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复兴第二部(连载)定稿

第二十一章
约定的时间地点,路泉果然出现了,不出所料,他喊了一帮混混。双方的这种对峙很少见,一群社会上的人和一伙大学生,路泉他们都拿着镐把和片刀,优势明显。方宏一看,比预想的要糟糕,他们没有任何兵器,赤手空拳,肯定会吃亏。洛珠却是心中有数,在拉则和央金,像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他毫无惧色,一双冷峻的眼睛瞄着路泉。他盘算着自己这方的人都不是打架的料,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方宏心里直打鼓,倒不是怕自己如何,关键是不能让同来的弟兄们吃亏。他上前一步,对着路泉说:“咱俩的私事儿,咱俩处理,与别人不相干,你要是条汉子,咱们一对一,单挑!”路泉当然不敢和他单挑,方宏高大威猛,小时候还练过体操,浑身都是肌肉,使不完的劲儿。路泉见方宏领的都是学生,手里又都没有家伙,明白优势在他们这方。扯了嗓子说:“放屁,你敢搞我老婆,弟兄们都觉得该教训教训你,教教你以后怎么做人。”
这时候洛珠站出来,用手朝着路泉一指,淡淡的说:“既然大家都来了,不打不相识,你挑两个最强的,先和我亲近亲近,我一对二,输了任你摆布。若是赢了,你把林秀让出来,别再祸害了!”
几句话掷地有声,对方出来一个最壮的,对着洛珠说:“你他妈算个鸟?敢在京城撒野?不用两个,老子今天给你上堂课!”说着扔了手里的镐把,朝着洛珠就走过来。洛珠把外套扔给方宏,大步向前,走到场子中间。方宏他们都知道他的本事,所以并不阻拦。洛珠一报拳:“承让了!”那个大块头早已按捺不住,已经向他冲过来了。洛珠一见他的行动,早看出来他的功底,不过是个草包,一丝冷笑显在嘴角,身形一转,闪过一旁,伸脚勾了对方一下,那人已经摔了个大马趴。他更来气了,爬起来挥拳向洛珠打去,洛珠双手一举,把来拳托起,抬脚一踢,正中那小子的下怀,又是一个仰八叉。
这时路泉这边才看岀来洛珠的本事,学过武,是个练家子。又上来两个,一伸手,让洛珠三招两式,都给撂倒了。可见,他刚才让上两个,还是谦虚的说法呢。路泉一看占不上便宜,心里着急,对着方宏叫嚷:“你这算什么?还请了武林高手,有能耐你来呀。”方宏走上前来:“来来来,事因你我而起,咱俩练练。”“你有本事打女人,就没本事和我决斗?”路泉见事不妙,甩下一句:“这事儿没完,咱们先走。”领上他的人溜了。
后来,方宏又开始去找林秀,路泉派人盯上了他,终于等到一次他落单。方宏见对方人多,根本敌不过,跪在路泉面前:“我是真心喜欢林秀,你把她让给我吧,你俩没感情,今后也过不好。”又说:“这次我落了单,你要是敢给我留一口气,我下次就带把刀,怎么也弄死你一个两个的,你信不信?”一双坚毅的眼睛盯着路泉,看得他心里发毛。
路泉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宏头些年就坐过牢,差点干掉二死皮,是个真正不怕死的主儿。他蹲下身子,对方宏说:“我还就真不明白,你小子是不是傻呀?林秀比你大了快十岁,当你妈都差不多了,你非找她干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方宏回答:“离了她我活不了,我非她不娶。你们要是过的好,我就准备打光棍儿了。你和她又没感情,何苦在一起互相伤害呢?”路泉背着手踱了几圈儿,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没让人打方宏,把他放走了。
方宏的这次哀求收到了效果,路泉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感情岂能专一?心想林秀不过是个理发的,结婚时又不是处女,早已心凉了。林秀急着脱离苦海,当然同意,一纸离婚协议,店铺房子和孩子都归林秀,路泉净身出户。两个人去办了离婚手续,正式分开了。
方宏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林秀了,林秀却总不大理他,方宏问她怎么了,也不说。方宏急了:“你这是演哪一出呀?准备跟我整哑剧?”林秀见他这样说,知道还是说开了好,就开了腔:
“你以后别总过来了,咱俩不合适。”
“我比你大太多,又离过婚有孩子,我不能耽误了你。”
“就算你对我好,你家里人会同意这样的婚姻,能接受我这样的儿媳?”
方宏这才知道林秀不理睬他的原因,他上前拉住林秀的手:“不管将来会有什么困难,什么阻碍,我都会娶你!”“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动情地把林秀揽在怀里,久久不愿分开…
林秀的处境方宏很清楚,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需要一些时间来愈合。方宏并不急于让林秀接受他,他需要完成学业,找到一份能养活她的工作,再向她求婚。在闲暇的时光,方宏会吹吹箫,听听戏。可能是受到了方略的影响,方宏越来越喜欢京剧。他常常约上吴桐,跑去找方红瑶,央求她出来伴奏。方红瑶自幼拉得一手好京胡,伴起奏来得心应手。
许多同学,不管是同年级的还是不同年级的,还包括几个老师,都来凑热闹。一时间,竟成了农大校园的戏曲角,活动频繁,人数众多。方宏因此学到了不少京剧知识,最早知道的是“四大名旦”,他喜欢梅兰芳的端庄典雅,尚小云的俏丽刚健,程砚秋的深沉委婉,荀慧生的娇昵柔媚。之后又渐渐知道了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的老“四大须生”;马连良、谭富英、奚啸伯、杨宝森的新“四大须生”;以及李世芳、张君秋、毛世来、宋德珠的“四小名旦”。京剧的
流派纷呈,人才济济,被称为国粹一点儿都不过分。
京剧的表演艺术更趋于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最大限度地超脱了舞台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以达到“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表演上要求精致细腻,处处入戏;唱腔上要求悠扬委婉,声情并茂;武戏则不以火爆勇猛取胜,而以“武戏文唱”见佳。
方宏很用功,他和吴桐一起去找方略的老朋友学戏,一板一眼,正经八百。他们的老师都是些退了休的老戏骨,要求很严。他俩虽然半路出家,由于兴趣正浓,倒也非常认真,学起来有模有样。四种艺术手法,也是京剧表演的四项基本功:唱、念、做、打。唱指歌唱,念指具有音乐性的念白,二者相辅相成,构成歌舞化的京剧表演艺术两大要素之一的“歌”。做指舞蹈化的形体动作,打指武打和翻跌的技艺,二者相互结合,构成京剧两大要素之一的“舞”。
方宏和吴桐一样不落,都有努力练习,只可惜时间太短,从小又没打下什么基础,各种本事都学了个皮毛。但也足够应付学校的节日表演,和在同学面前炫耀了。专业的戏曲演员从小就要从这四个方面进行训练,虽然有的演员擅长唱功,有的行当以做功为主,有的以武打为主。但是要求每一个演员必须有过硬的唱、念、做、打四种基本功。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发挥艺术特色,更好地表现和刻画各种人物。
最难的是京剧脸谱,也就是画脸。京剧脸谱都是有含义的,红脸含有褒义,代表忠勇;黑脸为中性,代表猛智;蓝脸和绿脸也为中性,代表草莽英雄;黄脸和白脸含贬义,代表凶诈凶恶;金脸和银脸是神秘,代表神妖。表演时,方宏和吴桐他们往往都是干脆不穿戏服、不画妆,以免让内行人看出笑话。碰到重要节日,必须画时,只好央方晓湖请来专业的京剧画妆师前来指导,倒也没出丑。
英国著名戏剧理论家和舞美设计家爱德华·戈登·克雷曾说:“中国京剧已经比西方任何其他戏剧更加成为一种独立而优秀的艺术形式。”
前苏联著名剧作家特莱杰亚考亚考夫也说:“中国戏剧蕴含着一种理性和国际性戏剧的种子,它那精确的方式方法可以适用于唤醒并引导磨炼过的群众争取一个美好的世界。”
方宏最拿手,最喜欢的是《空城计》诸葛亮唱段:“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这也代表了他当时的心情。他追求林秀不成,期待着毕业之后会有个好结果,这时候正是一个“散淡的人”。
这个唱段有两个版本:
版本一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抚琴)
(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版本二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抚琴)
(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这个唱段正是方略的绝活,他把唱段的精髓源源本本地传授给了方宏。两个版本最大的区别有两句,版本一“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和“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版本二“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和“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版本一为大多数京剧名家的唱词,版本二为京剧艺术家马连良演出时的唱词。其实这段唱词最开始就是版本二,很多人也认为版本二的唱词语意更为贴切。方宏认为,版本一中说易如反掌保乾坤,也能凑合,但战场争杀与博古通今必竟不符。版本二则是妥妥的,没有任何毛病。但是版本一的唱词十分流行。马连良先生经过深思熟虑,仍然坚持版本二的唱法,这种坚贞执着和精益求精的精神得到业内人士的普遍认可。这种精神令方宏十分佩服,他也坚持马连良的唱法,第二版本。
他还学会了《空城计》诸葛亮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定军山》黄忠唱段“在黄罗宝帐领将令”等等,俨然是个农大的名角了。
吴桐也不落后,他经常对方宏说:“徽班进京的庆安,就离龙吟不远,论理说,我们龙吟的戏还是前辈哩!”他拿手的唱段是“未曾开言泪满腮”,是《乌盆记》中刘世昌的唱段。
吴桐幼年曾经历过苦难,每当唱到:
“可怜我命丧在他乡以外,
可怜我身在望乡台。
父母盼儿儿不在,
妻子盼夫夫不能归来。
望求老丈将我带,
你带我去见那包县台。
倘若是把我的冤仇解,
但愿你福寿康宁永无灾。”时,声情并茂,唱声铿锵有力,总会迎来一片喝彩。他还学了《捉放曹》陈宫的唱段“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打渔杀家》中萧恩的唱段“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最喜欢的是“一轮明月照窗前”,是《文昭关》伍员的唱段。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3:44:09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90年代,改革浪潮风起云涌,来自世界各地的空气,或新鲜,或污浊,充斥在全国各地的每一个地方,包括京城的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
科技发展使通讯工具迅速升级,大哥大,BB机,开始出现在在人们的腰间。随之而来的是满大街的公用电话厅,以及千奇百怪的寻呼台,只是大学生们还消费不起。
天南海北的人都向京城涌来,被亲切地称为“北漂一族”。天桥上,卖小商品和毛片的屡禁不止。地下通道口,除了乞丐和卖唱的,卖假烟和卖假发票的行当也开始出现。假烟居然是明码标价,中华五元一包,红塔山只要一元五角。而卖发票的也竟敢和旅馆拉客的一样,举个纸牌儿,叫卖声不绝于耳:“发票,发票要吗?”
农大校园内各种发展变化也在悄然兴起,宛如实验室里的化学反应,有时剧烈无比,有时静静发生。王建国与“四大才子”相比,条件所限,感情方面只受到伤害,没有什么收获,因而他首当其冲地受到发展大气候的影响。他开始做起了校园生意,就如同在自行车比赛中穿了黄色领骑衫,显得格外引人侧目。
王建国的校园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他托关系搬到了一个小宿舍,进了几十箱方便面、榨菜、火腿肠、香烟、打火机等等,专门卖给那些晚上饿狼似的想吃夜宵,而小卖部关门,心慌意乱买不到吃食的同学。他自己在小宿舍偷偷装了上千瓦的电炉,既能取暖,还练就了高超的煮面技艺:其实煮方便面在于温度和火候的掌握,不管是卧鸡蛋还是上劲道,关键时候点些凉水,就能收到奇妙的效果。这样一来,他的小宿舍竟成了一个潜伏的小卖部,帮王建国赚了不少钱。
后来,全国各地的批发市场开始陆续出现。他到白家沟的箱包市场和石庄的批发市场,大包小包地进来了手包、运动服、刮胡刀等东西,回学校卖。那时候没有物流,托运又慢又贵,进货全凭手提肩扛。因而火车上和大巴上就出现了一批批扛大包的进货人,他们被尊称为“老板”。但这种长途奔波的进货方式,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和精力,因此这样的“老板”可不好当,非常劳累。后来还出现了专门进货的卧铺客车。由于东西便宜,这些货物竟然屡试不爽,十分畅销。王建国经常会在进回货时穿上一两件漂亮的运动衣,拿着电动刮胡刀,在同学之间行来走去,一方面是炫耀,一方面是展示。
那种原始的手动刮胡刀由于必须用泡沫来润滑,太麻烦,已经没几个人用了,只在方晓湖和吴忠他们这代人的个别老吝啬鬼和老顽固中还略有使用。谁都不成想,几十年后,人们竟然又重新回到了手动时代。人们又都用起了锋利无比、制作精美、携带方便、便宜实用的三层、五层以及多层的手动刮胡刀。
王建国的另外一个生财之道是放电影。这是老乡们传帮带的结果,一位老乡在毕业时把放映机转让给他。他定期在学校里放电影,都是一些流行、好看的片子,深受大家喜爱,他也因此收入不扉。几年下来,王建国居然没花家里几个钱,就完成了学业。这不仅仅是省钱的问题,至少在实践中积累了经验,提高了能力,为他未来的创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涂丫95年就毕业了,回到她的母校任教,和她从前的老师们都成了同事。大家都让她、教她,再加上四年的大学并没有虚度,对教学业务驾轻就熟,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但是她的志向并不仅是当一名称职的老师,她暗自用功,决定考研。96年的研究生考试,她英语只考了三十多分,考研的英语很难,需要六级以上的水平。若不是一块参加考试的几位同事分数都考得很低,有的还不如她呢,她几乎要因此放弃了。
林原和东萍的英语教学水平本身就很低,学了几年哑吧英语,听力一窍不通。大学的四级英语,她考了N回才将将过,想通过考研的英语,真是比登天还要难。逆境中需要亲人和朋友的鼓励,正在这时,涂丫收到了樊画意的信,他也即将毕业,面临着择业的难题。涂丫从此对樊画意另眼相看,觉得他是个知心的人儿。
当洛珠他们仍然沉浸在校园温馨浪漫时光之时,似玉和若云却已经面临着前途选择的苦恼。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何去何从?面临着对自己前途命运的决择。京城大学的出国留学名额很多,似玉和若云都赫然在列,论家庭条件,她俩的家庭,都有供一个留学生的能力。
出国深造是那个时代大学生的终极梦想,似玉和若云自然都想实现。可她俩面临的最大难题,依然是谁都放不下洛珠。人们常常会用职位和财富来衡量男人的品级,但有一部分人,比如大学生们却例外。洛珠的品格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相貌和气质亦佳,但最可贵的却是心灵的高贵品级。它的品级决定洛珠注定是一个深受女性喜爱的男人。
若云不想令似玉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她主动找到似玉,对她说:“你留下吧,不能和他分开太久,我不希望他属于任何人,除了你!”似玉的眼睛湿润了,她知道若云这是在有意让她,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让着自己,她要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这辈子能遇着她这样的朋友是多么幸福呀。似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紧紧地抱住若云,两个人像是两株合抱的水仙,幽怨而绮丽,多情而痴心。
但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她们都忽略了一点,她们深爱着的洛珠,性格是不完整的,有缺憾的,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心灵的最高境界是敬畏之心,而洛珠最缺少的就是敬畏。他自幼在生死边缘长大,早年丧父,在母爱中长大,养父德吉对他的影响很小,他的意识还停留在生父桑杰遗传的勇武和霸气中。对于女性,他就如同红楼梦中“意淫”的贾宝玉,只有过份的喜爱和依恋,却做不到感情上的专一。
对于友情,他如同对待信仰和宗教,那份虔诚任风摧浪移不可动摇。他对朋友讲诚心,情人讲诚意,却把本理的东西抛在九霄云外。对规则、条律、伦理,这些本该敬畏的东西,他从来不轻易或不愿意接受,甚至还往往会有背叛、超越和抵触之心。
其实,他不懂的是最基本的问题。如果在商言信、在职言公、在群言理、在情言忠,这世界将是何等美丽。如果一个男人拥有敬畏之心,那他一定是极品,一定事业顺利、爱情幸福、妻贤子孝、交游广阔。如果一个女人拥有敬畏之心,那她一定是极品,一定才艺双全、气质不凡、仁爱有加,实为世间少有。其实,严似玉和宇若云就属于这样的极品女人,而洛珠却在不经意中失去了。
除此之外,洛珠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其它缺点。心灵的第二境界是慈悲之心,这恰恰是洛珠最宝贵的品质。有人说,一个社会的进步是慈悲心的进步,很有道理。每一个社会都有弱者,远古开始弱肉强食,时代发展到今天,仍然推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真正的强是心灵的强,是海纳百川的肚量,是高山仰止的气势。每个人从呱呱坠地那天起,就注定了要走一条自己的路,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有的大成大败千转百回。
不管怎样的路,最后终究还是会空空而去。生命的价值在于被别人需要,就如同金钱的价值在于使用。人是需要有慈悲心的,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别人多做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也是生命价值的体现 。
洛珠心地善良、为人仁厚、凡事谦让、具有绅士风度,正是一位典型的上品男士。女人有慈悲心也是上品,比如于诗情和吴明霞,她们都知书达理、聪慧贤淑,属于经典的有品位女人,也就是所谓的淑女风范。
心灵的第三境界是感恩之心,这也是洛珠的一大优点。媒体上总会看到一些消息,老人状告子女不尽赡养之责。看后痛心,而这痛心之事现在司空见惯、比比皆是。一个人连亲身父母都不怀感恩,他还能为社会做什么呢?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爱全给了我们,把世界给了我们,怎忍心让他们沧桑的心里苦泪纵横?不爱其亲爱他人者悖德,不敬其亲敬他人者悖礼,感恩之心源于孝。懂得感恩的男人是成品,是有责任感特别的值得信赖的伙伴,是值得依靠的男人;懂得感恩的女人也是成品,一定是一个勤奋上进、爱家护子的好女人。
洛珠的另外一个大优点就是他的宽容之心,对人宽容,对己宽容,水不在深,有容乃大。每个人都不可能风平浪静地过一辈子,都会遇到坎坷和波折,过往的人和事,的确会引得我们辛酸。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因为不经世事,也许会做出许多错事,有的尚可挽救,有的无法弥补。宽容自己的过去吧,因为宽容自已的过去,就是善待自己的未来,把过去的经历当做生命的礼物,未来的生活才能更加精彩。为什么要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呢?能够好好活着就应该知足了!
后来,宇若云和严似玉果真如约而行,若云去美国留学,似玉留京,在国土资源部下属的研究中心工作。但是严似玉与洛珠的联系,却没有因此而增多,一方面严似玉上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学校学到的那一点点东西,在实践中远远不够用。对知识的渴望迫使她必须继续学习深造,自然而然的开始了考研的准备。在洛珠毕业的那一年,她刚好考上了清大的研究生,而且还是脱产学习,再次成为一名学生。另一方面,由于陆静和若云的原因,洛珠不敢,也不愿与似玉过于亲密。他屡屡因为感情问题而陷入苦恼,再加上对家乡的热爱,毕业时,他竟然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回乡,他被分配到了拉则县次仁乡政府。
