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不羁》那些年哪些人那样想那样说那样做……

(续   前)

曾凡平突然上李轼家来。

一进门,一屁股就坐在那把藤椅上。

李轼有点奇怪地问:“不年不节的,咋就回来了,是家里有啥事?”
他这样问对方,是因为曾凡平春节回来时,他们已经在人工湖聚过。

“家里没事。李兄,我已经回城了。”

“你们那里这样快就开始招工?没听说呀?”

“不是招工,招工也轮不到我头上。我是办病退回来的。前天刚回来,昨天在人工湖没碰见你,听建国说你也在办,今天就上你家来坐坐。事情咋样?”

“差不多了,应该没啥大问题。”

“那好,我们就不用具体交流了。我听说马兹青去西藏了,你应该晓得吧。她一个晕车的人,这一路的颠簸可够她受的。没想到她还真有勇气。”

“我晓得这事。我也很佩服她的勇气。路上虽然艰苦,也总比没路走强。”

“倒也是。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哟,你还有啥事?”

原来,昨天在茶馆,杨建国跟曾凡平提到了曾小玲衣服丢了的事。杨建国说,事情倒是过去了。但这事没头没脑的,我们都感到有些奇怪,咋栽赃到李兄头上。

曾凡平当天晚上就去问了曾小玲,晓得了事情的原委。李轼跟同伴在工地上议论基建主任吃钱的事,不晓得咋个传到基建主任耳朵里。他认为是李轼挑头的,对他不利。曾小玲衣服一丢,他就趁机把这事往李轼身上引,还示意他侄儿出面作证。他就是想借此逼李轼离开工地。

正好角斗士为食堂那次纠纷和工地上那次打架,有点记恨你,认为是你挑的头。而且还为你是曾小玲校友,曾小玲爱跟你说话这事,他有点厌烦你。怕你把他的事搅黄,所以他也巴不得你滚蛋,跟曾小玲说看见你拿大衣。曾小玲衣服丢了着急,也信了角斗士的话,以为真是你拿了她的大衣。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2 10:57:38 +0800 CST  
(续    前)

听曾凡平把事情说完,李轼一脸苦笑,啥也说不出来。心想跟老子真是赶上了,角斗士堂堂一个国营单位的工人,居然嫉妒自己这个烂挑夫。

“李兄,我晓得你这个人,别看我堂妹是有工作的,你未必看得上她。”

“凡平,你扯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闲心跟你堂妹扯那些闲篇。”

“你是没有往那里想,角斗士偏要往那里想。跟老子才来这一出。话说回来。我堂妹年轻,还不到18岁,人单纯,错怪了你。你不要记恨她。”

“我当时真没有想明白是咋回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自然就谈不上记恨不记恨的事。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江湖险恶,随时都得穿一副盔甲。”

“啥盔甲?”这次是曾凡平感到有点奇怪。

于是,李轼把“盔甲”的由来一说。曾凡平一听笑了,说是呀,早晓得这样,我就犯不着下乡去转一圈再穿盔甲回来。


(第216章   一双慧眼     完)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3 14:48:23 +0800 CST  
第217章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第二天,李轼在街上碰到孙友忠。他告诉孙友忠自己已经看过武兴宇,情况不算太糟。说到武兴宇的情况,两人除了相对叹息外,也无能为力。孙友忠说:

“这就是他的命,哪个都怨不着,要怨就怨他自己,整天东想西想的。不疯才怪。”

李轼觉得孙友忠这话说得有点冷冰冰的,转而一想,也是中肯的,否则该怨哪个呢?就说:

“事情既然这样了,不说也罢,说起难受。说说你吧,近来如何?”

“还那样。过日子嘛。”

李轼说曾凡平回来了,提到办病残的事,问孙友忠是咋个想的。孙友忠说,晓得这事,但不准备去搞。李轼问:

“为啥?”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此话咋讲?”

“李兄,就算办成,也没啥好结果。”

“哦……”

孙友忠跟李轼的想法不一样 。他觉得李轼他们的这种做法,没有意思。

他父母没有正式单位,不存在来自单位的动员压力。他家没有政治问题,居委会不可能撵他家下乡。居委会对他们一家三弟兄睁只眼闭只眼,上面有要求时,就动员一下,形同走过场。

他想既然这样,自己犯不着去找关系,去疏通关系,而且能不能找到关系,找到关系后,能不能成,都是未知数。再说,事情办成了,又有啥用?

