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不羁》那些年哪些人那样想那样说那样做……

(续前)

这是1969年4月初的事。
李轼是由杨建国介绍到这个搬运工地来的。杨建国已经和工头说好,头一天一起来认认地方,打算第二天再开始干。
杨建国已经在这里混了一段时间。他刚下乡不到一个月又跑回来了。
杨建国不愿意在农村呆,说干一天还挣不到一包烟钱,还不如回城里找点临时工干干,所以跑回来做临时工。但这个年头临时工也并不好找,不是随便那个人都可以找到的。这年月的最高指示是“抓革命,促生产”,意思是要两不误的。实际情况是各类单位都在忙着“抓革命”,抓得热火朝天,有些把“促生产”的事情放在后面,有些干脆就不生产了。这种情形下,搞基建的单位很少,不要说正式的工作岗位,连临时的活路也是僧多粥少。所谓的临时活路,不外乎就是搬运建筑材料、开挖土方、修建时当小工这类下苦力的粗活儿。
* * *
“建国,这人是哪个?干活路这样忘命。”
“老黄牛。”杨建国随口回答。一看李轼神情一愣,晓得他没有明白过来,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不晓得他叫啥子名字,大家都这样叫他,他也这样应承。他姓黄,又有一身气力,壮实得像头牛,更像牛的是,他整天不出声,光埋头干活路。休息时,自己一个人远远找地方坐下,要嘛闷头抽烟,要嘛坐着发呆,不大跟大家打堆说笑。”
趁老黄牛走到坎上歇气时,杨建国拽着李轼过去跟他打招呼:
“老黄牛,这是我同学,叫李轼,明天来干,日后多照应点。”
老黄牛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应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转过来,只是随意点点头,算是晓得了。
李轼这时才从正面看清老黄牛的脸。一头杂草茬般的短发顶在头上,腮帮上的胡子也是硬扎扎的,五官棱角分明,像斧劈出来的一样,眉毛粗而黑,眼窝里的眼睛却没有神。一脸的沧桑,像河边的卵石滩。李轼觉得老黄牛的面部比他的后背更吸引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他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来 ,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这人也有点太不合群了。”
“他就这样一个人,心眼儿实在,大好人一个。”
虽然没有跟老黄牛说上一句话,老黄牛给李轼留下的印象很深。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2 20:06:33 +0800 CST  
第19章 一付箩筐钱

一周后,李轼对这个搬运工地的情况大致熟悉了。
工地在南岸。枯水季节,江水还是清亮的。江边到河坎间露出一段坑坑洼洼的河滩地,除了沙土,就是鹅卵石或者淤泥烂地。翻上河坎,又是一个缓坡台地,有一些绿油油的蔬菜地。这层台地到夏季涨大水时会被淹没的。土薄石头多的地方,却长满生机勃勃的野草,比蔬菜的生命力旺盛多了。从这一层台地再往上爬,又是一个七八米高的陡坡,上了这个陡坡,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南岸坝。
李轼干活路的地方,说是工地,其实就是在靠码头的河滩上,简单平整出一块地方来堆放货物,旁边再搭一个简易的工棚。可以堆放一些工具,也可以供人歇歇,躲雨躲太阳。
说是码头,也不是那种停靠货轮、客轮的正规码头,只不过是在离货物目的地近便的河边,临时找一个能停得住船的地方。一般是在水深一点流速又缓一点的河湾。
江岸上的一个机械厂正在搞基建,修房子。李轼他们就是为这个厂搬运建筑材料。所需要的砖、瓦、沙、石、木材等货物都由船运来,一堆一堆地堆在河边。那是因为船有时走得急,搬运工先从船上把货卸下来,堆在河滩。船先走了,然后再由搬运工把货运到机械厂的工地上,这种先卸货后运货的方法居多。有时船期不急,船就停在河边,一停几天。搬运工直接从船上把这些建筑材料运到机械厂的工地上,这种方法效率高一些,又可减少一些损耗。船与岸边搭着两块跳板,一条上一条下,跳板又窄又晃,也不太好走,搞得不好,会跌下水去。从河边到机械厂的路程并不远,三四里路,但全是缓坡或者陡坡,东西就靠这帮子人挑上去或抬上去。
搬运工的劳动工具也很简单,各自准备一根扁担一付箩筐就行了。箩筐要是用坏了自己再掏钱买一付就成了,一块多钱,劳动工具的成本不算高。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3 09:04:29 +0800 CST  
(续前)

