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土,我的江

过了小年,生产队便组织年轻劳动力搞难得有的一次副业,鬼窝子下的堰塘水是两个队用,所有权是我们队的。
堰塘里栽的有莲藕,把水放干过两天就下去踩去挖。稀泥中有鲫鱼,泥鳅,黄鳝,大人踩藕挖藕,小孩像过节样,也不怕冷,把秧盆放下去推着,用一个罩子往稀泥里罩,盖住什么逮什么,到下午也能有小半盆。
这藕也不刻意种,每年留下点尖尖,第二年又会自己发起来。
这种作物不用交国家,按人头分了自己处理。超支户把它卖了,就是过年的花销,一年也有十几块。
我家只分经济作物(田埂上种的胡豆绿豆,地里的部分花生等),只要叫口粮的,都莫眼(无望)。
从这年开始,我们一家每年都要回老家一次。顺公路下面的小河,过艮(整)碾子李家嘴一路二十几里,回去向祖宗跪拜,这叫辞年。
老汉(父亲)这时可能对共产主义有看法了?还是要带几个儿子回去炫耀?反正我们走路都是走怕了,烧纸的时候更是怕怕,生怕当成迷信活动。
这时我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二叔也跑了新疆,老房子在那三年也被二叔拆烂完了卖了保命,只有借住在乡场上亲戚家。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5 19:07:55 +0800 CST  
那个时候过年没有现在热闹,很多民俗破四旧都破了。也就是一家人吃个团年饭,一句话——穷。人户基本不敢走,去了起码要两个面,斤把肉,大家都两免了。
初一是大日子,所有人都去赶场,叫赛宝(哪里有宝嘛)。
早上醒了,赶快翻开枕头,把妈妈放的压岁钱找出来,那天有五毛,新票子。
老三的拿出来就被老大收了帐,他分期付款买了汽车,作价十六块五。老三后来读书还批判他,说大哥屁儿心心都是黑的,把他的钱剥削完了,直接打入地主资产阶级阵营。
到场上先拿五分钱二两粮票买个锅盔,再五分钱买碗白凉粉(现在叫川北凉粉)倒进去,咬一口,又香又辣(老子口水又流出来了)。
场上年纪大的买点油盐酱醋生活用品,小年轻搞搞一年四季唯一的一次赌博——花甘蔗。
这种游戏考验心力体力,还要有点魄力(敢不敢赌)。
选一根甘蔗,使秋儿(剪刀锤子布)分先后,甘蔗立起,用弯刀点按在上面使它不倒。
平衡好后,按约定提起刀来挽一个或两个圈,一刀劈下,甘蔗皮下来多长,这一节切下来归你。
花完后比长短,短的付甘蔗钱,这差不多值一天的工分了。那时的甘蔗一根大约一毛钱。
拦腰砍的,算犯规,自己掏钱。
我曾经见过最凶(厉害)的,一米五的甘蔗,一刀到底。水平差的,一天输两三块,还吃不到多少。
这天卖甘蔗的很高兴,弯刀要准备几把,磨得快快的,不然都要整卷口。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5 19:12:53 +0800 CST  
初一初二都在场上混,买了把铁皮小刀玩泥巴时用,还喝到了两次在县城才有的薄荷水。
那是用糖精水滴一滴薄荷油兑的,两分一杯。
买了两个气球,六分钱一个(这是从六十年代到现在唯一没有涨价的东西),请大人吹涨(自己吹不动,玩不了一天保证炸),啃了一根甘蔗,钱花完,年过完。
初一到初五,乡场上还组织革命宣传队演戏,现在回想起来也好耍得很。
天天演的都是样板戏,都要求京戏唱腔,但会唱戏的毕竟不多,就把几个川戏票友组织起来。
那个唱腔,第一句听还像,在往后记性不好的就开始喊黄了,调调走到川戏上不说,还要现编词,幸好那是条件不好,没有麦克风,下面看的人又没文化,又吵杂,每每都能过关。
