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骊嫱净过手、漱了口,秀葽端着水盆下去,骊嫱笑吟吟地向里氏道:“众命妇之中,我与你最是投机,你又与我年岁相仿,我心里一直拿你当自己姐妹看待,今儿咱们坐一起,我和你说几句闺阁姐妹之间才说的体已话。”

里氏不觉红了眼眶,哽咽道:“妾身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得骊夫人如此深情相待,妾身又何尝不是爱慕夫人得紧呢。”

骊嫱缓缓道:“里司马曾经跟随主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现又身居要职,掌管晋国全军兵马,按理说也是劳苦功高了,可你知道为何当初主公身边的那些老臣都已升为上卿,可里司马始终不过是个上大夫吗?”

一句话戳中了里氏的心病,里氏涨红了脸道:“妾身愚昧,还请骊夫人明示。”

“你知道主公最喜欢的是哪个公子?”

“当然是公子奚齐了。妾身听说晋候早有把奚齐立为世子的想法。”

“这就是了,里司马当初投在申生门下,如今申生遭主公疏远,可里司马依然追随申生,听说前阵子申生还特意让人送了礼物到府上,此事惹得主公大为不快,你说他岂能将司马大人视为心腹,加以提携?”

里氏吓得连忙向骊嫱跪下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什么礼物,不过是几个瓜而已,我家夫君见无甚贵重之物,又听说朝廷中人都有才收下的,平时和申生无任何私下交往,还请夫人向主公澄清啊。”

骊嫱扶起里氏:“你放心,主公没有怪罪的意思,主公只是冷落申生久矣,有心想让奚齐取而代之,苦于朝中无人上书荐言,里司马为朝中重臣,众望所向,若能替主公了却这个心愿,何愁仕途不是一片大好呢?”

里氏恍然大悟道:“今日夫人一席话,让妾身如醍醐灌顶,我家夫君本是个榆木脑袋,虽然一心为晋候效忠,却只知领兵打仗,完全不懂曲折通变,妾身回去这就好好开导他。”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3 16:45:36 +0800 CST  
今天在苏州玩一日,晚上才更新,请大家多多顶帖支持啊!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4 12:46:27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章 骊姞观戏

宴席结束后,骊嫱和顺嫔又赏了些绸缎、珠花给里氏。里氏谢恩不尽,欢天喜地得回去了,到了府中,里氏当晚就将骊嫱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里克,要里克上书给晋候,提议将奚齐立为世子,里克愣了半晌,才道:“此事万万行不得。”

里氏圆瞪双眼,“这是你升官晋爵的好机会,怎么行不得?”

“别说他奚齐只是一个黄毛小儿,对晋国毫无功绩可言,就说我里克若上书请求改立奚齐为世子,晋候必定先要废掉申生,岂不是要让我背上一个见异思迁、背信弃义的骂名。我里克一生勇武,立下战功无数,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何曾用过这等卑鄙的手段?”

里氏怒道:“骊夫人已指明要你做成这桩事,你有几个胆,敢抗拒不从?”

里克只是摇头:“人人皆知晋候改立世子的念头久矣,晋候即不言明,大家也只当不知,我何苦背上万世骂名,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里氏气得差点一脚把里克踢下床来,怎奈好话说尽,里克就是不听。里氏说得多了,里克不耐,起身就往别的小妾房里去。里氏也怕逼得急了,被别人趁虚而入,只得暂且作罢。

这里骊嫱还在宫中等里克的消息,一连多日,朝中却毫无动静,骊嫱想唤里氏进宫询问,打发去的人回来却说里氏重病在床,连人也见不得。

这几日正碰上晋诡诸带着两位楚姬去长庲台游玩,骊嫱便时常召优师进宫商议。

昨晚下了点雪,今日天气放了晴,骊嫱唤骊姞到庭中烤鹿肉吃,把优师也叫来一同作陪。骊姞的病自入秋以来,就一直不见大好,但也并未加重,只是时常恹恹地懒怠动弹,每日不过陪卓子读会儿书,别的事一概不理。骊嫱好说歹说,骊姞才同意出来略坐一会。

外面天气寒冷,止水给骊姞披上黑貂毛的斗篷,把头和手都捂严实了,又往骊姞怀里塞上手炉,两人才走出寝宫。骊姞乍然走到外面,浑身打了个寒颤,见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树枝上、石阶下、草丛边,星星点点的白絮,被风吹着,舞做凌乱的一团,又四下飘散开去。

下人已把庭中间清扫出一块,架起一只三足高鬲,下面柴火烧得通红,几个庖人在鬲上支起铁架,翻烤着一只焦黄的鹿腿,一边往上面涂抹着蜜汁。骊嫱招呼骊姞来下风口坐,让优师在下首作陪。

优师今日带了两个伶子过来,是两个身长不过三尺多高的侏儒,长得似七八岁的孩童,手脚却又格外粗大,眉毛眼睛长成一团,十分滑稽可笑。

骊姞问这小人是干什么的,优师说他们长得虽小,能耐却不一般,遂让他们演一段杂耍来看。两个侏儒先在庭中撑起幕布,两人藏在幕布后,口中絮絮而语,作对话状。两人均是吴越口音,虽口齿有些含糊,但依稀是做口舌之争,渐渐地针锋相对起来,两人越说越快,口中似长了两条舌头,只听唇齿鼓动,语不停歇,不多时语调又生了变化,生出两个齐鲁口音的人来。两个齐鲁人似在旁边好言劝解,吴越人只是不听,渐至越吵越凶,众人看不见幕布后的情形,只听一阵摔砸扯裂之声,两人依稀动起手来,最后“豁拉”一下,幕布也被扯翻在地,众人看那两个侏儒,一前一后跑出来,在后面的那个拿着木棒要打前面的那个,前面的侏儒或跃或闪,或就地空翻,眼看就要打中,却总是鬼使神差地被他躲过,两人边跑,边做出恢谐夸张的表情来,将骊姞等都看得忍俊不禁。

表演完毕后,骊姞将那个身手伶俐的侏儒叫到跟前,问他的来历,原来他本是邢国乐府里的伶子,邢国遭戎人攻破都城后,大肆屠戳,大部分宫人都被杀的杀,被抢的抢,因他们几个侏儒长得奇特,就留了他们的性命,被带到戎人部落里做奴隶,专做逗笑取乐之用。他们不堪忍受,找个机会逃了出来,一直流落到晋国,又在街上卖艺时被优师看中了,选进宫来。

骊姞感叹一回,又问了些话,那侏儒口齿颇为伶俐,问什么答什么,骊姞想问还没来得及说的也一并答得清清楚楚,骊嫱见骊姞喜欢,便道:“我看他到底也是在国君跟前侍候过的,懂得礼节,人也机灵有趣,不如妹妹就把他留在宫中解个闷吧。”

“好是好,只是他是乐府里的戏伶,留在章含宫只怕不合宫规,主公那边不好交待。”

“你放心,主公那边我自会去说明。主公因你病了这许久,只愁找不到药方治你的病,若妹妹因此开心起来,身体也渐渐地好了,主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里庖厨已将鹿肉烤好,一片片切下来放入俎中,又呈上姜、桂、葱、蓼、醢等各色调味酱,三个拿鹿肉蘸着酱料吃了,又喝了两杯酒,骊姞究竟久病未愈,坐了片刻便觉得寒气袭人,起身告辞回寝宫去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4 19:34:49 +0800 CST  
骊嫱打发下人们先下去,让优师给自己倒酒。优师近前来斟满了酒,双手将酒杯奉上,骊嫱并不接过,语含嗔怪道:“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难道我不叫你来,你就不会来请个安、问个好?”