李轼注意到老黄牛的工具成本更低。别人在挑砖时,为了省事依然是用箩筐,只管把砖头往里丢就行了。而老黄牛是用自制的架子,架子由厚木条钉成的,木架四个角上是拧上很粗的钢丝,代替了绳子。一边码上20块砖,那一块红砖干爽时得5斤多,受潮时或
雨淋后就得有6斤多。李轼很奇怪老黄牛为啥这样费事。杨建国说,老黄牛这是为了省几个钱,因为砖的棱角很容易把箩筐磨坏。一般人挑得轻,磨损还小一点,像他挑这样重,一付箩筐要不了几天就不行了。不是箩筐被磨坏了,就是绳子被磨断了,所以老黄牛才自制一付挑子。老黄牛那根扁担也引起李轼的注意,那扁担比别人的扁担粗,油亮发黑,拎在手上发沉。老黄牛说是用青冈木做的,挑四百多斤一点不成问题。
其他人用箩筐是为了省事,每次只消把砖头扔在箩筐里就可以上肩走了。而老黄牛必须把砖头码得整整齐齐,而且是一横一竖交叉地码,才不至于在行走过程中垮掉。别人在中途歇气时,随时都可以放下箩筐,在缓坡上也行。老黄牛则必须走到平地放下架子,才不至于倒。换句话说,老黄牛为了省几个钱比别人多付出了体力。在别人看来,觉得并不划算,劝他说:
“老黄牛,你何必这样费事。费时费力,跟老子并不划算嘛。”
老黄牛则说:“我这样既不费箩筐,又能多挑些砖,有啥不划算啰!你们说费力,跟老子气力又不值钱。”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3 09:06:23 +0800 CST  
(续前)

李轼很高兴能在这工地上呆下来。活路累,劳力也不值钱,一天十来个钟头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有时能挣到一块钱,有时就是几毛钱。就是说像老黄牛这种好体力,有时一天下来还挣不了一付箩筐钱。所以李轼很能体会老黄牛的精打细算了,这不是生活习惯使然,而是生活压力所致。
话说回来,在这工地上干活路很自在。自己可以根据自己的劳力,多干少干都可以,反正每个人都是按完成的重量或数量算钱。遇到没活路或活路少时,就等于跟自己放假了。再说,劳力虽然不值钱,但总算有地方能混口饭吃。这年头,能混口饭吃,就很不容易了。

一次歇气时,李轼问杨建国为啥刚下乡就往回跑?他想杨建国起码得熬到供应粮吃完后,再跑回城。杨建国脱口就说:
“穷嘛!”
“穷有啥好奇怪的,乡下哪有不穷的!”李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句。
“你是不晓得!我去那个生产队太穷。你猜穷到啥地步?一个全劳力干一天,算是挣了10个工分,只有队上那些青壮男农民才算是全劳力,而我们这些男知青干一天就算8个工分。跟老子,你猜10个工分到年底决算值多少钱?听队上会计说就值8分钱。那我们挣的8个工分就只值6分多钱,跟老子,连买一包烟都不够,只够一碗茶钱。你说那种地方能呆住人吗?”
“照你这样一说,满天下的农民咋个活?”农村的穷,李轼还是有所了解的。而干一天就只值一碗茶钱,还是让他有点吃惊和不解。
“咋个活,农民祖祖辈辈都呆在那里,没地方可去,将就着活嘛。再说,活与不活、活得咋样,也不是我们操心得了的事。现在知青跟农民都一个样了,依我说还不如人家农民。农民从小就适应了当地的环境,好比生来就是和尚,从小就吃素敲木鱼念经,习惯了。我们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又得吃素又得敲木鱼念经,一下子哪能适应!你说恼火不恼火。话说回来,人都是逼出来的,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嘛,各人想法活嘛。你说他们穷吧,他们反说比他们穷的生产队还有得是。你说这种鬼地方,我为啥不跑回来?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早就跑回来了。”
“倒也是。”
听杨建国这一说,李轼心想:中国的农民是忍辱负重惯了。我肯定是不会去的,从心里更感谢杨建国介绍自己到工地上来。这年月找点活路干真不容易。
再者,李轼还觉得在这里自由,干活路的人虽杂,但互相都不多打听。干活路特别简单,各挑各的,多挑多得,少挑少得。一天下来,虽然腰酸背痛,到底人年轻,一觉起来就没事了。有事时,跟班长提前打个招呼,一两天不来也没啥关系。因为活路少,你要是少干一天,反而成全别人多干一天。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3 20:01:59 +0800 CST  
第20章 一根扁担撑家