临行前的那一天,严似玉找到了他,她已经心痛到了极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会这么绝情,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让我该怎么办?要我放弃学业和你一起回老家么?”洛珠无语了,他已经有些后悔,但是他实在不想永远纠结在感情问题上。陆静也找他谈过,如果洛珠愿意,她可以找关系把他留在热北廊河,和她一起回家乡工作。但是洛珠一想,廊河离京城那么近,洛珠岂能把严似玉抛在一边?他断然拒绝,告诉了她回家乡的决定,陆静是定向生,跨省去西川,绝对不可能,除非放弃工作,当一名家庭妇女。而如果这样,她四年的大学就白念了。她左思右想,觉得洛珠这样做,是想通过毕业分配,绝意和她分手,想起他和京大两位高材生的深度感情,她只能选择放弃了。
这一来,洛珠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乡,从此与三位心上人天各一方。如同被银河阻隔,相思的心灵充载了不尽的星辰,从此再难相会。唯一欣喜的是又能和达瓦在一起了,他分配到了拉则公安局。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4:02:48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夏季的京城酷热难耐,仿佛是一个大饼铛,所有东西都在里面炙烤着,空气中没有一丝水气。地表温度近五十摄氏度,井盖上可以烤鸡蛋,搁上去一会儿就熟。报喜鸟和雀儿们都不知躲到哪儿乘凉去了,树叶也蔫蔫的打着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这座火炉般城市中的人们,依然生活节奏飞快,工作热情丝毫未减,似乎并没有受到炎热天气的影响。在改革发展大趋势的影响下,他们宛若一群群辛勤劳作的蚂蚁大军,依然熙熙攘攘地穿行在大街小巷。
那时候能安得起空调的人不多,生产厂家本身就少,市面上没什么货可卖。商场的吊扇和摇头扇却是严重脱销,京城迎来了近几年最热的夏天。即使这样的天气,依然到处是拆迁的工程车和忙碌的施工队,一座座被角手架和防护网包裹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塔吊在空中织成了天网,繁忙的工作昼夜不停,晚上的京城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不夜城。
大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们都过得没啥心思。准备考研的,抓紧所有时间,进行着最后的努力;明确了实习单位的,各奔东西、上门联系,寻求一份用人合同;拉关系、走后门的,也正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宿舍里空出了很多床位,人们都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奔忙,无暇顾及其它。
小卖部的毕业纪念册销售一空,王建国从批发市场进了一些,也卖了个精光。同学们纷纷在纪念册上留言,有的还要贴一张一两寸的小照片。小小的一页纸,写不尽三年的青春岁月和美好时光,写不尽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以及深厚的友谊。
照相馆的生意也火爆起来,彩色照片一洗几十张,仍不够送人。人们在校园里合影留念,摄影协会的会员们成了香饽饽,被人们追捧。一宿舍的、一班的、一协会的…学生会、老乡会,各种各样的小团体,都利用这突然有限起来的时间合影留念,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不懂摄影的同学,生而逢时,恰好赶上了一个新东东-傻瓜照相机!这家伙太实用了,功能类似于现在的拍照手机,可以自动对焦、调光…使用非常方便,把人放进去一摁快门就好。对于不会用单反相机的学生们来说,这简直是个神器!买上几个胶卷,最便宜的是乐凯,条件好点儿的买个简装富士,最贵的是柯达。照完了拿上胶卷到照像馆冲洗,照出的像片很清楚,感觉像是专业摄影师拍出来的。
涂强的毕业留言最用心,他给班里的每位同学都写了一首诗,内容涵盖他们的名字、性格、爱好、甚至生活习惯等等,深受同学们喜爱。唯一苦恼的是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想留在京城,太难了。于诗情为此动用了所有关系,工作关系依然无法落实,行政事业单位都在压缩编制,根本不可能。于远方只好帮他联系企业,有一家刚刚成立的保险公司正在招聘,副总经理正是于莉莉的同学。他帮忙说了话,于远方又通过关系找了来自行政部门的总经理,还作了50万元团险业务,终于被录用了。但是涂强对此并不满意,若是回家乡,他是大专生,兴许还能分配到东萍。但不管去哪儿,肯定是公务员,有编制,铁饭碗。可如今却是到了纯粹的企业,合同制,档案落位,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工资按业务提成,开始连保底都没有,简直就是临时工了。他为此也是苦恼万分,但是为了和于诗情在一起,也只能忍了。
吴桐更矛盾,他甚至决定不了去留。方红瑶的若即若离,使他无法决定毕业后的去向,他不得不找机会和她谈。夏日的一个傍晚,他们戏曲角的活动结束了,这可能是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次活动。他让方宏先回,自己约了红瑶谈心。方宏明白他想做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兄弟,鼓足勇气说开了吧!今后也许没有机会了。”吴桐默默地点了点头,送走了他。
蝉声沉落,萤虫婉舞,正是仲夏夜独有的魅力,吴桐和红瑶漫步在校园的绿阴下。方红瑶身着新潮的高跟凉鞋,修长的玉腿,洁白的短裤和T恤,浓黑的短发,清纯的脸。月色下的方红瑶已经俨然是一个职场精英。吴桐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运动T恤,黑色的短裤,黑色凉鞋。这是梁青送给他的运动服,说是AC米兰足球俱乐部的队服,他平时舍不得用,只在重要场合才穿上。
吴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方红瑶先和他说起了话:“你毕业后准备去哪儿?”吴桐停住脚步,拉着方红瑶的双手说:“我就想永远像现在这样陪伴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方红瑶并没有拒绝他的牵手,她想都没想就说:“我毕业之后不想马上工作,我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全国各地都转转。”吴桐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急着说:“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追了你三年,是真心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到底是该回家乡,还是留京城?因为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在哪里生活。”
方红瑶笑嫣如花,伸出右手,用食指的第二节轻轻地抹了一下吴桐的浓眉,言语中带着骄傲与幸福:“可爱的大男孩,你很优秀,但是你真的懂得了爱的真谛了么?”她背了手,一边踱着步,一边说:“爱是完美人生的必要条件,没有爱的人生是不完美的。爱是动物的某一个体,对另一个体,因强烈感知而在大脑中产生的,固化了的,恒久不变的依赖和交融的意识行为。爱是没有格式和界限的,它既有强烈的排他性又有强大的包容性。”吴桐摇着头,被她逗乐了:“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红瑶却显得很认真:“多么搞口的定义,但是没有办法,世界上永远不存在最完整、准确的爱之定义。”她叹了口气,又说:“爱到底是什么?世上有情侣之爱,有人伦之爱,有社会之爱。爱不等同于亲情、爱情、感情、情感,更不等同于疯狂、控制、奴役、和性。但是爱既能使人郁闷,又能使人高兴;既能令人痛苦万分,又能令人心花怒放;既能使人朝思暮念、魂牵梦绕,又能使人花前月下、世故风流;既能令人仰天笑看风云淡,又能令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总之,爱可以创造完美人生,亦可以毁掉人生。”
方红瑶这些话说得条理明晰,终于勾起了吴桐的感觉,他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说:“爱不等同于爱情?这如何能说得通呢?”红瑶看着遥远的夜空,满天的星斗,并不理睬吴桐的问题,又缓缓说:“爱是婚姻的纽带,婚姻是爱的归宿;爱是婚姻的桥梁,婚姻是爱的坟墓。没有爱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婚姻是爱的希望和追求;没有爱的婚姻难以维系,婚姻是爱的禁锢和牢笼。爱是脆弱的,它会在不经意或瞬间产生。然后,挥之不去的是爱的灵魂。爱可以被婚姻所感化。爱与不爱的伴侣似糖人,被婚姻的热量融化在一起,又形成新的自我。然后,挥之不去的是幸福、真爱或痛苦、无奈。最后,又重新吹成两个糖人,结果,真的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也无法分辨。”吴桐听得痴掉了,他激动的说:“说得太好了,我正是想和你一起,化成一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的糖人!”
红瑶像是着了魔,仍不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爱是人生的动力,是人性的催化剂,没有爱的人生是不可想像的。爱是人类最美丽的语言。纯洁无私的爱是真诚;宽和仁慧的爱是善良;海枯石烂的爱是美好。爱推动着人类经济文化的发展,引领着人类创造文明的历史。爱可以超越国家、融汇种族、感化邪恶、消灭恐怖。拥有更多的爱是人类超越其它动物的资本,是每个人都应当毕生追求的人生目标。”
吴桐此时才听懂了红瑶的意思:“听你这么说,爱还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爱情,它是个宽泛的概念。”方红瑶上前牵起吴桐的双手,深情地看着他:“毕业后去哪儿其实并不重要,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应该计划一下自己的前途事业。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你要是真能闯出一番天地,身边哪里会少得了红颜知己?”
不能说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方红瑶的话的确触碰到了吴桐的内心深处,令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渺小,感到无地自容。回到宿舍,吴桐夜不能寐,想着自己的人生路,行至大学毕业,竟然仍没有明确的奋斗目标,实在是惭愧之极。后来,他还是决定回家乡,那里有自己的父老乡亲,有广阔天地。在那里,他学到的专业知识,能够得到更充分地利用和发挥,能够为家乡、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吴桐没有托任何关系,但显然还是受到了梁青的关照:他留在了龙吟县农业局。他给方宏写了封信,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留在京城。一方面,虽然留在城市,却成了打工仔,自己把铁饭碗给砸了。另外,方红瑶说得很对,人这一生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才不算是虚度。他在信中写道:
“人不是为了事业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的出生只具有偶然性和随机性,从来就没有目的性。所谓的事业只是人类活动的延伸,事业作为人类活动的无限延展,是没有边界的。因此,人生永远不存在完整或成功的事业。从而,以追求人生为目标的成功事业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成功的人生是存在的,成功的人生离不开对事业的追求。简单的讲,没有成功的事业,只有成功的人生。没有以追求人生为目标的成功事业,只有以追求事业为目标的成功人生。
成功的人生离不开对事业的追求,对事业的追求过程就是最好的人生体验。事业不等于金钱和权利,人类对文明事业的追求已经悠悠几千年,一切独裁、邪恶和贪婪都会在历史的文明之火中灰飞烟灭。事业容不得敷衍和欺骗,我们不能只做泡沫事业和气球事业,而是要做实实在在的果实事业。事业需要有勇气和忍耐,人不能怀疑一切,不能既怀疑果园中的树木,又怀疑树木上的果实,还怀疑采摘果实的人。”
方宏看了自言自语:“这两个冤家还真是般配,说话都跟学者似的。”说完之后去找方红瑶,想让她看看。没成想,这妹子还真去旅行了!
毕业之后,方红瑶给家里留下一封信,只带了些随身物品,就真的出发了。方晓溪和梁红看了信,知道这丫头这几年是越来越疯,也管不住,哪里去找呀?干脆随她去吧,这么大闺女了,等尝到苦头,自然会回来的。方红瑶此行,还真没带多少钱,她只把多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都带上了。钱要花在刀刃上,主要是买吃的喝的外加住旅馆。交通方面就不能再列支了,主要是靠逃和趁,也就是逃票和搭顺风车。
她学别人搞了一兜空螃蟹壳,离老远举着拦车。司机一看还以为是给他了呢,再加上又是个漂亮大闺女,都给停。方红瑶通过这个办法还真游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各个省会城市、名山大川转了个一圈…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6:30:4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方红瑶的旅行计划的确很冒险,但是却卓有成效。她坚持两个原则,就是不走夜路、不住野店。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偶尔碰到几个色狼司机,她从小在公园练就的女子防身术就派上了用场,她还准备了防狼喷雾剂,只是从来就不需要用,问题早已解决。
她从小流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因此毫无畏惧。她的心已经无法安于平淡无奇的生活,她想寻求一些刺激,可以激发自己的潜能,昂扬自己的斗志。龙埠、龙吟以及周围区域,是她最后到访的地方,她没有直接去吴桐的家,而是像一名资深的特工,潜伏在他们身边,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明霞和吴桐。
作为双胞胎的姐姐,她和明霞似乎天生就有某种心灵感应。红瑶也喜欢吴桐,喜欢他潇洒自如的吉他弹唱;喜欢他篮球场上的矫健身姿;就连他磕磕巴巴、并不熟练的京剧演唱,她也非常喜欢。但她始终没有把这种喜欢升华成爱情。此时,她观察到了妹妹明霞对吴桐的真爱,这使得他对吴桐的感情更加排斥,她的心底发出一种声音:“难道我们姐妹俩都要嫁给你不成?”本来她对吴桐的感觉就很迷茫,总有一种忽冷忽热的感觉。吴桐各方面都很优秀,绝对是人中龙凤,但是他也有许多令人无法接受的缺点。把他认作一个好朋友、好哥哥,这没什么问题,但是做情侣则一定不行。就这样思索了几天,她趁吴桐家里没人,买了些礼物交给邻居,给桂香留下一封信,便起程回北京了。
吴桐见到信,才知道红瑶已经游遍了大江南北,而且刚刚从龙吟离开,却不愿和他再见一面!他知道自己和方红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仰,确实存在太多的分歧。他每天看着明霞发呆,心里总想:“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内心世界的差距怎么那样大呢?”
明霞比吴桐早一年毕业,在龙吟县医院上班,她在病人最多、最忙的的妇产科。每天人来人往,没一刻得闲。她毕竟是科班毕业,全院包括院长在内,没几个大学毕业的,卫校生就算是高学历的。大部分都是乡村医生转正,还有部队复员的,通过上层关系安排的…明霞一进门就成了骨干,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什么病情都难不倒,同事们都很佩服她。收入方面,也是数一数二,可以和外科医生媲美,红包比工资还多,这就是接生的好处。
吴桐恰恰不喜欢明霞的工作,他很烦明霞的洁癖,衣服刚穿一天就扒下来洗,愣说是有味儿。这倒还能勉强接受,但她是学医出身,干的是妇产科。对一个青春少女来说,明显懂得太多了,生理上的事情她都了如指掌,毫无秘密可言。吴桐是一个喜欢浪漫,偶尔想玩点儿小激动的人,可偏偏遇上了明霞,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在农业局的工作简单而枯燥,每天处理的只是文件收发、接听电话、安排接待。最头疼的事就是陪领导喝酒,吴桐酒量一般,在学校里也没怎么练过。他和洛珠出去喝啤酒,他喝一杯,洛珠喝一瓶,依然是他先醉。但是办公室的工作又离不开这些,酒场上如果和领导喝酒时不痛快,领导会不高兴:“这个小吴怎么搞的?一点儿都不实在!”吴桐向主任请教,主任笑着说:“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八两喝半斤,这样的干部不放心。”吴桐也乐了。主任又说:“能喝饮料喝白酒,这样的干部必须有;能喝白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往走调。”吴桐正在喝茶,一听这句,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吴桐对自己的这种处境特别失望,他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到如今却陷入了这种境地。他去找梁青,和他谈了自己的想法,梁青说:“我刚毕业时和你一样,踌躇满志、豪气干云,觉得什么都不在话下。但走上社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很脆弱很渺小。无论怎样努力,对国家的贡献也是非常有限。但是,正是因为我们这些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努力,才促成了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可谓是‘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吴桐点头同意:“我正是想去基层工作,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意义,我要像三叔吴民那样,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梁青想让吴桐来身边,当专职秘书,但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显然条件还不够成熟,就对吴桐说:“你的想法也不错,去基层锻炼一下也好,了解一下下面的情况。”第二天,梁青与组织部的同志打了招呼,他们一听,竟然还有从县城往乡下调动的,而且不是提拨而是平行调动,当然同意,几天之后,调令就下来了。回家一说,吴忠和明霞当然反对:“你是不是有病啊,从乡里往县城调多难呀,乡镇的条件都很艰苦,你这倒好,自己往火坑里跳!”
到了乡里,吴桐才知道办公和居住条件确实太差了。虽然食堂有饭,但是饭菜岂能与家里相比?宿舍里也是阴冷潮湿,冬天还得升炉子。比起农业局的惬意时光,真是天壤之别,他真有些后悔了。但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就像当年他非要住校一样,吴桐想得很开:“我天生就是一个受罪的命!”
工作方面,满以为会有许多具体的活儿,没想到和农业局的工作差不多,也是分报纸、接电话、收发文件…最关键的还是搞接待。乡镇的接待工作更加繁重,各级单位频繁往来,来的人比局里要多很多。而且来的都是酒量很大的上级!
下村里时,也只有两项工作:“催粮逼款,刮宫引产”,就是收农业提留款和抓计划生育。吴桐一下子蒙了,自己在学校的知识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干得都是鸡毛蒜皮的零碎活,简直没有任何意义。
