙元亨问。
对方朝寒光闪闪的大刀上吹了一口气,说:“拦路打劫实在辱没了爷的名声。实话告诉你吧,钱无所谓,命得留下。”
“大哥,不用同他废话。赶紧把事办了,咱们好脱身。”矮个子说道。
听这口气,人家是要命不要钱。既然这样,只能以命相搏了。蒙元亨拔出长剑,双目如电,摆开了架势。
蒙面人大踏步走过来,蒙元亨正要迎敌,身后却飞出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蒙面人的额头。石头是周琪掷出,只听她大喊:“蒙姐姐,段哥哥,咱们虽不会武功,也一起上。有石头砸石头,没石头折根树干,定要和恶贼拼个你死我活。”
蒙面人只顾对付蒙元亨,不料被一个小女孩用石头砸中,额头发疼,心中暴怒,大喝一声道:“别着急!你们都得死。”
蒙面人挥起大刀,自上而下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的气势。蒙元亨奋力拿剑一挡,见另一人朝周琪走去,又赶紧抢过身位,斜着一剑刺去。
两名蒙面人的身手果真了得,即便单打独斗,功夫也在蒙元亨之上。两人合力,三、五招过后蒙元亨便招架不住。段运鹏拾起一条树干,壮着胆子冲了过去。矮个子看都不看,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往后一脚便把段运鹏踢翻在地。
高个子忽地将大刀一举,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力道非凡,又罩住了蒙元亨整个上盘。蒙元亨知道此时避无可避,只是身形一闪,将胸口要害躲过,用肩膀硬生生挨了一掌。立时,他被震出半丈,肩骨似乎都要裂了。
矮个子趁胜追击,抢到蒙元亨身旁,几十斤重的大刀眼看就要劈下去。蒙元亨带着伤,无论拿剑去挡或是翻身躲避均力不从心。
不料刀未落下,却听得矮个子一声惨叫。蒙元亨睁眼一看,对方抱住后脑勺,鲜血直往外淌。
高个子扔过一块布,让自家兄弟包扎,而他举着大刀,并不向蒙元亨攻来,只是左右挪动步子,似乎在警惕周围形势。矮个子包好伤口,又捡起刀,恼羞成怒地盯着周琪:“本来先送这小子归西,你却要来抢头香。好,老子成全你。”
“兄弟,”高个子吼道,“石头不是这小丫头掷的。她才多大力气,哪能让你见红。”他又朝树丛喊了一声:“别偷偷摸摸的了,快给老子出来。 ”
果然,从树丛中跃出一个身影。定睛一看,竟是一位容貌俊俏的女子。她鼻梁高挺,樱唇抹上了淡淡的口红。脚蹬黑色及膝长靴,手握短剑,从肩膀搭下的斗篷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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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6 09:23:07 +0800 CST  
第四节 鹿大人拿了我家那么多银子,就更巴望你飞黄腾达。你若出了岔子,银子才叫打了水漂。

雁群飞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嗷嗷地向北而去。赤条条的桃树枝,因为含苞待放的蓓蕾变了色。幽长的秦晋驿道上,此刻暮色渐浓,杀机骤起。
“原来是个小妮子。你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高个子刀客语调低沉,透出一股狠劲。
女子笑了笑,说:“路见不平原是江湖中人本色,不过今天,我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刀下留人,我便能交差,大家用不着伤了和气。”
“好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敢情咱们是一路货色!”高个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小子的命挺值钱,有人花钱杀他,又有人又花钱救他。姑娘,你求财天经地义,但老子就该赔本吗?”
女子秀眉一动,说:“刀口上混饭吃,全是无本生意,哪有什么本可赔的,无外乎赚不赚而已。”
矮个子被人偷袭,心里正恼怒,吼道:“银子大家都想赚,就凭本事说话吧。”接着挥舞大刀,急攻过去。他本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复仇心切,更是身手迅捷,衣襟带风。
女子并不怯战,舞动短剑,但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罩住了对手。矮个子见急攻不奏效,便沉住性子,用刀护住身体。几招过后,见女子短剑一刺而空,瞅准破绽反守为攻,一掌劈过去。女子上半身已全在掌力笼罩之下,当即倒转剑柄,以剑作为手指,想点中矮个子手腕上的穴道。眼看就要碰到手腕,突然白光闪动,刀锋来势神妙无方,险些将短剑削断。女子急退两步,但闻嗤嗤声响,左袖已给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高个子刀客在一旁凝神观战,心里逐渐松了口气。这女子武功虽比蒙元亨高出一截,但要从自家兄弟刀下讨到便宜却无可能。弟弟二十招过后,已占了上风,百招之内定能取胜。
不过此时并非比武切磋,求的是速战速决。看清对方武功路数后,高个子也挥刀加入战局。两人联手,双刀飞舞,十余招后,女子渐渐不支。
恰在此时,远处簇铃声大作,似有十多匹快马飞驰而来。不过片刻,人马赶到,将此处围了起来。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的汉子,他骑在马上,用南方口音吼道:“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东西!把刀给老子放下。”
刀客见势不妙,便想脱身,女子却连刺几剑,封住他们退路。瞅着双方都没有罢手的意思,马上的汉子大喝一声:“给我上,把这两个狗日的拿下。”
十余人各执兵器,一拥而上。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都不是蒙面刀客的对手,但仗着人多势众,终于把两人擒住。
蒙元亨几步上前,撕下两人面上黑布。蒙佩文与段运鹏惊呼起来:“吴龙,吴虎。”蒙佩文接着说:“二人是关中大盗,前几日泾阳城到处贴着他们的通缉令。”
蒙元亨把剑架在吴龙脖子上:“谁派你们来的?”