优师躬身端起酒杯道:“小臣的心何尝不是与夫人在一处,只是眼下正是最为紧要的时候,咱们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什么紧要的时候,如今事事安排妥当,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只等申生自己来投即可。”

“麋鹿将死时也要挣扎一番,何况是在晋国根植多年的申生。说来也是上天助我,前几日刮了一日没头没脑的风,吹得白昼如同黑夜一般,小臣趁势让人在城中散布传言,称上天已降下预兆,晋国不日将有大变。小臣还让人在城内传播了一首诗: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恐怕这首诗现在已传得外面人人皆知了。”

骊嫱虽听不甚懂,大意还是知道的,遂莞尔一笑,这才接过优师手中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让优师在边上坐下。

优师问:“里克那边可有消息?”

骊嫱将里氏托病不见一事说了,优师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里克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但经里氏这么一闹,里克即使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轻易倒向申生,等我再适时点拔他一番,就有了七八成火候了。”

两人又饮了几杯酒,骊嫱脸上泛起了桃红色,眼神也迷离起来,柔声道:“我给你的那块汗巾子还在吗?”

优师笑道:“此刻就贴身放着呢,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嗅上一嗅,见物如见人一般,不过今儿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又不一样了呢?”

骊嫱假意嗔道:“偷惯了腥的猫儿还挑起嘴来了。我给你的那块帕子用的是百合香,今儿我身上戴了个蓝姬给我的香囊,我闻着还好,有淡淡的蔷薇花的香味。”

“蓝姬是谁?”

骊嫱将那日里氏来赏花时,把两个楚姬的名字给改了一事说了,优师道:“如此要恭喜骊夫人又得了两个可用之人,如今后宫之中你的地位已固若金汤,只等奚齐当上世子,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若真到了我无所顾忌的一日,晋国千里沃土,随你挑一处作为你的封邑,加官晋爵是更不用说的。”

优师叹道:“沃土虽好,只是我本是一零丁之人,夫人身边若能为小臣留一栖身之地,只需区区三尺草席,小臣此生心愿足矣。”

“只怕你是嘴上说得好听,这会儿还没当上大司乐呢,成日这个宫里的娘娘,那个府里的夫人来唤,若真当上了大司乐,只怕你更是舍不得脱开身去,我这里鄙室陋舍的,哪里留得住你?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看着天色不早,优师才告辞离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4 19:36:02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孤鸟栖枝

因里克不愿上书提立奚齐为世子,里氏不敢进宫去见骊嫱,只得在府中称病,多日不出。这日骊嫱打发了一个内侍来里克府上,面见里氏,传下口谕说骊夫人听说里夫人有恙,所以特地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官,为里氏诊病。

里氏见躲不过,只得躺在床上,放下床幔,让人将医官请进屋里。医官进了屋,道了安,里氏正欲伸出手来请医官诊脉,觉得声音十分熟悉,遂掀开床幔看去,那医官不是别人,正是骊嫱身边的优师。

里氏与优师也是熟识了,不禁奇道:“乐师大人什么时候也会给人看病了?”

优师行礼道:“在下虽不能治五谷水土引起的脏腑之病,却擅长治心病。所以骊夫人打发我来给里夫人看看,万一药到病除也不一定。”

“依乐师大人看,妾身这个是什么心病呢?”

“要医治里夫人的心病也不难,里夫人的病症所在是司马大人,只要司马大人遂了夫人的愿,病自然就会痊愈了。”

“乐师大人诊断得是不错,只是这药方又该如何开呢?”

“请里夫人为小臣和司马大人治酒备宴,小臣只需用几杯酒就能让司马大人回心转意。”

“只怕乐师大人是要失望了,我这个夫君是个榆木脑袋,妾身这些日子来,说好说歹,夫君就是不愿领骊夫人的情,岂是一杯酒就能说服他的?”

“司马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司马大人也是聪明人,只是身处乱局中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容小臣点拔他一番,司马大人定会醒悟过来。”

里氏依言命人在房中备下酒席,待里克回府后,就让人把里克请入席间。里克见里氏今日打扮得花团锦簇,席间温言软语,殷殷劝酒,一反这几日的冷淡,不禁奇道:“夫人的病可是大好了?”

里氏笑道:“说来也奇怪,我这个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儿早上还缠绵病榻,后来见了一位从宫里来的贵客,三言两语地就把病治好了。”

“哦,这位贵客是谁?”

里氏让人把优师请上席来,里克一见之下也是大为诧异,知道这优师是晋诡诸和骊嫱身边的宠臣,怠慢不得,当即请入上座,让里氏在旁倒酒。优师和里克一番推杯换盏,优师只谈些野闻逸事,全然不涉朝政,里克也不知他此来何意,只得在一旁陪着喝酒。

几壶酒下去,见里克有了些醉意,优师道:“在下不才,愿为司马大人和夫人作歌一曲,以回报两位的深厚款待。”

里克大笑,“能聆听乐师的清妙之音是何其有幸,乐师就快快唱来吧。”

优师遂起身走到堂下,挥手摆袖,顿足踏舞,口中唱道:“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已独集于枯……”

优师反复吟唱数遍,里克斜睨着醉眼,“唱得好,唱得好。乐师大人一开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只是未将愚钝,前面两句还勉强听得明白,意思不外乎是独自悠闲而不与人亲切,还不如鸟雀,这后面两句却是何意?”

优师唱罢回到席上,笑而不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里氏突然插话道:“乐师大人,恕妾身冒昧,后两句莫非是说别人都聚集在茂林,他却独自栖息在枯枝?”

“里夫人果然是聪颖之人。”

里克犹是不解:“何谓茂林,何谓枯枝?”

优师道:“母亲贵为君夫人,儿子又将继承君位,这不就是茂林吗?母亲已亡佚多年,儿子又受指谪疏离,难道不是枯枝吗?既是枯枝,恐怕离砍伐之日也不远了。”

里克醉眼迷离道:“好诗,唱得好,解得也好,来,末将再敬乐师一杯。”

旁边里氏使劲朝里克挤眼色,里克毫无知觉,端起酒杯来要与优师敬酒。

优师起身道:“司马大人今日怕是喝醉了,小臣扰搅多时,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便告辞离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5 13:47:31 +0800 CST  
里克亲自送到府第门口,回到堂上,脚还没跨进门槛,里氏端着酒杯过来,将一杯酒朝里克当面泼来,浇得里克头面尽湿。

里克怒气上冲,正要发作,见里氏圆瞪双眼,指着自己骂道:“你醉死在酒缸里也就罢了,如今刀已架在头上,你却还似没人事一般,难道要等把里氏一门屠灭了你才醒得过来吗?”

里克一个激灵,方才想起自己和优师饮酒时,优师唱的那首歌大有深意。里克懊恼道:“是酒误我,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里氏道:“趁他没走远,还不快去追回来。”

里克忙让人快马去追,幸好优师的马车走得不快,不多久就被赶上,又被重新请进里克府。这次里克将优师迎进内室,摒退了左右人,请入上座。

优师笑道:“司马大人酒醒了吗?不知再次将小臣召来,可有要事吩咐?”

“末将是个粗人,平日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刚才乐师唱的那首歌,末将事后细细想来,似乎另有含意,不知乐师可否据以直告?”

“里夫人是骊夫人跟前的常客,骊夫人视其为心腹姐妹,所以眼看朝局有变,骊夫人才让小臣来提醒司马大人一声,所含之义已尽在歌中说明,司马大人也不必装糊涂,若不是知晓其中利害,何必再将小臣唤来呢?”

“末将愚钝,不知乐师所唱的只是一句戏言,还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优师笑而不答,里克再三躬身作礼,向其请教,优师这才附身上前,低声道:“主公已经决定杀掉申生,另立奚齐为世子,不日就要成事,里司马是申生的故交,不知今后将做何选择呢?”

