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商帮——鲜为人知的一品红顶商人,波谲云诡的天朝政商关系

第七节 初涉商海,蒙元亨就把兵法用到了生意上

大风呼啸,黄沙飞扬,红黄棕绿的荒漠植被,携着浓重而激烈的色彩向天际延伸而去。远处站着或躺下的,是品尽了岁月苦涩味道,更被无数唐诗宋词熏陶过,抚慰了人们寂寞旅途的胡杨树。
蒙元亨骑在马上,穿着一件皮袄,腰间挎着刀,马背上驮着干粮与水囊。尽管有先祖蒙恬征战沙场的荣光,但从蒙元亨的曾祖父起,蒙家便在商号做事。骏马快刀英雄胆,干肉水囊老羊皮,说的便是西行路上的陕商。曾经渴望改变家族命运的蒙元亨,如今却像祖辈那样,踏上了漫漫商路。
几个月前的风陵渡口,仇恨之火映照着蒙元亨。跌入绝望谷底的他除了联手岳江南,已然别无选择。从商并非自己志向,但在父亲蒙冤入狱的那一刻,仕途大门便已关闭,雄心壮志只能化为泡影。
北上蒙古时,蒙元亨曾深情地回望了一眼泾阳城。他明白,此行不仅是告别故土,更是作别曾经。他自幼熟读兵书,憧憬着为国杀敌,万里觅封侯,然而朝廷却关上了一个热血男儿报效家国的大门。他深爱文知雪,渴望与之白头偕老,但文知雪的父亲却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是山陕商帮的子弟,但在自己走投无路时,那些口口声声休戚与共的商帮中人,谁不是抢着抱文善达的大腿,哪肯为蒙家讲一句公道话。如今却又骂我数典忘祖,投靠外人,简直是笑话!
种种磨难,也让蒙元亨成熟起来。他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明白了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言,有的只是弱肉强食。父亲蒙顺不过是文善达手中的棋子,文善达不过是索额图手中的棋子,索额图也不过是天子手中的棋子!往事不堪回首,人生的大棋局中,只能靠自己去拼出一条活路!
正因如此,此番西去只许胜不许败。胜了蒙家还有活路,败了就将永无翻身之日。蒙元亨眺望远处的胡杨,这个大漠戈壁里最坚韧的生灵,一定明白在生命低洼季节里默默积蓄力量,等待秋天的灿烂。
“妹子!”一声大叫,将蒙元亨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罗世英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亏得罗兵眼疾手快将她抱住。
“怎么了?”蒙元亨纵身跳下马。
罗世英满脸通红,额头滚烫,像是发烧了。蒙元亨赶紧摘下水囊,递过去:“喝口水。”
罗世英说:“没事,我能挺住。你的水也不多,别都给人家喝了。”或许是对沙漠气候不适应,商队中已有数人染病。蒙元亨总是将自己的水接济病号,囊中真没剩多少。
“再不喝水,小心命都没有了。”罗兵不由分说,拿过蒙元亨的水囊,给妹妹灌了下去。
“妈的!就不该来这鬼地方。”罗兵看着妹妹的样子焦急万分,禁不住骂自己。
罗兵兄妹当初拿了文知雪的银子,答应护送蒙元亨过风陵渡。按说蒙元亨折返回泾阳,事情就算完了。但岳江南见二人身手不错,又值用人之际,便问他们是否愿加入商队去蒙古?罗世英对蒙元亨已暗生情愫,欢天喜地答应下来。罗兵又与岳江南一通软磨硬泡,谈好了工钱。
蒙元亨一边搀扶着罗世英,一边劝罗兵:“再坚持两天就走出沙漠了。”
“都怪你!”罗兵埋怨道,“我之前押镖去过蒙古。从泾阳出发,走榆林、鄂托克,再过黄河,一路并不难走。你却别出心裁,非得走宁夏,过河套,带着人马往沙漠里钻。”
“罗大哥,你以为我喜欢到沙漠里来。”蒙元亨说,“榆林那条道,对于平常商队是好走,对咱们却不如这沙漠。文善达联合了整个山陕商帮,正在路上等着给咱们好看。”
选择走宁夏,正是蒙元亨的主意。他找到岳江南,说自己虽没做过生意却读过兵书,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宁夏横亘着沙漠,一般人不会走,文善达更不会料到。蒙元亨献出这条计策时,还不知道除了山陕商帮,鹿富晨派出的人马也已拦在路上。自己另辟蹊径,倒是让文善达的精心谋划全扑了空。
恰在这时,又传来了文盛合正调集棉布运往蒙古的消息。蒙元亨以为,真要抢时间,自己拼不过对手,只能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他让岳江南留在泾阳,继续采购骆驼、干粮,让外人以为商队上路尚需时日。可暗地里,蒙元亨领着人马已然西去。他们的目标,就是抢在文盛合之前把棉布运到蒙古。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5 09:04:47 +0800 CST  
“就你鬼主意多,还弄得神神叨叨的。”罗兵继续骂骂咧咧,“出发前一晚,我都没得到消息。第二天一起床,说走就走。你以为自己读过几本兵书,就真把生意当成行军打仗了!”
罗世英咳嗽一声,劝道:“哥,你少说两句。”
蒙元亨却笑呵呵地说:“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就得像行军打仗。”
“那好,如今咱们的大军快没水了,蒙将军,你看怎么办?”罗兵挖苦道。
蒙元亨说:“还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大伙坚持一下,加快脚步,明晚就能走出沙漠。”
“口干舌燥的,怎么加快脚步!”罗兵说。
这时,段运鹏从沙堆高处跳下来,一脸欣喜地说:“从远处过来了驼队。”此番北上蒙古,蒙元亨将昔日父亲便极为赏识的小段也带上了。段运鹏个性沉稳,话很少,办事却颇为得力。
“没看花眼吧?”蒙元亨与罗兵异口同声问道。
“绝对没有。”段运鹏说。
蒙元亨说:“快!带上银子,过去找人家买点水。”
罗兵刚要拔腿,又说:“叫兄弟们把家伙操上。”
“你要干嘛?”蒙元亨问。
罗兵说:“他若肯卖,咱们就买,若不肯卖,咱们就抢。”
“胡闹。”蒙元亨训斥道。
罗兵说:“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就少掺和。”
蒙元亨买水心切,懒得同罗兵理论。但看周围的人,一个个竟都抓起兵器。就连压根不会武功的段运鹏,也将一把匕首插在背后。
驼队渐渐走近,从装束看来是蒙古人。驼队中领头的是个三十岁出头,体格强健,留着八字须的男子。见有人飞奔而来,他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干什么的?”