吴龙嘴硬道:“盗亦有道,不该说的话绝不会说。”
蒙元亨一脚把吴龙踢翻,接着拿剑用力戳住对方咽喉,吴龙的脖子已渗出鲜血。蒙元亨说:“这是最后机会。再不说,就没命说了。”
“是鹿富晨!”吴龙终于吐出实话,“鹿大人找到我们兄弟,让做掉你。”
蒙元亨楞了一下才收回长剑,大吼一声:“滚!”
“慢着!”操南方口音的汉子从马上跳下,朝蒙元亨说,“你小子下手也挺狠,差点就给人家一剑封喉了。你的话问完了,我还有事要办。”
吴虎哭丧着脸说:“好汉,不是说拿钱救人吗?人已经被你们救下,还要怎样?”
男子瞪着吴虎:“妈的,就不许老子搂草打兔子,再挣一笔。”他把吴家兄弟的马牵过来,取出包裹一阵乱翻,接着骂骂咧咧地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收了钱来杀人吗?银子呢?为何就这些散碎银两,还不够兄弟们喝顿酒。”
“银子没随身带。”吴虎说。
“真他妈晦气,想顺手牵羊都不成。”男子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快滚!把马和刀给老子留下。这马不错,回头去集市卖了。刀也挺沉,找个铁匠铺子,看能不能打出几件铁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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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4-29 09:17:13 +0800 CST  
吴家兄弟扭头便跑,女子却说:“哥,你怎么像个打家劫舍的,连这些破烂货也要?”
“妹子,你还说。”男子说道,“我带着人马赶到,这两个王八蛋原本要溜之大吉,你倒好,死缠着不放。咱们收了钱,只管救人,干嘛拼个你死我活!我找的这帮兄弟,来之前讲好了,壮声势是一个价,动手又是一个价。刚才一通打,可打掉了我不少银子。不找补点回来,怎么办?”
旁边立刻有人笑起来:“罗大哥,你的面子大,咱们可以打折。”
“去。”男子说,“真流氓,假仗义。就你们这帮人的德性,打完折也不便宜。”
男子又说:“妹子,以后行事小心点。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的小命就没了。”
女子撅着嘴:“真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若不是我提前一步,那两人便得手了,还救什么人!”
男子掏出银两,赏给帮手,接着对蒙元亨说:“大队人马我请不起,接下来就我和妹子护着你们。收钱时说好了,把人送过风陵渡才收工。”
蒙元亨问:“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男子说:“我叫罗兵。这是我妹子,叫罗世英。咱们从湖南押镖过来,刚把货送到泾阳,便接了你这单买卖。”
泾阳城里,文善达跪在佛像前,嘴里似乎念着什么,可谁也听不懂。往日诵经礼佛,他会不时虔诚地仰望佛像,不过今日,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地板。偶尔瞟见慈眉善目的菩萨,心里还有些发毛。
外面一阵嘈杂,门被重重地踢开。文善达回头一瞧,只见鹿富晨满面怒容闯了进来。文善达忙着起身,但双腿跪了太久,又酸又胀,竟不听使唤。鹿富晨上前一把拽起文善达,厉声问道:“你给我玩什么花招?”
文善达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呼小叫干嘛!谁跟你耍花招了?”
鹿富晨说:“派出去的人失手了。”
文善达身子一颤,赶紧关上房门,说:“你说谁失手了?是吴龙、吴虎两兄弟?”
“还他妈跟我装蒜!”鹿富晨说,“这两人的身手,杀十个蒙元亨也绰绰有余。可没想到,姓蒙的身旁突然冒出一伙帮手。”
“哦。”文善达神情凝重地点着头,坐到椅子上。他也不知道,此刻心中究竟是懊悔抑或庆幸?
“人是你找的,他们学艺不精,你冲我发火干嘛?”文善达说。
鹿富晨说:“这事就咱俩知道。说好了,你负责刺探蒙元亨行踪,我安排人下手。如今看来,分明有人泄露了消息。”
鹿富晨拉高声调:“泄露消息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救蒙元亨的人,是不是你派的?”顿了顿,他又恶狠狠地说:“好啊,让老子当恶人,你却学关云长义释曹操。”
“冤枉呀!”文善达指着佛像说,“今天当着菩萨的面,若是我耍了花招,死后就下十八层地狱。”
文善达接着说:“当初你说绝不能让蒙元亨进京告御状,得在半道除掉他,我心里的确犹豫不决。想着蒙顺对我有恩,我却要杀他儿子,实在下不去手。多亏鹿大人体谅,说动手的事你来安排。”
“实不相瞒,”文善达长叹一口气,说,“对这个蒙元亨,我是杀之不忍,救又不敢呀!”