里克愣了半晌,才道:“我里克身为臣子,自然谨遵君令,不敢有违,但我与申生又是故旧,不忍见其遭此罹难,思来想去,唯有保持中立,不知如此可能免除灾祸?”

优师道:“里司马明哲保身,也未尝不可。”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5 13:48:52 +0800 CST  
将优师送走后,里克一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里克就赶到丕正府上,丕正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见里克一早来访,知道必有要事,便将里克迎进内室。里克将昨日优师的话告诉原原本本告诉丕正,丕正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不知你是如何应对的?”

“说来惭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对以中立而已。”

丕正连连叹气,“可惜啊可惜,你的一个中立却把世子的性命搭进去了。”

“这是怎么说?”

“如果你说你不相信晋候会做出忤逆天下,废除申生的事,骊姬等人一时还不敢立刻动手,咱们就可趁此机会联络众人,支持申生,然后想办法分化 骊姬的党羽,待她们有所松懈,再离间她们,使她们改变计划。如今你却说保持中立,则坚定了她们阴谋夺位的决心,她们即已成竹在胸,便不可能再各个击破了。”

里克沉默片刻,黯然道:“说过的话即已无法收回,再提无益,何况他们谋划多时,根本无所顾忌,又岂是我一人能阻止得了的。正兄如今可有什么办法?”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侍奉君主的臣子,君主的旨意就是臣子的心意,朝政变化岂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你却不一样,你手中握有重兵,你选择支持谁,谁就有了争夺半壁江山的底气。”

两人在内室谈了这半晌,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穿过天井洒到外屋,昏暗的内室此时才稍稍明亮起来。里克看着阳光下升腾弥漫开来的一缕烟尘,思忖良久后道:“古往今来总有些自称为名臣良将的,打着除暴安良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自以为清廉忠直的,凭一已之心去裁决他人的家事,我里克没有胆量去做,而委屈自己的良心去顺从君命,为自己谋求私利而废弃道义,我里克又于心不忍,不如隐退不出,远离朝政也罢。”

从此之后,里克便称病不上朝,骊嫱和优师见申生的旧党隐退的隐退,称病的称病,余下的更是缄默不言或改投他人门第,遂放心依计行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5 13:49:44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宫献祭

申生自被晋诡诸谴到曲沃后,日日操练军队,修筑城防,对外严防戎人的偷袭,对内则安抚民众,奖励农耕,一时曲沃城兵强民富,周围的戎狄部落不敢有觊觎之心。加上申生素有贤名在外,常有戎狄部落千里迢迢送了贡品来朝见的。申生将贡品一部分收入府库或分发给手下将士,一部分差人送到绛城去,让赞亲自负责押送。

赞将贡品押去绛城后回来曲沃,向申生复命,申生问起绛城近况如何,赞突然红了眼眶,拿袖子拭起泪来,申生诧异道:“你这是何故?”

赞哽咽道:“世子,只怕大难即将临头,请还早做准备为好。”

“这是怎么说?”

“小的遵世子之命,将贡品送到绛都,进了宫,却连晋候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出来一个内务司的小臣说,如今一切都由东关五和梁五两位大人掌管,让小的把东西放下即可,两位大人自会向晋候禀报。小的出得宫去,想去拜会一下里克和士蒍,两人却均称病不出,连狐舅爷也说是外出了,几日内不得归来。小人只得回客栈,本想改日再去拜访,路上碰到世子的旧友先友,小的正想上去请安,不想他却急急地调转了马车,改道而去,显然是欲避开小的,小的这才想起前番吃的闭门羹,只怕他们都是故意为之,小的索性也不等了,直接赶回了曲沃,向世子禀报。”

申生叹道:“我不过离开都城两年,人心向背竟如此之快,也罢,朝局中人都是见风使舵惯的,你也无须怨天尤人,只是委屈了你,这些日子来四处奔走。”

“小的辛苦一点何足挂齿,小的是担心世子的安危,风雨将来之时,蝼蚁尚且迁居以避祸,世子难道还要等待祸从天降,坐以待毙吗?世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赞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申生,申生打开来看,见是一首小诗,字迹虽然潦草,似是仓促写成,但依然可读无误,“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

申生脸上微微变色,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的回客栈时,一个不相识的汉子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人便匆匆走了,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见申生盯着那首诗发呆,赞道:“不论送信的人是谁,想来总是对世子的警示之意,可见绛城中早已流言四起,尽是对世子的诽谤中伤之语,世子还需及早应对才好。”

申生默然半晌,又问:“可打探到君父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晋候十分宠信骊姬姐妹俩,尤其对骊夫人言听计从,就连市井上的贩夫走卒之流都说国君位迟早是要给奚齐的。”

申生一脸倦怠之意,挥手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劳累多日,先回去歇着吧。”

赞退下后,申生在房中独坐半日,最后将那张羊皮纸收在箱箧中,还是如往常一般行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6 13:29:58 +0800 CST  
这日申生正在房中教小公孙写字,下人来报说绛城有人来传晋候的书信。申生忙出来接令,内侍传令称晋候近日总梦见申生的亡母齐姜,晋候恐其在地下不安,让申生祭祀亡母后,带着祭品到绛城来复命,父子之间多时不见,也可趁此叙些旧事。

那内侍宣完诏令后,让申生及早动身,别的也不多言,便告辞而出。申生心下感叹一番,拿着帛书回房去见隗姒。

隗姒见了帛书心中喜悦,道:“晋候冷落了你这么长时间,如今又念起你来,必是齐姜夫人地下有知,冥冥中爱护于你,所以才会托梦给晋候。”

申生点头道:“亡母去世多年,君父还能念及着她,可见君父对母亲确实是有真情的,仅此一点,足可令母亲在九泉下感到欣慰了。”

申生遂让隗姒打点好行李物品,准备第二日就动身。申生又将小公孙叫过来,嘱咐他自已不在时候好生念书习武,然后又去军中交待了诸将领,将驻城守关事宜安排妥当了,申生回府沭浴更衣,第二日一早去太庙祭祀亡母齐姜。

申生让人宰了一头牛,将祭肉和酒供奉于母亲灵前,又烧了香,祷告一番,庖人将祭肉拿下去烤熟,切成肉干条,包裹好了交于申生。申生走出太庙,家臣猛足已备了车马等在门口,申生让赞留下料理府中事务,让猛足和自己同去绛城。

申生正欲登车,猛足扶住车辕对申生小声道:“世子,老臣昨日想了一夜,总觉得晋候这封信来得蹊跷,先夫人亡故这么久,晋候眼下又有新宠无数,何以会无故念起旧人来?稳妥起见,世子还是留在曲沃,让老臣带着祭物去吧。”

“伯父多虑了,君父有心让我进宫会面,是不忘父子亲情之意,我岂可反而猜忌于他,伤了君父的感情。”

猛足只得叹一口气,上马驾车而去。申生一行马不停歇,赶了两日 ,距离宫城还有四、五里地的光景,便见一队仪仗已在道旁候着。

为首的一人见了申生的马车,上来行礼。申生走下车来,见来人是内侍总管东关五,便道:“有劳总管亲自相迎,君父可一切安好?”