半个月后,李轼觉得自己适应了。
干活路的人一般都在工地上吃中午饭、休息,连吃饭带休息,中午有一个钟头时间。搬运工们都自己带饭,个别人也到岸上小街的馆子头去吃饭。厂里管基建的人说他们可以到厂里食堂吃,但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到食堂去的,因为他们都穿得太破烂,又灰头土脸的。他们要是去排队买饭的话,厂里的职工会侧目视之。他们自己也觉得有点煞风景,招人烦。好在带饭也不麻烦,往炉子边上一放就行了。老黄牛每天都是自己带的熟红苕,十几个,得有三四斤。有时带点咸萝卜,就着红苕吃,有时连咸萝卜都没有,就大口大口地干啃红苕。
一天在工棚吃午饭时,李轼和杨建国边吃饭边摆龙门阵。看着老黄牛把一条一条的红苕往嘴里塞,李轼想这时的老黄牛真像一头牛了,像鲁迅说过的那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城里居民粮食定量恢复到了23斤。但像老黄牛这样大的块头,即便不干体力活路,每月23斤也是肯定不够吃的,再加上油荤不足,就更差得多,就只能靠杂粮填饱肚子了。
他问杨建国:“老黄牛家是不是很恼火?咋顿顿吃红苕。”
“听王有才讲老黄牛有5个娃儿,老婆也没工作。一家7口,就指着他的一根扁担找钱。还有他是一个黑户,没有粮食供应。明摆着的事,你说他能不恼火嘛!我记得你刚来那天,你不是奇怪老黄牛干活路为啥这样亡命,现在你该晓得了吧。”杨建国边埋头吃饭边回答。
“他为啥是黑户?”李轼感到奇怪。停下了筷子。
“我也不太清楚是咋回事,王有才晓得。”
“这种搬运工都是临时性工作,说有就有,说没就有。他拖家带口的能靠这个过一辈子?”李轼问。
“不靠这个,他又靠哪个?走一步说一步嘛,一辈子的事,哪个想那么远。老黄牛人厚道,不多事,又舍得出气力,工头们喜欢用这样的人。再说这个工地没活路了,总有工地有活路,像老黄牛他们这些人在这塘子里头混久了,差不多都能接上。实在没有活路干,自己歇两天,家里也捱两天。听说他这样已经有七八年了,真不易。”杨建国不想跟李轼扯这个话题。在他看来,普天下困难的家庭多了,操心得完吗?话头一转,“李兄,不说老黄牛,就说我们吧,现在不是同样恼火吗?至于以后能干啥子,哪个又晓得?”
“真不晓得以后能咋样,天晓得。但我想你不至于在农村修一辈子地球吧?”李轼回答。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4 09:35:51 +0800 CST  
(续前)

对杨建国的话,李轼的回答是不确定的。他看着河滩上种菜的农民,正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挥着锄头。人们把这种农村劳动称为“修地球”,是中国式的幽默,形像中带一种苦涩。那种在地里的小菜,则很像农民,一出生就被种在地里,很难挪窝了,一挪窝就枯死。而他们则像这河滩上的鹅卵石,不晓得被江水带走了多远,好容易被冲上岸,突然一天又被人捡起来,扔回了大江,下一站在哪里?天晓得。
这事在杨建国没下乡前,他们曾经多次摆谈过。李轼对一夜之间上千万的学生就被领袖一句话打发下乡,很是不理解。“文革”中荒唐事情太多,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荒唐的政策,他坚信这种荒唐的政策三五年之内必定改变。所以他打定主意不下乡,想看看结果究竟怎样。
今天,杨建国再次问他,他也觉得是一件说不准的事了,几下把碗里剩下的饭扒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然后站起身,准备到江边洗碗去。
“一辈子修地球,那可保不齐,你不是也怕这个才整死都不去的嘛。你看宗陵,他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尚且不愿意在农村干,出来跟我们抢饭碗。你说我能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吗?不要说在农村呆一辈子,像现在这种挑抬行当我也不愿意一辈子干。整天日晒雨淋,钱又没几个,一点保障都没有。唉,说归说,但现在还只能干,跟老子现在要找一个临时饭碗都不容易。”
杨建国已经吃完饭,边用筷子敲着空碗说话,边迈出工棚,同李轼到江边洗碗去。两人蹲在江边洗碗, 4月下旬的江水还是清澈的,但常在江边的人就能看出它已经不如之前清亮了。李轼不由想到江水的颜色、流量一年四季都有变化,年年都有不同,世上哪有不变的东西?就对杨建国说:
“说实话,我有时也觉得悬乎。但事情总会有变化的,这点我确信无疑。有了初一,就有初二。三年不变,五年还能不变?我想就算是老黄牛也巴望有改变的那一天吧。”
杨建国晓得“有了初一,就有初二”这句话是李轼的口头禅,意思是不用着急,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李轼生日在初二,有一次一个朋友说你的生日要是早一天在初一就好了。李轼说有啥好不好的,有了初一自然就有初二。后来这话就成了李轼劝人不要着急的话。不过今天杨建国却并没有觉得宽心,于是说道:
“那可难说得很。你没有看老黄牛的神情,能有活路干就不错了。”
李轼嘴上说得肯定,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把握,上头的事哪个说得清楚。眼下能清楚的是,这种活路也不是天天有的,也是僧多粥少,干一天算一天。
明天的事咋样还真难说。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4 21:37:30 +0800 CST  
第21章 俩人一根杠