方红瑶回到了京城,在她心目中,京城的家才是自己的家。她给家里人都准备了礼物,都是一些小东西:给方略的上品龙井茶;给温良祝带着云南特产十八怪;给方晓溪买了真牛皮的腰带;给梁红一条漂亮的丝绸围巾;给方宏一个精美的葫芦丝;送给方强最大的海螺。其他的大爷、叔叔、婶子和弟弟妹妹们,也有各种小礼物:泥塑的兵马俑小人儿、黄龙玉的貔貅吊坠、精美的雨花石、木制的桃花小扇…
因此,大家没有责怪红瑶,反而大赞她的勇气和毅力。方红瑶和大家讲述了旅行中的所见所闻,新奇趣事,人们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方宏毕业之前,就已经定好单位,方晓湖和黎冰动用了关系,把他分配到了京城农科院。这个单位,许多人梦寐以求,方宏却是不屑一顾。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科学研究,也不想再深造,却偏偏进入了这样一个对学历和职称最为敏感的单位。上班之后,他并没有急于和领导同事们拉近关系,他计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秀求婚。
他买了鲜花和戒指,来到了理发店。林秀正在给人理发,见方宏手捧着鲜花进来,单腿下跪,正是电影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求婚方式。方宏左手捧花,右手举起戒指,充满深情地注视着林秀,款款地说:“秀儿,我爱你,嫁给我吧!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林秀愣在那里,她张着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里仍然拿着梳子和带着线的电推,那推子也忘了关,依然在嗡嗡作响。
理发店里有很多人,大都是一些老顾客,很多人都认识方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在旁边起哄:“嫁给他,嫁给他,答应他…”见林秀依然愣在那里,几个人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工具。方宏轻轻地牵起林秀的手,把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中指上。那一刻,林秀再也无法拒绝这份真挚的感情,留下了幸福的泪。大伙儿见林秀答应了,都高兴得不得了。就连正理了一半的那位顾客,也高兴地蹦起来,头发毛子洒了一地。方宏请他坐下,对林秀说:“你歇一会儿吧,我给这位大哥剪。”林秀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摸了摸戒指,硬硬的;又看了看,亮亮的,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缓过神来的她,既兴奋又慌乱,心里像是揣着几只活蹦乱跳的袋鼠,总在想:“我怎么可以答应他呢?”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手和脚都在不听话的乱动,屁股下面好像是扎了钉,总之是坐不住。她站起来请等候的顾客洗头,两个人一起剪,不多时,终于把顾客们都送走了。这时,林秀又有些后悔,她一边摘戒指,一边对方宏说:“这样不行,这样会耽误你…”方宏一把拉过她的手,不让她取下戒指。随后,他捧起林秀的脸,亲吻她的额头,林秀闭上眼睛,方宏又开始吻她的眼和鼻子…最后,他把双唇紧贴了林秀潮红的嘴唇,动情地吻她。林秀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的一团烈火,已经开始凶猛地燃烧起来…
方宏在家里宣布了要和林秀订婚的消息,方家顿时炸了窝,大家都知道林秀的故事。从小就失了身被继父凌辱,之后又因杀了人坐了好几年牢,现在还离了婚带着个孩子。就连最疼方宏的温良祝也不同意:“方宏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她离过婚又有孩子,你考虑过后果吗?”“再者说来,年龄也差得太离谱了吧?你一结婚就当爸爸,别人会怎么看?”方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要想让他们接受,必须要有一个过程。
从这之后,一股阴云开始笼罩着方家,久久不能散去。黎冰反应最为强烈,她甚至因此而烧掉了为方宏准备的四铺四盖。方晓湖也气得嘴歪眼斜:“你说你找什么样的不行?非得要找她?歌厅里的小姐也比她干净!”他这时候才后悔烧掉了学委给方宏的信,又不能提,心里又气又急。只有两个妹妹方红瑶和方红雨支持方宏:“哥,没事儿,我们支持你。为了爱情,你一定要斗争到底!”
另外一个支持者是郝庄,他三年的军旅生涯正要结束时,正赶上营区着火,前去救援时,在途中赶上了弹药库爆炸。还没有赶到现场,他已被冲击波放倒,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不过,郝庄因祸得福,荣立了二等功,可以直接念军校了。方宏毕业那年,他也同时毕业,分配到了区里的消防支队。哥俩又可以在一起了,他经常到方宏家里,替方宏做家人的工作。久而久之,大家的耳朵里都被他们这帮人磨起了糨子,渐渐地也都不反对了。
第一个叛变的是方晓波,他甚至帮方宏和林秀拍了婚纱照,在野外拍了不少,那些照片美丽无比,成了影楼的宣传样版。他俩终于定了日子,方晓湖觉得丢人,只通知了最亲近的人,婚礼仪式一切都简单到了极点。那时候红包还不怎么流行,吴桐邮来了苏泊尔压力锅,洛珠邮来了厚厚的毛毯。来参加婚礼的同学也不少,涂强、王建国、严似玉、方红瑶等等,坐满了一大桌。
婚后,会来事儿的林秀很快就盈得了大家的喜爱。架不住一波波的礼物攻势,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方玲。路泉留下的儿子改姓林,名叫林可。方家一下子多了三个人。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6:53:29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和吴桐比起来,涂强的条件要更艰苦。他从来都不肯向别人低头,所有的辛酸与痛苦都自己往肚子里咽。偌大的京城,他竟然难有容身之处,单是租房,就耗费了他几个月的时间,而且毫无结果。京城的房子虽多,却没有他合适的。对于涂强来说,离单位不能太远,房租不能太高,太难找了。已经参加了工作,以他的个性,绝不能再伸手去和家里要钱。他更不肯麻烦同学,去朝他们借钱,说白了就是楼房肯定租不起,绝大部分的平房也不能考虑。
涂强的单位是新成立的公司,不可能会有宿舍。在方宏的帮助下,他的行李卷儿在林秀的发廊寄放了几天,涂强四处租房未果,只好在方宏家里住了几晚上。于诗情让他去姥爷家里住,涂强死活不肯。
方宏知道他的个性,万事不求人,开始帮他想折。亲戚朋友家,有地儿他也不去,他便想着和农科院要间宿舍,好给涂强住。上班时与自己的领导磨了半天牙,才获得同意。那位领导说:“你刚来,可能不了解咱单位的情况,没地儿,房子都快要盖到山顶上了,房子很紧张,宿舍肯定是安排不了。”他指了指半山腰上的几座高大建筑物:“植保所的几间库房,目前空着,可以暂时住几个月,时间太长了可不成。”
方宏和涂强搬着行李,来到了这几所大房子:青墙灰瓦,尖顶拱门,像是过去的大教堂。拿钥匙打开房门一看,都傻了眼:“这哪是住人的地方?”房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顶子奇高,光线昏暗,四面没有窗户,只有几个很大的、装着换气扇的通风孔。光线从扇页间的空隙挤进来,在墙上地下留下一道道扭曲了的光线,整个屋子更显得阴沉而晦暗,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方宏直说:“不成、不成,这哪能住人呢,还不如少管所的牢房呢!”涂强却拉住了他:“先凑合着吧,租上房就搬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要不然在发廊住一阵子,弄个折叠床?”方宏说。涂强不同意:“你那儿已经够乱了,我可不能再给你找事儿了,你回吧,我自己收拾收拾。”方宏那时正忙着求婚,确实没时间陪他。涂强知道不能白用人,来之前给传达室的老爷子买了两瓶酒,央求他给弄张床。还是他有办法,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长条板凳和长木板,不多时就在中间搭成了一张大床,还提供了各种清洁工具。方宏一看最大大问题解决了,从自己的办公室搬了一个小柜子过来,给他放东西,这才放心地离开。涂强忙了半天,总算打扫干净。关上屋门,躺在木板床上歇会儿,仰望屋顶,感慨万千。风吹着换气扇页轻轻转动,光线也开始舞动起来…斑驳陆离的影子,在墙上地上写画着,幻化出美丽的场景,像是上映着精彩的球幕电影,累坏了的涂强在这种奇特的环境下沉沉睡去…
他没让于诗情来,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担心。他留在京城,就是为了与诗情在一起,这是给自己打气的唯一理由。保险公司,对于他来说还是陌生的概念,他不知道未来的生活会怎样,只是觉得为了于诗情,这一切都值。
不管怎样,居住问题暂时得以解决,他可以安心工作了。过了一段时间,涂强才发现,留在京城,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保险公司对他来说是格格不入:他万事不求人,可是这个职业若不去求人,如何开展业务?他属于才华内敛的男人,而这个职业需要表现、表达,而且是极端的表达。最主要的是社会关系,没有一定的关系,再努力也没用。
涂强的同事们都在本地有着特殊的人际关系,这是做财产保险业务的重要条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他穿着西装革履,扎着领带,这是工服,每天开晨会时必须穿上。涂强最不喜欢扎领带,怎么学也扎不好。幸亏有种领带名叫“一拉得”,把拉链拉上就得了。多年以后,他患上了领带恐惧症,一见领带就发毛,好像要上绞刑架似的。
开完晨会,涂强就会每天骑着自己在学校时买的自行车,行进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他的敬业精神可嘉,他负责的片区,机关企业都跑遍了,业绩却始终低迷。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蹬车骑行数十里,再爬上山坡,才能回到那个大库房。这个大宿舍被涂强戏称为“超豪华未来别墅”,确实空间够大,气势也是足够恢宏。秋天,屋子里睡得倒还舒服,唯一不便的是回电话,传呼机一响,就得去传达室打电话。老爷子白挣钱,非常乐意,但是离得太远,涂强得花很长时间。晚上的传呼,一般都是伊玲和涂丫,问问近况,都十分挂念他。涂强的性格仍是一如既往地执着:“报喜不报忧”,专挑自己得意的地方说,什么住的是京城的大房子,吃得是洋快餐,喝得是洋红酒,工作爱情都顺利的不得了。至于那些困难、烦恼和挫折则只字未提。
入冬后,“别墅”里日渐寒冷,老爷子帮涂强点起了炉子,也能将就。这时吴桐来京城出差,涂强约了方宏和王建国,哥几个得以小聚,吃完饭,他随涂强回到宿舍。晚上两个人睡在大板床上,吴桐冻得瑟瑟发抖。他对涂强说:“这是何苦呢?真不如回你老家,怎么也比这强。”涂强叹了口气,悠悠地说:“还不是为了诗情,怎么也得坚持到底。”又说:“你们南方人太怕冷,我在这儿,好着哩。”“有时候回来晚了,又喝了酒,炉子都不想点,照样脱光了钻进被窝儿,盖三层被子,照样能睡得香!”“醒来后,月光下,可以看着自己呼出来的气-两条白线一次次的飞向空中,真是漂亮。”吴桐大笑:“你真可以,还真能想得开。要我看,把于诗情弄来一起住,让她个娇小姐也好好体验体验!”
于诗情真没来过,她很好奇,涂强却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带她。这使得她的好奇心更强烈,非得去“别墅”看一下不可。那时候联系已经非常方便,涂强单位的电话随便使,这可能是保险公司的唯一好处。BB机也已经降了价,大汉显好几千,涂强买不起,但是花六七百买个数字的戴上,还是可以的。这样,名片上除了单位电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印上一个寻呼机的号码,送给别人,特别有面子。
在他的影响下,方宏和林秀他们也都配上了BB机,想要联系时,互相传呼,一呼即应。于诗情通过传呼台联系了涂强,要去他宿舍看看。涂强见再也推辞不过,骑自行车带上她,来到了临时宿舍,路上感觉就不好,又远又是上坡,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进了屋,于诗情哭了,才知道原来涂强竟然住在这种地方!那么大的空间,只有中间的简易木板床,和一个小柜子。涂强搂住她,替她抹干眼泪:“怎么了?这不挺好的么?”于诗情不说话,仍忍不住地哭。
涂强不知所措,他恨自己的无能,不能营造更好的条件给心爱的人。夜幕将临,涂强下山买了好多吃的,还买了一包蜡烛以及一束鲜花。回到宿舍,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诗情帮他整理好了衣物,屋子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吃过了晚餐,涂强找了一个漂亮的瓶子,插上鲜花,又点上了蜡烛,他关掉了库房里的几盏灾光灯,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鲜红的炉火和闪烁的烛光。两张幸福的脸,在红色的光影里对视,涂强打开了便携式的小录音机,放起了动听的舞曲,他牵起诗情的手,两个人翩翩起舞。一瞬间,这里仿佛成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音乐伴随着轻盈的脚步,旋律陪衬着优美的身影。这是两个人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这一刻,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他们忘记了所有不快,所有烦恼,度过了最美的时光。“这个房间真好!”于诗情激动地说。涂强吹灭了蜡烛,又与诗情亲昵了一会儿,把她送回了家。
浪漫归浪漫,现实还是骨感的。回了家,于诗情就闹着让妈妈帮涂强租房子。于莉莉向哥哥求助,终于在大杂院里找到了一间平房,房租不高,交通便利,涂强再也不用爬山了。他搬了家,辞别了难忘的“超豪华别墅”,开始了新生活。涂强的工作主要是联系人,老乡和同学是重点,就连方宏幼儿园的同学都不放过。方宏戏称他为“穿山甲”,与上学时的涂强真是天壤之别,像是变了个人。
生活所迫,为了生存,涂强必须做出改变。他从沉默寡言的文艺青年,变成了花言巧语、鬼话连篇的保险推销员。从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变成了城府艰深、瞒天过海的老社会油子,其间的发展变化不过两年。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的业绩已经达到最佳,收入颇丰,冒似一个白领了。
他的新宿舍,由于位于市中心,交通特方便,成了同乡和同学的联络站。四路八方的朋友都来这里报到,来的人络绎不绝,把这里当成了中转站。涂强每天和弟兄们一起做饭吃,菜品很简单,都是像火烧冰山、炒土豆丝、溜肥肠等等的家常菜。但也比饭店的好吃,大家都吃的很香。有几个跑出租车的司机,都是涂强的同乡或同学,把车往胡同里面一停,来这里休息片刻,吃个饭、聊聊天。这么一来,屋外的窗台上,常常摆满了各种酒瓶。为了搞好邻里关系,他托大杂院门口的老太太帮他卖,卖了钱归老太太。结果,老太太经常给他捞点儿咸菜,晚上也不厌其烦地给他开门,从无怨言。
涂强收入不少,但应酬太多,是个典型的月光族。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买房子呀。最可气的是单位的工资是纯粹的绩效,没有保底工资,有业务就能挣,没有业务一分没有。而且公司和员工只签一年的合同,每年按照任务完成情况再决定是否能签。任务不能累计,每年都需要从零开始。这样的管理方式太离谱了,根本留不住人才,与涂强一起进入公司的同事,都托各种关系改行干别的了,只有他仍在坚持。公司的年会上,涂强同上级公司的领导提出了管理方式存在的问题,但是他们表示,这是总公司定下的,无法改变。涂强彻底失望了,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真是一点儿都不假。眼见着身边的人,像方宏那样的都结婚了,自己仍然连房子都没有,涂强真得后悔了。
于诗情经常劝他,说没房子也行,可以租房结婚。可涂强一想,自己这份工作恐怕连房租都交不起,更别说养家糊口了。于诗情说:“将来我养你!”涂强岂能同意?好端端的大学生,回老家至少是个公务员,放着铁饭碗不要,偏偏来到了这里,真是傻呀!在于诗情的强烈要求下,他俩终于举办了婚礼。于莉莉腾出了自己的房子给新婚夫妇,她们搬到父亲家住,涂强的出租车弟兄们全体出动,把诗情娶回家。
伊玲和涂丫建议他尽快回乡,现在还来得及,樊清已经是东萍市的市长,工作安排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98年,农村信用社改制,靠着樊清的一张字条,涂强顺利地把关系转到了林原信用社。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7:26:25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在洛珠看来,央金的秋日是最美的,美到不可方物、不可胜收。而97年他却没有了这种感觉,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秋风的萧瑟和秋雨的凄凉。
这一年,其实开始喜事连连,自湖南卫视开始,各省的卫视先后上星播出。苏格兰还宣布了世界第一只克隆羊多莉的诞生。但中国也在这年失去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世界则失去了美丽的戴安娜王妃。台湾还发生了治安史上最严重的绑票案-白晓燕命案。
洛珠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在8月份,就在戴安娜王妃出车祸的日子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三位女同学的来信。他虽然自己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乡,但是三个女人对他的影响依然是挥之不去,令他无法逃脱。
严似玉在信中与他探讨经济发展和文化的问题。她写道:“经济的发展是否一定要以文化的相对滞后为代价?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经济发展之快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我们的文化发展又如何呢?在我们学来了知识、技术,发展了经济的同时,我们骨子中的中华文化又留存多少呢?每一个热爱中华的国人都应当扪心自问,我们在继承和发展中华文化的历史进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洛珠在信中读到了严似玉的自信满满,她写道:“我想要说的是,谁都不必自责。中华文化的继承并不是穿唐装和背宋词,中华文化的发扬也并非是拉老外游山玩水、买古董、吃满汉全席。什么都不必了,简单地说就是当得知国人在任意一个领域取得成功时能激动万分、击节叫好的,知荣辱廉耻、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便是合格的中国人了,中华文化就是教我们干这个的。中华文化之精髓就是真、善、美,这也是西方文化乃至全人类所共同追求的。所以,随着社会的发展,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会越来越小,和谐与共赢将是世界发展的永恒主题。
经济的飞速发展必然带来人类观念的诸多变化,会有一些人分不清对错、辨不清方向。因而产生文化相对滞后的现象,这是必然的。而当经济发展逐渐趋于稳定时,持有不同见解的人们也渐渐走向一致。在真理的主导下,必然推动文明的进步,进而产生文化发展的结果,文化的滞后就相对较小、消失甚至反而超前了。先进的文化必然又会推动经济的继续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因此,在经济建设中不能盲目地追求速度而不关注人们观念的变化,而是坚持可持续、稳定发展的路线,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关注文化的进步。”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宇若云谈的,却是另外的话题:“如今的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沉默?是国人都不爱国了吗?当然,回答是否定的。中华民族从来都不缺乏爱国志士,从秋瑾到刘胡兰;从进藏的文成公主到出塞的昭君;从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到精忠报国的忠臣岳飞;从留取丹心照汉青的文天祥,到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从因真理冒死谏言的魏征,到为正义视死如归的谭嗣同。如今,似乎所有这一切都在沉默之中渐渐远去。是现实毁灭了我们的身体?还是信念麻木了我们的灵魂?