东关五道:“主公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到了,这几日还在长庲台游玩,大约明、后日也就回来了。主公吩咐小臣,若世子来了就请入太庙暂歇,待主公回来后再行召见。”

东关五请申生坐上世子规格的辇车,吩咐申生的随从和马匹等先到馆驿住着。这里一众宫仆婢女,浩浩荡荡地跟着世子的辇车来到太庙,东关五将申生先安置在太庙旁的青阳阁,吩咐左右宫人好生服侍着,然后告辞退下。

申生在青阳阁等了两日,犹不见晋候回宫,便想出去走动走动,拜访一下旧友,不想走到太庙门口,被几个执戟的卫士拦住,那卫士自称奉了晋候之命,严禁所有人等出入,待晋候回宫后自会放行。

申生只得回到住处,再看左右人等,无一是自己相熟之人,便叫过一个内侍来询问,那内侍只说自己是从馆驿里调谴过来使唤的,别的一无所知,申生始觉此事颇有蹊跷。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6 13:31:24 +0800 CST  
申生心中悒悒不乐,这日用过晚膳后,随意在太庙中散步,不经意走到后面的配殿中来,诺大的殿堂只在门口燃着一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将长案上的牌位和帘幕后的棂床照得影影憧憧,似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潜伏在阴影中,窥视着外面的一切,伺机而动。

申生也不知供案上供的是何人的灵位,从案几上拿过一支香,在烛台上点了,深深做了一揖,将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中。申生一抬头,见那牌位上依稀刻写的是‘先妣卫姬茂仪孺人之位’,这才知是卫姬的灵位。

申生忽然生出无限惆怅来,就听帷帐后面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申生一惊,喝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只见帷帐后面慢慢现出一个黑影来,身形飘忽,似是鬼魅一般,到了亮处,申生才看清原来是个妇人,装束到还齐整,只是衣袍束带都已陈旧不堪,更兼满头白发,形容枯瘦,与那鬼魅也相差无几,申生定睛细看,才认出此人正是芮姬。

申生吃惊道:“芮夫人怎么会在此地?”

芮姬手中秉着盏烛台,将大殿四周的油灯一盏一盏全部点燃了,才转过身悠悠地道:“原以为老身在此独守亡魂,孤老一生,今生不会再见到外人,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世子,不知道老身是该欢喜,还是伤悲。”

申生便将晋候令自己祭祀亡母,并带祭肉前来觐见一事说了,又道:“君父不过这几日就要回来的,儿臣在这里等待些日子罢了。”

芮姬冷笑道:“老身已是腐朽不堪,半截入土之人,在这里终老一生也罢了,可惜世子一世贤名,俊郎英才,也被困滞在此处,不日这大殿里又将多一个亡魂孤鬼,真是可怜可叹。”

申生不悦道:“夫人何出此言?”

“晋候在长庲台已半月有余,终日欢饮达旦,何以会突然想到你的母亲,再者他既急着将你召来,又为何自己迟迟不归,却将你禁闭在此处,只怕真正要你进宫的另有其人。”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假传君父的诏令,将儿臣骗进宫来,他们的目的又何在呢?”

“你虽然是晋候的长子,又是世子,但你平日少为自己谋划,你的母亲去世多年,长姐又远嫁他国,宫中无人扶持,你的世子之位被人觊觎久矣,敢问世子如何保全你的地位呢?”

“儿臣向来对父尽孝,对君尽忠,对国尽义,无一日不勤勉从事,儿臣自认问心无愧。”

芮姬指着长案上的灵位冷笑道:“这些晋诡诸的姬妾们,哪一个不是对晋诡诸忠心不二的,十几岁就进宫,服侍晋诡诸少则数月,多则几十余年,却都遭骊姬的毒手,早早地成了这里的亡魂,试问那正坐在后宫神气颐指的姐妹俩,她们的忠心又有多少,是对君尽了忠,还是对国尽了忠?”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6 13:32:27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忠朴之言

见申生默然不语,芮姬指着大殿道:“你看看这里,高檩朱楹,雕栏彩壁,如此煊赫堂皇之所,哪一木哪一砖后面不承受着一条条的性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争我夺,纷纷扰扰,为的都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晋国数百年来,可有一日曾停歇过。多少人生在君候贵冑之家,身不由已,纵然天生我材也不得所用,终生为权势所缚。以世子你的才能,若为一剑客,必能天下无双,名震武林;若为一学士,必能胸藏翰墨,文章遗世;若为一商贾,必能富甲一方,抛金如土。可惜你偏偏生而为世子,纵然你能容得下他人,他人又怎能容得下你?”

“听夫人如此感慨,莫非夫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到这里来躲避纷争的?”

“老身早已心如槁灰,生死都已淡然,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唯有一件心事还没有了。老身只是替世子惋惜,她们这些姬妾,虽然失宠而死,尚且能在庙堂内占一牌位,享后世烟火祭食,你身为世子,位极臣主,一旦从高位跌落必定粉身碎骨,到时别说进庙堂配享,只怕你往日的功劳也被一笔抹杀,落得个弃骨于荒郊野茔之中。”

“夫人未免言过其辞了,其实儿臣早知道君父属意于奚齐由来已久,其实她们大可不必如此处心积虑,大动干戈,我对世子之位并无留恋,她们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世子之位岂是说让就能让的,非是合宗法仪规者不能任之,否则如何慑服众人,继任国君。骊嫱想让她的奚齐名正言顺的当上世子,必然先得给你罗织罪名,让你这个世子身败名裂才行,世子想必已听说那首传得沸沸扬扬的诗了吧,怕是就出自骊姬等人的手笔。”

申生叹道:“似骊姬姐妹这般的尤物,古往今来有几个君王能不动心的,也难怪君父一时受其蒙蔽,但想来君父终究会醒悟过来的。”

“只怕首先要醒悟的是世子你吧。”芮姬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得四四方方的丝帕,交给申生,申生打开来看,见上面的字迹十分纤细,似是出自女子之手,但墨迹粘连,毫无笔法,再看内容,不禁暗暗心惊。

原来上面说的尽是骊姬姐妹的暴虐淫乱之事,诸如骊姞和内竖息在珍禽苑淫乱,骊嫱让弋尾将章含宫禁卫令全部醉倒,放火烧死摇风,并嫁祸赵衰等等,读来无一不让人胆战心惊。

申生道:“不知此书是何人所写?”

芮姬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牌位道:“这是曾姬所写,老身当初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暗中调查骊姬姐妹的逆乱之举,曾姬不负所望,将姐妹俩的罪证一一查实,可不及向晋候揭发,就受骊嫱逼迫,触梁而亡,老身侥幸装疯卖傻,才骗过骊嫱,留得性命到现在。”

芮姬波澜不惊地叙述着,似在讲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申生却听得手心冒出了冷汗,一面唏嘘骊姬姐妹在这条不归路上的渐行渐远,又暗叹这些年芮姬的艰难处事。

芮姬又道:“这些都是曾姬的临终绝笔,虽字字含怨却句句真实,老身今日将它交给世子,是希望世子能将它交给晋候,让骊姬姐妹得到应有的惩罚,曾姬和众姐妹的冤屈也能早日得到昭雪。”

见申生默然不语,芮姬又道:“这几年来,老身虽然身在太庙,暗中一直让人留意骊姬的一言一行,这些证词都是有凭有据的,世子若能出得太庙,务必尽快将此绝笔书交给主公,必要时老身也可亲自出来作证。即使不能立马将姐妹俩严惩,只要她俩在主公跟前失了宠,就能慢慢图谋后事,世子也能挽救自己的性命,老身也可告慰在地下冤屈致死的姐妹们。”

申生将绝笔书照旧折好了,放进怀中,道:“请芮夫人放心,儿臣自会相机行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7 13:52:52 +0800 CST  
“老身听说,当年卫姬在桑园自缢前,也曾写下一封血书,老身后来多方打探,都没能找到这封血书,不知世子可有听说?”