“不是你救了蒙元亨?”鹿富晨盯着文善达。
“当然不是。”文善达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怪了。”鹿富晨说,“听吴家兄弟讲,对方显然得到了消息,有备而来。”
“会不会是?”文善达喃喃自语。
“会是谁,你快说呀。”鹿富晨追问着。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文知雪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两杯茶。她说:“爹,鹿大人,请用茶。”
“出去。”文善达说。
“我不喝茶。”鹿富晨满腹心事,哪有品茗的心思。
文知雪却似乎没有听到,径直走进来,恭敬地把茶放到他们面前,接着垂手而立,并没有离开的样子。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5 10:02:12 +0800 CST  
文善达又说:“你出去吧,我和鹿大人有事要谈。”
文知雪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爹与鹿大人在谈什么事。你们不必瞎猜,救蒙大哥的人是我派去的。”
文知雪声音不大,却似平地里炸响一声雷。鹿富晨惊得站起来,文善达端茶杯的手猛颤,杯子掉落地下。
“你怎么知道的?”鹿富晨问。
文知雪说:“前几日也是在这间房里,鹿大人与我爹密谋,碰巧那时我在屋外。”
“你这丫头,坏了我们的大事。”鹿富晨气急败坏。
文善达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指着文知雪:“你,你……”
“爹,”文知雪刚要说话,文善达却吼道:“我不是你爹。”他挥起手臂,重重一耳光扇过去,这也是自己第一次打心爱的女儿。
“老文,别打了。”鹿富晨坐下来,说起风凉话,“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可文小姐还没出嫁,胳膊就朝外拐。她的心早向着别人,你打也打不回来。”
鹿富晨又盯住文知雪:“知道你喜欢蒙元亨,但文善达好歹也是你亲爹呀,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还有文家上下几百口人,一旦东窗事发,你就忍心他们被满门抄斩。”
“爹,女儿不愿你错上加错。”文知雪哽咽道。旋即,他又擦拭泪水,面朝鹿富晨:“还有鹿大人,听说你即将高升去京城当官,晚辈也不想你节外生枝。”
“这么说,你在替我们着想?”鹿富晨嘲讽道。
“没错。”文知雪答道。
“荒谬。”鹿富晨说,“蒙元亨去京城告状,那才是节外生枝。只有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文知雪表情镇定,说:“京城的水有多深,小女不知道,可鹿大人也未必清楚。”
“你什么意思?”鹿富晨说。
文知雪说:“当初举朝哗然,嚷着要杀索额图时,鹿大人与爹只顾着找蒙顺做替罪羊,却没料到索额图案会不了了之吧。”顿了顿,她又说:“那时咱们再死扛一阵子,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哪用陷害蒙顺,被人戳脊梁骨?”
提及往事,文善达也是悔恨交加。鹿富晨脸色一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是不是又要提银子的事?”
“大人误会。”文知雪说,“银子给了就给了,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句不中听的话,鹿大人拿了我家那么多银子,就更巴望你飞黄腾达。你若出了岔子,银子才叫打了水漂。”
鹿富晨笑了笑:“话糙理不糙。”
文知雪说:“勾结江洋大盗取人性命,这可是冒着风险的,鹿大人履新在即,何苦蹚这浑水。”
“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鹿富晨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若不是蒙元亨死扭着不放,我干嘛要杀人灭口?”
文知雪说:“大人说得好,杀人不是目的,关键是灭口。若口已经灭了,何必再去杀人?”
“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让蒙元亨当哑巴?”鹿富晨说。
“大人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文知雪说,“蒙元亨不会成为哑巴,但有人却有能耐,让天下人成为聋子。”
鹿富晨盯着文知雪,说:“有什么话直说,我没空跟你兜圈子。”
文知雪说:“当初要扳倒索额图的,是皇上,后来要保下索额图的,还是皇上。如今大局已定,最不愿节外生枝的,依旧是皇上。蒙大哥倘若去告御状,当真是自讨没趣”
文善达吃惊地望着女儿:“你是说,甭管蒙元亨怎么折腾,朝廷都不会理会?”
文知雪点头说:“皇上是要保索额图的,而要保下索额图,当然不愿旧案重提。”
鹿富晨思忖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京城那池子水有多深,文小姐倒是洞若观火。”
文知雪说:“做生意讲究将本求利,分明没本钱就能做的买卖,何苦花银子给吴家兄弟,另外还得担上杀人的干系!”
鹿富晨盯住文知雪:“你的这套说辞,为的还是救蒙元亨吧。”
文知雪并不闪躲鹿富晨的目光:“我当然想救蒙大哥,但也是为了爹与鹿大人。爹已经错过一次,不能错上加错。鹿大人前途无量,更不必引火烧身。”顿了顿,她又说:“其实这番道理并不深奥,蒙大哥聪明绝顶,假以时日他会想明白的。”
“文东家,你这位千金不仅重情重义,更慧眼独具呀。”鹿富晨端起茶杯,把玩起杯上的盖子。
文善达长舒一口气:“能不杀人当然好,谁愿意见着血光。”他又问:“鹿大人,你何日启程进京?在下略备薄酒,为你践行。”
“咱俩之间,喝酒就不必了。”鹿富晨说,“我要离开泾阳这个是非之地了,倒是你得好自珍重。蒙元亨绝非善茬,还有你家这位千金,更是难得的女诸葛。一个人身旁的聪明人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绝顶聪明的人中,还有鹿大人你吧。”文善达回了一句,鹿富晨却是摇头不语。
送走鹿富晨后,文善达转头盯住文知雪,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审视着女儿。“爹,怎么了?”文知雪问道。
“没,没什么。”文善达缓缓说道,“今天我下手重了些,你……”
“我没事。”文知雪说。
“没事就好。”文善达欲言又止,挥了挥手,“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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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5 10:02:59 +0800 CST  
第五节 徽商千里西进,要端掉山陕商帮经营了百年的棉布商路

三月残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口扰攘一片,驴叫马嘶,夹着人声车声。天气依旧寒冷,客栈伙计关上门,在堂中生了几堆火。寒风从门缝中挤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蒙元亨一行人与罗兵、罗世英兄妹围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喝酒吃肉。
蒙元亨从罗兵口中得知,救自己的是文知雪,他不禁叹道:“杀我的是文家人,救我的也是文家人。”
蒙佩文问:“吴龙、吴虎不是说,他们是鹿富晨派来的?”