沉默吧!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多么可怕的沉默,不是由于爱国志士的缺少,而是因为现在需要国人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太少了。是跳假面舞的人多了,敢于说实话的人少了;利欲熏心的人多了,关心民众的人少了;贪污腐化的人多了,干实际工作的人少了。这种沉默不是暂停,因为它不是时间意义上的等待;不是准备,因为它不是空间意义上的存储;不是思索,因为它不是思维意义上的筹划;不是酝酿,因为它不是行为意义上的前提。而是一种身体的消亡和灵魂的麻木,是人生观的困惑和无知,从根本上来说,这是民族进取心的退化和沦丧。
可怕的是沉默,无畏的也是沉默。沉默是人格的尊严,民族的血性;是现实的追楚,未来的希望。沉默吧!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在沉默之中潜藏着无穷的线索,无穷的关系,无穷的矛盾,无穷的力量。令人欣慰的是,正是这种沉默中的爆发推动着法制的健全和体制的完善,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的发展。更令人欣慰的是,这种爆发已经开始了。所有真正热爱中华的的人都应当清楚自己所肩负的历史责任,站在现实的角度上审视我们的社会和文明,大胆地表露自己的看法和观念。培养健康向上的人生态度,建立正确的人生观。”这封充满了爱国热情的信,翻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了拉则这个小小的县城,令洛珠激动不已。
再翻开陆静的信,她尽述了自己在宣传部的工作和生活。她接触了很多当地的文学爱好者和学者,正在创办当地的地方刊物,真的是改头换面了,研究起了文学与艺术。她在信中提到了对艺术的理解:“艺术是人生的肥料,人性的营养,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社会发展一小步,艺术会前进一大步。艺术不是从来就有的,他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艺术这个概念所承载的理念在不断扩大。从语言、肢体到思维;从音乐、美术到体育。从人类的个体行为和社会行为的各个方面产生了无数个艺术门类。艺术不是西方人的专利,中国人在五千年前就开始了艺术之旅。但必须承认的一点,是对艺术的理解和掌握从来就是有差异的。而且,经济和社会越发展,艺术的水平就越高。在老外的眼里,中国人是看到珍禽就想烹饪,看到美女就想上床,看到鸦片就想吸食的一类人。看起来,艺术的差距是客观的存在,不争的现实吗?这一点,每一个有思维活动的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见解。
完美的人生是存在的,他存在的本身就具有艺术性。艺术是人生的肥料,人性的营养。完美人生离不开艺术的滋养。完美的人生不逃避错误,因为完美的人性是不存在的,有则改过、无则嘉勉就是完美的人生箴言。懂得这一点,也就掌握了思维和存在的艺术。能唱几支好歌,或演几部电影的并不见得就是艺术家。艺术家来自对生活的热爱和人生的追求。他们的缺失在于极尽的哗众取宠和可怜的大众关爱。平凡的人生并不缺少艺术的存在,一个平凡的人并不见得缺少内涵、智慧和责任感。虽无旖旎翘楚、万千富贵、显赫权势,却有从容自如、和风细雨、充满幸福的完美人生。”洛珠看了深为佩服,一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思想,真是不容易。他没有一一回复,用电脑打了一封信,填上了不同的名字寄了出去,算是统一回复了。可当时没仔细看,把信纸装错了,宇若云的寄给了严似玉,严似玉的寄到了陆静那里,陆静的寄到了清大研究生部。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成了多年之后同学们的谈资。
洛珠的回归,最高兴的还是嘉央和达瓦。几年来,嘉央终于盼到了儿子的毕业,收养的小女孩林思雅也已经念到了小学三年级。她多少次在那坐小山上眺望,早已记不清。央金到京城的的路有多长,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无数个夜晚,她的一针一线把昏暗的灯光拉长,鞋底纳的硬邦邦。洛珠的脚,愣是把那一针一线的坚硬磨坏了一双又一双,愣是把那个翘首期盼的年代磨了过去。
冬天最难熬,深入骨髓的寒冷,风比刀子尖,能划伤你那怕是一点点露出来的肌肤。只有全副武装,才敢上山。嘉央要戴着东北抗日联军才戴的那种狗皮帽子,用围巾把除了眼睛以外的脸一层一层裹上,穿着大皮袄,缩着脖子,把身子弯成虾一样,缓慢的上山,下山。她每次都带着林思雅,让她从小就明白亲人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下雪的时候她们走的更慢,雪厚的时候白茫茫一片,人迹全无,嘉央穿着羊毛做的靴子-毡疙瘩,在前边开路,后边的林思雅按照妈妈踩下的脚印,跟着向前走。呼出的气迅速结冰,互相看看,从头到脚都是白的,成了两个雪人。但每当站在山顶,看见远处的火车头飞快驶过,冒出股股青烟时,那一份对于家人的渴盼,即使再多的困难,也无法阻止她们上山的脚步。
春天的大黄风,是每年约定俗成的保留剧目。冬天风再大,泥土被冰雪牢牢固定在地面,刮得只是白毛风。到了春天,冰雪融化,大地复苏,风一刮,黄沙漫天飞舞。风刮的最厉害的时候,会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明晃晃的太阳瞬间消失,黄昏和黑夜骤然降临,像是来了妖魔鬼怪,虎哮狮吼不绝于耳,天地一片浑浊,分不清东西南北,风大的能把所有东西刮到天上。如同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状态,真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如果正在山上,嘉央会拉住思雅蹲下,头埋的很低,互相拥抱着,等待风过,这其实就是沙尘暴。
青草顶出地面时,真正的春天来了,荒凉的山上显出了一点生气。麦子长得飞快,今天还是一个小小的绿尖,明天就离地一节了,不经意间就一垄垄的变绿了。一边上山,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惊讶于万物生长的变化。
这时候,地里就有洛珠最爱吃的麻麻儿和红红杆儿了。梅花型的叶子是麻麻儿,蕨型的叶子是红红杆儿。碎碎的叶子下面,扎着很深的根。用小铲子刨开土,就会拔出粗粗的根来,麻麻儿又叫辣辣杆儿,是白色的,吃起来像是芥末膏,微辣鲜香;红色更粗一点儿的是红红杆,吃起来稍涩回甘,也特别美味。那种微甜的、凉丝丝的感觉是洛珠儿时的美好记忆,只有他和妹妹有机会品尝。
稍后一点,就可以拔蒲公英、曲曲菜和酸柳子了。蒲公英和曲曲菜是洛珠的最爱,最适合他容易上火的强壮身体。他不怕其中的苦味,不用焯水,只需要一点点酱,他就可以生生地吃上一大堆。小麦长到一巴掌高的时候,正是拔酸柳子的最佳时间,微红的牙刚顶出地面,只须扒开浮土,一根白生生的藕一样嫩的酸柳柳就会显露出来,用力拔出来,把细根和小毛根留在地下,来年还会长出来。
扯开皮儿,一节一节打着吃,还没到嘴里,人已经开始想起它的味道。皱着眉,吧咂着嘴,用力的咽唾沫。一年四季的寡淡少味,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它强大的酸力,成了整个季节,甚至一年来味觉的最大享受。这样的酸柳柳,洛珠能吃上一大把,一边眦着牙说:真酸呀,酸掉牙了,一边把一截一截的酸柳柳送到嘴里。接下来,小山上还会有羊蹄蹄,臭葱、山丹花和山杏。羊蹄蹄是一种形似格桑花籽的高山植物。各种不同的家乡味道纷至沓来、其乐无穷。这是洛珠回到家乡的最好回报,不仅仅是好味道,还包括了母爱和亲情。
半年来,给他介绍对象的也很多,他始终没有动心。三份厚重的感情,虽然已经离他很远,却依然是抛不开,扯不断…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8:35:45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在涂强的记忆中,夏日的晚上,假如天气很好,他很情愿到林原的大街上散步。繁星点点,霓虹闪烁,形成美妙奇幻的梦中之境。若恰逢朦胧的月色,百般的诗意就来了。即使飞云遮月,一排排新款的太阳能街灯,也会把几条大道点得亮如白昼,悄悄话的情侣,广场舞的大妈,都可以在这里尽情享受。微风徐来,轻歌曼步,夜晚的生活竟可以如此惬意,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切都离不开这些年来供电服务质量和能力的提高。经过近二十年的艰苦创业,电网建设取得了长足进步,供电能力得到了有效改善。特别是近两年,林原电网建设投资额和负荷用电量均创历史新高,位居全市各区县第一位。这些成绩的取得,当然离不开各级政府的支持,以及电力系统全体干部职工的艰辛付出。
回首70年代末期,涂连胜和伊玲工作太忙,根本无暇顾及他。那时候涂强在农村和奶奶一起生活。没有电灯,晚上要点蜡烛或者煤油灯,那个跳动的火焰是家里唯一的光明。蜡烛要在节日里才能使用,为了省油,煤油灯也不能点得时间长。这样,光明在黑暗的夜里就成了奢侈品,那时候他就幻想:等将来咱要是有了钱,一定要买上几大桶煤油,点上很多煤油灯,亮它一整夜!可当时没办法,黑暗掩埋了农村孩子的一切幻想和希望,由其是含着糖蛋蛋入睡的孩子们,理想没树立起来,却都患上了虫牙。晚上唯一的活动就是听一会儿收音机,大致是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单田芳的《三侠五义》《隋唐演义》、袁阔成的《三国演义》等评书,还有小喇叭广播,看不成书、做不成游戏,就得早早睡觉了。
这团灯火之下,曾经积聚了多少张求知好学孩子的脸?又曾经照亮了多少位,为了陪伴他们的刻苦求学,而在旁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深情地守望着莘莘学子的慈祥母亲?工作和学习在那时是点亮油灯的仅有理由,条件所限,那时候的电力资源太紧缺了。昏昏的灯光,暗淡了孩子的视线,模糊了母亲的眼睛。那时候农村青光眼和白内障的发病率很高,就是为这样的神灯所赐。
终于有一天,涂强从农村回到县城,见屋中间的房梁上垂着一个圆圆的玻璃球,破璃球镶嵌在一个外绿内白的扁圆锥形铁罩子上。上面是圆柱形的黑色塑料,引出一条粗线,褐色的线上布满了五彩的条纹。花溜溜的线从屋顶一直爬到墙上,连接着一个扁圆、形似蒙古包的小塑料盒子,小盒子上坠着条尼龙绳,尼龙绳的尽头接上了毛线,从墙角拐向炕沿,保证所有睡在炕上的人都能拉到,一拉嘎巴嘎巴直响。伊玲总不让拉,说是会拉坏,有电的时候才能拉。涂强还是忍不住,在他不注意时拉上几下。涂连胜很严肃地告诉他:这就是传说的电灯。
这东西涂强是真没印象,其实很小的时候也许见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根本没什么记忆。那时候的家用电器只有手电筒和收音机,这是涂强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交流电,而据大人们说,它可以点燃那个被称作电灯泡的玻璃球。涂强刚回县城的时候正赶上停电,还不知道电灯是怎么点亮的,所以就更加好奇。每天放学都在观察、请教、询问,渐渐地知道了那些东西的来历和用途。玻璃球是发光的,那个铁罩子是用来聚光的,黑塑料头叫灯口,那条彩线叫花线,是电线,那个小圆盒叫做开关。
接下来就是等待来电的那一刻,但从此之后,时光却似乎突然放慢了脚步。盼望已久的那一天,便如同旧历的新年,总是迟迟不到。这次是柴油机坏了,零件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买。那时候没有物流,去买货没那么快。墙上的日历纸,每天都由涂强来往下扯,真想多撕几张,可惜不管用,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发电的日期,涂强比大人们记得清楚多了,盘算着到时候如何拉那个灯绳,要釆取什么样的姿势?能不能被它给电到?父母亲那里不断传来消息,说机器已经修好了,各个单位和居民的线也都检修了,可以在预订的时间发电。发电厂设在林原县一厂,伊玲的同学在那里上班,成了涂强的内应。他让妈妈带着去参观,但关键的地方不让看,据说是防止敌人搞破坏。他们用的是那种柴油机切割磁力线的发电机组,被人们戏称为“干磨电”。涂强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它工作了。
那一天终于到了,兴奋的涂强放了学哪儿也没去,很早就守在玻璃球下面,等待着它绽放的一刻。父母也回来了,说是晚上7点准时发电。那时候已经入冬了,不到7点天就黑下来,沉沉的夜幕更加重了他对于光明的渴望。有些人家已经迫不及待地亮起了煤油灯,一朵朵小花零星地开放在城里的各个角落。伊玲做饭时也点亮了灯,饭后却被涂强熄灭了,他要在黑暗里感受电带来的光明。
突然,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划破了夜空,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涂强正想拉那个开关,涂连胜却冒似很内行地说:“才发电,等电压稳定之后才送电呢。”又过了一会儿,夜色中的万家灯火突然开始显现,林原城夜晚的第一抹灯光终于点亮!原来大家都在打开了开关等着呢!涂连胜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大声说:“来电了!”涂强此时早已经拽紧了那根拴着光明的绳,轻轻一拉,屋顶马上亮起了一片金黄色的光芒,聚在那个罩子下面,洒得满屋子都是。像是在小屋里突然升起了一轮太阳,照亮了所有的一切:红亮红亮的大红柜,贴满了照片的像框,充满了福气的年画,通透明亮的镜子…仿佛一切事物都变了样儿,增了光、添了彩、加了色,在这个世界上复活、重生…
幸福的生活从此开始,那种具有标志性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来自春天的惊雷,像吹响了改革开放的集结号。渐渐地从县城吹向周边的农村,吹向更远的地方…使越来越多的人沐浴在光明的幸福里。多年以来,它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记忆,并升华成一种精神,一直萦绕在林原人民的心头,激励着他们艰苦创业,奋发图强。
从那时候起,涂强开始有了夜生活,可以在灯光下看书学习,再也不必担心会把眼睛看坏。可以去和家人或同学朋友一起看电影,什么《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什么《少林寺》…从而了解了外面精彩的世界。可以在路灯下,召集伙伴们一起玩耍,继续着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爱的“干磨电”伴随着涂强度过了幼时美好的日子,但是对光明的极致追求却是丝毫不减。虽然通了电,但是问题也接踵而来:原先是怕没电,现在是怕停电。“干磨电”的弊病很多,每天固定时间停电不说,机器检修、设备维护、资源整合等方面都存在很多困难,这就导致了经常“不来电”的后果。最急的是看电影的时候,正看到精彩悬疑的片段,突然间电没了,观众们都急得要发疯,去电力局闹事儿的心都有。
那时候,在电力系统工作是很风光的事儿,他们被亲切地称之为“电老虎”。主要是他们了解停电的准确信息,张照光的父亲就在电力公司工作,涂强经常和他打听一下停电的原因和情况,主要是时间,好安排自己的事情。
“干磨电”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极大地促进了邻里关系。那时候没有缴费卡,都是靠读取电表度数来收费。抄表员为了省事儿,也为了少亏电,分片安装了总电表,让片内的居民轮流收费。亏了电,一般来说都是正常的损耗,大伙均摊。若是轮到涂强家,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他头上。个子虽不高,却善于攀墙爬树,再高的电表也难不住。收电费时,挨家挨户都得去,每家什么情况都能有个了解。平常难得一见,收电费是个串门儿聊天砍大山的不错借口。哪家有闹意见的可以解劝一下,谁家有什么好吃的还能整一口。通过收电费,还能了解邻居的人品。有的人,生怕别人为难,多给个块二八毛无所谓。有的人却不愿意多贴一分,还总想着要偷电。对于这类人,涂强也有办法,告诉包片的抄表员,这样的户必须清出我们的队伍,就像现在的微信朋友圈一样,很简单,谁不老实就让群主踢出去!
80年代县里并网时,安排了盛大的庆祝活动,还在获龙湖的冰面上燃放了烟花,这些讯息使涂强对并网发电更加期待。24小时的光明,再也不用在黑夜来临时苦苦等待了,再也不用害怕10点钟的准时拉闸了。当主持人下令点燃第一支烟花时,四处的鞭炮声已经开始响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涂强也找出了过年时剩下的、珍藏的鞭炮,跑到院子里放起来。政府组织的庆祝活动正式拉开了序幕,绚丽多彩的烟花布满了夜空。街上开始了精彩的表演,大有过年时的气氛,龙灯、舞狮、高跷、秧歌…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铺满整个大街。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都兴高彩烈、欢天喜地,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随后就是家用电器一拨拨的淘汰,电视机最有代表性,也更新得最快。从黑白的换到彩色的再换成更大的、平面直角的、超薄超大的。后来,随着电力建设的快速推进,终于实现了并网供电,涂强就可以享受不间断的电能供应了。用电越来越方便,停电已经做为一种“事故”,逐渐被电力行业列为突发事件而极力规避。县城里一年也停不了几次电,都是更新线路施工时不得不停的。各条精品线路不断成功架设,各种大型输变电站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来。“干磨电”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成为了林原电力事业发展的一个历史缩影和转折点,成为了涂强记忆中珍藏的生活片段。
涂强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电力公司的员工,他们非常辛苦,大街上、铁道边、田野中、江河湖海上、高山丛林里…到处都是他们干活的身影,工作不仅辛苦而且特别危险。每年几乎都能听说有电力工人牺牲的事件,他们每每独自在半空中作业,像是飞翔在空中的蜘蛛侠。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创造着一方幸福,确保着一方平安。他们中的一些人,往往越是一线的工人,因为没有学历,评不上职称,临时聘用等原因而收入越低。干得却是最繁重、最危险的活儿,这样就令涂强更加敬佩!
每当看到横贯在高空的粗大电缆以及矗立在苍茫大地上的钢铁巨人,涂强都会有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强烈自豪,这种自豪感油然而生,生自于我们强大的祖国,源自于我们坚强的民族,来自于我们勤劳的同胞!
如今,以新能源为契机的电力事业已经逐渐进入了成熟期。光伏发电、风力发电在林原境内随处可见,正形成如火如荼的发展建设场景。未来的林原大街,将会有更加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灯光,而电力事业的发展,也将会像过去的“干磨电”一样,磨得越来越精彩…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9:01:06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涂强从京城铩羽而归,多多少少会觉得有点儿遗憾。比起洛珠和吴桐的明智选择,涂强对城市的迎合显得十分可笑。这时他才明白,洛珠他们不是对故乡过分留恋,而是让双脚踏在了实地上。故乡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根据地,只有巩固了根据地,才可能有大出息。忘不了的事,了不完的情,形成了过往,进而凝结成历史。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历史文化遗存。