这封血书长漪交给申生后,申生就将它一直放在箱笼中,从未再想起此事,此时听芮姬提起,申生愣了一愣,又微微摇了摇头。

芮姬道:“可惜,卫姬的血书必是控诉骊姬的发指之举,若能为我们所用,则多了几分胜算。骊姬多行不义,犯下累累血行,必有诸多痕迹可寻,老身要看她究竟一手遮天能到几时。”

芮姬又交待了几句,申生一一答应着,不多时便告辞出来。回到居所,又将方帕打开来看了几回,心中感慨万千,想起姐妹俩初进宫时的音容笑貌,正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言语率真,一笑一颦皆无心机,不想世事变化,岁月流转,姐妹俩竟在争权夺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想起姐妹俩在南槐庄对自己的一番明志,申生不禁又有些愧疚,暗想当初若果真带她俩远走高飞,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腥风血雨。

申生正浮想连翩,此时隗姒的面容又闪现出来,申生忙收了神,暗暗摇头,心道:若非我留下来,又怎能与姒儿厮守在一起,我与姒儿情投意合,怎可再有别的念头。

申生遂将布帕收了,上床睡觉不提。

几日后晋诡诸带着两位楚姬从长庲回到宫中,骊姞和骊嫱同到燕朝迎接,晋诡诸见半月不见,骊姞气色好了不少,心中高兴,道:“想来爱姬身体已经痊愈,可是按医官之法,找到了鹿胎,熬成汤药喝了?”

骊姞便将优师新买了几个侏儒,并将其中的一个赠给自己的事说了。骊嫱笑道:“自从主公贴了告示出去,重赏之下到是有不少送鹿胎来的,医官看了却说都不是,更有甚者,将那狗的胞宫送来冒充,臣妾下令将他们在宫门口杖毙,以儆效尤,万不可助长这些刁民的耍奸作伪之风。臣妾见妹妹终日不乐,又和优师商议,优师遂出宫找了几个善谑的戏子来,唱曲杂耍无不精通,颇合妹妹的心意,臣妾就擅自做主,将他留在章含宫,闲来给姞儿做些乐子,姞儿这病竟慢慢好起来了。主公说奇是不奇?”

晋诡诸闻言来了兴致,道:“宫中还有这样的人,唤来让寡人也解个闷儿。”

骊嫱笑道:“主公旅途劳顿,先歇上一日,明日再看也不迟。”

晋诡诸依言作罢,当晚就在燕寝歇宿,骊姞留下来作陪。骊嫱有宫务要处理,先回章含宫去,秀葽此时过来说蓝、青两位娘娘来向夫人问安,已在外头候着多时了。

骊嫱让她们进来,两人向骊嫱行了礼,骊嫱道:“你们刚刚才回宫,一路辛劳,何必急着来请安?”

蓝姬道:“夫人管理后宫,不辞辛劳,我们不过陪主公出去游玩些日子,哪里敢言劳顿?”

蓝姬将这些日子以来晋诡诸的生活起居等事,包括宠幸了哪些姬妾,见了什么人,都一一说了。

骊嫱问:“巫剡给主公开的真武汤可有喝着?”

青姬道:“主公召姬妾侍寝前必要喝上一碗的,还说喝此汤药如有神助。”骊嫱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让两人回去歇着。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7 13:53:59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逃离绛城

第二日骊嫱请晋诡诸来章含宫看杂戏,让骊姞也来作陪,骊姞昨日走得乏了,本想推辞不去,骊嫱道:“今日有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你若不去,怕是要后悔。”

“什么好戏,无非优师排的那几出杂戏,看多了也乏了。”

“今日这一出大为不同,真戏假作,假戏真做,还能有比这更精彩的吗?”

骊姞虽然不甚明白,也依了骊嫱,到后庭来看戏。

今日表演杂戏的还是那几个侏儒,演的是一场尽人皆知的鲁国公案,讲的是鲁惠公的长公子鲁息姑,宽和谦让,鲁惠公死后,鲁息姑在鲁国摄行国政,一心为国,忠贞不二,原想等世子鲁允长大后把君位传给他,不想鲁允受大夫羽父的教唆,认为鲁息姑要篡夺自己的国君之位,便让人暗杀了鲁息姑。

几个侏儒演得声情并茂,嬉笑怒骂之间,各种姿态表情,无不绘声绘色,底下的宫人们看到热闹处,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骊嫱暗中察言观色,见晋诡诸初时还颇有兴致,渐渐地脸色就阴沉下来。骊嫱知道优师精心编排的大戏又一次戳中了晋诡诸的心事,适时道:“主公,世子已经来了三天了,臣妾怕他住在宫里不便,让他先到太庙住着,主公看什么时候唤他前来?”

晋诡诸沉着脸道:“他怎么到绛都来了?”

“主公忘了,臣妾上次不是说了,臣妾梦到齐姜夫人,梦中齐姜夫人在九泉下饥寒冻馁,十分不堪,所以臣妾向主公请求,让申生在曲沃祭祀齐姜夫人,然后把祭品带来绛都吗?主公见过世子后,也不必说是臣妾的主意,免得让世子心生疑虑。”

晋诡诸这才想起来,半月前骊嫱曾经提过此事,当时自己一口答应了下来,只因最近去了趟长庲,就把此事给忘了。

“既然世子来了绛都,就让他进来吧。”

骊嫱让人将申生从太庙召进宫来,这里侏儒和乐工们都退下。过了片刻,申生进殿来,向晋诡诸和骊姬姐妹俩行了礼,在下首坐了。

骊姞已有数年未见着申生,今日乍见之下,见申生满脸髭须,形容黑瘦,再无当年英姿飒爽的风采,暗暗感慨岁月无情的同时,也惊异于自己竟然再无初见申生时春心荡漾的感觉。

晋诡诸见申生容色憔悴,只道他是在外驻边操劳的缘故,便道:“听说你在曲沃整顿兵马,严明军纪,戎狄不敢进犯秋毫,让寡人深感欣慰。寡人前些时候梦见你的母亲,梦中她向寡人哭诉,虽然寡人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但寡人依稀记得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寡人传令让你祭祀亡母,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自从申生与芮姬交谈过后,本怀疑骊姬假传晋候的命令,将自己骗进宫来,现在听晋候亲口说出,只道是自己猜忌过甚,心下释然之际,未免又有几分愧疚,便道:“遵从君令,保家卫国,是儿臣的份内之职,先母亡逝多年,君父依然能顾念旧情,足可见君父对先母的深厚情谊,让儿臣十分感怀。”

申生虽是肺腑之言,晋诡诸听在耳中,却是有些刺耳,只道:“戎人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戎人震摄于我晋国的武力,暂时不敢妄动,但儿臣以为,若只用武力征服,恐怕非数年之功,且致国库匮乏,民力鄙凋,戎人虽残忍好战,无知无识,但并非全然不能教化,若能让晋国民众多与他们杂处,互通商贸往来,久而久之,戎人们移风易俗,为我晋国所同化,便可缓和两国多年的矛盾,到也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好方法。”

骊嫱向晋诡诸道:“世子难得进宫一次,主公应多问些家常冷暖才是,怎么一开口就是军务政事,显得咱们君候之家亲情淡薄似的。那些军国大事你们留着以后再说,此刻先为世子接风洗尘,好好款待一番罢。”

晋诡诸遂传令摆下酒宴,让几位小公子、小公主也一齐来参加。申生听见骊嫱发话始终不敢抬头,几次想伸手将袖中芮姬给的那块布帕掏出,却始终打不定主意。

不多时奚齐和卓子也进殿来,骊嫱让他们在自己旁边坐下,问了几句学宫里的事情,奚齐转头见申生也在座,便走下来到申生坐席前,向申生行拜手礼,申生忙扶起他来,道:“齐弟何必行此大礼?”