他的一个小学同学小鲁,肺有病,被允许不下乡,照样在家闲呆着。因为没有关系,一直不能安排工作,最近被安排在一个街道生产的一个蚊烟生产组。这种厂污染重,卫生状况极差,被放在郊区,干的活路非常简单,把拌着药料的锯末,用漏斗和铁钎往纸糊的细长袋中装实。

小鲁上班来回跑路,整天面对着一房子的乌烟瘴气,整天面对着一群婆婆大娘。一天干八九个钟头,一个月下来就挣一二十块钱,小鲁非常苦闷。

孙友忠说,你想小鲁的肺本来就不好,还天天呼吸那种充满粉尘、药味的空气,还不得早死二十年。这种工作,让我去我也不会去,还不如老子拉板板车来得自在。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4 14:16:03 +0800 CST  
(续   前)

孙友忠这一说,李轼想起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老靳班上的一位女生也是因病免下的知青,上头把她安排在搬运队上班,地点就在合江门,那里的活路是计件工,干多少挣多少。那活路连老黄牛都吃不消,更不要说一个女娃儿。那女生想不开,一气之下走了极端,虽说抢救及时没丢命,身心都留下不小的创伤。

李轼问孙友忠晓得此事不?孙友忠点点头,说正是把这点看明白了。办成了,无非跟小鲁一样,不是自己所愿。既然如此,他干嘛费钱费力去换一个并不稀罕的结果。再说一家三弟兄,不能说个个都有病吧。他说:

“我哥和我兄弟也不想走这条路,说没啥意思。”

李轼想孙友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的情况跟“包包户口”的还不一样,“包包户口”的必须每月到街道办去领粮票。孙友忠他们自去年恢复发粮票后,就不用再到街道办领粮票,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但以后咋办?难道就这样混一辈子。

“那你就不想想以后,以后咋办?”

“以后,以后是多久?10年、20年、30年?”孙友忠的脸上显出一丝嘲讽的神情。

“……这,这”李轼答不上来。

“李兄,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就算你办成了这个手续,要是没有关系,只能自生自灭,哪个会安排你工作?充其量跟小鲁一样。你说,那样的话,你去吗?”

“这倒也是。我也不会去,不如在河边挑烂泥巴自在。”

“我现在拉车的生活,我也没觉得有啥不好。虽然苦,但像你说的那样——自在。别忘了,你说过,这种状况肯定会变的。”

李轼想自己坚信会变,但哪个晓得在哪天?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5 12:20:35 +0800 CST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5 19:53:38 +0800 CST  
(续     前)

不到两个月,李轼得到通知,免予下乡的申请被批下来。接下来的事也很顺利,李轼的户口问题随即得到解决。岳洛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方二的事却出了一点小岔子,原本笃定的事差点成了煮熟的鸭子要飞走。

原来就在方二他们把家具送到雷医生家后没两天,雷医生工作有了变动,不再担任体检的医生。此举把方二吓得着实不轻,接连几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还是他师兄沉得住气,说不要着急,既然对方收下了家具,就会帮你过关的。

果不其然,在雷医生的帮助下,方二的事也顺利了结。

后来张二胡听李轼摆起这事时,叹了一声:“世道有病,庶几能免。我是有一顶帽儿在头上扣着,纵有本事也无地施展。你还年青,应该学一门技术,这种地方不是你长呆之地。”

1970年年底,李轼告别了工地。行前去黄皮家告辞。
“黄哥,很感谢你的关照。”

“谢啥,都是自己人嘛。我早说过,你们在我这里无非是借房子躲雨,暂时的,早晚都是要另谋生路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就当是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后要是走好运了,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哥。

别看你们现在这样,你们跟老黄牛不一样。老黄牛没文化没手艺,脑瓜子又死板,岁数也大了,以后也还得靠卖气力吃饭。宗陵就不一样了,脑瓜子活,有机会就能混好。就说张二胡吧,别看他今天落难成了坏分子,说不定哪天就又风光了。人这一辈子难说得很!”

黄皮说完,又习惯地晃晃脑壳。


李轼想自己以后能走好运吗?自己也回答不出来。黄皮这话原来就说过,今天听着仍觉得这番话很有人情味。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6 13:12:16 +0800 CST  
(续   前)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金沙江依旧喧啸不止、奔腾不羁,时间一年一年的更迭,对它似乎没有丝毫的影响。在江边,原来那帮游泳的人越来越少。谋生之路伸向各方,带走了一个一个的人。钟益生一年前就走了,方二也在两个月前跟师傅到外地去干活路。

游完泳上岸后,李轼对吴能说:

“杨建国他们公社已经开始从知青中招工。建国说不准备在工地干,他得回生产队,招工对他来说是大事。方二的想法是对的,学一门手艺比卖苦力强多了,我准备离开工地,去学修理电机。老吴,你咋打算?”