蒙元亨拱手道:“我们是大清国的商队,去喀尔喀蒙古贩运棉布。”
男子又问:“什么事?”
蒙元亨说:“商队的水快没了。不知你们有水没有,想买一点。”
男子说:“我们的水也不多,爱莫能助。”
“胡说!”罗兵跳了出来,“你们的水囊都胀鼓鼓的,哪会没水!你卖一点出来,我们出高价。”
“对!出高价!”蒙元亨附和道。
男子冷笑一声:“你们出什么也没用,老子就是不卖。”
罗兵已是怒火中烧,蒙元亨按住他,仍在央求:“我们队伍里有几个人病倒了,正等着水。大家出门在外不容易,还望仗义相助。”
男子瞟了蒙元亨一眼,取下自己的水囊,扔了过来:“就这一袋水,拿去吧,我不要你们的银子。”
“一袋水哪够!再多给几袋,我们掏钱便是。”罗兵说。
“我说一袋就一袋,其它没有了。快闪开。”男子不耐烦道。
“他娘的,跟你好好说不听是吧。”罗兵终于按捺不住,吼道,“再取几袋水来。”
男子笑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强买强卖?”
“随你怎么说。”罗兵说话间已掏出兵器,“小爷的刀只杀恶贯满盈之人,你们虽不仗义,但还够不上大奸大恶。留下几袋水,赶紧给老子滚。”
众人皆知罗兵武艺高强,有他壮胆,所有人都亮出兵刃。瞧这架势,蒙元亨也阻挡不住。
马上的男子语气缓和下来:“误会,误会!原来各位好汉都带着家伙,方才失敬了。你们不是要买水吗,没问题。只是银子够吗?”
“怎么不够!”罗兵说,“咱们是商队,缺什么也不缺银子。”
“哦,那就好。”男子点了点头,接着笑起来。他这一笑,身后的人全都大笑开来。只是这笑声却似虎啸狼号,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6 09:21:55 +0800 CST  
笑罢,男子挥手道:“弟兄们,有人要劫咱们的道,是不是活腻味了?好,那就成全他们。刚才都听到了,他们身子有银子。咱们下手利索些,一个活口也不留,银子全拿走。”
蒙元亨大惊失色,难不成遇到盗匪了?罗兵紧握刀柄,已准备好一场恶战。听刚才的笑声,这伙人个个中气十足,像是练家子。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今天算是碰到硬茬了。
霎那之间,驼队里的人全都亮出弯刀,呼喊着砍杀过来。罗兵领着众人迎战,可一接手,自己的人马便被冲散。罗兵心里又是一惊,这伙人不仅武艺高强,冲杀之时更讲究阵法,每个人前后左右皆有呼应,比起一般土匪不知强了多少倍。饶是罗兵武艺高强,在几人围攻之下也落了下风。
罗世英本在沙丘另一侧休息,听得杀声四起,便跑了出来。眼见哥哥与蒙元亨被一伙虎狼之徒围攻,她顾不得身体虚弱,拔出短剑冲了过去。罗世英发着高烧,不过几个回合,便上气不接下气。见一柄弯刀朝自己挥来,她下意识避开,接着一剑刺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手咽喉,罗世英的脑袋却似要炸开般剧痛,手里顿时没了气力,连剑也握不住。接着,她的腰上又挨了一脚,不知被谁给踹了出去。
罗世英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恍惚中,只听有人大吼一声:“住手!”
罗世英再醒过来时,发觉正躺在一张床上。眼前的一切迷迷糊糊,她下意识地唤了声:“蒙大哥。”
“妹子,你总算醒了。”耳畔传来罗兵的声音。
“哥,咱们这是在哪?”罗世英问道。
“在阴间。”罗兵语气低沉,“咱们都成了人家刀下鬼,此刻阴间重逢。哎,当了一辈子亲人,不知下辈子还能不能做兄妹?”
“真有阴间?原来人死后就是这般模样?”罗世英断断续续说道。
“是啊。”罗兵说,“阴间怎么样,比起人间如何?”
“你别吓她了。”此刻又传来蒙元亨的声音,“罗姑娘刚醒来,哪经得住你这么吓。”
“谁叫她没心没肺,开口第一句不知道喊亲哥,却在叫蒙大哥。”罗兵满不在乎地说。
原来自己没死,刚才是哥哥有意捉弄。这一下,罗世英真是又惊又喜,又气又笑,眼前一切竟清晰了些。她强撑着坐起来,骂道:“这辈子做你妹妹就够倒霉了,下辈子你自己找个地方去投胎。”
“一醒来就这么凶,不如继续昏着。”罗兵骂归骂,却忙着端水来给妹妹擦脸。
罗世英洗着脸,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帮恶人呢?咱们出了沙漠了?”
“当然走出沙漠了,要不然沙漠里能有这床!”罗兵手舞足蹈地说,“那日眼看贼人逼迫太甚,你哥我心一横,使出了看家本领,左一招苏秦背剑,右一招白鹤亮翅,把他们杀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去!”罗世英知道哥哥又在胡说八道。
蒙元亨笑着说:“罗大哥说的一半是真,只是另一半信不得。招式没错,苏秦背剑、白鹤亮翅都用上了。但结局却是咱们被人家杀得丢盔弃甲。”
罗世英又问:“后来怎么逃脱的?”
“没逃。”蒙元亨说,“人家把咱们杀了个丢盔弃甲,接着又一路护送着走出了沙漠。”
罗世英撅起嘴巴:“蒙大哥,你怎么也和我哥一样,说话颠三倒四。”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17 08:47:56 +0800 CST  
罗兵说:“妹子,人家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罗世英一头雾水,只听蒙元亨继续说:“这回还多亏了你面子大。”
“我?”罗世英愈发不明就里。
蒙元亨说:“蒙古商队领头的人叫巴尔虎,眼见你晕倒,急忙叫手下们住手,还一把抱起你,问说这是不是罗姑娘?他说跟你是老朋友,昔日在洞庭湖畔见过。”
“巴尔虎?”罗世英摇头道,“我怎么没印象。”顿了顿,她又说:“前年在洞庭湖畔,我是认识过一个蒙古商人,但他不叫巴尔虎。”
说话间,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一个高大威武的蒙古人走了进来,满脸欣喜地说:“罗姑娘醒了?”
罗世英盯着对方,片刻之后说道:“苏德大哥。”
“对,是我。”蒙古汉子点头道。
罗世英说:“你留了八字须,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罗兵问道:“我妹妹叫你苏德,你又说自己是巴尔虎。到底叫啥名字?”