涂强的回归,使涂丫和伊玲十分高兴。涂强的心情却是落莫的,他需要用回忆来捡拾起迎接新生活的信心。尽管有些回忆是苦涩的, 但它却象岁月的年轮,清晰地刻印在难以忘却的记忆中。它是一个时代的影子,一份厚重的、沉甸甸的情感。他随妈妈姐姐,到林场去找大爷涂连战,爷爷也正在那里,他要去和亲人们团聚,寻找那份失落的感觉。

当他留在京城,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再也不会看到那些低矮灰白的土屋。当他脱下羽绒服,站在挂满时装的衣服架前,哪里还能看到旧时的翻毛大皮袄?琳琅满目的鞋架上,哪有“毡圪瘩”的身影?在吃麦当劳时,薯条里当然吃不出熬山药的味道。坐在沙发上,看着大电视,便会想起坐在土炕“火盆” 边,听爷爷涂腾“道古”。那严肃的表情就像是燃着的牛粪火,时明时暗,写意古风。

到了林场,一家人又聚在一起了。饭后,涂强主动勾起了长辈们的神聊,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陈年往事。涂丫和涂强在旁边不时提问,不时发笑,不时插言,真是其乐融融。

涂腾说:“我们那个年代,哪有那么多衣服, 就是简单的“冬棉夏单”。夏天的单衣都是妇女手工缝制,像老电影一样,都是对门小夹袄,衣服都是“贴身穿”,就连鞋从打帮纳底,也凭借一双手。缝制衣服的边角料,用处很多,一小块一小块地舒展开,可以对成垫子,小褥子面等等,花花绿绿的,十分漂亮。最小的也不能扔,孩子们可以用它来做沙包。颜色不鲜艳的,叠在一起,用浆糊粘到一起压好晒干,就像是压制木工板。用来做鞋。”

涂连战在旁边不同意了:“老爷子净瞎说,过去的布哪有那么多色儿呀?只蓝、黑、白三色,颜色无所谓,经济耐用才是唯一标准。最好的是“劳动布”,如果在“七月流火” 的盛夏,有一件“白洋布”布衫那就是“时装” 了。没钱的人家,一块布轮流使,冬天絮棉花,夏天再掏出来,这就叫换装了。”

涂丫和涂强都笑了,涂连战老婆又接着说:“冬天的衣服要厚得穿不上才行,主要用来抵挡“白毛风” 。大皮帽子、白茬皮袄,是男人的标配,要是有顶狐皮帽子那可不得了。姑娘出嫁时要财礼,狐皮帽子、羔皮大衣那可不能缺。我当年就是被你大爷的狐皮帽子给迷住的。”

一家人都被逗乐了,涂连战接过话,问涂丫:“你还记得过去的手套么?”涂丫想不起来,摇了摇头。涂连战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林场特讲究“猫冬”,冬天不用劳动,关键是舒适保暖。过去大人们都是羊皮手套,小孩则是羊皮缝的“筒袖”,就是把羊皮毛朝里缝成筒状,把双手往筒里一伸,就保护起来了。”说着又问涂强:“你还记得穿什么鞋吗?”“是‘毡圪瘩’吧?”涂强回答。涂连战点了点头:“对,是用毛毡制的鞋, 准确说是靴子,能护到膝关节。它是一个整体,保暖鞋中第一棒,既防寒又防潮,是冰天雪地不可缺少的装备。这么好的物件,现在居然失传了。找一双,不亚于寻找—件“文物”。冬天里,毡袜也是不可或缺的。它的制作过程与“毡圪瘩”完全相同,但比毡鞋要薄,这样穿着柔软舒适。”

说起冬天,涂强想起了他小时候捉鸟的事儿:暴风雪过后,成了白色的世界,顽童们在雪地里嬉戏。涂强他们腋下夹着“套鸟儿” 的木板,板上用马尾做成套子,排布得密密麻麻。院墙上抹开一片雪,套子里撒上几颗粮食,顷刻便会招来成群觅食的小鸟, 总会有几只上了这些“圈套”。用不了多久就能捉一串,麻雀、百灵、“溜长腿”…

冬天捉鸟,还是涂连战最聪明,他沿着电线杆走,总能捡到许多因风雪而迷失方向、“撞线身亡” 的半翅、沙鸡、野鸡。这样,晚上“火盆” 前便多了一道美味的下酒菜。

林区的饭以吃饱为标准,根本就没有“丰盛” 的概念。主要食物是莜面山药,加上大皮袄,是真正的“林原三宝”,每天都离不了。说起了“三宝”,涂强问涂腾:“爷爷,这莜面是怎么来的?”