工地上的活路,有时需要打伙干。
一天,李轼刚到工地,宗陵对他说:“小李,今天杨建国没有来,你跟王有才一根杠子。”
宗陵是这一摊人的班长,工头指定的,他是工头的一个远房亲戚。宗陵比李轼大不了几岁,二十三四,替工头招呼这个二十来人的工地,有时派派活路,自己也靠干活挣钱。他当班长没有一分钱补贴。为了表明自己的光明正大,他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先说断,后不乱。”
王有才,岁数与宗陵差不多,留着一个光头,光着膀子,一身干巴巴的肌肉,一看就晓得是有气力的人。要说搬运工这行当中能挑的能抬的人不少,有些是天生的膀大肩阔,腰腿硬扎,重担上肩啥事都没有,像老黄牛这样的。有些身板虽不粗壮,但长年干这活路,也熬出来了,挑起一二百斤的担子,腿也不打闪闪,王有才就是这样的人。王有才脸上也没啥肉,一脸削瘦,因为头上没留头发,眉毛显得黑,眼光刺人,透着一股狠劲。
需要打伙干的活路是抬条石。机械厂正在盖房子,这些条石是用来做墙基的。条石一般40厘米到50厘米见方,一米多长,轻点的三四百斤,工地上的说法得两人拱,就是两人一根杠子抬。重点的四五百斤,得四人拱。拱石头一般都有固定搭档,两人一根杠子,相互都有照应,有默契了干起来省力省心。临时搭档就找俩人个头高矮差不多就行,混一阵也就行了。今天需要抬的都是三四百斤的条石 。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5 14:23:18 +0800 CST  
(续前)

王有才晃着膀子过来了。他个子比李轼高点,身形并不魁梧,却渗出一股剽悍劲。王有才盯着李轼,一扬下巴问:
“你小子干过吗?跟老子瘦兮兮的也来吃这碗饭。行不行啊?”
“没干过。行不行,试试不就晓得了。”
“哟嗬,跟老子没干过你还出来混?我先跟你小子说,这可不是试着耍的,弄得不好要伤人的。你李四要不行,趁早跟宗陵说换张山来!”
“这不也是没办法才出来混的嘛。你老兄就多照应一下。”
“好说,好说。”
李轼不太愿意跟王有才一根杠子,但这话也说不出口。自己是新来的,屁股都还没坐热,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况且这事也由不得自己挑选。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5 14:26:39 +0800 CST  
(续前)

王有才给李轼的印象不好,直觉这小子说话油、动作狠、眼神毒,不好相处。李轼还记得他刚跟杨建国来的第一天,杨建国跟王有才打招呼:
“老王,这是我同学,来混口饭吃,今后多照应。”
王有才沉着一张脸,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李轼一遍,扬起下巴后才点点头:
“好说,好说。”
刚来的第二天,中间歇气时,王有才就凑到他跟前问:
“兄弟,叫啥子名字?”
“李轼”
“哟嗬,你这名字好记,张三李四嘛。我有两个兄弟伙也在这里,有一个就叫张山。你一来就把张三李四凑齐了。”王有才开怀地笑起来。
李轼没有说话,他原想跟王有才说是苏轼的“轼”,一想王有才未必能晓得苏轼是何许人,于是觉得没有必要跟王有才解释自己不是张三李四的“四”,一个称呼而已,咋叫都没有关系。
“多大了?”王有才又随口一问。
“十九。”
“哟嗬,才十九,你老哥我都二十四了。兄弟,是知青吧。”
听王有才这一问,李轼立刻警觉起来。3月份他在一个建筑工地挑泥巴,因有人向施工方说他是没下乡的知青,没干几天就被辞退了。后来又在另一个工地挖土方,同样的原因,也被开销了。他迅速看了对方一眼,谨慎地回答:
“是。”
“下去了吗?”
“没去。”
“你小子不是建国同学吗?他去了,你为啥没去?”
“不想去。”
“哟嗬!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跟老子还挺硬气。下就下嘛,不就是下乡嘛,有啥球关系!我家姊妹也有人下乡。不过,不去也好,那都是一些屙屎不生蛆的地方。”王有才的口气中,根本就没有把关系到千百万人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当一回大事来看。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5 22:15:19 +0800 CST  
(续前)

李轼不想和王有才多说这事。他觉得跟王有才说不明白,王有才也理解不了。老三届中学生的年龄,从高66级到初68级至少跨了6个年头。当时中国大多数城市家庭都有子女是知青,有些家庭甚至一下就赶上有三四个。李轼根本就不认为知青应该下乡去,尤其是像这样赶鸭子式的,一篙竿全赶下河。下乡能起啥作用?说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更是胡扯。有几个知青能相信这种鬼话?但领袖的话,哪个又敢不执行?更不能去公开反对。
他已经明白王有才就是随便一问。不过他第一眼印象就不喜欢王有才,觉得王有才身上有一种他不熟悉的味道,而且他不喜欢那种刚见面就打听别人的人。所以简单地回答:
“硬气有啥用,这不还得到这里来混口饭吃嘛。”
“跟老子,一看就看出来 ,你小子不像是经常干重活路的人。”王有才一边说,一边从裤兜掏出一个烟盒,一看已经空了,随手捏扁扔在地上,把手一伸,“有烟吗?来一根。”
坐在鹅卵石上的李轼没起身,递出一根烟,说:
“咋就能看出来?我跟你有啥不一样?”
接过烟的王有才一屁股坐在李轼旁边的鹅卵石上,不慌不忙地把烟点上,然后才很肯定地说:
“哟嗬,还用得着看吗!一付斯文相,你看你小子穿的就跟我们不一样。一看就是一个学生娃儿。老子在这种工地混了五六年,还能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对王有才这种充大的口气,李轼心里很不安逸,心想你也不过比我大四五岁,开口一个娃娃,闭口一个小子。所以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穿的也不比你好。”
“老子不是说穿的好坏,好坏差不多,穿法不一样。你看这工地上有几个穿长裤儿的?你看我们都穿短裤儿,利索。就是穿长裤儿的也挽着裤腿,哪有像你这样穿得周吴郑王的。”
“周吴郑王”是当地口语,借用百家姓中的几个姓氏,意为规规矩矩的。李轼心想穿着就是个人的事,这有啥稀奇的,脱口就出:
“不就是各人的习惯嘛。”
“再说,你要真是干过的,不出一个月,早就跟老子晒得一样黑了。”
李轼不由得看了看王有才那一身紧绷绷的肌肉,心想王有才说得没错,也晓得他没有啥恶意,就说:
“刚来不久,不懂的地方多,你老兄多照应照应。”
“好说,好说。我和建国也是朋友嘛。”王有才很随便地点点头,把烟屁股丢在地上,晃着肩膀走了。
“那就多谢老兄了。”李轼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声。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5 22:17:15 +0800 CST  
第22章 王有才的照应