此人正是沙漠中驼队的领头人,他楞了一下,说:“我叫巴尔虎,只不过前些年去中原经商,给自己取了个苏德的名字。”
“苏德大哥,你怎么在这儿?”罗世英一时还改不过口。
巴尔虎说:“我备了一批药材,打算去喀尔喀蒙古贩卖。”
“你也要去喀尔喀蒙古?”罗世英问。
“是呀。”巴尔虎说,“听说你们一行人也要去那里,咱们正好结伴而行。”
蒙元亨端来一碗药,罗世英喝下后,感觉身体又好了些,便与巴尔虎聊起当年江湖相逢之事。那一年,清廷大军与吴三桂的人马大战于湖南,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罗世英路过洞庭湖时,见一蒙古汉子身中箭伤,又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强盗围住。罗世英仗义相救并细心为他治疗。此人自称苏德,说是从蒙古来中原经商,不幸闯入乱军之中,被流箭所伤,接着又遇到土匪。伤好之后他留下一锭银子,便告辞回草原。
见两人聊得开心,罗兵插话说:“我押镖这么些年,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但巴尔虎兄弟的手下,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商队。里面个个身手不凡,即便改行做镖师也绰绰有余。”
巴尔虎眼神一闪,说:“漠北不比中原,盗匪横行,行商做买卖不会武艺可不行。”
“人家的厉害之处,可不止武艺高强。”蒙元亨说,“巴尔虎大哥见咱们一伙残兵败将,让手下人把马和骆驼都让出来。即便这样,原本两天的行程,却只花一天便走完。这般千里脚的功夫,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未必赶得上。”
巴尔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岔开话题:“再走上两天,就是喀尔喀蒙古的地盘了。蒙兄弟,听说那边有人接应你?”
蒙元亨点头说:“有几位老朋友,会在边境等着咱们。”
巴尔虎说:“自打明末以来,蒙古部落就分成漠南蒙古、漠西蒙古与漠北蒙古。我来自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喀尔喀部乃漠北蒙古,此前从未去过,难免人地生疏。蒙兄弟既然在那边有朋友,还望多多照应。”
“客气了。”蒙元亨说,“这一路承蒙你们照应,理当回报。”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0 10:04:25 +0800 CST  
第三章 走马塞北
第一节 有钱不赚,王八蛋!
从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到悬崖峭壁的峡谷,再至飞沙走石的戈壁,历经数月跋山涉水,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终于出现在眼前。两支商队合为一处,行进在茫茫草原,众人有说有笑。骑马走在前面的蒙元亨与巴尔虎话却很少,似乎都藏着心事。
午后时分,众人用过干粮,正要开拔,远处却飞驰而来五、六匹骏马。奔至近处,只见打头的是个留着辫子的汉人,身后跟着蒙古武士。
汉人勒住缰绳,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蒙元亨先生?”
“正是。”蒙元亨还礼道。
来人翻身下马,又行了一番礼:“我是苏老板的伙计,在此等候多时了。”
蒙元亨问:“苏老板呢?”
来人答道:“苏老板前几天就到了,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大驾。此刻他在十多里外的军营里。”
蒙元亨点头道:“苏老板不忘旧情,令人感动。”
来人跃身上马:“我来带路,你们跟着我走吧。”
这位在草原上等候蒙元亨的苏老板,正是当日在京师山陕会馆得蒙元亨仗义相助的苏定河。他依照蒙元亨的指点,将木材按期抢运进京,被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大大夸奖了一番。
蒙元亨要开辟商路,自然想到这位老朋友。苏定河倒也豪爽,一口答应相助。
傍晚时分,蒙元亨终于见到苏定河,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苏定河说:“京师一别,没想到在此相见。”
蒙元亨笑着说:“苏老板如今是土谢图汗的帐下红人,到了草原,也就到了你的地盘。”
蒙元亨又将巴尔虎、罗兵兄妹、段运鹏等人一一引荐,苏定河端起大碗酒,说:“蒙兄弟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
牛羊已宰好,老友重逢,篝火升腾,一番畅饮自是难免。三碗酒下肚,蒙元亨提到贩卖棉布一事。苏定河大手一挥:“只喝酒,不说事,酒喝好,事办好。你的事吩咐一声,我自当赴汤蹈火,用得着啰里啰嗦。”
巴尔虎又凑过来,说:“苏老板,我还有一批药材打算出手,只是人生地不熟,还得你关照。”
苏定河哈哈笑起来:“我说过,蒙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已安排人手,陪着商队去喀尔喀蒙古各地贩卖棉布,到时你跟着,顺带把药材出手。”
“多谢!”巴尔虎大喜过望,吞下一碗酒。
蒙古少女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蒙元亨却无心欣赏,而是说道:“苏老板,你是陕西人,自然也是陕商。我听说文善达已联合整个山陕商帮,要封杀咱们的棉布。你这么帮我,就不怕?”
“怕个球!”苏定河说,“我年轻时在泾阳闯荡,也想着抱一抱文善达的粗腿,人家却不领情,害得我一张热脸贴到冷屁股上。眼看泾阳待不下去,我才漂泊到草原。再说了,有钱不赚王八蛋!是银子大,还是他文善达的面子大。”
“好一个有钱不赚王八蛋!你提到银子,我就放心了。”蒙元亨说,“在商言商,大家做生意乃是求财,苏老板口口声声说报恩,闭口不提银子,那便不是做生意,我这心反而放不下。”
蒙元亨又说:“当初我信里说了,棉布运到蒙古,由你帮着贩卖,双方二八分成。出发前,我又同东家岳江南谈过一次,这单生意苏老板劳苦功高,应改为三七分成。岳东家犹豫再三,最终答应了。不知苏老板这边,可否满意?”
“满意。”苏定河啃着羊腿。
“好!”蒙元亨大喜道,“这一次历经千辛万苦到蒙古,为的可不只是卖一批棉布,而是开辟新商路。江南的织机全在徽商手里,苏老板在蒙古部落又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两边联起手来,一定财源滚滚。”
“说我呼风唤雨,言过其实了。”苏定河说,“厉害的是乌日乐,他如今镇守喀尔喀蒙古南方各部,可是大权在握。没有这座靠山,我再有能耐也不好使。另外巴图也出力不少,他曾是土谢图汗的近臣,据说与你在泾阳也打过交道。有句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
想起当日夜追巴图救出文善达,结果人家却恩将仇报,蒙元亨唏嘘不已。他点头说:“没错,都是老朋友。乌日乐将军与巴图老爷那里,我隔日定去拜见。”
蒙元亨又问:“这些日子在路上,与外头断了联系。不知文盛合的棉布,现在运到哪里了?”