奚齐道:“恕愚弟无礼,长兄在座,愚弟怎可坐在长兄前面呢?”奚齐遂坐在申生下首。

骊姞道:“奚齐入了学,越发地象个知书达礼的谦谦君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到象是没礼的了。”

申生见奚齐年纪虽幼,举止却颇为儒雅,更兼长得唇红齿白,不失为一美质少年,与年少时的自己颇为神似。

申生心里喜欢,暗暗叹息道:我若不是背负这世子的名分,与他成为金兰手足也不一定。申生几番转念,决定暂不将布帕拿出来。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8 13:28:38 +0800 CST  
这里庖人和膳夫摆上酒馔来,骊嫱命人将申生带来的祭肉和酒拿上来。一个内侍先端上酒壶,将缩酒用的茅草铺在案几下,然后将酒杯斟满了,递给晋候。晋候举起酒杯,向西南方向遥祭一番,以示对齐姜的追念之意,随手将酒浇洒在茅草上,谁知那酒液触到茅草,竟嗞嗞地升起一团白色的烟雾。

众人都吃了一惊,那内侍失声惊呼道:“这,这酒有毒。”

骊嫱怒斥:“混帐东西,怎可出言无状,这酒是世子用来祭祀亡母的,怎会有毒?”

骊嫱转向晋诡诸道:“许是这酒放置了几天,败坏了也不一定,还是让他们拿祭肉上来吧,风干后的肉条想来无碍。”

内侍又端了祭肉上来,骊嫱道:“为了安全起见,主公品尝之前,还是先试验一番为好。”
晋诡诸点头,骊嫱遂命人牵进一条狗来,用肉干投喂它,那狗嚼食片刻后,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僵扑在地。

在坐之人见此情景无不变色,骊嫱沉着脸,向那内侍道:“你刚才不是说这酒有毒吗?你来尝一下肉干有没有毒?”

那内侍吓得跪倒在地,见晋诡诸和骊嫱脸色冷得象冰一样,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只得哆哆嗦嗦拿起一块肉干,放入嘴中,果然不出半柱香的时辰,就口吐白沫,与那条狗一般倒地不动了。

晋诡诸气得浑身发颤,拍案而起,正待发令要将申生拿下,忽然瞪目结舌。众人转头看去,才见申生的坐席上已空无一人。

原来刚才内侍将狗牵进殿时,打扮成庖人的猛足随几个端菜的庖人一起混入殿中,一把抓住茫然不知所措的申生,小声道:“世子,此时再不走,难道等着定罪受死吗。”

申生回过神来,不及开口,就被猛足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出了大殿。

猛足带着申生出了章含宫,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猛足将申生推入车中,自己飞身上车,急驾着马车往外面赶。猛足不敢走正门,专挑只供仆役出入的小角门,出了宫城,在街上寻了辆拉干草的马车,也顾不得体面,让申生躲在干草堆里面,一路狂奔出城而去。

此时的申生只觉心乱如麻,毫无主意,只得随猛足做主。猛足出了城门,又驰了五、六十里路,见后面无人追来,方才放松了缰绳,让马缓步而行。

申生这才问起猛足何以会到宫中,原来申生进了宫城后,东关五将猛足一行安置在馆驿,不让他们随意出入,还在馆驿门口设了守卫。猛足见申生进宫两日,不见回转,又毫无音讯,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便趁守卫不备时从馆驿中翻墙而出,到城中找到一个名叫槌师的旧家臣。此人原是世子府中的匠人,申生到曲沃去后,此人便到宫中当了个石匠。

猛足讲了来意,槌师二话不说,便将猛足装扮成匠人,带入宫中,又多方打探,得知申生被软禁在太庙,槌师又将猛足安置在匠人府中,暗中寻找进入太庙的机会。

这日得知晋诡诸召见申生,槌师忙通知猛足,又找了套庖人的装束,让猛足换了,趁庖人往章含宫送食馔之际,混进人群中去。猛足进了大殿,正看见那狗倒地身亡,遂乘众人不备,拉了申生出来。

申生此时心中也逐渐明朗,想来这一切竟是骊姬设下的圈套,一步一步将自己引入其中,且做得天衣无缝,只怕君父也信以为真,自己是百口莫辩了。

想明白了申生到也镇定下来,此时马车驶过狐突的府第,申生心中一动,暗想:如果此时去向狐突求情,请狐突代为向父亲解释,也许还能挽回局面,或者我修书一封,请狐突转交给君父,也未尝不可。但转念又想,事到如今,自己已是弑君不成,罪大恶极的忤逆之子,如何能再去到别人府第,连累他人,也罢,我申生一生清白,却还是免不了陷于泥淖,再图挣扎也是无益,还是先回曲沃再做打算吧。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8 13:29:48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艰难抉择

这里骊嫱见走脱了申生,便问坐在旁边的奚齐,奚齐只低头不语,骊嫱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也看不住。”即刻下令搜索宫城,并封锁城门,搜了一日无果,知道申生定已逃出绛都。晋诡诸盛怒之下,赐毒酒给杜原款,让其自裁,以责其教育申生无方,由掖庭令亲自监刑。

杜原款接到晋候的诏令,不禁老泪纵横,掖庭令将一壶毒酒放在案几上,冷冷道:“内史大人是明白人,朝里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申生犯了弥天大罪,你这个当师傅的自然是难辞其咎,爽快的就早点喝了,免得本令亲自动手,伤了咱们这么多年相识一场的交情。”

杜原款道:“罪臣与申生师生一场,有些话不及当面与他说,可否请大人通融一下,让罪臣写一封信,交给远在曲沃的申生?”

“申生现在是国君抓捕的罪人,本令若让你写信给他,本令岂不是与他有串通之嫌?”

“那让罪臣转告世子几句话,罪臣别无他求,这唯一的心愿还请大人成全。”

掖庭令不耐道:“晋候让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去复命,你有什么话速速交待。”

杜原款将身边一个名叫策的小书童唤来,让他去曲沃转告申生道:“为师没有什么才干,愚钝不堪,又缺少智谋,没有好好教导世子,以至于落得如今的身死名裂。为师平生小心翼翼,恪尽职守,不敢逾越半点的本份,因此不能揣摩国君的心意,劝导世子早早放弃世子之位,逃亡于他国,如今悔之已晚。谗言铺天盖地,为师却无法为你辩白,让你被奸计所构陷,最终难以自拔。我杜原款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到头来和那些构陷你的奸人一样,将你贻害非浅,实在是惭愧之至,事到如今已是无可奈何,为师只有最后一句忠言:君子不抛弃忠君爱父之情,与其申辩,不如舍身而死,将美名流传百世。即使死也不改变当初的心意,为贞;恪守忠君爱父之情,为孝;牺牲生命来完成自己的志向,为仁;至死也不忘国君,为敬。请世子牢记,人无非就是一死,死后留下仁爱之名,让民众永久追念,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杜原款说完便将毒酒一饮而尽,倒地身亡,掖庭令自回去复命。策哭了一场,将杜原款的尸身草草埋了,便连夜赶往曲沃来。

申生逃回曲沃后,一路恍恍惚惚,进了世子府,便让隗姒和猛足收拾东西,只说举家到外避难,让赞告知与申生素有来往的亲朋好友,若有愿意的一同随行。

隗姒见申生满脸愁容,失魂落魄,知道必定事出有因,也不便相问,先自行去安排。

申生独自坐在书房,正望着一堆公文简牍发愣,不知猛足什么时候进来,轻声道:“世子,事情紧急,这两日就要出发,老臣只得收拾些现用的衣物银钱,剩下的田庄和租税等事只得转赠的转赠,托人打理的托人打理。只是咱们这趟去究竟是往哪里,世子给老臣一个准信,老臣对别人也好有个交待。”

申生叹道:“是啊,该去哪儿呢?天下虽大,可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一生历经征战,打下城池无数,也曾作为使者到访中原各国,无人不是驾御前驱,扫径相待,如今我若逃亡他国,他们又岂能如前那般对待于我。即使他们以礼相待,我这个不孝不臣的罪人又有何面目与旧人相见。”

猛足压低声音道:“世子,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世子既然握有重兵,曲沃城内又粮草充足,咱们何不学当初的桓叔、武公,率军与绛城相抗衡呢?”