今天第一次开始拱条石,杨建国不在工地,打伙的是王有才,李轼心里没底,王有才能照应自己吗?
在这种劳动场所干的人,情况各异,有像老黄牛、王有才这样文化很低,靠卖气力为生的人。也有些文化高的人,一些曾经是在很好的单位呆过,因各种原因落难下来,如曾经的高级知识分子,曾经的老师,曾经的演员,曾经的政府人员。还有一些刑满释放人员在这里混一碗饭吃。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社会边缘化了的人。来到这里的人都靠卖气力为生了,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过去。各人干好自己的活路就成,不熟悉时都不相往来,交谈也不多。

刚一开始干,李轼就发现王有才的刁滑。他一起身就感到特别重,原来王有才总是把绳子往他这方多挪一点。李轼想,这也太明显了,这名堂哪个不懂,立马说:“绳子放中间,要不你来抬我这头。”
王有才一看这招不灵,又来第二招。起身的时候,本该两人合着“一、二、起”的号子同时起身。王有才总是一边喊“起”,一边就先直起身子,那重量随着杠子的倾斜就压向李轼,弄得李轼起身很费劲。李轼刚想起身,王有才一使劲,立刻就把李轼压得一个狗爬,差点嘴啃在地上。要是王有才先站直了,李轼连腰都直不起来。开始几次李轼忍了,后来一看王有才老这样,就明白王有才是故意的。心想这样整下去,自己肯定整不过王有才,弄得不好闪了腰,麻烦就大了。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6 15:39:45 +0800 CST  
(续前)

李轼哪肯吃这个哑巴亏,心想老子充其量不干了。等下一次开始时,王有才又故伎重演,他把杠子往地上一撂,说:
“王哥,你别跟我耍心眼,别以为我没干过就好欺负。我们两个人是一根杠子,要打伙,两个人齐心干,不干就散球伙!”
王有才一愣,眉毛一扬,心想这小子的头也不好剃。在他看来,收拾一下新来的,哪个工地都一样。让新来的人晓得一下规矩,晓得敬畏先来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想到一个刚来没两天的人,居然敢跟他王有才叫劲,眼神一横,立刻拉下脸:
“哟嗬,还敢跟老子耍横!你晓得老子是……”
李轼没有回避王有才的眼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马上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管球你是哪个!我就是来干活路的,不是来让你收拾的。你要是故意整我,老子就不干了,等建国来了再干。”
王有才一听李轼的话,不由地认真看了对方一眼,对方个头不高,体形单薄,不像是有力道的人,但目光中那种冷峻,却分明透出一股硬气。王有才想你跟老子再硬,我也不虚你。刚想发作,转念一想,何必跟一个新毛头一般见识,有损自己的名声。宗陵要是晓得了,背后肯定说老子是半夜吃柿子拣软的捏。再说杨建国跟自己打过招呼,让照应李轼,所以他没有翻脸。反而露出一脸的大度,显示他的江湖豪气:
“哟嗬,嘴巴还挺硬。好说,那你来喊号子。不要让人说老子欺负新毛头,传出去让人笑话我王有才不仗义。”
“我来喊就我来喊,有啥希罕的。”李轼毫不示弱地说。
这一折腾后,王有才没有再为难李轼,算是相安无事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一根杠倒还算顺手了。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6 15:41:30 +0800 CST  
(续前)