苏定河说:“你使的那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让人家吃了苦头。他们见岳江南在泾阳迟迟没有动身,便放松了警惕。听说前几日,盛宇峰刚领着商队上路。等他们的棉布到了蒙古,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蒙元亨与苏定河哈哈大笑,干了碗里的酒。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1 10:00:46 +0800 CST  
一名伙计走进蒙古包,满面愁容地禀报:“东家,此处的蒙古人一个月前就买了蒙元亨的棉布,咱们的布喊价再低也没人要。”
“知道了,出去吧。”盛宇峰伏案作画,头也没抬。
商途艰辛,劳神费力,功名富贵,过眼烟云。自己的父亲挣下金山银山,最后却暴毙于蒙古库伦的荒原,还有文叔父,一辈子战战兢兢,但算来算去未尝不是算计自己。如此活法,忒没意思。哪如这丹青篆刻,人生惬意!
盛宇峰正在画的,是一幅雪景图。君看漫天扬花雪,须想天上散花人。白茫茫一片却又暗含春意的大雪,恰如那位冰雪聪明的文知雪小姐,令人怦然心动。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盛宇峰,打小就见惯了家中银窖堆积如山的银子。有时他竟不免困惑,一锭银子与一抔土究竟有何不同?荣华富贵早已不能令自己动心,只有文知雪才是魂萦梦绕之所在。于是,他经常一个人闭门画雪,笔下雪景初现,心中佳人回眸。
来蒙古之前,文叔父说错看了自己。盛宇峰不免窃笑,文叔父呀文叔父,你心中只有生意与银子,哪知我情深。此番远涉蒙古,正是为了心爱之人。既然文知雪爱慕蒙元亨,那么自己就必须击败这个对手。要让所有人知道,蒙元亨配不上知雪妹妹。
雪峰孤立,草木冷艳,一幅雪景图大功告成。盛宇峰抬头凝视,面露欣喜之色。片刻过后,他取出纂刻自己名字的印章,小心翼翼地在纸上落下。
刚收拾好画作,又有一名伙计走进来。对方还没开口,盛宇峰就挥手道:“别说了,我知道咱们的棉布没卖出去。”
“东家,这可怎么办?”伙计焦虑地说,“分明咱们出发时,岳江南还在泾阳,怎么他的货先到了!”
盛宇峰抿了一口茶:“岳江南不过是个幌子,蒙元亨早就动身,取道戈壁进入草原。”
伙计又问:“是否派人向文东家禀报?”
“不必了。”盛宇峰说,“一来一回,又得耽搁不少时间。再说我有临机处置之权,用不着什么事都禀报。”
放下茶杯,盛宇峰说:“叫大伙都歇息,一路上辛苦了。反正棉布卖不掉,就不必瞎忙活。”
伙计吃惊不已,只听盛宇峰继续说:“今晚的酒宴准备好了吗?”
伙计点头说:“备好了。从泾阳带来的厨子忙活了一整天。”顿了顿,伙计又问:“这么大阵仗,东家是要请谁?”
盛宇峰微微一笑:“客人不多,就三位。”
草原不比中原市井繁华,夜幕降临,四下漆黑一片。盛宇峰的帐篷内倒是被几十根蜡烛映照得通红,桌上摆满佳肴,见客人未到,盛宇峰又把玩起随身携带的印章。
帘布掀起,盛宇峰赶紧放下印章,拱手相迎:“苏老板,久仰。”
今晚的客人正是苏定河,他笑了笑,招呼道:“盛东家。”
盛宇峰拉起苏定河的手:“自打到了草原,我连请了你三次。今晚终于肯大驾光临,实在荣幸之至。”
“失礼了。”苏定河说,“前些日子确实抽不出空。”
盛宇峰笑道:“哪里话!能来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苏定河看着满桌菜肴,说:“这未免太丰盛了吧。”
盛宇峰说:“款待贵客,我就怕拿不出手。可惜草原上不比泾阳,有些食材备不齐,还望见谅。”
苏定河笑道:“自打离开中原,整日牛羊马奶,好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肴。都是托你的福。”
落座后,苏定河说:“听说这是盛东家第一次来蒙古,商队中还带着两个厨子,分别做南方菜和北方菜,一路架锅烹饪,保证美味佳肴。”
盛宇峰为苏定河斟上酒,说:“你是责怪晚辈贪图安逸吧?”
“不敢。”苏定河说,“只不过这样的排场,过去的确少见。”
盛宇峰笑起来:“汉代大将霍去病横扫漠北,军威无敌于天下。他出征时也会带上厨子,专为自己烹饪佳肴。老将李广看不惯,说大将军当与士卒同甘共苦,怎能开小灶?霍去病却说,大将军该做的应当是带领士兵活着回去,而不是与士兵一道吃糠咽菜。”
苏定河摇头说:“我们这些老古董,脑筋是僵化了。”
盛宇峰端起酒杯:“说笑了,我先干为敬。”两人喝下酒,又天南海北聊起来。
酒过三巡,苏定河说:“文盛合财大势大,盛东家少年英豪,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必兜圈子。”
“爽快!”盛宇峰竖起大拇指,“这次请苏老板来,确有一事相求。”
苏定河明知故问:“何事?”
“棉布的事。”盛宇峰说,“听说蒙元亨答应给你三七分成,利润不可谓不丰厚。不过苏老板放心,若是与我们合作,保证给你意想不到的优厚条件……”
盛宇峰还要说下去,却被苏定河打断:“盛东家开出的条件,或许比蒙元亨更高,可惜我早已答应别人,不能出尔反尔。盛东家备下的菜肴很丰盛,我感激不尽。改日苏某做东,再请你小酌。但生意上的事恐怕你我没这个缘分。”说完,他便要起身告辞。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4 10:13:32 +0800 CST  
盛宇峰似笑非笑:“苏老板不必着急走,客人都还没到齐。”
苏定河有些诧异:“还有谁?”
这时,帐外响起脚步声,巴图走了起来。他举手道:“哟,盛东家、苏老板,你们都喝上了,也不等等我。”
苏定河惊问道:“巴图老爷,你怎么来了?”
巴图一屁股坐下来:“盛东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我干嘛不来!”