后来听了个别个地方的笑话,老八盘问杨子荣,演员不专心,问:‘脸怎么黄啦’(第一句应该是脸怎么红啦?答:精神焕发),杨子荣一默狗日的又犯老毛病了,只有跟到走,答:‘防冷涂的蜡’,老八一听不对,说拐(错)了,赶快往回拉,‘怎么又黄了?’,杨子荣气得没法,回到:‘日你妈又涂了一道蜡,’把底下的人笑安逸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5 19:16:02 +0800 CST  
那几天我们很是骄傲,因为老爸也是宣传队的演员,唱少剑波,那是203首长得嘛,官最大,别的都是把小手枪。
他也闹笑话。初五那天演出时,不知脑壳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可能头天晚上长牌打得太晚了),出场就一串跟斗(没见过少剑波翻跟斗吧?),翻出去就发现错了,心头一慌,词也忘了,没奈何又翻回去问队长:该我唱啥子呢?把队长气得吐血。
还好司鼓水平高,指挥锣鼓胡琴又把过门来了一遍,算蒙混过关。后来再没看老爸演过样板戏。
老妈也在场,笑得打滚。老爸事后解释,说是当成十八棵青松那一场了(沙家浜)。
年过完,初六开始可以做事。黄二叔家开始盖新房。在后面坡上荒地上。用石灰画上线(那时都用几尺几丈计量长度),挖下三尺深的地基沟,请壮劳力把地基石从山上抬下来(地基石准备了两年,选好请石匠打好)安好,缝子里填的三和土(石灰、沙和土混和)。要沉几天等三合土凝固。
正月十五吃了汤圆,年过完了。黄二叔请来土匠,架起土匣子(墙的模具),到满生土,用他们那个工具(好像叫夯锤,一头像个斗,一头像个打杵子,一人多高),夯锤来回调头,一个师傅一个徒弟,有节奏地拨擂舂拍,仔细夯实,层层往上。舂墙要五六天,这中间要把门窗框子安好,不然后开的话,小心把墙挖垮。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5 19:18:27 +0800 CST  
黄二叔偷偷摸摸找了端公看了日子(干这件事是包谷杆杆打狗,都害怕),回来准备。有意叫他大女儿来告诉所有娃娃,欢迎到新房去玩,他新屋那里有零嘴吃。
原来是因为小孩阳气足,那里玩几天,有辟邪气的意思。
大日子是上粱。
按看好的时辰(那天是个大早,天还不亮),放炮致辞(念了什么没听懂,反正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搞笑的是还来了段忠字舞。把中粱吊上安好(中间贴符),又一饼火炮,放完撒飨食。花生核桃水果糖,包子馒头红苕块块,还夹杂些一分两分的镍币,装了两大筲箕。
端上墙头往下一撒,下面看热闹的众人一哄而上,抢完回家。小伙伴们还不肯走,把地上没炸的火炮找完还舍不得离开。
上了粱,什么檩子椽子,黄二叔自己搞定,他自己就是木匠,请人就让人笑话了。只是盖瓦时在请几天工,盖好牵条狗守到,晾到明年过了年,就可以搬家了。
寒假放完,老爸和哥哥又去了学校。老妈照例在家盘自留地打衣服搞资本主义。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7:51:33 +0800 CST  
中江的武斗处于僵持阶段,好像继光兵团被打出了中江城。826的造反派都回来了,把走资派一斗,夺了权,其它派悄无声息。
没了仗打,闲得无事,又打起了边缘人群的主意,办学习班洗脑。
文教卫生系统组织中偏右派分子或有过偏右言论的、历次运动不积极或站错队的的、地富子女等等可以挽救的群众,进学习班学习一周。允许带未成年子女,只交粮票,伙食费免交。
所有人集中在区里唯一一所高中里,大人有一百来个,小孩也有十几个。
学生都停课闹革命了,校园里图书馆实验室都已经砸烂,遍地都是好玩的东西。