“李轼,学会一门手艺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难。难的是学会了后,有没有地方找饭吃,这才是难事。我已经跟二舅学中医小半年,即便以后学会了,又不能开私人诊所,又进不了正规医院。那有啥意思?”

“老吴,先学着吧,事情总会有变化的。”李轼目光冷峻。

“我也是这样想的。”吴能长眉下的双眼深沉。


(第217章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完)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7 09:56:26 +0800 CST  
第218章   尾声:十年后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传出。让向往大学的人和想摆脱困境的人兴奋,让更多的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许多变化即将开始。

李轼他们都很兴奋,在茶馆里议论起来,共同的一个想法就是熬到头。省招生简章出来后,却让他们非常失望,空欢喜一场,他们都没有报考资格。

方二很生气,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大发牢骚:“还是一帮球官僚!脑壳还是很僵化。上头都放开了,下头还不放开!”

杨建国今天也没有心思下棋,他也端着茶碗到李轼这一桌来摆龙门阵。一听方二的话,就跟他开玩笑说:

“方二,你尽想好事。让你下乡,你装病不去,现在恢复高考,你想去。哪有这种好事,甘蔗只有一头甜。”

方二一听,竖起浓眉,愤声说道: “装病咋了?我就是不愿意去。不装点病,把我整成坏人,哪个受得了?!这些年我下乡的同学招工出来,我从不羡慕,那是他们在农村修炼的结果或说补偿。再说从道理上讲,其他没下乡的在职人员都可以考,凭啥不让我参加考试?!”

方二平息了一下心气,又转向李轼说:“李轼,你说对吧。”

“当然对。不让我们考一点道理都没得。不过,方二你不用着急,有了初一,就会有初二。今年不行,说不定明年机会就来了。你想,10年浩劫积重难返,有多少大事需要上层料理,‘文革’刚结束一年就恢复了停止多年的高考,已是很不容易。中国人信奉随大流,多数人都走了下乡的路。政策首先得顾忌这大头,没下乡的毕竟是极少数,算是小小头吧,让你多等等,也不为过。”

李轼回答,眼里不再是漠然。对省招生简章,他心里也很不了然,却相信一旦坚冰解冻,一江春水就会汪洋恣肆,哪个也拦不住。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8 13:32:46 +0800 CST  
(续   前)

“李轼说得对,明年肯定会有机会的。你们看过去被打倒的那些官儿,现在都一个一个地爬起来。政策肯定还会进一步放开,旧东西要恢复,新东西也会出现的。不然还改革个啥!工农兵大学生已经停止招生,说明那种方法不行。高考改革只是开头,很多东西都会有变化的。”

吴能的声音很平静,那深沉的双眸似乎已经看到一年后的情景。但那平静后面的喜悦心情,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李轼晓得吴能的家族在北京、上海、海外都有很多亲戚。他有更多的信息渠道,说的话应该是有依据的。

“要是当年的知青都像我们一样坚持不下乡,也许文革早就结束了,也许国家早就走上正道了。”方二对吴能的话很有感触,忽然冒出一句话。

“方二你这话从何说起?那年月领袖的权威如日中天,他老人家的话,信的人不信的人都遵照执行了,我们只是例外而已。再说,历史从不存在假设。”李轼回应了一句。

“当初我老爹以为我下乡了,表现好就能调回城,现在也不相信了。我在农村9年,招工招兵从来都轮不上。赶上过几次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生产队推荐时还有我,到大队到公社推荐的时候就没有我,都是球走后门的。

有些人是被推荐了,到最后也仍然是当分母的命,最终走成的都是有权或有关系的人。跟老子不改就没平头百姓的活路。”杨建国说。一晃他已经下乡10个年头,此中味道,他最清楚。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8 18:24:18 +0800 CST  
(续   前)

吴能的话说对了。1978年的省招生简章专门有一条规定,因病未下乡或因病返城的知青,若体检后医生认为病好了,可以报考。而既没下乡又无手续的知青,没有被提及,明摆着这种人没资格参加考试。这一来,大家的心里都踏实了,资格有了,他们都不担心考试的事。