“庄稼一上场,全家都要忙”。涂腾说:“林原都是一季作物,也就是一年一收,主要作物是莜麦和小麦、胡麻。收割完之后,最忙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三房”了,就是磨房、碾房、炒房。需要连明昼夜不停运转, 时不时传出疲惫不堪的咯吱声。莜麦要经过“筛”、“淘” 、“晒”、“炒”,才能进磨房。腊月里,那圈儿磨道就是驴马走不到尽头的“长征”。小麦除不炒外,工序和莜麦一样。胡麻则到油坊换成油。从原粮到成品粮离不开这“三房”,又都集中于年头岁尾。“碾”与“磨”均是匠人打制的“细石器”, “磨”比“碾”效率高,但功能又有别,有“碾” 窜米、“磨” 推面的分工。传说白天给“判官”送礼,晚上就会有小鬼儿来推磨,因此就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说法。”

“怎么给判官送礼呢?”涂强问。涂腾笑而不答,又说:“‘推磨’分双套、单套。双套是双磨两匹马,单套则是单磨一匹马。石磨由两个圆形的巨大石块凿刻而成,坚硬的磨纹把粮食磨擦成粉, 磨盘中央有小孔,放一个漏斗, 用于填补原料。磨出的半成品放进笸箩,笸箩上放有箩架,人工打箩。经此往复,直到合乎“三七”、“二八”粉的标准,而莜麦则“磨尽无麸”。拉磨的马要蒙眼,防止偷吃,磨一般昼夜不停。

收获后进仓,加工后的米面要用缸或柜储藏,山药要下窖。粮仓很简单,在院里用瓦坯彻成圆形, 东向留个小孔,就成了。窖打在村子边,要足够深,两侧各掏一个窑,容量三千到五千斤,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用防盗。”

说到这里,大家似乎都有共识,粮食和土豆从来没有丢过,这是事实。囫囵里有多少柴草,家里就有多少粮食。如果囫囵没柴,那缸里定会少米,柜中也就无面,那一定是穷户了。但是林原的穷人虽多,偷盗的事却从未发生。这是林原人朴实无华的最好例证。

莜面耐饿,耐寒,出粉率高,是林原地区的日常主食。一家人都爱吃这口,隔几天不吃就想得不行不行的。

一聊起吃,连战老婆又来了劲儿:“要说这吃饭,还得是过年的时候,‘懒婆娘盼正月’,吃的好不说,省的做饭,热一热完事。这样的局面一直到二月二,男人们窜窜门,押几把“大宝” ,女人也放下针线活“别棍”、“挂和” ,忙得不亦乐乎。村里每年都会请来小戏,大都是《走西口》、《大钉缸》、《顶灯》、《十八摸》之类。虽然不上档次,倒也是幽默好玩,增添喜气。”

涂连战的房子很宽敞,林区的房子别具特色, 类似于满族的“干打垒”,但比它宽大,若说它是关东的“地闷子” 吧,又建在地面。都是用“草坯” 砌墙,后来发展到更坚固的土坯。就是土里加上碎草或莜麦秸杆,和成泥,用方形模具制成土坯。墙体砌好后,檩条一搭,前后坡挂椽。用胡麻柴或苇席一盖,泥巴一抹,这房子就搭建好了。挂椽压栈时要吃“压栈糕”,上檩要响炮、贴红纸、挂红布,这就标志着房子即将完工。

之后是打造门窗,门是双扇,可摘取。里面有插杠,分大窗小窗, 小窗上扇叫吊扇, 大窗上配两个可以开的“耳窗”,窗口是半尺见方的小格。那时的窗户是没有玻璃的,都用白麻纸糊。窗角常常会留一个“猫道”。靠窗是一盘正炕,外屋进门右侧是锅台。锅台上方腰墙设—个小窗,叫“腰窝”,用来放置灯盏。因而有“腰窝灯盏两屋亮”的说法,一看就是聪明人的设计。

炕是火炕,靠锅台叫“炕头”,另一边叫“后炕”。所以人们常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热炕头”就是做饭时,炕头最先吸收热量,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炕中间放一个泥捏或瓷的“火盆”,形态各异,有的似元宝,有的像钵盂。里边装着“放过了大烟” 的牛粪火。在“睡不完的冬三月”里,守着火盆, 砂锅里滚上几片肥肉,斟上一杯热热的烧酒,醉眼微眯。品味着幸福美满的快乐,与世无争的清静,衣食不愁的满足。

过去盖不起瓦房,只好用白碱土抹房,因此房子外观清一的灰白色,屋内也用“白土子” 粉刷的洁白细腻,有的还把屋地四周都刷的很白,一进屋给人一种非常洁净的感觉。

林原人虽习惯骑马,但最常用的还是车。车在日常生产生活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生产中耕作、送粪、拉仓没车不行。生活中更是以车代步。过去的车是榆或柳木制成,车轮由六块弧形木瓦相接成圆。在车轴与车接合的着力点钳着一块铁制的瓦,起着固定耐磨的作用,车后挂一个油瓶,时不时淋些油润滑。由于车轮不够圆,再加上车轴与车瓦之间的摩擦,走起来“咯吱、咯吱”直响。

后来出现了更先进的“铁轱辘车”。进步主要体现在车轮上,木瓦由六块改成八块或十块,轮子更圆了,更轻便了,车轮外还加了一圈铁瓦和铁钉,更加坚固耐用。车尾挂一“吊鞅”,拉货、拉庄稼时用处很大。配上绞锥和绞杠,不用时放在车栏上。到地里干农活时都赶车去,到地头把绳线一收拾,将牲畜一系或随手一放,任其觅食。过去地块之间都有林带-杨树林,都是三北防护林的一部分,草长得特别茂盛,农忙间隙放牧极为方便。同时林带也可以保护耕地,防止水土流失。田间小憩,来上一锅小叶烟解乏。如果忘带烟锅,可用手指在地上扎个小洞,把莜麦杆斜着往里一插,洞里装上烟沫,点上也可以过过烟瘾,这叫“抽地烟”。要有情趣还可以对上一窝“百灵子”捡上几个鸟蛋。然后以车代步,悠哉悠哉哼着小调缓缓而归,这样的田园情趣,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是比不了的。

涂腾和涂连战都是老车把式,赶起来熟练的很,赶车是他们的最爱。一是稳当安全,二是可以载货,即使空车出去,回家时也能捎半车青草,非常方便。那时候就连娶亲都用大车,用红毯子搭上彩棚,里面有送亲的陪坐,有小孩压车。总不能让新娘子骑马,因此东北娶亲送亲都用大车。风雪夜后,洁白的雪地里两道深沟,那就是大车的脚印。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9:22:54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淮河水驶入龙吟县界,把方圆几十里变成了一片泽国,沼泽北面十几里开外是龙吟。龙吟正南有一个娇小秀丽的小村,说它娇小,只有百十户人家,说它秀丽,村子的东西南北,各有一个蓄水池塘,池塘里鱼游弋,鸭戏水,荷花绽放,四周成排的垂柳耸杨遮天盖日,风吹杨柳沙沙作响。每当暑夏农闲季节,人们卷张席子,或拿个小礅子,都是用麦桔做成的。他们三五成群,坐在树荫下,或坐或躺,说着春夏秋冬,陈年旧事。那些耋耄老人,虽然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安渡着晚年,但他们又像夸父逐日,蜜蜂追花一样,固守着这块阵地。无论岁月怎样流逝,四季怎样更替,他们冬天向着阳光,夏天随着阴凉,日出即到,日落而息。如果有一天,有一位不到岗,就会有人询问,谁谁怎么没有来?好像只有他们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只有他们才能说得清这柴米油盐,品的得出这酸甜苦辣,他们用智慧改造着山河,用汗水浇灌着沃土,用文明谱写着历史的传奇。

这个小村叫小塘村,说起来还真有点来头。传说这里曾经是帝王将相的发祥地。每逢喜庆的日子,常有祥云笼罩,瑞气萦绕着这个村寨。如遇大雾或阴天,站在高处向村北望去,有时会看见一条金龙沿着龙道缓缓步入村庄。老人们还说,再过若干年后,这里又会有真龙天子临凡或者将相出世。但是,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当时皇帝的耳朵里,他即派司礼监的官员携几位风水先生,来到这里进行实地勘察。经他们仔细查看,这时已是龙聚雏形,就要成气候了。一海容不下二龙,一国纳不了二君。于是,他们出了个坏主意,便找来了村里的族长,说这个村子风水不错,只是还未至最佳,要是经他们点拨一下,就能达到最最理想的境界了。族长听了自然万分高兴,为了村子的兴盛,下几代的繁荣,他盛情款待了来者,并请人家出谋划策,期待着幸福的降临。

这几个人酒足饭饱后说:“你们这个村子四四方方,像乘大轿,”族长一听对呀,可不是四四方方,像乘大轿。他接着往下听,“轿内乘坐的当然是贵人。村子有东西、南北各两条大街。东西大街长,南北大街短,好像大轿的轿杆。”哎,就是!东西大街长,南北大街短,还真像轿杆,族长寻思着。来者又说:“如果在东西大街的两头各建一座庙宇,即城隍庙和药王爷庙。有这两位神仙撑轿,那轿内主人的前途就不可限量,尊贵无比了。”族长听了频频点头,心想,可遇到了高人,当即呈请来者予以谋划。来人又说:“既然族长说出来,也不好推辞,但工程的兴建从破土到竣工,得听咱安排。特别是庙宇部分的工程,建到要上梁时要停下,待我的授意方可动工,不然就要出大祸,到那时与你与我都不利,族长应允方可。”族长听了又是欢喜又是疑惑,欢喜的是此招果真灵验了,能给下辈子孙们造福;疑惑的是如果遇上风水先生施坏,可就麻烦了。他多了个心眼,暗地里找了个当地很有声望的风水先生给出个主意斟酌斟酌。这个风水先生经过一番推敲,示意族长,要说有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个上梁上。我给你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破他一下,你在上梁时,要在梁头系上一条红线,线上穿一枚吉祥如意的太平钱,这样就会逢喜则大喜,遇难借着太平钱的吉利,就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族长听了,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了许多,即答应了来者要求,并按照他们的筹划,破土动工起来。

说来也快,转眼部分工程已经完毕,庙宇也该上梁了。这时来者授意,上梁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后,专等一个戴铁帽子的人进村时,方可上梁,那时就大功圆满了。说完开怀大笑,笑的族长毛骨悚然,一身冷汗。他连忙叫工匠们准备红线,穿好太平钱,一切布置停当后,专等戴铁帽子的人出现。连等了好几天,也没有见一个戴铁帽子的人在此路过,等得人们心焦气燥,最后连族长也扫兴了。心想,我活了这把年纪了,什么没有见过。人穿衣带帽,兴时尚、追潮流,带什么帽子的也有,就是没见过戴铁帽子的人呀?这事儿绝对不可能。想罢就找来者询问,来者示意叫他不要着急,耐心等待。说来也巧,八天过后,第九天,时逢下小雨。族长心想,今天又没戏了,这样的天气,要说有打伞的、穿蓑衣、戴草帽的人出现,还算正常,怎么会有戴铁帽子的人呢,要有也是精神不正常。他心里正在嘀咕,突然,见远处匆匆忙忙走来一人,只见他头上顶了一口小铁锅,大概是赶集买了一口小铁锅,因下雨顶在了头顶上,一来方便提拿,二来也能遮风挡雨,一举两得。族长正在看得出神,只听来者大喊一声:“上梁啦!”族长问:“这就是戴铁帽子的?”来者应了一声:“嗯。”族长心想,要这就是戴铁帽子的,还真得应了这件事了。这时工匠们七手八脚把梁上上了,又过了不多些日子,这庙就竣工了。这几个人也“脚底下抹油---溜了。”

族长的这一举措,把个村子的风水给破了,从此祥云、瑞气不再光顾,金龙也不见了。一者,有城隍、药王两位神仙把轿杆,那同殿称臣的紫微星君还好意思下凡上轿吗;二是,上梁时,头顶铁锅的人恰好路过此地,被梁和铁压着了,他将要出生的后代,毙在娘胎不能出世,从此断子绝孙。好在被“太平钱”挡了一下,但风水先生道行浅,法力有限,加上太平钱的功力不够,他出生的后代在娘胎里即被压成“罗锅”不堪他用了。

事后村子里在修缮池塘时,挖出好多僵疙瘩人,有一寸大小,它们有的骑马;有的持枪;还有的身背箭袋,手持弩机,成千上万不计奇数,正等待着将帅振臂一呼,便喷涌而出,扭转乾坤,改写历史了。还有更神的呢,这里民间流传这样的民谣,什么“青口停舟舟满河,滩头邀游聚客多,白寺闻钟惊晓梦,垣城积雪马不过”等等,说的是,离这个小村不远的青口村,在阴天或大雾天,能看见在干枯的河床上,停着万艘战船待发;滩头村的村头,黎明前能听见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但人到近前一看,根本没人,而且在黎明前常有鬼钱出现,客商为辨真伪,在地摊前准备一个水盆,是真钱就沉底了,是假钞就自动飘起来了;而白寺早已经没有寺院了,但拂晓寺院的钟声,能传出几十里以外;垣城就更玄了,这里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遗址,到现在还有古人用泥土堆成的城墙,城内早已无人居住,但常常听见战马嘶鸣,人声沸腾,刀枪声、战鼓声、震耳欲聋,催马到近前一看,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族长把这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往起一串,仔细思考,这才恍然大悟。再看那一支生下来的婴儿,个个“罗锅”身带残疾,无才无德,不堪他用。唉,上当了,把个龙种给断送了。这已经铸成大错,况且这事不便声张,他终日愧疚,以泪洗面,不久就在悔恨中故去了。当然,这只是传说,它无朝无代,无从考证,更无据可查。但它体现了这里的人民,对光明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后来,不知是因为这个传说惹怒了村民,还是因为战乱,城隍庙和药王庙早已经荡然无存,帝王将相、文丞武帅,又开始屡屡出现。

据史料记载,这里物宝天华,人杰地灵,几经兴衰,几经轮回。这里有古人类活动的遗址;夏商周、春秋战国的痕迹;汉初诸王在这里建国;东汉末年黄巾起义也发生在这里;到了北宋这里曾经是古战场,几经战乱,人烟稀少,贼寇频频,朝庭曾向这里移民;到了明朝这里出了皇帝,开始了大规模的建设和移民,明朝以后又日渐衰微。这里的村民一口同声,都说自己的先祖是山西省洪桐县,老鹄窝村,大槐树底下的。能说上来的历史就有二、三千年,在此期间,在这方圆百里的小县,曾出现许多历史名人。文状元、武状元更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改革开放之后,这里更是人才辈出,每年龙吟和龙埠都有多名考入名校的学子,增添了不少风采。

神话传说经多少代人的传承,越传越神,诗情画意般的田园日子越过越有滋味。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七七事变”破灭,县城沦陷后,人们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没有国就没有家,人们这才真正体会到亡国带来的灾难,真正感悟到国泰民安的深刻含意。这小村庄村东头的一个女人,就刚刚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转换。

那天拂晓,当人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女人听到外面有人吆喝“快起来跑呀,鬼子进村了!”女人听到这声喊叫,赶紧坐了起来。自战乱以来,这里的姑娘、媳妇们睡觉都穿着衣裳。她很利索,下炕穿鞋,过东里间,嫂子也醒了,正忙着给小闺女穿衣服。俩个人的丈夫外出谋生,都不在家,嫂子还有这个四、五岁的小闺女,单名一个柚字。女人抱起柚子开门就走,嫂子紧紧跟在后面落锁,过了二门,再一开大门,傻了眼,鬼子和汉奸早已经在门口了。