苏定河瞥了巴图一眼:“当初蒙元亨来找你时,开出的条件也不差,你可是一口答应下来。”
巴图摇了摇头:“我是生意人,谁出价高就陪谁一起玩,没什么问题吧。”
苏定河淡淡地说:“巴图老爷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总之我心意已决。商人求财天经地义,但商场上还有信义两字。我早就答应了人家,此刻反悔便是无信,蒙兄弟于我有恩,我出尔反尔即为无义。”
此刻,从帐后传来一阵笑声,接着走出一人,道:“信义?苏定河,你也配谈这两个字?”
苏定河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
对方大大咧咧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为何不能在这?”
苏定河赶紧换上殷勤的笑容,毕恭毕敬道:“将军乃草原上的雄鹰,哪里去不得!”
来人正是乌日乐,如今喀尔喀蒙古的骑兵统领,替土谢图汗镇守南部牧场。对苏定河的奉承,乌日乐并不买账,训斥道:“胡说!只有大汗才是草原上的雄鹰。”
“瞧我这一张笨嘴。”苏定河赶紧赔不是。
乌日乐拿筷子夹了一坨肉,大口嚼起来:“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说苏定河,你一个经商做买卖的,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怎么,如今也把信义挂在嘴边?就不怕闪了你舌头。”
苏定河无言以对,只能嘿嘿干笑。乌日乐又说:“盛东家是难得的爽快人,我与他很投缘。棉布的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苏定河一脸为难:“将军,咱们可是答应过蒙元亨。”
“没出息!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那点分成。”乌日乐说。
巴图插话道:“三七开?蒙元亨开出的都是什么狗屁条件!实话告诉你,盛东家已经说了,这批棉布白送给咱们。甭管卖出去多少银子,人家一两也不要。”
苏定河大吃一惊,顿了顿又说:“盛东家可真是豪爽。”
盛宇峰笑起来:“乌日乐将军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既是拜真佛,就得诚心诚意。”
“不过,”苏定河说,“蒙元亨的棉布早到一个多月,如今早就卖掉了。”
“卖掉了也得叫他吐出来。”乌日乐说,“草原是咱们的地盘,哪能让他舒舒服服把银子赚走!”
“你的意思?”苏定河不解地问。
乌日乐说:“扣他的货,再把人抓起来。”
苏定河惊吓得咳嗽起来,盛宇峰却端起酒杯,敬道:“将军雷厉风行,在下佩服不已。”
苏定河哪里知道,盛宇峰自愿将棉布全送给乌日乐,原本就附带一个条件——抓了蒙元亨,最好让他一辈子回不了中原。苏定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止住咳嗽后说:“生意归生意,最好别弄出血光之灾。”
乌日乐盯住苏定河:“该怎么做,要你来教我!”
苏定河躲开乌日乐的目光,双腿不自觉地哆嗦。这些年来,自己行商草原,少不得乌日乐这座靠山,更知道乌日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若是其它事,他也就闭口不言了,只是念及与蒙元亨的旧情,实在不忍见死不救。隔了一会儿,苏定河又壮着胆子问道:“将军,上回蒙元亨宴请咱们,不也相谈甚欢吗?外面还说你和蒙元亨是老朋友。干嘛非得置人于死地?”
“我和蒙元亨算哪门子朋友!”乌日乐一拍桌子,“这事其他人不晓得,难道你也装傻充愣!”
乌日乐又说:“当日在京师,蒙元亨用索额图这个老王八蛋来压我,让我在众人面前折了面子。事后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全天下人,我被蒙元亨这小子戏弄了?狗屁不打不相识,那都是为了找补自个儿面子编出来的说辞。这笔账老子可没忘,如今索额图倒台了,蒙元亨又自投罗网,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巴图当初结交蒙元亨,一是想赚银子,二是听信了传言,想以此攀附乌日乐。如今乌日乐态度已明,他反戈一击就更狠。巴图瞪了一眼:“老苏,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将军说怎么干,咱们照做便是。”
乌日乐恶狠狠地盯着苏定河:“你今天哪来这么多废话!是跟着咱们一起发财,还是为蒙元亨陪葬,自己拿主意。”
一听这话,苏定河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巴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可不能瞻前顾后。”
苏定河面色惨白,唉声叹气:“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好!”盛宇峰春风满面地说,“来,咱们共饮一杯。”
盛宇峰与乌日乐、巴图不仅开怀畅饮,更划拳助兴,一旁的苏定河拉着一张苦瓜脸,不停喝着闷酒。眼看酒宴接近尾声,苏定河瞅着空子,又提起一件事:“满蒙一家乃是国策,蒙元亨是大清商人,咱们无凭无据抓了他,怕是不好向朝廷交代。”
这一回,乌日乐倒没有训斥苏定河啰嗦,而是把目光投向盛宇峰:“这件事还得有劳盛东家。”
盛宇峰说:“你们只管派人搜查,若是搜不出证据,是我盛某无能。”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4 10:14:07 +0800 CST  
第二节 货卖堆山就不值价了

清晨的曙光照耀草原,蒙元亨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一回身,他瞅见了巴尔虎,笑着说:“你的药材那么便宜,到哪儿都抢手。”
巴尔虎也笑起来:“多亏你照应。”
蒙元亨说:“你做生意和咱们不一样。每到一地,我都巴望多走货,你却限量出售,绝不多卖。”
巴尔虎说:“货卖堆山就不值价了。”
蒙元亨又笑了,“既是惜售,为何还卖那么便宜,不涨价呢?我看你是另有目的。要留着药材,多走些地方。”
巴尔虎面色一沉:“这话什么意思?”
蒙元亨说:“早上刚起床,人还没睡醒,想到什么便胡说一通。不说了,我还得去撒泡尿。”
“我也要去,正好一起。”巴尔虎说。
两人走到营地外,撒完尿正在提裤子,却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有一对骑兵飞驰而至。只一小会儿,骏马奔至眼前,马上士兵个个带着兵器,一脸肃杀。骑兵将商队帐篷围住,乌日乐与苏定河一前一后纵马走了出来。
蒙元亨赶紧行礼,说道:“原来是将军与苏老板,你们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苏定河勉强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既尴尬更苦涩。乌日乐拿斜眼瞟着蒙元亨:“提前说一声,好让你把东西藏起来吗?”
蒙元亨不明就里:“什么东西?”
“少装糊涂。”乌日乐说,“你们把劣质棉布运来蒙古,大发不义之财,坑害我大汗的子民。如今被人举报,有何话说?”
从苏定河的笑容到乌日乐的语气,蒙元亨预感到来者不善,但事已至此,只能小心应对。他说道:“这是哪里话!我们运来的可是苏杭纺出的上好棉布。”
乌日乐一挥马鞭:“给我搜!若是搜不出来,一切好说;若是搜出来,休怪我心中有义,刀下无情。”
十几名士兵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地冲进营帐内。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士兵的喊声:“搜到了,搜到了!”