他们也注意到招生简章中有一条,对25周岁以上考生的报考志愿已有所限制。这意味着所有老三届的考生都属于此列,意味着明年的年龄要求还可能收紧。那就是说今年可能是他们参加高考的唯一机会。

又是一年端阳,到了涨端阳水的时节,金沙江已经咆哮狂放起来。几个人聚在江边,方二很神气地说:“我看过去年的考题,没啥难度。今年是全国统一出题,就算再难点,也难不到哪里去。我就等着进大学了。”

方二说完,又扬起眉,右手握拳在胸前划了一个√。

李轼想到钟益生,几年不见,不晓得他是否参加高考。他对吴能说:

“老吴,当初要不是钟益生劝我们办病残手续,现在还是不让考。”

吴能说:“这就对了,符合体制的要求,就让你考,这既是体制的坚持,也是体制做出的让步。这个群体也必须向体制让步,得把自己弄来符合体制的要求,哪怕是装病。你得有手续,是体制认同的,没有的就不能考。”

李轼一笑说:“老吴,啥事到你嘴里都成了理论,整得一条一条的。我看简单,就一条,社会总要进步的。就像这金沙江的水,长流不息,越流越远,岩也好,滩也好,山也好,峡也好,都挡不住它。”

“你两个都是爱乱转。依我看就像招安。我看还是建国去年的话说得明了,不改就没有老百姓的出路。”方二一拍胸口,说得很干脆。

吴能看着李轼,俩人相视一笑,没说话。

李轼在心里想,改革开放让中国从禁锢和封闭中走出来,改革开放促进了国家根本性的进步。民心所向,改革开放还会往前走。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9 10:22:37 +0800 CST  
(续   前)

钟益生带着老婆儿子回来探亲。

大家一看,原来他的老婆就是袁敏,她跟李轼他们是小学同学,跟吴能方二他们在“文革”中也认识。袁敏上山下乡时没有去。后来钟益生去渡口工作后,袁敏和他谈上朋友,两年后也过去参加工作,也是以照顾家属的名义。

方二故意拉下脸说:“钟益生,你这小子,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娃儿都这样大了,也不先打个招呼,跟老子不够朋友嘛。”

钟益生一脸的波澜不惊。袁敏脸上却先红了,好像方二不是说钟益生,而是在说她。
杨建国一笑,为钟益生解围说:“城圈圈太小,转来转去都是熟人。袁敏更是熟人了。”

“建国,真应了你这句话。方二,你少说我,我听袁敏说,你跟小马好上了。我没说错吧?”钟益生立即反守为攻,话头往方二身上引。

“大男大女了,还说啥。”方二一脸的曾经沧海又为水的模样。

“方二,你们总算熬出来了。”袁敏笑着说。

“咋样!这就叫逆境出人才嘛。”方二又恢复了豪气。

看方二那个得意样,李轼对他说:“算了吧,方二,你还是豪气不减当年,敢夸口。胡子都一大把了,还人才。要我说,这种逆境还是少来点好。逆境能出几个人才啊,相反是毁掉了数不清的人才。我们无非是运气好点罢,赶上末班车。”

李轼说完,又问钟益生参加高考不?钟益生说,老婆、娃儿、家务事,一大堆。去年就没有参加,今年再说吧。李轼看了一眼袁敏,想他们是有家室的人,想法已经跟当初不一样。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9 12:28:46 +0800 CST  
(续   前)

一日,李轼去找孙友忠,问他咋想的。孙友忠说:

“不要说我没资格报考,就算是有资格报考,我还能考上吗?一个初中生,丢开书本10多年,原来学那点东西早还老师去了,拿啥考。”

“那你哥和紫罗兰他们呢?都是高66级的,应该没问题吧。”

孙友忠没说话,摇摇头。

李轼没再问,去年的高考中,不少参考的老三届学生都抱憾而归。他心中感慨万端,10年前他说过,情况会变的,如今兑现了。10年前,孙友忠说过他们只能自生自灭,也兑现了。

李轼心里明白,恢复高考的措施,对大多数老三届学生来说,实际上已经不是机会了,对下乡的如此,对不下乡的也如此。10多年的时间消磨,他们已不再年青,他们已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对他们来说,不单是高考的机会逝去了,人生的许多机会也逝去了。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9 14:52:35 +0800 CST  
(续   前)

一天,在江边,吴能先到,随后李轼和杨建国也到了。方二到得晚,一看杨建国也在场,就高声说:

“建国说得太精辟,这个城圈圈太小,转来转去都是熟人。你们猜我碰到哪个了?”