鬼子手里拿着刺刀比划着,嘴里唧哩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柚子被吓着了,只管大声啼哭。嫂子接过了柚子说:“别怕,别怕,有娘在呢。”又听汉奸用枪一指说:“走,到那边集合去。”女人和嫂子只好按照指定的方向,缓缓的向前移动。到了目的地,是村东头王头家的大院。这是一个正房五间,没有东西配房的院子,向东开的大稍门,门口有四个伪军把着,进了院里,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有七、八十口之多,都是老弱妇孺。有王头一家,恒昌、喜子等等。一个个唉声叹气,垂头丧脸,婆婆、媳妇、闺女们则轻声啼哭,孩子们被吓的直嚎。女人感到情况不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日伪军荷枪实弹,盛气凌人,一时没有了主意。她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像热锅里的蚂蚁,心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得想办法逃出去。说着就往大门口走,四周一打量,小鬼子不在,只有汉奸把门。她转回来和大家商量:“咱们一齐往外跑吧,小鬼子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谁逃出去,就算命大。”她接着又说:“这里离北洼近,咱们往北跑。”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好!”“嗯!”说完话后,她从嫂子的怀里接过柚子,第一个带头往外挤。把门的伪军大声喝道:“干什么,找死呀!”“孩子要拉屎。”“茅子里拉去,不能出去。”“茅子里人满了。”“院里,”“院里不方便。”“他妈的,什么不方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说着女人已经挤到了门口,院里的人也都骚乱起来,大声扎呼着:“凭什么不叫拉屎。”“管天管地,还能管拉屎放屁。”边说边往大门口挤,把门的伪军把枪杆横过来挡着,大声恐吓:“他妈的,再挤,再挤老子开枪啦!”女人急了,这得赶紧想办法!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19:40:14 +0800 CST  
第三十章

女人一手抱着柚子,另一只手抓住伪军的枪杆用力一推,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竟把伪军推了个大趔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脚底绊了一下,摔了一跤。那三个伪军一走神,人们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出了大门都向北跑。伪军这才清醒过来,一边喊,一边朝天开枪。他们毕竟是中国人,不忍伤害自己的同胞,只是虚张声势大喊大叫,不断地鸣枪示警。跑着跑着嫂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了,落在了人群后面。嫂子小脚跑不快,可女人却是“解放脚”,小时候脚裹的不到位,裹上脚她嫌疼,等大人不注意,就自己偷偷的解开了,现在可帮了大忙。她一只手抱着柚子,另一只手扶起嫂子:“快跑!”嫂子说:“我跑不动了。”“不行,得跑,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那可全完了。”她几乎是架着嫂子追赶着前面的人。突然,身后的枪声紧了,子弹“嗖”、“嗖”的不时地从耳边飞过,鬼子快追上来了。她环顾四周,见西边有一片高粱地,距离有五六十米,高粱已经抽穗,有多半人高。她顾不了许多,扶着嫂子抱着柚子往高粱地里跑。跑着跑着,嫂子又摔倒了,到后来竟然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到了高粱地,一头钻进去,消失在“青沙帐”里。这片高粱地是救命的地,高粱间距一尺五寸,每两棵高粱中间有一棵绿豆。她们全然不顾高粱叶子划脸,绿豆秧子绊脚,只是拼命的向前奔跑。又不时的被绿豆秧绊着,不知摔了多少跤。跑着跑着,看见前面有一片坟地,回头看离村子远了,这才停下来。女人把湘子放下,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要飞出胸膛,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嗓子眼发痒,一张嘴,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射出去,接着又吐了几口,嘴里咸咸的。身子也软了,头也领不起来,彻底垮了,趔趄着身子侧卧在坟头一侧。嫂子吓的慌了神,不知道怎样才好,掏出块手帕给她擦拭嘴边的血渍,慢慢地给她捶背,眼里不住的流泪,嘴里叨唠着:“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呀,没人的活路啦!”嫂子看着她那煞白的脸,只知道哭泣。过了好大一阵子,女人觉得口喝,柚子也饿了,没法子不敢出来,只能慢慢等。一直等到天黑,嫂子才搀起女人,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到了村边,远远望去,见村子静静的,偶尔有几声狗叫,她猜想,这么安静,鬼子应该走了。她把柚子交给女人,向家的方向摸去。到了村头碰见了喜子,喜子说:“我们也刚回来,小鬼子已经走了。”又说:“这次多亏了二婶,要不是二婶带头往出跑,我们这会子还不知道咋样呢。”他接着又说:“听说嘴口村的把人带到了岗楼,从里面挑了几个姿色好一点的妇女,去当慰安妇。这伙畜牲,真他妈的缺德、造孽呀!”嫂子好一阵伤感,好歹这村的父老乡亲总算躲过了这一劫,心里稍稍宽了些,又听说小鬼子走了,这才彻底放了心,随即到村边地里搀扶着女人,湘子也很懂事,紧紧跟在后面,回到了家里。

这个家是三合院,坐北朝南,冲东开的大门,门洞深深,足有三丈开外,能停放一辆大车。门楼飞檐斗拱。屋脊两端、屋顶均雕有神兽。神兽形态各异、形象逼真。青砖雕刻、花砖磨缝,镶了个门脸。五公分厚的大木门在铁皮包裹下,均匀分布着一排排整齐的铁钉。迎门长方形的影壁,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立体的,颜体福字。影壁四角各镶嵌着一个立体的蝙蝠造型,寓意福寿吉祥。南面是两米多高的砖墙,西南角茅厕,北面是向南开的二门,将小院一分为二。进里院正房三间两跨,即正房三间外加一边一个小耳房。东西各有配房两间,东高西矮,院内青砖铺地。青堂瓦舍,很是不俗。

进了西里间,嫂子扶着虚弱的女人躺在炕上,点上了灯,又忙着去烧水。想煮些姜汤,加点红糖,再煮上几颗鸡蛋,好让她补一补,上午的血吐的太多了,怪吓人的。

这是个刚刚结过婚不久的新房,白纸裱糊的墙壁和顶棚。顶棚的中央是剪纸剪就的硕大喜字,下配百年合欢鸳鸯。炕上两床大红缎被,一对麒麟送子的双人枕。透过昏暗的灯光,再看这位少妇十七八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一头乌发,因失血过多,面色有点苍白。一双凤眼,尖下颌,溜肩膀,身架匀称,体貌端庄,骨子里透着一股英气。是什么力量成就这位女人这样不畏强暴、大胆、果断、泼辣、敢做敢为?她怎样炼就了这样刚毅的性格?连男人们当时都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决断,从敌人刺刀底下,虎口逃生。她的大胆举措,使全村的父老乡亲幸免于难,这还得从根上说起。

她姓李,名万云,正是吴桐的奶奶。吴桐大学毕业回到家乡,三婶黄琴把吴民写的一本回忆录交给了他。吴桐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完,最大的收获就是了解了小塘村以及龙吟的传说和前世今生,了解了爷爷奶奶的过去。这使他对自己的家人和故乡,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和重新的认识。战争年代,使奶奶炼成了坚毅的性格和果敢的品质,这些珍贵品质,深深地影响了吴忠、吴民这代人,甚至吴桐、吴繁他们这代人。

吴民在回忆录中写道:“母亲的娘家在村西南五六里,叫白寺村。她父亲李树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平生性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黑白两道朋友众多。娶妻王氏,妻子贤惠温顺,心地善良。老李家世代以务农为生,家里有二、三十亩好地,一处砖瓦房。车、马、牛及农具一应俱全,磨房,牲口棚应有尽有。虽说是农民,他很少下地劳作,常常雇用短工应急。人口不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忙里偷闲开了一个酒馆,谈不上生意兴隆通四海,到是方便自己招待朋友达三江。他家境殷实,挣不挣钱全不在乎。

李姓家族在白寺村是大户,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可偏李树他们这一支不成,上几辈都是单传,到了他们这一辈情况有所改善,有了两个男丁,李树行二。他哥哥先有一个男婴,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在那个年代,人财两旺,人旺是第一位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种观念的教唆下,他也盼望着妻子早生贵子来继承祖业。可老天偏不遂人愿,第一胎生了个女婴,李树很是不高兴。隔了几年媳妇临盆,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回老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接二连三地说:“晦气、晦气。”从此和媳妇有了成见,成天瓜搭个脸,好像谁欠他二百担黑豆,对自己的亲生闺女也不屑一顾。媳妇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谁叫咱不争气,给人家生不出个“带把的”来呢。孰不知这生男生女并不全在女方,男人也有责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的是高粱,就生不出玉秫秫”。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染色体”方面的问题。她哪知道这些道理,一昧地自责。时隔几年又怀上了,这回和上两回大不相同,肚子尖尖的,人们都说是个小子。媳妇听了自然十分高兴,觉得有了希望,有了奔头。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也变得勤快了。老李也高兴,看媳妇有了精气神儿,特勤奋,心想人们都说“小子勤、闺女懒”,这回保准能生个大胖小子。他这样想着,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媳妇殷勤多了,生怕累着媳妇,有个闪失,自己抢着干家务活,把闺女们也支派的屁股不挨椅子,还一连熬了好几副保胎药,来迎接这个未出生的小宝贝。盼呀,盼呀,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一天,早早就请来了接生婆,老李在外间屋专等着喜讯降临。可老天爷偏又和他开了玩笑,孩子呱呱坠地,又是个女娃。老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逗他,一看,彻底绝望了。这个婴儿就是李万云,就因为是女孩,他便懒得起名,那天云彩多,就叫万云了。婴儿还没满月,老李一气之下竟撇下她们娘几个,一跺脚,独自闯关东去了。

在那个年代,乃至再追溯几千年,母系社会以后,妇女卑贱,社会地位低下的浊雾迷漫着整个华夏。封建礼教给妇女制定了一整套清规戒律,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等。在“三纲五常”里,其中有个纲是夫为妻纲。而“三从四德”里的规定,都是规范、束缚和压迫妇女的道德标准。“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即:妇女的品德、辞令、仪态、女工。圣人孔老夫子就说过:“唯女子,唯小人,唯难养也。”那时的幼儿早期启蒙教育,就灌输着男尊女卑的思想。一首儿歌这样写道:“羊巴巴蛋着脚蹉,你是兄弟我是哥。打壶酒,咱俩喝,喝醉了,打老婆。打死老婆怎么样过,呜哇、呜哇又娶一个…”民谣也说:“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媳妇是墙上的泥皮,抹了一层又一层”等等,拿妇女不当人。有些人抱怨,生个闺女三辈子祸害,一是祸父,父母养大,等到出嫁时还得制办嫁妆;二是祸兄弟,到了弟兄这一辈,逢年过节拿着礼物去瞧闺女,看望姐妹;三是祸侄子,死后,女方的侄男外女和晚辈们得去送葬。人们这样比喻:家有两间漏雨的破坯房,种上几亩兔子不拉屎的盐碱地,再有上几个闺女,一辈子也不顺心。难怪老李有这样的想法,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老李到了关东,时间不长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思乡之情悠然而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想起了妻子的温顺,女儿的乖巧,心里有点懊悔。但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放不下男子汉大丈夫的架子,硬撑着,只往家里捎了封信,就算了事,还真在关东落脚啦。

王氏她们娘几个,有侄子和老李朋友关照,还雇用着短工,春种秋收,碾米磨面,连挑水什么的,都用不着王氏操心,到时候都齐了。大二闺女每天有事没事都领着外孙过来窜门,日子过的到也自在。就是酒馆没人管,只好关张了。“七七”事变消息传到关东,老李一听,鬼子在卢沟桥闹事,又打进了中原,一下子坐不住了,这才急匆匆返回故里。

万云虽然在儿时没有得到过父爱,但她得益于这个家庭和周围的环境,继承了父亲豪爽、侠义,敢做敢为的衣钵;又接受了母亲温柔、善良、宽容大度,女性固有的传统美德;再加上黑白两道的朋友叔叔、大伯们经常走动,日日熏陶、灌输,在社会的影响下,久而久之炼就了大胆、不畏强暴的性格。这才有大敌当前从容不迫,在敌人刺刀面前泰然处之,临危不乱。为了嫂子、侄女和乡亲们的安全,大义凛然,拼着性命,带头往外跑,以致于累的吐了血。嫂子非常过意不去,端着姜汤,推了推万云说:“她婶子,醒醒,快起来喝碗姜汤,吃颗鸡蛋补一补吧。”万云起身吃了两颗鸡蛋,喝了一点儿水,又重新躺下。这时前后院的奶奶和婶子大娘们,着近的当家子,还有左邻右舍,听说万云累的吐了血,都过来看望。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20:01:46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吴桐看到了这里,不禁掩卷沉思。他回忆与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在他的印象中,奶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她善良、慈祥,能够善待一切人;她热爱劳动、吃苦耐劳,一刻也闲不住。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三叔吴民的笔下,她竟是一个巾帼英雄!确实,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对青年的教育明显缺失。他们很少能有机会了解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所发生的事情。

吴桐看完了三叔的回忆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只可惜篇幅有限,他尚未全部写完,就离开了人世。但是,这些内容仍然深深地打动了他,使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吴桐把回忆录整理了一下,录入电脑,打印了几份,分别寄给方宏、洛珠和涂强,与他们分享这份厚重的历史。

方宏收到了吴桐寄来的回忆录,也是爱不释手,一气读完。他让方略和温良祝讲述解放前的故事,方略见孙子问起这些往事,想起方宏自考上大学之后越来越成熟懂事,非常开心。他详细地述说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生活体验,温良祝在旁边戴着老花镜,一边织毛衣一边䃼充,方宏听得津津有味。

温家最不放心的就是温良祝,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长相又好。自打京城沦陷,街里就没有一天安生过,经常有汉奸来挟摸。良祝他爸温天化是老镖头,武艺超群,又有温良涌,他们就是一堵当风的墙,有人看顾,别人不敢来捣乱。但是就怕日本人,那时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只好天天化丑妆,越丑越好。脸上画个抬头纹、鱼尾纹,再点上几个黑痦子。但不管怎么打扮,也掩盖不了青春少女的靓丽、妩媚、楚楚动人的韵致。没办法,再穿上一件破大袄,带上个老婆婆帽,打上绑腿,脖子后面梳个发髻,脸也不洗。三分不像人,七分到像鬼,不伦不类。温良祝很不满意这样的打扮,但也没办法,为了生存,只能这样。

温天化怕夜长梦多,赶紧给老闺女找婆家。正巧一个媒婆来提亲,说幸福胡同有一家姓方的,人品极好,在一家绸布店当二掌柜,家境还算过的去。小伙寅年生人,名叫方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父亲健在,早年丧母,父亲怕孩子们抱屈,一直没有续弦。他还有个哥哥也在京城谋生,已经娶过媳妇,并且有一个小闺女。温天化听了很是高兴,忙找来家里人一合计,都觉得还行。连忙通知媒人换帖子,就将老闺女的生辰八字写了过去,对方也写来了帖子,一看,男方属虎。她属鼠,大相不克。温良祝方年十六,男方二十六,长她十岁,俗话说:“男大三抱金砖,” 丈夫大点懂事,知道疼媳妇,总而言之一个字,行。双方家长都很满意,立即找全了三媒六证下了定礼。

战争年代一切从简,但也少不了择良辰吉日,操办嫁妆,陪送闺女。娶亲的那天,又是一次画妆,这回不是丑画,而是往俊俏里打份。画完妆后,温良祝戴凤冠,穿霞披,好不风光。随后一乘大轿炫耀多彩,一行乐队吹吹打打,嫁妆车辆浩浩荡荡。再看小伙,夸下良驹,头带礼帽,礼帽上双插花,身着藏青色长袍,黄马褂,十字披红,胸前挽着一朵斗大的红花。把温良祝娶了过去,了却了温天化的一块心病。

温良祝过门后,拜了花堂,入了洞房。丈夫掀起妻子的盖头,见媳妇五官端正,体貌不凡,已是心满意足。良祝见丈夫风流倜傥,也很随心。婚前双方虽然都想方设法打听过对方,特别是男方,多次派人打探,但始终见不到女方的真身,还悄悄地相了相大姨姐,心里还是没底。一掀盖头,双方疑虑全消。真是郎才女貌,天赐一对,地造一双,很般配。接下来就是说不尽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

三天过后回门,三个女婿都聚到了一起,又是一翻喜庆。温天化在暗中把三个女婿一比较,觉得三女婿虽没有大女婿能说,但话不多很有份量,显得沉稳;虽没有二女婿高,但身高也在一米七五左右,在男子当中也不算矬;俗话说“丈母娘爱女婿,好象扎窝的老母鸡”,越看越觉得三女婿模样俊俏,稳重,胜过大、二女婿一筹,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满意。

刚刚过了半个月,铺子里就来人催了,说绸布店近来业务繁忙,人员紧张,让方略赶紧回去。小伙子只好别了燕尔新婚的妻子,上店里忙活去了。

转眼到了冬季,温天化偶感风寒,后来气喘,痰胜,咳嗽,胸闷。换了好几茬先生,仍是久治不愈。冬去春来,阳气上升,大凡得肺心病的人最怕打春,因这时的气候变化多端,昼夜温差大,冷热不匀,过了这个关口,气候平稳了,患者的病情也就趋于稳定了。可温天化不然,他本来身体很好,因为有昔年的旧伤,病情日渐加重,痰上不来,端坐呼吸,夜不能寐。过手的几个先生都说,看病人身体这个劲儿,就怕是扛不过立春了,早些准备后事吧。说得一家人心烦意乱,寝食不安。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没过五天,温天化便解脱了人世间的烦恼,满怀着喜悦心情,带着对儿女们未来的祝福,踏上西天之路,飘飘然然地去了。

父亲去了之后,温家的大院,这最后一块阵地,也变成兄弟的了。温良祝怕触景生情,很少回家,去了也是弟弟家小憩,便匆匆忙忙回婆家来了。方略他们弟兄四个,他行三。为人梗直,脾气倔犟,说话难听,但心眼极好,论品行,那是没挑了,“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杀罩灯”,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活雷锋”。若有人求着他,不管怎样作难,千方百计地想帮人家,大好人、大善人一个。

但是论起做生意,他却只能算是个儒商。温良祝那时去找二哥方华,想让他帮方略回来开个杂货店,方华迟疑了一会说:

“弟妹,我不是驳你的面子,方略他不是做买卖的料儿,就他那圣母心菩萨手,柜上的东西还不都叫他给施舍打发出去?”