申生错愕道:“我擅自逃离绛城,已是罪责不小,如何能错上加错,似此犯上作乱之举,我连想都不敢想。若不是念在尊称你一声伯父的分上,我定当严惩不怠,以后此事万万不许再提。”

猛足叹口气,道:“既然世子主意已定,老臣照世子吩咐就是,只是究竟去哪,世子还请早做决定。”

“你先下去,此事让我好好想想。”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9 13:08:27 +0800 CST  
猛足退下后,申生独自到太庙,跪在母亲灵前,一呆就是几个时辰。这里猛足和赞急得无法,只得去找隗姒,请她劝说申生及早动身。

隗姒走进太庙,见申生跪在灵前,似泥塑木雕一般,双眼出神地望着供案上的油灯。

隗姒将手中的长襟给申生披上,柔声道:“这里湿气重,世子呆久了可不好。不如随妾身到堂上,拿个暖盆捂捂手脚。”

申生微微转头,“如果我说我不愿逃亡他国,你可会怨我吗?”

隗姒心中一阵酸楚,忍着泪,道:“世子的任何决定必是深思熟虑,最为妥当的,妾身以前就不曾怀疑过,如今也是一样。妾身今生虽不敢奢望与世子白头到老,却希望生死相依,福祸同当,世子若能成全,妾身就死而无憾了。”

“我曾经年少轻狂,犯下大错,如今后悔已是不及,只是连累你们母子两人,我于心不忍。”

“世子说的可是这个么?”

隗姒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帛,正是长漪交给申生的那封卫姬写的血书,“这封血书世子放在衣箱中,那日妾身整理衣物时无意发现。妾身知道世子宅心仁厚,总不过是盼着姐妹俩能有改过的一日,不想她们竟是变本加厉,一错再错,只怕老天也容她们不得了。”

“我说的不仅是此事。她们初来晋国时,我也曾被她俩的绝世姿容所惑,一时沉醉不能自拔,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有今天的结果,也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你可会原谅我?”

隗姒将头靠在申生肩膀上,轻声道:“妾身曾与她俩拜为姐妹,深知她们的能耐。妾身一个女人,尚且被她们迷得六神无主,何况是世子呢?所以妾身一点也不奇怪,再说世子最后不还是选择留在妾身身边吗?”

申生将隗姒揽入怀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申生本无意于君位和权势,若能用我的性命换得你们母子俩今后的平安,也不枉此生了。”

申生伸手解下隗姒颈中的那枚玉蝉,道:“这本不是属于你我的东西,留着它干什么。”

申生一扬手,将玉蝉掷于地上,顿时一块美玉粉身碎骨,洁白的玉屑散落一地。

隗姒还欲再说,申生制止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众人已等待多时,咱们还是回屋去罢。”

两人正欲离开太庙,赞领着一个神色匆匆的小书童进来,正是杜原款打发来传话的书童策,申生心中只道不好,忙将策叫入耳室。

小书童向申生跪下后,痛哭流涕,将晋候命杜原款服毒自裁一事说了,末了将杜原款的口述遗言告之申生。

申生痛心疾首,仰天长叹道:“是弟子不孝,连累太傅死于非命,弟子生不能让太傅显赫门庭,死不能让太傅风光下葬,弟子还有何面目存身立世。请太傅放心,你的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申生跪下,向着绛城方向拜了三拜,让策先下去歇着。申生打定了主意,心中反觉坦然,回到正堂,见堂中站满了自己的心腹臣僚和家仆人等,众人见了申生,一个个无不义愤填膺,都道世子遭贼人陷害,此冤不可不申。

申生正容道:“我自任晋国世子以来,上承君令,下辅民众,无一日不恪尽职守,忠心可比日月,任他蜩螗扰攘,我只心如磬石,离经叛国之事,绝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诸位对我悉心交付,不离不弃,我申生感激自不必言,但请诸位放心,一切罪责我一力承担,诸位只需各归其位,各司其职,镇守曲沃乃头等大事,千万不可叫戎狄在此时趁机打了劫去。”

猛足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此事明眼人都知道世子是遭人陷害,晋候虽一时糊涂,受人利用,但想来终究会明白过来。即使晋候不再宠信世子,世子大可离开晋国,去他国暂避,何必非要行此下下之举呢?”

申生道:“离开晋国固然可以向天下人澄清我的罪过,但君父必然背上昏庸无道的罪名,陷晋国于动荡不安的危境,我申生岂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做此不忠不孝之举。何况背弃国君,逃避罪责,即使到了国外,又岂能被诸候所接纳。在国中不容于父母,国外见异于诸候,就是真正的内外交困。我听说,仁者不怨君,智者不陷困,勇者不逃死。离开晋国而让人怨恨国君,为不仁,让自己陷入困境,为不智,逃避死亡,为不勇,我申生何苦做那不仁、不智、不勇之人呢?”

众人见申生决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依次向申生恭敬作揖,默然退出。

隗姒在门后听见申生一番话,知道无法挽回他的心意,不禁掩面而去。

房中只剩下赞和猛足两人,申生让赞拿来绢布,猛足磨墨,提笔写就一封信后,又将策唤来,让他把书信送回绛城,交给晋候。策不敢耽搁,一路急赶至绛城,进宫将书信传了进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09 13:10:00 +0800 CST  
为什么今天的贴子发不上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10 14:09:27 +0800 CST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子之殇

晋诡诸正在章含宫和骊嫱一起听奚齐、卓子念书。东关五进来禀报,称曲沃有书信送来,又暗暗地向骊嫱使了个眼色,示意该怎么办?
骊嫱神态自若道:“你将送信的人带上来罢,把信读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据说近来城中有种好笑的议论,说在酒肉中下毒的并非是申生,而是另有其人,为的是栽赃陷害申生。本夫人就想,不是说申生是众望所归的贤君子吗,怎么还会有人要加害于他。他若真是遭人诬陷,那日在宴会上又为何不解释清楚,就擅自逃离了。”
晋诡诸点头,吩咐将送信人带上来。书童策进来,双手高举绢书,向晋诡诸跪奏道:“主公,这是世子让小人交给主公的亲笔信,世子对主公可是一片赤子之情,绝无异心啊。”
骊嫱斥道:“把信交上来即可,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东关五接过绢书,呈到晋诡诸面前,晋诡诸一挥手,“念。”
东关五遂打开绢书,将书信念了一遍。出乎骊嫱意外的是,申生并未就在酒肉中下毒一事为自己申辩,只是细叙自己往日的功绩和对晋候的忠孝之情,又提及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遗言,辅佐国君,尽孝膝下,称自己一日不敢或忘,信中最后称自己不孝之子,或有失仪不当之处,一切但请父亲责罚,自己不敢有半点怨言。
骊嫱笑道:“这信听着象是申生对主公表明心迹,实则他是埋怨主公不明事理,听信奸佞之言,冤屈了他呢。”
晋诡诸将奚齐叫到跟前,问:“你觉得这封信写得怎么样?”
奚齐想了片刻道:“长兄的文笔自然是好的,孩儿听了只觉句句动情至理,感人肺腑。”
晋诡诸又问:“他若不是你的长兄,而是你在疆场上遇到的对手,你还会觉得好吗?”
奚齐一时答不上来,卓子突然大声道:“就算他是我的兄长,在疆场上相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晋诡诸哈哈一笑,“话虽说得难听了些,却是这个道理。君位之争何异于战场厮杀,国君只有一个,公子公孙却不止数十,为父现在正是帮你肃清对手,扫除你当国君的障碍。现在你还小,自然不明白,将来你会对寡人感激涕零的。”
奚齐跪下谢恩,骊嫱只笑而不语。
晋诡诸让奚齐和卓子回寝宫歇息,又向策问了些曲沃的情况,然后打发他下去。
东关五道:“主公,申生只怕此刻已在曲沃布下重兵,严阵以待。主公再想让他离开曲沃恐怕难了。”
骊嫱道:“主公此时若追究申生的罪责,他必不肯就范,万一将他惹恼了,打起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造反,岂不又是几十年前曲沃与绛城之间宗主之战的再现?”
晋诡诸觉得颇为有理,道:“依你说该如何?”
“申生素以仁孝忠君自称,只要主公写一封赐罪书,交给臣妾,让臣妾去交于申生,相信臣妾几句话就能说动他。只要申生肯自裁谢罪,就可让晋国免于一场兵戈之乱,岂不是皆大欢喜。”
晋诡诸眯起眼睛,神情有些难以捉摸,道,“夫人自信能将此事办妥?”
“臣妾对申生了如指掌,请主公放心,臣妾此行必能不辱使命。”
“如此就要劳烦夫人辛苦奔波了。”
“主公对臣妾和奚齐情深义重,不惜将晋国的百年大任交给奚齐,臣妾就是劳顿些又何妨?”
晋诡诸让东关五拿来笔墨,铺开布帛,在上面挥毫写就几个字,然后将布帛卷起,连同自己的印玺一起交给骊嫱,道:“不知夫人要带多少随从前往?”
“只需四个虎贲即可。”
晋诡诸便挑选了身边四个得力的虎贲,吩咐他们好生保护夫人,又命备下快马车辆。骊嫱也不耽搁,简单收拾一番,辞别晋诡诸就出城而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10 14:10:20 +0800 CST  
骊嫱一行晓行夜赶,不到两日,便到了曲沃,找了靠近世子府的一家客栈住了,骊嫱让一虎贲拿着晋诡诸的印玺到世子府去见申生。