晓得他在卖关子,大家都不作声只看着他。方二憋不住了说:

“我碰到雷医生,一别八年。他又负责我们城区的体检。他一见我就笑,说你还用查吗?完全健康,说罢用笔在体检表上一阵划,最后‘啪’的一下就把章盖上,说祝你考试顺利。我说我也准备学医,准备跟你当同行。”

方二一说完,一个倒立又竖起来,在沙滩上转圈。听方二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说,这是方式幽默。方二一听大家的笑声,放下身子接着说:

“是啊,整10年,我们一起看着这江水日复一日地流去,我们的青春岁月一天一天地消亡。这种日子也要一去不复返,今后要在一起游泳恐怕难了,都得各奔东西。”

方二的话充满感慨,10年的光景把本是年青的人磨得不年青。李轼点点头没说话,他想10年蹉跎,连方二这个豪爽的人也有了惆怅。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09 20:31:31 +0800 CST  
(续    前)


这时,吴能也停止行走,对大家说:

“1966年我离大学之门就一步之遥,隔着一道门坎没有跨进去。后来上山下乡时,方二开我玩笑,说我8年后如能上大学,胡子不晓得有多长。哪晓得10年后我还真能上大学,能赶上这末班车我已很知足。

俗话说三十而立,我都三十几的人,才混进大学,诸位也快三十了,立啥呢?说句实在话,一把胡子的人,上了大学也做不成啥事,无非是改善一下生存环境,有无所谓的出息,就看各人造化。不过对今后的学子来说,有了一片新天地。”

李轼点点头说:“老吴说得对,社会还将进步,这是必然趋势,不管需要多长时间。”

“李轼,也许有一天,我要把今天的经历写出来,告诉后人。”吴能长眉下的双眸深沉得像潭水。

“老吴,历史应该让后人晓得。”李轼用冷峻的目光回应他。

“老吴,你和李轼就爱扯些没边的事。不堪回首之事,何益之有。”方二一听李轼说完,就摇摇头。然后冲坐在岩石上的杨建国说,“建国,你说呢?”

“我说不好,历史这玩艺不像下棋,不好论输赢。再说,从来都不是老百姓写的。”

大家没再说话,看着奔腾而去的金沙江,心里都在想:10年光阴如东逝之水,这代价非同寻常。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0 08:31:00 +0800 CST  
(续    前)

后来,李轼、杨建国、吴能、方二、马兹青都很顺利地考入大学,有了新的生活。

吴能大学毕业后,飘洋过海,到美国留学,后来定居在加州,用方二的话来说,当假洋鬼子去了。

方二没有出海却下海了,毕业后真的当上医生。几年后弃医从商同马兹青到深圳发展。用吴能的话来说,一个精明的药贩子。

钟益生最终没有参加高考。用杨建国的话说是日子安逸,顾不上考试的事。大家替他惋惜,钟益生却说,我未必就能考上,我也没有觉得有啥子不如你们。你们看看自己一个二个还都是光棍,有啥好羡慕的。我儿子今年就可以上小学,上大学的事今后就让他去完成吧。

杨建国毕业后仍在本地教书,他对李轼说:“没想到我这个小时最淘气的学生,居然也成了老师。”李轼说:“我想你不会把虚假的东西教学生吧。”答曰:“我就是教专业的,跟那些没关系。”工作之余,他依旧是茶馆的常客。棋牌类的比赛项目日渐增多,杨建国忙得不亦悦乎。

他自许在本地的三棋一牌塘子里,没人不晓得他。当老师了,他仍不改那种耿直率性的性格,用李轼的话说是:烟酒茶随心随意随性,棋牌舞且行且和且乐,人事世有血有肉有骨。

李轼想如果武兴宇没疯,他要考上一个大学同样没有一点问题,可惜的是人生中没有如果。

武兴华早在几年前,就成了省外一个农学院的工农兵学员,毕业留校后没有再回来。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0 14:08:25 +0800 CST  
(续   前)

10年间,李轼经历了很多不同的劳动场所,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机械厂那个工地。李轼大学毕业后离开了老家,跟工地那帮朋友未再谋面,但还能从杨建国那里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

工地上的人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群落。他们的生存状态要是改变了,这个社会也就改变了。