这又成了小伙伴的天堂,有吃有玩。
早饭稀饭馒头,中午晚饭都是肉片烩面皮,吃完可以添二碗,尽饱。
玩的实验室的瓶瓶罐罐酒精灯,望远镜显微镜,磁铁电灯泡,走的时候还弄烂一台天文望远镜,扣了个放大镜,回来对着太阳取火。
大哥认字了,在图书室偷了不少书。印象深的有《西游记》《水浒》。
这个星期,肚儿吃得饱饱的,认识不少小伙伴,见了不少没见过的东西。
妈妈也没受什么罪,顶多在民主生活会时站一会,接受下大家对思想的批判。
三个儿子吃得饱,家里钱省了,肉票也省出好几张,唯一损失是面子,带那么多娃娃去,明摆着是吃大户。
好在互相都熟悉,知道大家都困难困难,说过了就算了。
这两年,办了三四期学习班,妈妈都早早报到,踊跃得很。毕竟把肚儿整饱才是大事。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7:57:39 +0800 CST  
办完学习班,老妈在队上也要象征性地劳动下。春荒时节,做衣服的人家也少。
小孩们昏天黑地地玩,不知不觉又到了夏天。
这中间弟弟得了寸耳寒(腮腺炎),妈妈天天背着他到医院,用了二十几块都看不好,没办法只好背着他到三台找大舅。
舅舅成分高,又是走资派,被打断几根肋骨,正被关在牛棚里。兄弟姊妹都不敢去找他,怕又加个串连之类的罪名。
大舅摸摸脉,用个烟壳写了个药方,八分钱一服药就搞定。
大舅很悲观,叮嘱老妈多看看外婆,悲观地估计自己活不出来了。所以老爸一放暑假,就带着一家人出发。
妈妈因为小时候遭外婆打怕了,说起来回去还有点心虚,先就交代在外婆面前要乖乖的,不然挨打找不到人伸冤。
那时的确太穷。先要走路到三台,二十公里,从早上八点走到下午两三点,晚上大姨家住两个,四姨那边住两个。舅舅那边提都不敢提,住亲戚家还有个好处,可以混两顿饭。
第二天一早,又开始长途跋涉,走到下午才到了外婆家。妈哟,这回怕有三十公里,走得皮塌嘴歪。
那时三台到绵阳班车每天只有五六趟,有钱都买不到票,何况还没钱。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8:01:22 +0800 CST  
忐忑不安地见到外婆(其实以前见过,只是那时还不记事),也不像妈妈讲的那么凶,好慈祥的一个老太太。
刚打完招呼,急匆匆叫上老爸到屋后,把花椒树上吊着的一只鸡取下来放血。
原来外婆家都是女流,两个舅娘两个表姐,都不敢动刀。等了一下午,看见我们从垭口上下来,就把鸡吊了上去。
我们刚就到杀生也不好,她老人家想得周到。
外婆家的房子很大,由于外公在当地威望很高,解放时按土地划为富农,房子也没有被分,有两个以前请的长年住过偏房,这时已经 去世了,相当于把名额占了好过关。
外公五几年就去世了(现在说医不自医我还是相信的),一家人也没受什么罪,高帽子都没戴过,顶多陪下斗。
房子是三间两耳,按朱医生的说法是走马转阁楼的形式(除堂屋外,都是有楼的),我们躲猫猫都够了。
门口是个院坝,起码一百多平方,正面两棵梨树,这时已经有小孩拳头大的梨挂在上面,左几间是大舅娘一家,右边是二舅一家。房前屋后还有核桃枣树石榴,自留地里又有橘子橙子,简直安逸到板。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8:03:31 +0800 CST  
外婆很好强,一人单过,一个都不靠,儿子女儿给点零花钱都攒着。
这时舅舅们自顾不暇,只有三姨按时每月寄几块钱回来。三姨川医毕业,在大足工作,工资高点。
我们一去,把老太太高兴到不得了。每天拿个水烟袋,火镰子打得咔咔响,坐在躺椅上,看着我们几个娃娃翻天覆地地疯玩,笑咪咪的,哪里有妈妈说的那么歪(严厉)?