蒙元亨说:“鹿富晨与蒙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要陷害咱爹,还要置我于死地?不都因为收了文善达的银子。”
罗世英对蒙元亨的遭遇颇为好奇,问道:“你们为何要去京城?仇家又为何要追杀?”
蒙元亨说起父亲被陷害的事,愤懑不已。罗世英细细听着,颇为动容。她本是侠义之人,得知蒙元亨百折不回救父,更投来赞许目光。
待蒙元亨说完,罗世英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们的马又被射死了。刚缴来的马,你们带上吧。”
罗兵一口噎住了:“这……这我可没答应。”
罗世英说:“这桩买卖咱们一块接的,缴来的马自然该一人一匹。就算你不答应,我那一匹总可以送人。”
罗兵唉声叹气:“好人做到底,我的马也一起送了。”
蒙元亨十分感激,举起酒杯:“此番蒙你们搭救,无以为报。他日若能重逢,定当重谢。”
罗兵一饮而尽,说:“我可记住这句话了。他日发达了,我一定找上门来。”罗世英平日并不喝酒,今日也满满饮下一杯。
周琪问:“罗大哥,你和你妹子是亲兄妹吗?”
“当然,如假包换。”罗兵说。
周琪说:“一般亲兄妹的名字很相近,起码不会一个单名,一个双名。”
罗兵哈哈笑道:“我父亲是老镖师,一身好武艺,字却识不得几个。他给我们起的名字原是罗文、罗秀,指望着男孩习文,女孩秀气。可我打小喜欢舞枪弄棒,后来瞧着当兵的神气,索性给自己改名罗兵。妹妹进私塾读书后,却有了书呆子气,听说读了一首什么诗,是写江湖中人侠肝义胆的,就给自己改了个罗世英的名字。”
罗世英恨了哥哥一眼:“你才是个呆子,别在这丢人现眼。”
蒙元亨说:“敢问世英二字,是否出自李白的《侠客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正是。蒙大哥真是博学。”罗世英莞尔一笑,头一回称呼蒙大哥。
蒙元亨说:“这诗好,与姑娘身上的侠义之气不谋而合。”
罗世英脸庞泛起红晕,接着主动举起酒杯:“风陵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只愿蒙大哥早些大仇得报,救回父亲。”
蒙元亨喝下酒,说:“多谢。”
这时,段云鹏从店外跑了进来。或是被冻着了,他先灌下一碗酒,又拿起一块牛肉,边啃边说:“渡船联系好了,明天一早就能过河。”
“太好了。”众人欢呼雀跃,唯独罗世英脸上似有一丝怅然。
天色渐暗,风越刮越大。风声过处,夹杂着一阵马蹄声响。一队马疾奔而来,停在客栈门口。一看从马上下来十几号人,客栈伙计却发愁道:“来这么多人,哪有房间?”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进来,操着南方口音:“伙计,要五间宽敞干净的上房。”
伙计赔笑道:“对不住,小店早住得满满的,委实腾不出房。”
那汉子说:“五间没有,就要一间吧。”
伙计为难道:“实在抱歉,一间房也没有。”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汉子开口训道,接着扔过银子,“这钱开三间上房也绰绰有余了,今晚只要一间。你赚还是不赚。”
伙计满脸欣喜道:“平时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哪有怠慢的道理。这样,我把掌柜的房收拾出来。”
说话间,在店外拴马的人都拥了进来。居中的是位年轻的美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白净的面孔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给人一种深沉稳重之感。他没穿锦缎皮袄,只是一身浅色长布袍,再披了件坎肩,似个俊俏书生。尽管春寒料峭,手中却摇着一柄折扇。
最先进店的汉子朝年轻男子恭敬说道:“上房已安排好。请东家先去休息。”
年轻男子问道:“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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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6 09:58:53 +0800 CST  
汉子答道:“我们在大堂内烤火便是。”
在堂内烤火的旅客一见这阵仗,心里都在嘀咕,这位东家年纪不大,派头却不小。
“不忙。”年轻人摆手道,接着在堂内东张西望,目光最后落到蒙元亨身上。他快步走过来,握住折扇,抱拳行礼:“敢问阁下可是蒙元亨蒙公子?”
“正是。不知兄台是哪位?”蒙元亨起身还礼。
“哎呀,功夫不负有心人,让我找到恩人了。”年轻人拉住蒙元亨的手。
蒙元亨一头雾水,不知何时成了别人的恩人?来者又盯着周琪:“你是周姑娘吧?”
周琪点了点头,说:“你是?”
年轻人一把抱住周琪,说:“我是你父亲的忘年之交。”松开周琪,他又说:“在下岳江南,徽州人士,是苏州广诚德布庄的东家。周先生对我恩深似海。蒙公子不避嫌隙,一路照看琪儿。你是周家的恩人,自然就是我的恩人。”
最先进店的汉子也走了过来,说:“恭喜东家,辛苦了几日,终于找到蒙公子与周姑娘。”
周琪说道:“我爹也是徽州人士,但没听他提过岳东家。”
岳江南说:“我与周先生在扬州认识的,那时你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这些年你爹隐姓埋名,过去的事怕是不会提起。”
周琪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瞧你的年纪也不大。我爹在扬州时,你还是个孩子吧。”
岳江南说:“所以说是忘年之交。周先生当年对我的教诲,终身不忘。”
“你这人真奇怪,这才刚开春,就摇起扇子。”周琪又把岳江南打量一番,说道。
岳江南并不介意,哈哈笑起来:“小姑娘的脾气倒像他父亲。使折扇是我多年习惯,纵然寒冬腊月依然扇不离手。”
蒙佩文觉得周琪说话太直,唯恐失了礼数,扯了她一下,说:“用折扇是文人风雅,跟天气没关系。”
“这位姑娘说的是。”岳江南朝蒙佩文点了点头。
蒙元亨问道:“岳东家,你是专程来寻我的?”