几名士兵抬着箱子走出来,蒙元亨一看,脑袋顿时嗡地一声。这些棉布确是劣品不假,却不知从何而来。
“人赃俱获,还有什么话说!”马上的乌日乐得意洋洋。
“你们看!”蒙元亨说,“我运来的棉布,下方都有苏杭布庄的印记,这些布什么也不有,根本就不是我的,定有人栽赃陷害。”
“还敢狡辩!”乌日乐说,“既然是劣品,谁会傻到做标记。”
蒙元亨急切地向苏定河投去求救目光,苏定河却低着头刻意回避。乌日乐大喝一声:“事到临头,谁也救不了你。连人带货,通通给我拿下。”
蒙元亨大呼冤枉,两名士兵不由分说扭住他的胳膊。“谁敢动!”巴尔虎怒目圆睁,右手紧握住刀柄。他的手下一个个目露凶光,有些人已迫不及待亮出兵刃。
乌日乐楞了一下,接着大吼道:“胆敢拒捕的,格杀勿论。”
“慢!”已被士兵擒住的蒙元亨挣扎着仰起头,吃力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棉布是我卖的,这支蒙古商队是卖药材的,与他们无关。”
乌日乐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挺仗义。不过敢在我面前亮兵器,决不能轻饶。”
蒙元亨说:“蒙古人素来尚武,随身带兵器不足为奇。他们不认识大人,一时鲁莽。”趁着士兵的手稍稍一松,蒙元亨又挣脱出来,走到巴尔虎面前,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手下功夫了得,但乌日乐一死便把事情闹大了,咱们谁也逃不出。这事我来扛,你们快走。”
巴尔虎感激地看了蒙元亨一眼,接着来到乌日乐马下,行礼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乌日乐将军。”
乌日乐举起马鞭,重重地打在巴尔虎脸上,一条血痕立时清晰可见。巴尔虎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依旧挂着媚笑:“只要能让将军消气,再挨几鞭子也值。”
“这话说得不错,那就再挨我几鞭子。”乌日乐又是一鞭挥下,巴尔虎疼得满地打滚。
一连几鞭子过后,乌日乐的气算是消了些,他说道:“蒙古商队的人可以滚了,汉人全抓起来。”
巴尔虎回首望着蒙元亨,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蒙元亨却喊道:“还不快滚!记着把你的女人带走!早就说过,商队里跟着个婆娘,整天胡日乱搞,要晦气。你们不信,这下把老子也连累了。”
巴尔虎一头雾水,不知蒙元亨在说什么。蒙元亨却把罗世英一把推到巴尔虎身旁:“快滚。”
乌日乐的手下吼道:“慢着!蒙古人可以走,汉人一个也走不了。”
蒙元亨说:“这女人是巴尔虎的老相好,跟着他从湖南来的。”
巴尔虎立刻明白了蒙元亨的用意,一把搂住罗世英:“这是我的女人。”
蒙元亨又说:“苏老板,这事你清楚。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定河自然清楚蒙元亨在撒谎,不过自己救不了故友已是愧疚,此刻就当补偿,便点了点头。
乌日乐要抓的是蒙元亨,不愿节外生枝,下令道:“别管这女人,其他的全抓回去。”

蒙元亨戴着手铐脚镣走近蒙古包,单薄的衣衫上披着一层雪。营帐内生着火,乌日乐右手烤着羊腿,左手抱着一名年轻貌美的舞姬,一旁的巴图正殷勤地为他斟酒。他两眼盯着即将烤熟的羊腿,满不在乎地说:“听说你嚷嚷着要见我。”
蒙元亨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从京师到蒙古,咱俩也算有缘分。苏定河来牢里探望时都告诉我了,是文盛合的人要置我于死地,你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个苏定河,就爱多嘴多舌。”乌日乐骂骂咧咧道,“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还要和巴图兄弟喝酒。”
蒙元亨盯着羊腿,说:“事情自然要说,不过念在相识一场,能不能赏只羊腿。妈的!被你们抓来半个多月,一点油荤也没沾,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7 09:28:51 +0800 CST  
乌日乐哈哈大笑:“你这么说话我倒喜欢。当初在京师,看着你就是个书呆子,满口文绉绉的,听你说话真他妈累!如今做了生意,也会说脏话骂人了。”
“接着。”乌日乐一把将羊腿扔在地上。
蒙元亨捡起羊腿,大口啃起来:“做生意难免要跟粗人打交道,不说脏话怎么行!”
吃完后,蒙元亨用袖子擦着嘴巴,说:“羊腿真咸,将军的口味也忒重了吧。要不是饿了半个多月,就这味道,送给老子也不吃。”
乌日乐站起身,一脚踹在蒙元亨脸上:“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蒙元亨冷笑道:“乌日乐,你的口味重也就罢了,最怕是没有一点眼力劲。怎么说你呢,有一句话最合适——有眼不识泰山。”
“死到临头还敢放肆!”巴图怒喝道。
乌日乐瞅了蒙元亨半天,才似笑非笑地说:“敢问阁下是哪座高山?”
蒙元亨盘腿坐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放屁!”乌日乐说,“你的底细,盛宇峰早告诉我了。一个犯人之子,为整个山陕商帮所不容,只好去投靠一个徽商。这就是你说的有仙则名?”
蒙元亨哈哈笑道:“一个区区徽商,值得我替他卖命。”
“哦,我知道了。”乌日乐做出嘲讽的神情,“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索相的座上宾?”