一个月时间,把外婆院子里的梨子够得着的都祸害了,枣子全部打完,石榴还小也全部弄下课,外婆假装生生气,骂一顿。但是老爸老妈要管我们,她老人家就要发火。
外婆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美好的。、
实际也是如此,一想到外婆,脑海里就会跳出“慈祥”这两个字来。
快乐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转眼一暑假就过完了。
把外婆的猪油清油红苕块块搜刮一空后取道老马渠(传说当年张飞从此经过,马不敢过水,张三爷把马扛过涪江,三台把扛叫‘老’,因此叫老马),到刘营(那时叫飞马区),搭班车回到三台,住一天后又走了大半天才到家。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8:06:14 +0800 CST  
回来歇了两天脚杆,老爸开始要我们几兄弟分担家务了。
每天煮饭拉风箱是按天分配轮流来,还必须把烧柴捡回来。妈妈没分到草(柴)山,只有自己捡别人不要的柏树果。
为了调动我们的积极性,杜绝等靠要,规定捡回来的柴按两分一斤计算。这又是个陷阱得嘛,最后不用捡了结账,老爸还欠我们九十多。被他一推六二五,不了了之。
老爸亲老汉,您在天有灵,二辈子我们又来过。
三兄弟的工具也各异,老大是个背篼,老三是个提篼,我提个撮箕。
尼玛我又悲剧了。提得靠后从前面漏,老把手往前提,又从后面漏。老三在后面捡漏捡安逸了。捡柏树果还捡不过弟弟,脸上无光。
老妈要我换个家私,自己总认为可以提好,犟着不干。实践证明,果然犟了会遭殃,简称‘犟遭瘟’。
这后来一年左右,连冬天在内,三弟兄把干湾子的每个山头每条沟,都搜了个干干净净,收成好一天要回来称两回(老妈过称记账)。
最后论捡柴的成绩,我还是最后一名。老大时不时还要去学校混几天都比我多,真不让人活了。
现在老三还打击我顾前不顾后,难道六七岁就定型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6 18:11:40 +0800 CST  

小伙伴们每天捡柴拉风箱(柴火不好又水分时必须要用),还要扳螃蟹摸鱼洗澡(游泳),逮蝉子蜜蜂洋咪咪,小伙伴钻草堆过家家占营,比劳动人民忙得多。
到了下雨天,外面没玩的了,农村每家都有猪圈,多半养不起猪,都用来堆麦草。
麦草堆上也是个好去处。这种秸秆可以当柴烧,还有个重要用处,是打草帽辫子的原料。很多农民平时的零用钱油盐钱都由此而来。
那时乡下的半大小孩,书包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包抽好的麦草杆,斜跨几圈草帽辩子,是标准形象。
有闲心的穿上蓑衣(用蓑草一层一层拴起来制成的雨衣,详见各种国画中文人骚客经常穿用),戴上斗篷,挖几根蛐蟮钓鱼去。
我和短脚杆爷爷去过两次,在雨小的时候撒窝子,等雨过天晴时,鱼儿纷纷前来送命。这叫老少雨钓河沟鱼,还有点诗意。
老妈这时也有点忙了。队上十来个小伙伴也忙。热天基本都光脚(我们几弟兄有用轮胎底和皮袢子做的凉鞋,但舍不得穿),玩累了就洗脚睡觉。
老妈光注意我们的脚了,洗头洗脸就管松了,结果在这个热天,三兄弟都染上了头癣,俗称铜钱癣。
把头剃光,斗争了几个月,涂药(甚至农药1605)火烧,酒精碘酒,各种药膏,十八般武艺都上了,最后也记不清是哪种办法有效,才把瘟神送走。
那年妈妈带我们去学习班,那些人喊我们都是‘那个癞子娃儿。。。。’,尼玛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7 18:56:34 +0800 CST  
我由于小时候出麻子(麻疹),被妈妈医院的中医开药把石膏(凉药)下多了,身体一直较弱,听老妈讲那会儿差点把小命出脱。
这年秋天开始老流清鼻涕,看起来也是弱弱的样子,也不叫我上学。
鼻涕多,便在右胸口别个手帕,晚上回来右边脸上擦出个小胡子。看了几天,换到左边,这下脸干净了,鼻子蛋蛋又黑了,看样子很有瓜娃子的潜质。
妈妈这时一个月有了二十多的收入,要还些帐。老爸买缝纫机自行车借了不少,家里还是穷,老爸还是照样潇洒,晚上学校都要学习还忙一下,白天基本没事,都在下棋。
年底照例回老家风光一圈辞年,二叔回来了。二叔六零年在老妈的鼓动资助下跑了新疆,在一个煤矿工作,因为读过高小,当了电工。
那时要在新疆找个老婆十分困难,于是老爸便介绍他到干湾子上门。