“是呀。”岳江南坐到火堆旁,滔滔不绝讲起来。他聊起自己与周弘毅的扬州往事,又说自己听闻周弘毅遭遇变故,周琪身在泾阳无依无靠,便千里西进,决心寻得故人之女。几番打听,得知周琪被蒙家收留,可去蒙家时却是人去楼空。岳江南往保宁府追去,一路未见踪影,不得已兵分两路,自己领着一拨人向东寻来。
说完之后,岳江南又把蒙元亨大大夸奖了一番,说他一诺千金,有古君子之风。岳江南接着问:“邻居说你们南下保宁府了,何故一路往东,行至风陵渡了?”
蒙元亨道出了实情,岳江南脸色一沉:“蒙兄,京师万万去不得。”
“岳兄,何出此言?”蒙元亨问。
岳江南说:“索额图案震动天下,最后不了了之。你可知是谁保下索额图?”
蒙元亨说:“朝廷中枢的事,一介草民如何知道。但能保下索额图这般重臣的,恐怕除了皇上没有第二人。”
“对喽。”岳江南的徽州口音很重,“皇上要保索额图,你却翻旧案,结局可想而知。”
“可我父亲是冤枉的。”蒙元亨激动地说。
岳江南摇头说:“在儿女心中,父亲重如泰山。不过在皇上眼里,到底有没有冤枉蒙顺,或者蒙顺是生是死,简直轻如鸿毛。”他又加重语气:“皇上心中装的是九州万邦,连一品大臣索额图也不过是枚棋子,说抓就抓,说放就放。恕我直言,像蒙顺这样的人,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还有那个索额图,如今最担心节外生枝。”岳江南说,“你为父伸冤,他却又要卷入是非,能不怕?方才你说文家派人在路上截杀你,过了风陵渡,出了陕西地面,文家的手够不着了。可没准下一拨杀手,正是从京城而来。”
岳江南千里迢迢从苏州赶来,平生未与文知雪见过一面。但他的这番见的,倒与泾阳城中的文知雪如出一辙。其实文知雪说的没错,这番道理并不深奥。以蒙元亨、鹿富晨等人的聪明,之所以一时没想明白,不过是当局者迷,被仇恨与惊恐蒙住了眼睛。
“岳东家说得对。此去凶险万分,蒙大哥,你再不能往前走了。”罗世英着急道。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7 10:29:24 +0800 CST  
蒙元亨无法反驳岳江南的话,与朝廷大政相比,蒙家的区区冤情算得了什么?鹿富晨、文善达不会在乎蒙家人的生死,高高在上的天子与索额图就更不会在乎。但他并不甘心,隔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拼着一身剐,也不能让仇人好过。”
“万万不可。”岳江南劝道,“蒙兄舍身救父,忠孝可嘉。但你想过没有,拼死一搏反倒会害了父亲。”
“为何?”蒙元亨惊问道。
岳江南说:“为了灭口,只得杀人。皇上若执意保下索额图,就不会允许任何人重提旧案。真把事情闹大了,不仅你们性命难保,没准还有一道严旨掷下,要在流放之地处决蒙顺。在大人物眼中,为了天下安定,多几条冤魂算什么。”
蒙元亨彻底陷入了沉默。为了救父亲,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正如岳江南所言,一味闹下去,反而置流放的父亲于险境。天下之大,就是没有你容身之所!什么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都他妈见鬼去吧!
良久,蒙元亨说道:“京师去不得,我又能去哪里?”
岳江南说:“蒙兄若不嫌弃,跟着我回苏州如何?我说过,你是周家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一定好好报答。”
蒙元亨摇头说:“父亲在关外苦寒之地蒙冤,我却在锦绣江南享福,于心何安!”