蒙元亨说:“索额图已经不是宰相。昨日黄花,我都不好意思提。不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索额图倒台了,老子就不能另择高枝。”顿了顿,蒙元亨加重语气:“实不相瞒,如今我的靠山比索额图厉害百倍。你得罪了索额图,无非被土谢图汗骂一顿,可得罪了此人,却是要掉脑袋的。”
乌日乐气得掏出匕首:“狗嘴里果真吐不出象牙。老子没空听你胡言乱语,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蒙元亨直起身,用手指着脖子:“有种朝这来!此时你捅我一刀,明日就有人还你十刀。”
“他娘的!”乌日乐拿起匕首用力扎下。蒙元亨顿时血流如注,发出一声惨叫。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8 09:21:01 +0800 CST  
第三节 做生意不是赚银子,而是造势

泾阳城中的文家大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佣人将院内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厨子起了大早,忙着准备宴席,更有伙计把鞭炮爆竹摆放在门口,只等吉时一到便炸响。
文善达咳嗽的毛病始终不见好,前几日又发过一回烧,身子骨虚得很。但今天,他强打起精神,率着大队人马出了泾阳城,沿着驿道朝北而去。随行的不仅有文盛合的襄理、伙计,更有山陕商帮多家商号的东家、掌柜。
人马在城外十里的一座小亭旁停下,文善达从马车缓缓走了下来。身旁立刻围拢一群人,问候他的身体。
“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文善达摆了摆手,面色却有些阴郁。
“文老哥,你是得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一个穿着绸缎,长得胖乎乎的人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许多事该交给年轻人。再说,年轻人的本事可不比咱们差。宇峰头一回去蒙古,就把徽商打了个落花流水,替山陕商帮挣回了面子。”
提到生意上的事,文善达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宇峰是个可造之材。”
“文盛合人才兴盛,日后更加发达。”周围又是一片赞颂之声。
又有人说道,“前不久,文盛合拿到了经营官茶的批文。这一次,喀尔喀蒙古又把棉布专营之权交给了你们。这都是躺着赚钱的买卖呀!”
文善达笑起来,说:“能在喀尔喀蒙古击退徽商,全赖商帮上下同心协力,岂是我一家之功。所谓专营之权,不过牵个头而已,还得大伙一起发财才行。”
“文东家仗义!”众人一片欢呼。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车轮之声。文知桐登高眺望,欣喜地喊道:“盛宇峰到了。”
“走。”文善达精神一振,“咱们去迎一迎凯旋的英雄。”
盛宇峰早就接到信,知道城外有人迎接,却没料到是这么大的排场,文善达几乎率领泾阳大商倾城而出。他抽了抽鞭子,飞奔到文善达面前,跳下马来,行礼道:“文叔父,各位长辈,你们亲自迎接,侄儿如何受得起!”
“你受得起。”文善达拍着盛宇峰的肩膀,“行商之人都知道一句话,陕棒槌、徽骆驼、晋算盘,三大商帮鼎足而立,谁也奈何不了谁。你这一次,把徽商彻底撵出漠北草原,让他们从此不敢觊觎棉布商路,实在是大功一件。”
文善达说完后,周围人又轮番上前向盛宇峰道贺。盛宇峰倒看不出多少喜悦,只是嘴上说着客套话而已。这一来,大家更赞扬盛宇峰居功不傲。
文善达说:“知道大伙有说不完的话,文家已备下酒宴,咱们边吃边聊。回城吧。”他又拉着盛宇峰的手:“你坐我的车。”
文善达的马车宽敞气派,车夫知道文善达身体虚弱,不敢跑快,把车驾得十分稳当。文善达欣慰地看着盛宇峰:“方才那么多人道贺,你却没有喜形于色,有大将之风。”
这些虚情假意的祝贺,盛宇峰压根没往心里去。他在乎的是文知雪,眼光一直在人群中寻觅着心上人。可惜的是,没能见着文知雪的踪影。
心里话不便说,盛宇峰随便搪塞道:“这次去蒙古只是惨胜,没什么了不起。”
对盛宇峰的敷衍之语,文善达却当了真:“惨胜?怎么讲?”
盛宇峰只得顺着说下去:“运去的棉布全送给了蒙古王公将领,咱们亏到家了。”顿了顿,他又说:“这事当初未向文叔父请示便自作主张,还望恕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做得对!”文善达拉高声调,显得颇为激动。这一来,他咳嗽的病又犯了,在车上喘个不停。盛宇峰赶紧为他捶背,又递过一杯水。
文善达喝下水,总算把咳止住了。他缓缓说道:“我做了一辈子生意,明白了一个道理,做生意不是赚银子,而是造势。没有势,只能自个儿辛辛苦苦去追银子,往往还追不到。把势造出来,就是银子来追你,躺着都能赚钱。拿下棉布专营之权,便是造势。有了这股势,花出去的银子会连本带利赚回来。”
“叔父说的是。”盛宇峰若有所思道。
文善达体弱气虚,兴致却很高,继续说道:“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养士三千,其中有一个叫冯谖的。此人来投奔孟尝君时,一身破衣裳,看上去没有什么本领。孟尝君只是为了自个儿名声,不得已收留,并好吃好喝招呼着。”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29 09:20:56 +0800 CST  
文善达又说:“孟尝君家里开销很大,他想到自己在薛城还放了一笔高利贷,决定派人去收。冯谖一直吃闲饭,此刻便被派了这件差事。临行前,冯谖问,债收了以后,要买点什么回来吗?孟尝君随口说道,你看我家缺什么就买什么吧。”
盛宇峰也是饱读诗书,孟尝君的故事自然听过。他接过话来,说道:“冯谖到了薛城,把所有债券当众烧毁。孟尝君大为光火,要治冯谖的罪。冯谖说,临走的时候,您嘱咐我拣您家缺少的东西带回来。我看您这儿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对穷苦人的情义,所以就把情义给买回来了。孟尝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从此对冯谖愈发冷淡。”
盛宇峰又说:“后来齐王怕孟尝君功高欺主,免去了他的相国职务。孟尝君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封地薛城去闲居,还没进城,老远就看见人扶老携幼,夹道欢迎他,不由得掉下泪来,对冯谖说,先生给我买的情义,今天终于感受到了。”
“没错。”文善达说,“如今的文盛合不缺银子,缺的是势。能用银子买来势,咱们赚大发了。”
马车缓缓停住了。文善达问:“怎么回事?”
“小姐来了。”车夫说道。
盛宇峰掀开帘子,果然见到文知雪,顿时一脸欣喜。文善达说:“你怎么来了?”
文知雪说:“爹刚生了病,女儿担心你的身体。”
“知雪妹妹真是孝顺。”盛宇峰一把将文知雪拉上车。
马车继续前行,文善达却皱着眉,说:“你这丫头嘴巴甜,却是言不由衷。你不是关心我,而是专门来迎宇峰的吧。”
“爹,别乱说。”文知雪说。
盛宇峰一听这话,更是心花怒放。不过文善达又叹了口气:“迎宇峰也不是真心实意,而是着急打听消息。”
盛宇峰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明白,文知雪要打听的是蒙元亨的消息。蒙元亨之事,自己信中已禀告文善达,看来文善达并未告诉女儿。
文知雪虽是心急,却也不好意思问。过了片刻,文善达才说:“蒙元亨的事,宇峰不妨直说。”
盛宇峰这才开口道:“蒙元亨贩卖劣质棉布被查获,如今连人带货被抓走了。”
文知雪大惊失色:“劣质棉布?怎么回事?”