申生自从让策把书信带给晋诡诸以后,几日来一直心神不定,既盼望着绛城能有回信来,又常惴惴不安,唯恐绛城有书信来。这日听人禀报说有人求见,自称是从绛都来的,申生忙传进来,见来人只是一名虎贲,说要传达晋候的口谕,略略松了口气。

那虎贲拿出晋诡诸的印玺,让申生立刻跟随自己去面见来使。见印玺如见国君,申生也不及交待左右,只得随虎贲走出府来,见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虎贲让申生坐上马车,自己驾车一路驰到客栈。

申生下了马车,跟随虎贲来到客栈后院的一间客舍,申生推门进去,屋内昏暗,见屋中站着一人,背对着门口,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待虎贲出去,那人转过身来,摘下帽兜,但见此人容色妍丽,眉梢眼角都含着风情,一对凤目,不怒自威,虽着一身黑衣仍难掩其绝世姿容,不是骊嫱是谁?

申生不料晋候派来的使臣会是骊嫱,惊得忘了行礼,道:“怎么会是你?”

骊嫱冷哼道:“为何不能是本夫人?本夫人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艰难险厄的事没经历过,还在乎一趟曲沃之行。本夫人与世子也算是故交,怎么,你见了本夫人连礼都不屑行一个吗?”

申生这才自觉失态,忙跪下行礼。骊嫱也不让他起身,只道:“申生你可知罪吗?”

“儿臣不知该当何罪,还请夫人明示?”

“你在曲沃招兵买马,意欲图谋不轨,又趁着向主公献酒肉之际,在酒肉中下毒,妄图弑君杀父,罪大恶极,本夫人所说可是属实?”

“这个罪名儿臣万万不敢当,儿臣对君父向来忠心耿耿,从不曾有异心,在曲沃屯兵筑城也是为了防范戎狄,至于在酒肉中下毒更是无从谈起。儿臣将酒肉送到宫城后,便被软禁在太庙,三日后才蒙君父召见,其间酒肉经历无数人的手,怎可说一定是儿臣下的毒呢?”

“你的意思是在酒肉中下毒的另有其人,为的是故意陷害于你?”

见申生默然不语,骊嫱冷笑道:“你虽然嘴上不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在酒中下毒的不正是你骊嫱吗?为了让你的奚齐成为世子,不惜栽赃嫁祸,离间我们父子,着实可恨,是也不是?”

“我申生虽无才无德,但从不敢对夫人心生不敬,儿臣常年驻关在外,不能尽孝在父亲跟前,夫人打理后宫,侍奉君父,无不周到妥贴,儿臣感激尚且不及,何来怨恨?先母去世之前,曾嘱咐儿臣悉心辅佐君父,以尽世子之职,儿臣无一日或敢忘记,多年来兢业守成,不求有功,但求尽力,偶有不到之处,君父也不忍加以责罚,或君父觉得儿臣不堪此任,大可将儿臣废黜,让更为贤德的人来做世子,儿臣也绝无怨言。儿臣句句肺腑,还请夫人明鉴。”

骊嫱怒道:“真是一派胡言。你说你不敢忘记先母的嘱咐,却为何对我们姐妹俩许下的诺言完全抛之脑后。你说你不求有功,但求尽力,你何曾对我们姐妹俩有尽力的一日?为了保全你的君位贤名,不惜将我俩推入火坑,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谈贤德二字。”

“我申生虽然身为世子,同时也是臣,是子、是兄、是弟、是友,更是将士的首领,民众的表率,怎可终日陷于儿女情长,置家国于不顾,一走了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10 14:12:20 +0800 CST  
骊嫱不屑道:“从古至今,那些自称为仁人君子的人,满口君臣道义,家国天下,自以为做了忠君爱国之事,死后还留下个或贤德或大义的名声,岂不知他那妻子儿女是受了多少的难,多少的苦?依我看,他们都不过是伪君子罢了。真正能称为大丈夫、真男子的不过是纣王一人,他宁可负了天下人,唯独不肯负苏妲已,宁可舍弃江山,只为博心上人一笑,这是何等的痴情挚意,大丈夫所为。”

申生抬起头,惊愕道:“你,莫不是疯了?”

“事到如今,你还敢对我出言顶撞?我骊嫱本是个亡国之戎女,凭一已之力,坐上夫人的位置,号令后宫,威名天下,连晋候也对我言听计从。将来我的奚齐做了国君,我就可以真正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全晋国人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而这一切都要拜你所赐,申生,你可后悔当初弃我而去?”

“听说夫人日日夜不能寐,你的恐惧如此之深,难道只有当上太后才能让你稍安片刻吗?我申生也曾后悔当初,但并不是为弃你而去,而是为不该一时兴起,轻许诺言,如今合该吞此苦果,只是儿臣愧对父亲,恐怕今生再无机会向父亲解释了。”

骊嫱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掷于申生脚下,冷冷道:“你真的以为是别人要诬陷你,妄图谋求你的世子之位?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晋候的意思罢了,你自己看吧。”

申生将地上的帛书捡起,上面只有十六个字,‘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子而不臣,胡不遄死’。

申生脸色熬白,骊嫱不无得意地道:“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弑君不成,图谋造反。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杀害,何况对待他人呢?杀死自己的父亲来讨好民众,谋求君位,这是全天下人都痛恨的,你还指望活得长久吗?”

申生突然仰头大笑,“父亲,儿臣明白了,儿臣若不死,下毒弑君一事如何收场;儿臣若不死,你心爱的奚齐如何登上君位,只是父亲未免太小看儿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要我的性命,一道君令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骊嫱不料申生答应得如此痛快,吃惊之余不禁心生暗喜,放柔了声调道:“你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回去后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见本夫人的事,你若能自我了断,本夫人保你一家妻儿老小,臣属幕僚全都平安无事。小公孙可以继承你的封邑,待他长大后再带着姒妹妹去到封地,享后半世的荣华富贵。”

“我是将死之人,你若不遵守诺言,我申生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申生说完起身拍拍尘土,大踏步走了出去,听见骊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申生,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5-10 14:13:18 +0800 CST  

楼主:宣娇2018

字数:446324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9:25:47 +0800 CST

评论数:737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