李轼原来没有抬过条石,杨建国告诉过他抬条石要领,腰板一定要绷直,脚往外蹬,身子往里靠。行走时一手扶杠头,一手拽抬绳。杨建国还说,抬条石走的距离短,二三十米远,远点的也就六七十米。所以起身后,憋住一口气,脚步合着号子的节奏走,一阵子就到。
没两天,小条石都抬完了。到了四个人拱大条石时,王有才和李轼还是一根杠子,另外两人一根杠子。因为是坡路,四人拱时,个儿高的两人在后面,这样搭配都省点儿气力。套绳子时,王有才说:
“我来,这有讲究”。
原来前后两根抬绳圈,各自套在条石两端,李轼细看,王有才把绳圈刚好套在条石的边沿上。抬到目的地往回走时,李轼问:
“这是啥讲究?”
“哪个那头的绳子套得多,哪个那头重。要是套少了,容易脱掉,搞不好,砸在脚上,那就跟老子自认倒霉。所以,平路时,后面的、前面的套得差不多。在上坡路时,走后面的重,后面的套得少;前面的易脱,前面的套得多。在下坡路时,情形正相反。这样大家都轻省,绳子也脱不了。”
李轼心想这王有才到底是老手,不由把拇指一伸说:“行,老王。”
“行啥行,这都是练出来的。你以为老子这五六年是白混的。”王有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还有得练。接着说:
“这不光是为了轻省,也是为了了免得出事。有一次,有人就是套少了,跟老子绳子滑脱了,把脚砸伤了。养了好几个月,一分钱没有挣到,倒帮补了不少医药费。万幸的是没有落下残疾,还可以接着干。我跟你说,你跟老子不是厂里的人,厂里不会管你。黄皮也不会管你,你是自愿来的,这是规矩,只能靠各人小心。”
“多谢王哥。”李轼一听,明白王有才是好心关照自己,道了一声谢。
打伙干的活路,比自己单独干更累,因为那由不得个人,条石有多重,就得抬多重,别人的步子有多快,你就得有多快。幸好那批条石不多,尺寸也是小的,不算特别重。

一晃,李轼在工地快一个月,觉得自已熬出来了,心里还有几分自得,觉得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原来听杨建国说得咋个咋个恼火,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把这种感觉告诉杨建国。
杨建国一笑,没说话。他心里想:你老兄还没有熬出来,自得的早了一点。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26 15:43:58 +0800 CST  
外出几日,故停了几日,抱歉。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31 09:40:28 +0800 CST  
第23章 先说断后不乱

原本以为自己在工地上站住脚了,5月初的一次丢包,就让李轼彻底现了原形。
一天早晨,李轼刚到,宗陵就说:“小李,今天丢包。你干还是不干。”
李轼一愣,忙问:“丢包?丢啥包,咋个丢法?”
宗陵看了他一眼说:“看来你是没有干过,等一阵我跟你讲一下规矩,简单得很,一听就明白。先说断,后不乱嘛。”
“丢包”,就是搬运工干活路时的一种协作方法。
有时是收货方要得急,为了加快进度,需要大家突击干。更多时候是因为一批活路,收货方只认总账,不记每个人的细账,只能大家打伙干。遇到这种情况,由领头的人把路程分成大致差不多的几段,标出记号,一人挑一段。第一段那人叫“发包”,后面段的叫“接包”,最后一段的叫“收包”。发包的人将挑子挑到第二段,第二段接包的人接过发包人手中的挑子,赶紧往下一段挑,到划记号的地方就交给下一段的人。就这样一段接一段地传到收包人手中,由他挑到堆放点。在这个过程中,每段的人又将一付一付的空挑子,一段一段地返回到发包人手中。在流转中,如果哪个的动作慢了,上一家就直接将挑子丢在你那段的地上,他转身去接上家。
有时为了加快进度,发包的人就是一个专门的人,只负责装货,不挑。丢包的担子重量大约一百六七,班长根据大家的劳力情况,安排发包人在开始装货时取一个中间重量。规矩是事先讲好的,干过的人都明白,参加丢包就得顶下来,半途退出就等于白干了,拿不到钱。一旦半途有人退出,剩下的人还得重新划分包段,也是麻烦事,所以都不希望半途有退出的人。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31 09:43:28 +0800 CST  
(续前)

听宗陵讲完规矩,李轼才明白“丢包”是咋回事,也明白为啥宗陵早上一说今天丢包,就有几个人走了。其中就有原来坐办公室的老殷老昆俩人,晓得自己体力跟不上,就主动放弃了。宗陵问:
“咋样,想好没有哇,干哇?”
“干。”
李轼心想自己干了一个把月,平日里挑一百五六已经不成问题了,有时也挑过一百八九,“丢包”也不至于把自己丢下吧。再说,今天丢包挑的是沙子,没啥难度。
听到李轼的回答,宗陵走过来,手上一把小纸团,往李轼面前一伸,说:“小李,你是新来的,照顾你,你先抓。”
李轼明白了,这是为了公平起见,靠抓阄来决定哪个挑哪一段。李轼想都不想,就伸手一抓 ,运气不错,挑中的那一段路还算比较平缓。上家是老黄牛,下家是王有才,王有才那段正赶上是一大坡。宗陵自己从不先抓,最后剩下的阄就是他的。李轼看了一下自己挑到的这段路,大约一百多米不到二百米,他想这个距离自己差不多能一肩到头,心想自己刚才决定干的主意是对的。
丢包开始了,刚开始还行,十多个来回后,李轼感到有点吃不消了。因为那流转的速度明显比自己单个挑的速度快多了,再说,单个挑的时候,累了就地一歇,哪个也不会干涉你。这打伙干的事就不行了,你一慢,就耽误了大家,就算别人不说话,你心里也过意不去。一急,李轼更觉得腰有点直不起来,不由自主地往下弯,腿也不像自己的,想迈一步,却只迈出半步。恍惚间,他看到王有才那一脸不屑的神情,他送过去的挑子,差一步王有才也不接。等李轼抓起空挑子,急急忙忙赶回段首,老黄牛已经给他撂下三四付挑子了。按规矩,你没有及时接走挑子,上家就可以将挑子依次放在后面,等于你的那段距离就会越来越长。李轼注意到,老黄牛每次都是将挑子挑过划线标记,还往前多走几步。李轼心中明白,这是老黄牛在帮自己,让自己少走几步。李轼连说多谢,但老黄牛一脸漠然,就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应,撂下担子,抓起空挑子转身就走。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31 09:45:47 +0800 CST  
(续前)