“怎么是享福!”岳江南说,“蒙兄若是有意,我出本钱,交给你来做生意。以你的大才,假以时日一定富甲一方。”
蒙元亨苦笑道:“岳兄抬爱了。富甲一方从不是我的志向,再说我对生意的事一窍不通。”
岳江南说:“我听人说过,蒙兄志存高远,和孔方兄打交道,实在辱没了你的大才。不过世上的事,哪能尽如自己心愿。如今你是犯人之子,只怕有心建功,却是报国无门。”
岳江南的话又触到蒙元亨苦楚之处,他脸色发青,心中的仇恨之火更加炽烈。岳江南继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屁话,但也是真话。文善达陷害蒙顺,不就靠银子买通官府。等你攒够了银子,照样能疏通关系救出父亲。你经商赚钱,既是利己,也是救父。”
蒙元亨思忖了一下,说:“岳兄说的没错,没有实力,救父便是一句空谈。但大仇未报,我实在不甘心就此而去。”
岳江南叹了口气:“文善达背信弃义在前,赶尽杀绝于后,的确十恶不赦。但报仇的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如今文家家大业大,你岂是人家对手。”
蒙元亨再度陷入沉默,手中的拳头越攥越紧。猛然,岳江南说道:“倒有一桩生意,既能让蒙兄发一笔财,更是报仇雪恨。”
“连我们押镖的都知道和气生财,世上还有报仇雪恨的生意?”罗兵觉得好奇。
北风渐歇,堂内的火越烧越旺。岳江南脱下坎肩娓娓道来。原来,从明代开始,由陕晋徽三大商帮合力经营起一条绵延千里的商路,即为“北棉南去,南布北来”。中国北方以及蒙古、西域等地,天气高寒,对棉布的需求量巨大。陕西渭河沿岸从元代起,亦有种植棉花的传统。然而,黄土高原风高土厚,加之工艺所限,纺纱断头多。陕商与晋商能采购到棉花,有现成的销路,却苦于织不出上好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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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商帮》已出版,各大网站均可购买阅读全文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8 11:07:01 +0800 CST  
元代末年,黄道婆将棉布纺织技术从海南岛传入松江府。从此,江南地区的纺织技艺冠绝海内。江南富庶之地向来是徽商地盘,在他们苦心经营下,苏松嘉杭四府“日动犁锄,夜动机抒”,成为天下纺织中心。
山陕商帮觉察出这一商机,在西北大量采购棉花,而后“北棉南去”运往江南加工。待徽商的布行将棉花织成棉布后,山陕商人再携巨资回购,重新运回北方销售,这就是“南布北来”。
听岳江南说完后,蒙元亨立刻说:“这条商路虽说由三大商帮合力经营,但真正厉害的是陕商与晋商。原料和销路都被他们把持着,徽商不过摇动纺机,挣点辛苦钱。”
岳江南拍手说:“方才蒙公子说自己不懂生意,看来是客气了。”
蒙元亨客气道:“我不过随口乱说。”
“这可不是乱说。”岳江南说,“你道出的乃是山陕商帮经营商路之精髓。他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把持住了原料与销路。经营这条商路的山陕商帮中,又以文盛合实力最为雄厚。文善达总结自己的经营之道为——驻中间,拴两头。商路绵延千里,从江南织机到塞北驼队,实则由他在泾阳居中调度。”
岳江南又笑着说:“生意上的这些门道,有人一辈子参不透,有人却一眼便知。蒙兄便是后一类。当初你以奇谋解救文善达,那是何等聪慧。天下之事原本大道相通,以蒙兄大才,从商亦为雄杰。”
没想到自己那些事岳江南竟然知道,蒙元亨摆了摆手:“不足挂齿。”接着,他又问:“这桩生意和我有何相干,又如何与报仇雪恨扯上关系?”
岳江南说:“近年来,文盛合仗着财大气粗,对江南布商予取予求。徽商积怨已久,早想撇开文善达,自己去开辟一条商路。你若是有意,不妨去试一试。一旦成功,日进斗金不必说,更是挖掉了文善达的命根子。”
“我?”蒙元亨一脸惊讶,“我一天生意也没做过,却要端掉山陕商帮经营百年的商路?”
岳江南朝火堆里添了一根木头,笑着说:“百年商路该是何等盘根错节,真要是个老气横秋之人,反倒不必指望。如今需要的,恰是一位大智大勇,锐不可当的俊杰。”顿了顿,他又说:“况且,从京师到泾阳,蒙兄与蒙古部落的渊源可不浅呀,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扑哧!扑哧!火堆里的树枝吱吱直响,如怨如诉,火堆周围还有一个圆形的淡红色的光圈在颤动,仿佛被黑暗阻住而停滞的样子。蒙元亨低着头,一语不发,全身上下被火焰映照得通红……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09 09:54:45 +0800 CST  
第六节 一场棉花收购大战,却成就了文善达的大善人之名

泾阳城的朋来酒家,历来是山陕商帮聚会议事的地方。今日外头春光明媚,酒家内的气氛却颇为阴郁。来的人很多,椅子都坐不下,人们脸上挂着焦虑之色,不停窃窃私语。
“究竟怎么回事?”有人说道,“苏杭的八大徽商布庄都给我传来消息,说今年棉布供应减半。怎么着,有银子他们也不赚?”
另一人说:“减半算不错了。我接到的消息是,从今年起不再供货。”
旁边人惊讶问道:“不再供货?你是和哪家布庄打交道?”
这人答道:“苏州的广诚德布庄。”
“我知道。”立刻有人接话,“广诚德是苏杭八大徽商布庄之一,老东家岳广胜前年病逝,他儿子岳江南接了班。听说这小子精通琴棋书画,是个儒商。”
“管他什么商。”又有人道,“经商得讲诚信,说不供货就不供货,这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一人摇头叹息,“徽商向来狡诈,咱们可得提防着。”
“这帮南蛮子,操他娘的!”有人已忍不住爆出粗口。
议论之声突然停歇,所有人朝门口望去。原来是文善达到了,他的身后还跟着儿子文知桐与文盛合的另一位东家盛宇峰。
文善达一脸轻松朝里走,一路和人打招呼。立刻有好几人站起来让座,毕竟以文善达的威望,他若是站着,怕是没人敢坐。
文善达当仁不让地坐下,接着掏出一款象牙鼻烟壶,吸出一缕富贵之气。收起鼻烟壶,他笑呵呵地问:“什么事,大伙议得这么热闹?”