80年代后期,李轼回到老家,再次打听他们的消息。

老黄牛的问题已得到解决。不再是黑户,工作单位是没有了,但每月能从民政部门领到10块钱的困难补助。杨建国说还是李玉芳帮着跑下来的。李玉芳自身得到平反,到了另一个中学教书。

老黄牛的儿女也长大了,都上过学,虽然没有一个考上中专或大学的,但一家人的温饱已不成问题。大的3个娃儿已经工作、成家。

老黄牛很满足眼下的生活,50多岁的他仍然在干这种临时的搬运工,只是已经没有当年那样亡命。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0 20:42:54 +0800 CST  
(续   前)

张二胡那点事也得到解决。回到剧团,倒成了反“四人帮”的英雄人物,风光了几天。他很清醒,自己当初既没有反样板戏,更没有反“四人帮”,所以坚决谢绝李团长让他作报告的要求,不想搅和到“斗争”中去。

他感到惋惜的是,业务荒疏得不行了。文化环境一宽松,观众选择多了,戏剧难以吸引观众,剧团效益很不好,加上英才辈出,张二胡上台演奏少了。却迎来了学生娃娃们都追求才艺的潮流,他在家中收徒授课,教拉二胡和绘画,效益颇丰。

中美关系解冻后,国门打开后,张二胡当年的恋人赵洁随华侨老公移居澳洲。行前给张二胡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件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的确良”素色衬衣、一双旧的舞鞋、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致远,我走了。衬衣我“穿走”了。“红舞鞋”我不会再穿了。

张二胡这个七尺之躯的男人,已经有很多年不晓得眼泪的味道了,这时失声痛哭,泪水打湿了衣襟,浑然不觉。

从那以后,张二胡好上了酒,但每次都喝得不多,只喝二两。每逢熟人呼之张二胡,他总连连摇手说:不要叫我张二胡,那是当年事,现在有愧张二胡这雅号,如今只能称张二壶了。

令朋友们惋惜的是40多岁的张二胡一直是单身。有不少热心人为他介绍对象,但张二胡都没有答应。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1 11:56:30 +0800 CST  
(续   前)

最得意的是宗陵。从80年代初开始,就从深圳倒腾电子表、折叠伞回来卖,接着又从广东大包小包地倒腾衣服回来卖 。从摆地摊做小本生意开始,天天躲市管会的人,到有了铺面,已经混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偶尔碰见杨建国,总说要请原来一道在工地上混过的朋友们吃个饭,叙叙旧,却一直没有兑现过。真正令宗陵得意的是,他的那个儿子宗城后来考上中专,毕业后已经在城里上班,找了一个城里的女朋友,实现了宗陵的夙愿。

宗陵说当初给儿子取名时,老婆刘冬梅一听就说:好,“宗诚”这个名字好,听起来就像“忠诚”一样。

宗陵说:不是“宗诚”是“宗城”,我要让儿子成城头人。

刘冬梅一愣,然后一撇嘴说:你做梦吧。

如今宗陵常自豪地说:

“我18岁当兵的时候改了自己的名,我儿子比我有出息,18岁的时候改了身份。老子不在乎他工资是多少,那几个钱不值一提哇!在乎他的身份改变,不再是农民,是城市户口了,是城头人了!”

(待    续)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1 16:19:20 +0800 CST  
(续   前)

黄皮是最发达的。先是落实政策,回到领导岗位上。后来下海跟人合伙搞房地产成了大老板,昔日的茶馆里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杨建国说他早已经不下棋了,改打麻将,麻将也打得不好。经常陪一些官员——他昔日的战友、同事打麻将,好在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如何输。

俗话说会水的艄公打烂船。不行船了,陈老大得以善终。

只有王有才的事令人唏嘘。有消息说他在一次斗殴中丧命,也有消息说他改名换姓到云南贩毒去了,连他那个女朋友齐小冬也一道去了。

李轼独自一人来到金沙江边。昔年他和伙伴们游泳的地方已经变样,江上也已看不到点点白帆。

他想起当年和武兴宇在江边讨论的那番话: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河流。如今,那条江已经流走了。

金沙江还是那样野性十足,汹涌澎湃,自由奔腾。

国家有幸,逝者如斯。



2013年7月19日一稿

2014年8月25日二稿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2 11:09:47 +0800 CST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20-10-12 15:15:24 +0800 CST  

楼主:山茅2018

字数:619800

发表时间:2018-08-01 05:36:3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2:05 +0800 CST

评论数:48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