队长周爷爷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与我二叔年龄相当,老爸老妈做主联姻。见了面,都满意,请媒人中人写好婚约,画押作保,决定过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那天请了十几桌,穷人有穷办法。平均每桌用去肉两斤,鸡蛋四个,加上粉丝豆腐等等,还有半只鸡,地里的小菜,居然能做出八菜一汤的九大碗,而且烧白烧肉一样不少。
那天黄幺叔(另一房黄家)主厨(农村叫幺师),吃完后大家还赞不绝口。
本来要闹洞房,闹到一半,遇到周家幺妹哭述姐姐不要她了,我大哥因为他的老母鸡小白遭偷杀了,撒泼打滚,嚎啕大哭,弄得不欢而散。
随礼都是一家两块,亲戚五块。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7 19:01:55 +0800 CST  
这个年过的平淡,老爸宣传队没加入。
由于二叔回来,压岁钱拿了双份,高兴两天也花完。弟弟的照例被哥哥没收,大汽车早已没了影踪。
寒假已过,老爸接到通知,又被调到另一个公社小学。
这里离县城又近了几公里。虽然有自行车,每天骑七八公里泥巴公路还是恼火,所以经常不回家。
没过多久,妈妈一个人带三个娃娃觉得费力,老大要读书,老三舍不得,只有把我放过去了。
那时边境上又和苏修打起来了,要整全民皆兵。二十多三十的民兵都要参加训练,不交口粮,正好集中在老爸刚去的公社,我便跟参加训练的黄叔一起到了新地方。
刚到新环境,人生地不熟,只有天天和黄叔(因为后来跟他几个哥哥没什么交道,也不分大小了,直接叫黄叔)一起,看他们训练。
民兵训练也是笑话百出。一个立正稍息就千奇百怪,各人摆各人的姿势,立正时脚有并在一起的,有两脚快成一条直线的,一稍息,脚伸出来,那真是远近高低都各不同,有光脚,有草鞋,有布鞋,大大小小,臭哄哄一长路。
立正稍息还严肃,操正步大家就忍不住了。其中有个大个子,武装部的专门派了一个人教他,教了五天,硬教不过来。这位老兄平时走路还好,一喊一二一就同手同脚,他也成了所有人搞笑的对象。不分时候,一喊口令,立马不会走路,把大家笑安逸了。走了五天正步,欢乐了五天。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7 19:05:04 +0800 CST  
正步操完练用枪。区武装部本来机关枪都有,武斗怕被抢,只剩下些七九步枪,还有几杆中正式。
每天拉枪栓瞄准扣扳机,瞌睡都练出来了。站到跪到趴到统统练,大家也不敢有怨言。尼玛吃饭不要钱,家里记工分还有牙祭打,这种好事哪里找。
最后一天实弹射击。从县武装部领来子弹(保管纪律要枪弹分离的),每人两发。小孩们想方设法要跟着去,一是听打枪有多响,二是可以捡子弹壳。
开头都还顺利,轮到黄叔就出问题了。他本身个子小(一米五左右),又瘦(八十多斤),站在水渠里,可能枪托没抵紧肩膀,一枪放出去就把枪摔了。被后坐力顶了一跤,爬起来破口大骂。幸好枪没摔坏,不然非开他的批斗会不可。
民兵训练半个月,我也基本熟悉了环境。
公社小学和公社革委会共用以前的一座庙,老名字里带个妙字,估计和这庙有关。文革开始破四旧菩萨就被拉下来打了。
照样有两棵大黄桷树,一个戏台。新学校在马路对面正在修,没地方住,老爸就暂时住在庙里。
那间房子可能是以前和尚香客住的,就靠里有个小窗户,光线不好,白天都是黑咕隆咚的,而且这些地方都觉得很阴冷。
老爸上课去了,我幼小的心灵装满了恐惧,灯泡只有十五瓦,亮灯也不管用。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7 19:09:05 +0800 CST  
第二天早上,我在房里到处翻,发现书桌抽屉里放了不少零钱。原来那是老爸收来的学费。
农村穷,一块多的学费都要分很多次才凑得够。里面大多是角票,分币,还有几张一两块的块票。
这下被我找着宝了,后来一个多月,每天偷拿一毛,要么到街上买个锅盔(粮票也有),买个气球之类,到河边呆半天,家是不敢回的。

这时候就真正到了凯江边了。
凯江从中江过来,弯弯曲曲流到这里。那水清澈见底,能见度起码五米以上。到公社下面转了个近九十度的大湾,湾旁还有一条小河汇流进来。
一般河水在急转弯处水都很深,叫回水沱,上游有水打棒(淹死的人)冲下来到这里就不走了。说也奇怪,其它东西都停不住,那个时候大家还见怪不怪,现在回忆起来,难道是那个玄的?