旁边有人恭敬答道:“文东家,苏杭八大布庄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是大伙的主心骨,咱们都听你的。”
“对,都听文东家的。”众人纷纷附和。
“原来大伙议的是这个。”文善达慢悠悠地说,“这件事,还得从一位故人之子说起。”停顿一下,他又说:“我与广诚德的老东家岳广胜素有交情,前年听说他驾鹤西去,心中也悲痛不已。其子岳江南承继家业后,本事有多大不知道,脾气可比老爹厉害。前些日子他来信说江南布商利润太低,希望涨价。我一口回绝了,而且告诉他,若再无理取闹,文盛合就要去苏杭开分号,自己招工匠织布。到那时,你一两银子也甭想赚。”
文善达笑了笑,说:“岳江南毕竟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或许被我一番话吓着了,竟然病急乱投医,打起了自己开辟商路的主意。此番苏杭等地的徽商联合起来减少供货,也是这小子挑唆。”
“他想得美。”周围的人起哄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后生做事还真有一股子拼劲。这不,他悄悄来了泾阳,正在暗中招兵买马,商队或许不日便要启程。”文善达听着是在赞扬岳江南,语气中却尽是轻蔑。
“什么,岳江南到泾阳了!”房内顿时炸开锅。
“这下知道缘由了吧。”文善达说,“江南的徽商都把货给了岳江南,他们正巴望着这小子能走出一条新的商路。”
“这小子乳臭未干,老子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他以为咱们是吃干饭的?想自个儿单干!”众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
文善达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他又说道:“人家不仅要断货,更要断咱们百年来的财路。若徽商真把棉布直接卖到漠北,泾阳城里的陕商与晋商就只能喝西北风喽。”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0 11:06:28 +0800 CST  
@七尺巨乳 2019-05-10 23:43:26
老龙,天下商帮第二部何时能出?第一部已买完,甚是期盼第二部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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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初吧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3 09:35:40 +0800 CST  
“这可怎么办?”好几位东家忧心忡忡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知桐站了出来,说,“咱们经营这条商路上百年,也不是白练的。在岳江南之前,有的是徽商想这么干,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撵了回去。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打一副棺材送给他。”
一位白白胖胖,身着绸缎的东家站出来,说:“依在下看来,此事倒也不足为虑。文东家曾说过,驻中间,栓两头,此话鞭辟入里,实乃商场箴言。没有咱们在中间驻着,哪来的两头?西去的商路上,驼队、马队,以及几十家客栈,全在咱们陕商手里。岳江南的商队出了泾阳,咱们让他一口水都喝不着。”
文善达点了点头:“这话原是不错。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怎么回事?”众人问道。
文善达翘起二郎腿:“这个岳江南,寻了个帮手。”
“帮手?谁?”众人愈发好奇。
“这依旧是一位故人之子。”文善达叹了口气,“岳江南的帮手不是别人,正是我文盛合原掌柜蒙顺之子蒙元亨。蒙顺的事大伙都清楚,我用人失察,痛心不已。如今蒙元亨要为父报仇,跟着岳江南杀回泾阳来了。”
有人递过茶,文善达端起抿了一口,说:“文某乃山西祁县人,虽说来泾阳几十年了,从根子上说仍是晋商。商路上的茶棚、客栈,大多是陕商朋友经营。蒙顺是陕西人,过去与诸位联络颇多。若是有人念旧,要相助于蒙元亨,那也是人之常情。”
听文善达如此说,屋内顿时鸦雀无声。隔了一会儿,盛宇峰站了出来,说道:“文叔父之言,小侄不敢苟同。”
“我哪里说错了?”文善达问道。
盛宇峰说:“文盛相合,财源广进。文家来自祁县,是晋商不假,盛家却是正儿八经的老陕。再者说,山陕商帮素来不分彼此,遍布大江南北的山陕会馆,正是咱们风雨同舟的见证。如今大敌当前,正是同心协力之时。”
“对,盛东家言之有理。”“和徽商南蛮子干的时候,山陕商帮何曾分过彼此。”众人纷纷附和。
一来文善达在山陕商帮深孚众望,二来岳江南砸的是众人饭碗,利字当前,哪会有人念及同蒙顺的旧情。一位个子瘦长的东家站出来,说:“蒙元亨数典忘祖,卖身投靠外人,实乃我山陕子弟的耻辱。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会有谁去帮。鄙人在商路上有十家客栈,只要是岳江南的商队,哪怕给座金山银山,老子也不让他一个人住进去。”
周围一片叫好声,文善达拍着大腿,站起来说:“同仇敌忾,何愁大事不成!岳江南敢来咱们的地盘惹事,就一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文善达又说:“文盛合经营商路多年,如今更当义不容辞。我会立刻调集一批棉布运往蒙古各部落,用低价卖出去。别说岳江南的商队到不了蒙古,就算到了,也要他的棉布卖不掉。”
见文善达使出了看家本领,众人欢呼雀跃。文善达愈加意气风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先干掉岳江南这个罪魁祸首,接下来还得去找其他徽商算账。山陕商帮有的是银子,咱们就来它一回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带上银子,把分号开到江南,端掉徽商的老巢。”如雷的掌声几乎要把朋来酒家的屋顶掀开,这些锦衣玉食的关中巨富们,对于即将展开的商战厮杀,无不怀着必胜之心。
离开朋来酒家,文善达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商号召集议事。他要兑现自己的承诺,调集棉布销往蒙古。用了两个时辰,事情大致布置下去,各人分头忙活去了。文善达仍不放心,叫住文知桐与盛宇峰,问道:“你们再想想,可有什么考虑不周之处?”