盛宇峰默不作声,文善达摇头道:“他的事我哪里知道。”盛宇峰在信中,的确提到蒙元亨贩卖劣质棉布被抓,不过对自己栽赃陷害的行径只字未写。以文善达的老练,当然能猜到这背后有文章。不过,蒙元亨已是势不两立的对手,对这些事不必深究。自己所在乎的,只是商场上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文知雪追问:“事情严重吗?蒙古人会对蒙大哥怎么样?”
盛宇峰说:“蒙古部落素来严刑峻法,我离开草原时听说,蒙元亨没准会被砍头。”
文知雪面色惨白,顿时呆坐在车里。
“知雪妹妹。”盛宇峰唤道,对方却没有反应。
“知雪,怎么了?”文善达也关心女儿。可文知雪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两眼一闭,晕倒过去……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30 10:27:44 +0800 CST  
文知雪的晕厥,让精心准备的庆功宴泡了汤。眼看着她傍晚时分醒了过来,文家上下总算松了口气。可接下来两天,文知雪不吃不喝,又让全家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这一日,文善达亲自端着粥进到女儿房间,他看到一脸憔悴的文知雪,心疼地说:“你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文知雪摇着头:“我不饿。”
文善达说:“不饿也吃点。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那可怎么行?”
“我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文知雪说。
“我知道你没胃口。就算为了我,吃一点行吗?”文善达语气激动,又咳了几声。
“爹,你不要逼我.”文知雪说。
“究竟是我逼你,还是你在逼我!”文善达拍着桌子,咳得更厉害。
守在门外的文知桐忍不住,推门进来,道:“你两天不吃不喝,咱爹跟着操了两天的心。他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身体稍有起色,这几天又咳得厉害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文知雪心乱如麻,被哥哥一顿训斥,哭出声来。文善达摆了摆手,让文知桐别再说。他坐到椅子上,缓缓说道:“知雪,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好些事咱们也无能为力。你妈走得早,临走时只有一句交代,让我照看好知桐与知雪。这些年我没有续弦,除了生意上的事,所有心血都放在你们兄妹身上。回想起来,也算对得起你们母亲了。我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没准什么时候就要去见地底下见她。你若有什么差池,让我到时怎么向你母亲交代?”文善达越说越哽咽,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这一番话,让文知桐也哭了起来:“妹子,你就听话吃点东西。”
“爹,是女儿的不是,惹你生气。我吃。”文知雪下了床,来到桌子旁。
文知雪端起粥,强迫自己喝下。文善达满心欢喜地看着女儿,却不料文知雪才喝了几口,竟然作呕吐了出来。她倚在桌子上,眼泪直往下掉:“爹,不是我要气你,实在是吃不下。”
“好了,好了。”文善达沮丧地站起来,“这会儿吃不下,咱们一会儿再吃。”
出了房门,文善达长吁短叹,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全靠着文知桐搀扶才回到书房。佣人端来茶,文知桐知道父亲没心情喝,把人撵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被推开。“谁?不是叫你们别进来吗?”文知桐没好气地吼道。
“是我。”盛宇峰走了进来,关切问道,“知雪怎么样了?”
文善达摇头不语,文知桐说:“今天咱们好说歹说,她总算喝了几口粥。可刚喝下去,又给吐了出来。”
“都怪我。”盛宇峰也是愁容满面,“我就不该把蒙元亨的事告诉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文知桐说,“再说这件事,她迟早也会知道。”
“我再去劝一劝?”盛宇峰说。
文善达终于开口道:“今天我把她故去多年的母亲都搬出来了,也没能劝动。你去还能说什么。”
盛宇峰搓着手,说:“要不告诉知雪,蒙元亨并没被砍头。咱们已经派出快马去蒙古,一定救下蒙元亨。”
文知桐说:“说蒙元亨死了的是你,说他没死的又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蒙元亨被抓乃千真万确,我离开草原时得到的消息,这小子罪证确凿,怕是凶多吉少。”盛宇峰缓缓说道。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离开草原时还不忘送了乌日乐一大笔银子,希望能除掉蒙元亨。
“不过,”盛宇峰话锋一转,“咱们可以先骗一骗知雪,让她心里有个念想。”
文知桐说:“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一世?”
盛宇峰说:“能骗一时是一时,让她先吃点东西。”
“只能这样了。”文善达说,“无论如何,让知雪先吃点东西。时间一久,有些事总会慢慢淡忘。到时再告诉他,没能救下蒙元亨。”
盛宇峰出了书房,直奔文知雪的房间。来到门前,他停下脚步,心头有一种被针扎的痛。这或许是平生撒的最痛的一次谎——去告诉心爱的女人,她的心上人还没死!话还没出口,自己先恶心到极点。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了心爱之人,生死都可以不顾,忍一时之痛又算什么!盛宇峰咬咬牙,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推门而入,大声喊道:“好消息,好消息!”
文知雪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盛宇峰说:“从蒙古传来的消息,蒙元亨还没死。”
“真的?”文知雪一下坐了起来。
“当然。”盛宇峰心里一阵绞痛,脸上却欢快无比,“一个伙计刚从蒙古回来,说蒙元亨只是被抓,暂无性命之忧。”
盛宇峰又说:“我把伙计带来了,不信你问他。”
这名伙计的确刚从蒙古回来,不过所有话都是盛宇峰提前交代的,他不过复述一遍。文知雪大喜过望:“只要人还没死,就能想办法。我这就去找爹,请他派人救蒙大哥。”
看到文知雪欣喜若狂的模样,别说救蒙元亨,盛宇峰简直恨不能亲手宰了他。盛宇峰拉住文知雪:“你不必去了。我得到消息后,已经派人骑快马去蒙古,不管花多少银子,也要救出蒙元亨。”
盛宇峰攥紧的拳头忍不住颤抖,脸上却竭力装出镇静:“无论怎么说,蒙元亨也是陕商子弟,一时误入歧途,咱们得帮他。”
“盛大哥,你真是好人。”文知雪少有地夸赞盛宇峰,却让他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盛宇峰松开拳头,把谎话说到底:“待他平安归来,你可得多劝一劝。再大的委屈都是一家人之间的事,但帮着岳江南为虎作伥便是投靠外人,万万不行。”
“嗯。”文知雪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楼主 龙在宇2013  发布于 2019-05-31 09:54:26 +0800 CST  

楼主:龙在宇2013

字数:74561

发表时间:2019-03-17 22:46:3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2 20:22:37 +0800 CST

评论数:426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