只是后来为防人多围观,都叫五类分子用竹竿推出去,冲到下个回水沱左儿垭再打捞,便于就地掩埋。
凯江到这一段,上下都有两个长滩,河都有一面顺山,山这面都是石岩,滩上河底都是鹅卵石,水急处咆哮如雷,流缓处从容悠然,很是安逸。
唯一的一条街,到街口修了几间骑楼,楼下通道,楼上住人。出骑楼之字形小路下到渡口,有船撑到对岸。
后来回忆起来,老爸肯定当时知道我拿了他的钱,特别是硬币少那么多。可能主动给又没有名目,不给娃娃又可怜,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7 19:13:35 +0800 CST  
眼看抽屉里的钱一天一天减少,我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吃笋子炒屁股肉。有个星期天跟到老爸回到干湾子,整死不跟他去了,回去要暴露得嘛。弄得老妈莫名其妙的,老爸可能心中有数。
这学期老爸也轻松。农忙假一放完就军训,他手榴弹摔得远,后来武装部请他当教练,就在家里住着暂不回学校,回去也没书可教。
这回时间多,老爸开始在家里秀他的厨艺。我家每星期都有一张肉票,每场(七天一场)买半斤。
那时农村没有排骨的说法,猪肋巴骨都要干干净净地剔下来,这一段猪肉叫宝肋(现在的五花肉加排骨瘦肉)。
买肉排队时有讲究,要排在第五到十位。靠前了割到槽头杀口肉,晚了就割到到坐墩上了,这里肥肉太厚,炒时油一出剩的少。
把宝肋肉买回来,肉皮煎黄,切得薄薄的,涂上一层豆沙(不知道哪里要来的),卷成指头粗一根一根,码在碗里,糯米泡涨,把肉埋起来,先猛火后小火,蒸出来稍冷,翻到另一个碗里,每个肉卷顶上再放颗樱桃,这叫叫龙眼肉。又酸又甜又不腻,安逸得很。
又有一回,他看新核桃出来了(干湾子有两棵核桃树),叫我们打下半撮箕,要新核桃仁有用,离赶场还有三天就叫我们准备。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21:56 +0800 CST  
一般核桃下树后要沤上一个月以上,等最外层腐烂后才露出硬壳。老爸等不得,要我们直接弄出来。
核桃皮不知是什么化学反应,那汁水看来没颜色,弄到手上会变黑。三兄弟把六只手,外加背心染色,才完成任务。
剥核桃时要小心,保留整半个,撕掉涩皮,像一只只蝴蝶。
肉片加豆油盐巴花椒腌制后再用鸡蛋清干芡粉揉匀,多用清油,猛火把肉炒散变色,下核桃肉,再来几铲起锅,撒点葱花。——叫蝴蝶肉片。吃得大家差点把舌头咬到。
如果运气不好买到坐墩,那就只有做盐煎肉。估计是为了省肉,回锅肉才派生出盐煎肉来。那也是香得不得了的。不然把坐墩肉煮熟切片再焙起灯盏窝,肥肉要少尼玛一半。
再告诉大家一样好吃的,烧白用一年以上的老干菜蒸好(跟腌菜泡菜不一样,基本是萝卜叶子快干了才加盐进罐),当天不吃,冬天放一两天拿出来再蒸一回,挑起来会起丝,吃起来沾嘴,一碗几筷子就要抢完。
猪肝因为费油,一般都没人买。
老爸炒猪肝也是上得了堂的。炒猪肝最重要的刀功(要切得厚薄一样)没得说,他炒的猪肝起锅时撕开还有点血,端上桌子刚刚断生,又嫩又鲜。这种搞法肯定清油遭不住(不禁用),所以每个月都要买一两斤高价油。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24:44 +0800 CST  
这种生活基本成了后来好几年的定式,包括后来一张票二两五肉票时,都是每星期打次牙祭,比好多人的日子都好过,现在叫过得匀净。
老爸是乐观的无产阶级,从不担心没饭吃,没钱了就一个字——借。还好区文教办管财务的左老师跟他关系不错,看我们家一个人供四个比较困难,也从不刁难,有求必应。
因为苏修蠢蠢欲动,派性也吧怎么闹了。只是经常组织的学习照旧,都按人民内部矛盾,搞搞批评和自我批评,戴高帽子游街的情况基本没有了。
暑假放完,我上学的事提上日程,去丁家坝大队小学上一年级。
村小学共有六个教室,全是土桶桶房子,地板都是泥巴拍平的,三合土都没有用,水泥,可能都没听说过。
其它不说,只那个男厕所,是个大坑,用石板镶成,三合土沟缝。下课了,男孩子都围成一圈,掏出鸡鸡就开窝(屙)。