“很周全了。”文知桐说,“要我说,咱们商量的事没准排不上用场。调集棉布是为了在蒙古与对手血拼一场。可如今整个山陕商帮同仇敌忾,岳江南的商队一出泾阳,连口水都喝不上,怎么到得了蒙古。”
“胡说!”文善达脸一沉,猛地咳嗽起来。自打去牢里走了一遭,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尤其这咳嗽的毛病越来越重,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方才布置生意时尚可硬撑,这会儿却再也忍不住。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3 09:37:18 +0800 CST  
过了好一阵子,文善达才止住咳,一张脸变得卡白。他用茶润了润喉咙,教训儿子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商场上任何时候都要料敌从宽。”
“叔父说得对。”盛宇峰说,“岳江南、蒙元亨均非泛泛之辈,决不可掉以轻心。”
文善达点了点头,心中既有欣慰,更是不解。盛宇峰素来对生意不感兴趣,只是醉心金石纂刻。但这段时间却跟打了鸡血一样,积极出谋划策,协调左右,似乎憋着劲要和岳江南干一仗。
文善达问:“你有什么想法?”
盛宇峰说:“货是备足了,关键是价。”
文善达说:“我说过,这单生意不求利。只要不让岳江南在蒙古站住脚,哪怕不赚钱,棉布也可出手。”停顿一下,他又说:“咱们的棉布多是库中积压,况且一路上有商帮相助,商路畅通。岳江南的棉布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西去路上还有数不清的艰难险阻在等着。他的成本远高于我,拼价占不到便宜。”
盛宇峰说:“假如人家就打算亏血本呢。”
文善达盯着盛宇峰,只听他继续说:“咱们的成本低,对手心知肚明,他们既然敢这样做,或许早就做好了亏本的打算。”
文善达思忖一阵,指着盛宇峰:“你呀你,过去怎么不把心思用到生意上?分明是位可造之材,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纨绔子弟。”
盛宇峰尴尬地笑了笑,文善达坐回椅子上:“大伙都称我大善人,你们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曾听家父说过。”盛宇峰说,“多年前,关中棉花丰收,棉花一多,商家趁机压价收购,农户们有苦说不出。文叔父一反常态,不惜借债仍按往年价格敞开收购。”
“没错。”文善达点头道,“盛大哥,也就是你父亲,当时还劝我,说行善积德也得量力而行。我却没有听,一意孤行下去。”
回忆起当年,文善达老夫聊发少年狂,脸色好了许多:“文盛合高价收购棉花,农户自然乐意卖。其它商号在一旁看笑话,却没发觉市面上的棉花正越来越少。”
盛宇峰说:“文盛合虽背负巨债,但到最后,关中的棉花差不多都流入咱们手里。其它商号捏着大把银子却买不到棉花,只能来求文盛合。”
文善达哈哈笑起来:“到那时就该咱们坐地起价了!那一年,文盛合不仅赚了个盆满钵满,农户还称我为大善人。”
聊完往事,文善达的面色又凝重起来。他缓缓说道:“做生意得把眼光放长远,不能在乎蝇头小利。只要能赶跑岳江南,日后有的是银子赚。他岳江南亏得起,我更亏得起!”
“爹的意思是,亏本甩卖?”文知桐问。
“根据敌情审时度势吧。”文善达说,“总之,咱们的布一定要比岳江南卖得便宜,即使亏本也在所不惜。我要的,只是让岳江南倾家荡产,其他人再不敢觊觎商路。”
盛宇峰说:“这样说来,此番派去蒙古的人选至为关键。商场形势瞬息万变,蒙古与泾阳又相隔千里,无法事事禀报。棉布究竟卖多少价,须得前方主事之人临机应变。”
“你们以为派谁去好?”文善达的话刚出口,心中不免一阵阴郁。若是以前,蒙顺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久历商海,忠心耿耿,由他出马,一切尽可高枕无忧。可惜当日自断臂膀,如今的文盛合竟是蜀中无大将。
“让老宋去,如何?”文知桐建议道。
“也只能是他了。”文善达点头道。
“老宋并非东家,分量毕竟轻了些。”盛宇峰说,“若叔父信得过,小侄愿前往蒙古。”
“你?”文善达惊喜地看着盛宇峰,“你是文盛合的东家,自然名正言顺。”
“不过,”文善达话锋一转,说,“盛大哥当年就是死在北上蒙古的路途中,你母亲临终时交代,盛家人不再去那块伤心之地。”
盛宇峰拉高声调:“不避艰险,行商万里,乃是商帮男儿本色。父亲当年一大把年纪仍行走在商路中,我年纪轻轻,有何去不得。”
“好!好!”文善达几步上前,拍着盛宇峰的肩膀,“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宇峰,昔日我真是错看你了,文盛合后继有人啊!”
“叔父,还有一事。”盛宇峰说。
“你讲。”文善达说。
盛宇峰说:“有山陕商帮沿途相助,咱们原本颇有胜算。若再加点手段,更能如虎添翼。”
“什么手段?”文善达问。
盛宇峰说:“鹿富晨大人如今在兵部当差,能否请他从旁协助,随便找个理由,在路上扣了岳江南的货。哪怕扣个十天半月,只要让咱们的棉布先到蒙古,就能抢占先机。”
文善达沉默良久,说道:“你只管准备赴蒙古之事,今晚我就给鹿富晨写信。他拿了那么多银子,是该办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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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4 09:13:22 +0800 CST  

楼主:龙在宇2013

字数:74561

发表时间:2019-03-17 22:46:3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2 20:22:37 +0800 CST

评论数:426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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