李轼想起上个月刚来的第三天就遇上走跳板挑砖,跳板太长,一闪一闪的,不太适应。他干了一阵有点累,在跳板上脚下一晃,眼看要跌下去,被后面的老黄牛一把扶住。等他上岸停下来,转身要谢老黄牛时,一看老黄牛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后来,他看见老黄牛又搬来一块大石头,顶在跳板中间,减小跳板的晃动。他心中一热,刚想说话,老黄牛冲他一摆手,又干活路去了。今天的老黄牛也这样,出于他的本性,帮了李轼一把,并不在意李轼谢不谢他。
想到老黄牛对自己的帮助,李轼想自己无论如何要挺下来。熬了两个多小时,额上的汗、脖子上的汗、全身的汗哗哗流,李轼已经不去擦它了,任它流淌。就在他感到撑不住时,宗陵的声音响起来:歇口气。
早已汗流浃背的李轼一屁股躺坐在地下,闭着眼睛靠在一个土坎上,像瘫了一样,任汗水流也不擦它。宗陵跟过来问:
“咋样?顶不住别死撑哇。等杨建国来了商量商量,不行,就算了哇。过两天有松活点的活路再干。”
李轼没气力跟他说话,没睁开眼睛,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宗陵一愣,没有弄明白李轼点头是啥子意思,是想等杨建国来了商量后再说 ,还是就算了。看到李轼累趴的那个样子,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说你先歇息。
杨建国前几天回生产队去了。他每个月总是要回去呆几天,用他的话说是隔三差五露露面,多多少少在队长眼前晃晃,再给队长送一包烟,队长就不会找茬了。走前他跟宗陵打个招呼,说李轼原来没干过,劳力差些,遇到有恼火的活路时,让宗陵多照应李轼。宗陵想要照现在这个情形,李轼肯定会拖累大家,速度上不去,最好是不要让他干了。但这个黑脸他不想唱,自己答应过杨建国,要照应李轼的。得罪人的事他不想出头,他想最好是让王有才去唱这个黑脸。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31 20:58:03 +0800 CST  
第24章 条条蛇都咬人

老黄牛仍像往常休息时一样,坐在一个稍高点的地方,一脸漠然地望着远处,抽他的叶子烟。眼前的江水急匆匆地往东赶,载着江面上的东西,一刻不停地闪过去,刚一离去,上游的江水又哗哗地赶过来。金沙江从西边的大山奔涌过来,西边的大山是他的老家。离开老家快20年,尽管老家双亲已经不在了,没啥亲人了,他还是思念那块土地。江面上已有杂物漂浮,江水有一点发浑了,是该涨水的时候了,要是在老家,应该是收麦子、插秧子、点苞谷的时候了。眼前好像浮现出山林的黧青和秧田的浅绿。早些年,他曾经想回去,却又回不去了,那里多少有点让他感到生疏了。想到此,他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一双大手,还是那样粗糙,布满老茧。这双手已经不会干农活了。
这些年的人情冷暖,他是很有感触的。过去的同事,偶尔遇见他时,有的人远远地就绕开了,怕沾上晦气一样,有的人可以跟他擦肩而过,却像不认识一般。老黄牛心里想,我老黄牛人穷志不穷,你不想理我,我更不会理你,各过各的日子,老子求不到你门下。李轼的狼狈,他全部看在眼里,这点体力活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但对李轼这种初来乍到的学生娃儿就不轻松了。李轼刚来时,老黄牛没有过多说啥,不过他心里想这样瘦弱的一个人,像根豆芽菜似的,干不了几天就得拍屁股走人。后来李轼呆下来了,他也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人得生活,人都是逼出来的。混到这种工地上来的人,十有九个都是逼到这分上的,他心里想,只要靠自己劳力谋生的人就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工地也跟营盘差不多,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呆得长,有些呆得短,有些只是过客,他见多了。
老黄牛心下明白,这些年青人本人和他们的家头从没有想让他们干一辈子,无非是临时性的干一阵。对这一切他也很了然,如果换了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的娃儿来干这个。当有好的去处时他们自然就走了,没有人会记得他老黄牛。所以老黄牛对李轼这些新来的人只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关老子球事,何必帮你们,说不定过几天就拍屁股走人了。但老黄牛是一个忠厚成性的人,想归想,一旦真看着有人恼火时,他又忍不住伸手帮一把,根本不在乎这个人以后是否还能记着自己。所以李轼虽然没有张嘴求他,他还是照样帮忙。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8-31 21:01:27 +0800 CST  
(续前)