一到夏天,坑里蛆虫乱爬,还会有一种叫旱蚂蟥的东东,尿鸟时,心里充满恐惧。尼玛还打着光脚。
女生怎么办,到现在都不知道。
上了一个月不到,书本都还没领,我因为身体不好,一天到黑恍恍惚惚,读不了,干脆回家,继续玩泥巴。
一回来我就回神了,为必然(难道)是不想读书装的?还是没玩够?反正不去了。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30:28 +0800 CST  
那时农民的贫穷愚昧程度在现在是不可想象的。
队上的民兵排长是个志愿军因伤退伍兵,姓魏,他老婆是队上的妇女主任,姓李是个麻脸(解放前这种人比较多)。
按理他家有点伤残补助(大概每月八元),两个劳动力,一儿一女,日子应该比较好过。
这两口子都没文化,重男轻女。那个女儿大概两岁,营养不良都还不会走路。每天坐在门后地上,已经不会哭了或者不敢哭,家里吃饭想起来舀两勺,想不起就饿着。
那碗是从来不洗的,像狗碗放在地上。
她哥哥跟我弟弟一样大,开门时也不管有没有人,直接推开,经常撞得头破血流,不顺眼顺手拿门后挂着的担钩(用树杈做的担撮箕的钩)就是两下。
可怜那个小女孩,就在这个冬天,无声无息,带着一身的青紫,解脱升天了。后来长大点,他哥哥还说这是个讨债鬼,老子当时就毛了,日你妈分明是来还账的。到现在老子都不理他,狗日良心坏透了。
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都还因为穷做过这种狠心无德的事情。
万壳子家的老三哥(好像是外号,这一家都没听过名字)八几年得重病,无钱医治(好像药都没吃),被他哥哥和父亲直接埋了,装进那个薄皮棺材,据说还有人听见在哼哼。
现在想念家乡时,点开三台地图,看见那地名什么庙什么寺的地方不下几十上百处,不胜嘘唏。我们流传千古的信仰和处世哲学,被无产阶级斗争搞到什么都无有。
说沉重了,又反过来想,把老子饿三天,没办法杀人放火,抢劫贩毒什么都会干,他不下地狱,我要去得嘛。
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佛祖的慈悲心。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34:41 +0800 CST  
这学期刚刚过完,老爸学校的新校舍盖好了。
这次老爸下了决心,不住在农村了。跟周爷爷说好,还算下放(已经是亲戚了好说话),考勤照打,有人问就美言一下。
雇了一辆牛拉车(这是三台当时最主要的运货方式,用黄牛架辕拉的两轮车,还是国营运输公司才有。)把家当拉到了新家。
新家这边就洋盘多了,学校唯一的一栋砖房,两边是教室,中间有两间用来住人,约有二十平方,还是双扇门。
老爸老妈住里面,也是老妈白天的工作间(打衣服)。老爸还去了趟中太外婆家,把外婆家的一个双层带海底的碗柜,一个长方桌(可能是以前外公看病用的)拉回来都放在里间,吃饭裁衣服都在上面。
外间是三兄弟住的地方。一张大床,一个柜子(装米面油和剩菜),一口水缸。
没有厨房,打一眼灶,风箱安起,一口尺八锅,猛一看这家人要轰轰烈烈过好日子了。
学校盖好,还在做门和课桌。路对面庙已经拆完,我家门口是个小操场,堆满了木料。
解放前的寺庙都是最好的房子,那些木料都是一抱大的柏木,主要是些立柱。其余的椽子等等都有点朽了,当烧柴用。
新学校的门窗课桌都用这些木料来做,战场就在门口。
学校请了曾木匠,带了两个徒弟,说好价钱(按天算),便摆开战场开干。
楼主 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发布于 2016-07-28 18:38:32 +0800 CST  

楼主:乱摆农门阵的二爷

字数:82309

发表时间:2016-07-15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9-03 00:0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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