李轼正在闭目歇气,王有才晃着肩膀过来了,一脸的嘲笑和不屑,说:
“哟嗬,小子,不行了吧,不行了就趁早打道回府!别以为啥子人都能吃这碗饭,你看你一身肋巴骨,没几两肉,跟老子把大家都耽误了。”
李轼没精神头理他,眼睛都没有抬,由他说去,心里想:老子不用你撵,我还真不想干了。
“咋了,你小子还赖着不想走?”
李轼心想,懒球理你。头也不抬,挪挪身体,让身子在土坎上靠得更舒服一些。
“来吧,抽根烟吧,跟老子提提精神,不管你走不走。”王有才弯下腰,递给李轼一根烟,声音中有一种看闹热的轻松。
李轼睁开眼看了王有才一下,轻轻摇摇头,又保持他那种舒服的姿势。他现在连抽烟的精神都没有,所以没有接王有才递过来的烟。王有才有点不高兴了,把烟叼在自己嘴上,心想这小子真不识抬举。他刚想开口,正好这时,杨建国来了。李轼仍坐在地上,冲建国点点头说:
“我不想干了,有点吃不消。”
“挺着吧,现在到哪个工地你都得过这一关。用你的话说,有了初一,就有初二。回头我帮你,反正我今天也不能半途加入。”杨建国说。
王有才冲杨建国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又斜了李轼一眼,哼了一声,抽着烟,扭头走了。
李轼也晓得活路不好找,心想,别人都能干,我也能干。俗话说条条蛇都咬人,到哪里都没有松活的,那就再硬撑下去。

二十分钟后,丢包又开始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李轼感到自己有点眼冒金星,看不清楚周围的人。他觉得担子越来越重,距离越来越长,身上的气力越来越少,时间反而越来越慢,身上的汗水把里面的短裤都湿透了,心跳得“咚咚、咚咚”地响,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有几次他都想撂下担子不干了。稍定下神来看杨建国,想说自己不干了。杨建国没有接他的目光,只是一趟一趟地帮他挑担子,也是一身的汗水。李轼心里一热,明白好友是要帮自己过这一关,还有啥好说的,牙一咬又低头开干。
杨建国帮着李轼挑,将累积起来的担子很快挑完了,又继续帮着挑。但他没有出全力,要出全力,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他自己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所以他要减轻李轼的压力,别一家伙压垮了,同时还得让李轼不闲着,要让李轼自己熬出来。李轼没有体会到这些,他只顾埋头苦干。李轼终于听到宗陵喊收工的声音,如释重负,扁担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土坎喘气。一个上午总算熬过去了。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9-01 16:46:16 +0800 CST  
第25章 换包

中午休息,要在以前,李轼就拽上杨建国到江里游一趟,清爽清爽。今天丢包太累,饭后他就躺在工棚里歇着,话都懒得说。他缓过劲后,就问建国,因为他有点奇怪上午的速度为啥越来越快:
“为啥后来速度更快了?”
“工地上的人都是靠熟人面子来的,哪个也不好说让哪个走,让哪个留。工头根本就不到工地来,不会管这些烂事,当班长的宗陵也不会为这点事得罪人。工地就这规矩,第一个人,就是发包的人,通过加快速度,把体力差的人淘汰出去。这样,大家体力差不多,干起活路来方便,分钱也好算账。你想要是总在你这一段压下担子,耽误进度,让别人少挣钱,就算别人不开腔,你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得主动退出。”杨建国说。他晓得宗陵会做人,不会自己出头来说,是想让别人说或让李轼自己主动退出。
“难怪早上一开始,老殷老昆几个人走了”李轼还是有点不太明白,“那要是我抓阄时抓到第一个,不就可以慢点发包吗?”。
杨建国刚想回答。宗陵已经大声喊:“开干了,开干了,到时候了。”
李轼觉得还没有歇够,在工棚里躺了一个多钟头,李轼的呼吸刚顺畅了,心跳也恢复了平静。宗陵这一喊,下午丢包又开始了,少说得有5个钟头。李轼正在捉摸自己能不能挺下去。宗陵发话:
“换包。”
“换包?换啥子包?”李轼一愣,看着其他人脸上都很平静,像早晓得咋回事一样,忙问。
杨建国说:“这也是规矩。为了公平,一段一段互相挨着换,第一段换到第二段,第二段的换到第三段,依此类推。现在就该老黄牛到你这一段,你到王有才那段,王有才到下一段。这三四天下来,平路、坡路、直路、弯路大家就都轮了一遍,哪个都没有二话说。”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9-02 11:17:00 +0800 CST  

楼主:山茅2018

字数:619800

发表时间:2018-08-01 05:36:3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2:0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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