“哪能呢,他现在不挺好么,也在做生意呀?”

“他是在给东家做生意,又不是他的。轮到自己,铁定不成!”

“他现在有经验了,能自立门户了。”

“哪能?我看没准儿。咱们经商的,人家管咱们叫什么你知道吗?叫奸商,关键是奸,不奸就没有赚头,他能奸得来吗?我看不行。”

接着又说:“弟妹呀,不是我不管,我是宁把旗杆,不扶井绳呀,”

“什么旗杆井绳的这是那跟哪儿呀?”

“弟妹你别不爱听,你听我说,把住旗杆我能站稳立直,扶井绳一不小心我就要掉到井里去啦,就是这个理儿。”

温良祝的一句话,引出了方华这一番高谈扩论,他也不想听,也不爱听,就外国人摆手-----咕得百了。

后来温良祝东拆西借弄了钱,租了门脸,让方略摆了个山货摊。温良祝在家忙着哄孩子自然顾不上去照应,那时候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正是方宏他爸-方晓湖。听方略说生意很好,回头客很多,温良祝非常高兴。几个月下来,却发现货越来越少,良祝问方略为什么不进货,方略说有一部分赊账没有收回来。温良祝就又筹措了一笔资金给了方略,让他去进货。又过了一段时间,温良祝抽空去小铺看看,见货又是缺垄断档,就问方略,方略吱吱呜呜。温良祝一看情况不妙,盘点一下,往清澄一澄吧。一点钱、货再加上外欠账,差距太大,亏空很深,不光没挣钱,把本也赔进去了。事后温良祝分析,他这个人过于好心肠,一是在斤称上称高斗冒,还的给人家一个饶头;二是残次商品处理不当;三是外欠账清理的不及时,有的成了呆账或死账;四是在批零差上没有打足;五是亲戚老乡也经常光顾商店,他对小孩疼爱有佳,尽捡好的吃。总之是不会经营管理,正应了方华的那句话了:“方略他不是做买卖的料儿”。

温良祝一看,竟然还有方华不少欠款。就问方略:“你怎么不和他要钱,再过几年,东西没了,钱也没了,你朝谁要去?”又说:“你应该找找他,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方略生气了说:“快别提了,”话音没落就一摔门出去了,憋着一股气到了方华那里,一提那档子事,还没等方华答话,他媳妇就忙说:“三弟,要说这事可真对不住三弟,早就该了啦,都是你哥的不是,三弟,可我们现在手头紧,一时也拿不出钱来,等咱们回头算算,写房写地都行,任凭三弟挑。”方华媳妇一番话滴水不漏,三弟长三弟短,一口一个三弟,嘴上像是抹上了糖,她还没有长毛,要是长了毛比猴都灵。方华在一旁也是点头哈腰,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嘿嘿,嘿嘿”陪着笑脸。方略一时又没了主意,只好告辞,去时雄心壮志,回时没精打采。就这么着,货卖了钱没影了,又要不回来。温良祝再也不让他自己做买卖了。方略盘出了余货撤了摊,又回绸布店里干去了。

除了做买卖,方略身上就都是优点了。过去的日子很累,也艰难,到解放初期,房子没了,地也没了。定成分时的家底是二间土坯房,没地没牲畜,快一贫如洗了。因此,给他定了个下中农成分。当时的下中农虽然没有贫雇农吃香,但也是很不错的成分,是党在农村的政治力量,依靠的对象。要是有地有好房,最低也是上中农,要不就是富农,那可就惨了,要分你的地,分你的浮财,就成打击斗争的目标了。方略没有给儿孙留下什么,唯一就是留下了这个好成分,这个成分在那些年代,是个极其耀眼的光环。那时候,上学、参军、就业、提干都要看成分,也就是“穷光荣”。同样的差事,同等的条件就优先考虑成分了。差一点的成分,重要岗位,机密职业一般是不能参加的。这个成分像护身符,曾为儿孙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当晚辈们填写履历表,或者是有人问到你什么成分时,晚辈们腰杆很硬,会自豪的回答:“下中农”,询问者大多都送以钦佩的目光。

方略记性特好,成段古词古书他都能背下来,什么《三侠五义》、《说岳全传》等等。诸如“气死金兀术,笑死老牛皋”等段子,他绘声绘色、张口就来。他面善心慈,乐于帮助他人。曾资助多人,什么婚丧嫁娶,瞧病买单等等。他像一台榨油机,人们缺油,都要来他这儿轧它几把。为了帮别人,他可以卖房卖地,但对集体的东西却爱护有佳,从不窃为己有。人送外号“老毛罐”。那时候,家家都有一种存放米面的器具,叫“毛罐”,是粗陶制品。高有五六十厘米,口径有三四十厘米。它肚大,通气性好,存放米面捂不了,坏不了,价钱又便宜,是庄稼人放面的神器。他的绰号是和毛罐虚怀若谷,宽容大度有关;还是和毛罐简便宜行,经济实惠有染;还是和毛罐貌不惊人,做工粗糙有因;还是和毛罐质地不精,易损易坏有联。估计是褒贬各半吧。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20:39:43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在内蒙古的最东部,大兴安岭南麓的群山脚下,有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严冬腊月、数九寒天,黄昏的天空,悬挂着三个太阳。中间大,两头小,像是太阳公公戴着两个耳环。在冰天雪地的映衬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三日争辉,三环套日”,预示着近几天不会有好天气。刮了一天的白毛,风神大概也疲倦了,傍晚减弱了许多。

这里过去是蒙古人游牧的地方,往北五、六十里是元明清的遗址。村子东南有座“梳妆楼”,传说辽代太后围猎时,在此小憩,梳妆打扮,后建此楼。说是楼,但并不像楼,东南有一穹形门,里面的开间很大。据古代典籍记载:“其制内外皆方,以砖为之,高二丈余,顶如平台。半圯,门东南向,左右两旁各有石窗,其外四面各广三丈。其内下方,中为八角,上圆,起花覆盂然。外有缭垣,基址尚存。”

传说中,屋顶上面有颗茶树,树下埋着三块金砖,一条大蟒护着,不幸让盗墓贼给破了。前几年考古开挖,原来是一座辽代的古墓,穹形的屋子下面有二具棺椁,棺椁内各有一具女性骨骸。二具棺椁的中间有一颗掏空了的大树,树里面是一具男性骨骸,还有不少金银铜器等等随葬品。有一枚印鉴,表明了墓主人的身份,是一位辽国驸马爷。“梳妆楼”变成了“树葬楼”,三个字两个有误,大概是口误吧。离村子十几里地,就是林原县城,布满了辽代的的遗址。村子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东端的终点。是世界著名的天然牧场,四大草原之一,被称为世上最好的草原,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

远处,是个不太高的小山包,它像一匹卧着的大灰狼,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人们给它冠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狼尾巴山”。从山上流出一股涓涓银线般的小溪,在草地上画出了一个宝葫芦,这是葫芦河。这葫芦河从狼山脚底流过,就更名改姓叫东林河。

这里的海拔,是东北地区最高的。年平均气温1度,无霜期90天,气候干燥少雨。过去这里人烟稀少,獐鹿成群,狐狼出没。正东,正南和西南,山峦起伏,沟壑纵横,是草原文明和农业文明的结合部。古时这里曾是军事重地,兵家必争,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要塞,是内蒙通往东三省的咽喉所在,历朝历代,朝廷都要派重兵把守。

说这里冷,冷的出奇。漫天飞舞的六瓣雪花,借着三九天的风能刮进你骨子里去,刮到脸上像刀子划一样痛。每到一月份的上旬,小、大寒之间这几天,总有那么几天恶冷,常有“倒卧”的事情发生。过去这里流传这样的民谣:“天下十三省,数着东萍冷,有了林原地,不显东萍冷”。这里虽然冬季很冷,夏季却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传说有一年盛夏,清朝的乾隆皇帝在承德“避暑山庄”热的心焦气燥,出庄园门往东,就径直来到了这里。一眼望去,一马平川,无遮无挡,茫茫草原,蓝天白云,微风缕缕,凉气习习,“绿草茵茵似丝毯,牛羊马驼犬做伴,野花荡漾沁肺腑,蝶儿蜂儿舞翩跹。”乾隆皇帝玩的心情舒畅,甚是惬意,由于一时痛快忘了起驾,带来的水都用光了。乾隆帝口渴,大臣们干着急也没办法,巧的是不知从那里跑来了一只巴儿狗,在乾隆帝的脚底下用力刨,竟刨出了一股清泉,就是现在的龙潭,解了乾隆帝的渴。乾隆帝一时高兴,即命人立碑,亲自题字“哈吧狗泉子”五个大字。传到今天,这里的人每每“咀嚼”起这件事,还是非常津津有味。但是龙潭左近道路崎岖,举步艰难,南路十八盘,东路十九沟,西南的黑风口是必经之路,也只有羊肠小道勉强通过。就是这样偏远的地方,也没逃过战争的蹂躏,但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英勇顽强的中华儿女,走向一个新天地。林原,正如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正在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迎接着新中国的曙光。

回忆是时光倒流的唯一,涂强的林场之行收获颇丰。大爷涂连战把他小时候的全部记忆,一股脑儿的全说给了涂强。与吴桐寄来的回忆录一样,这里的故事也充满了苦涩悲伤和幸福快乐。所有这一切,都令涂强回味无穷…

太阳余辉下的这个小山村叫千山。村南有两间南屋,为了追逐阳光,主人朝北开了一个小窗户,里面住着五口人。男女主人都是蒙古族人,丈夫涂腾外出讨债还没回来,女人名叫其其格,二十三、四岁,五官端正,一双杏眼,面色憔悴,焦黄,看起来和年龄极不相符,有些偏老。她身上正发着高烧,胸里憋闷,饭也懒的吃,已经好几天了。炕上有三个挨肩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大三岁。这女主人就是涂强的奶奶其其格,三个孩子,大的叫涂连战。最小的那个叫涂连功。眉目清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颦一笑两个小酒窝,咿呀,咿呀的刚刚学语,很讨人喜欢。但孩子在娘胎里就没有得好,受战乱的骚扰,先天营养不良,后天又没补上,落了一副佝偻病的身躯,就显个大肚子。身子骨弱,抵抗力低,爱闹病,又在发烧。前些日子刚学会了走,这会子又站不起来了。其其格虽身上不舒服,仍坚持给连功喂那少得可怜的奶水。她左侧乳房又胀又痛,好像有炎症。侧着身子把右侧的乳头放进连功的嘴里,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嘴很烫,比刚才烧的更利害了。她急忙坐起身来,叫连战:“连战,快给妈拿剪子来,”“给,妈妈。”其其格拿起剪子,顺手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放在一个小碗里,又倒入了一些麻油,搅拌了一下,用沾了麻油的头发轻轻地搓连功的身体。连功被这突然的举动吓着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不一会儿被搓过的皮肤发了红。其其格又重点搓了搓连功的前心、后背,手心、脚心、胳肢窝和大腿根。又吩咐连战:“快给妈烧点水,”连战往锅里倒了两瓢水,点了火,烧了起来,不一会水烧开了。其其格下地取了一个面盆,从锅里盛了点水,又用毛巾沾湿了,拧去了多余的水,抖了抖,轻轻地擦了擦连功的胸口,又把毛巾叠成长方形,敷在他的额头上。敷了数次后,水不算热了,这才下炕双腿跪在地上,虔诚地举起双手,合在一起祷告:“长生天,过往的神灵,保佑我们连功消灾去病,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祷告完后,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又拜了一拜,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再看一看连功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心里才平静下来。

她环顾四周,墙壁上冰已经冻过来了,房顶上还能看见霜雪,特别是外间屋,冻得更成了冰窖,白花花的。东旮旯,西旮旯除了几个破箱子,还有一个炕桌,炕上几卷铺盖,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前几年可不是这样,刚结婚时,涂腾在东萍开了个杂货店,小本经营、精打细算,生意还算过的去。自打战事吃紧后,几经拉锯,被土匪、二棒手、兵痞们明抢暗夺,生意江河日下,家业也随着衰败了。第一次明抢是在攻城的时候,说要犒赏三军,征集军需,让地方商户捐献。捐,多么好听的字眼,但那年头不捐行吗?兵痞们来到杂货店,凡需用就拿,什么绸缎、洋布、土布,棉花什么的,都抢走了,一家人敢怒不敢言,送人家走时还得陪上个笑脸;第二次暗夺是弃城逃跑的时候,他们看这城是守不住了,跑时大捞一把,把个杂货店的吃得、用得和干鲜果品洗劫一空,这帮野兽,手里有枪,涂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第三次是城里呆不住了,不行换个地方吧,用牛牛车,拉上剩余的货底子投亲奔友来到了乡下,但灰坑移了个火坑,没有几天被土匪、二棒手们给抢了。亲友们安慰说:“便宜、便宜,人没事就好。破点财不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夫妻俩也寻思,受苦受难的不止咱一家,城里的商号,还有做小买卖的都“倒霉”了。哎,谁叫咱赶上这个世道了,有什么法子呢。

其其格强打着精神下地拨了拨灯心,划了根洋火,把灯点燃,放在了小炕桌上。又往炕洞里填了一把柴火,连战说:“妈妈,还烧呀,烫屁股呢。”“炕热屋子暖,今年就怕过不了这个冬,咱们娘几个不冻也要饿死在这里了。”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怕连战看见,顺势抹了下去。

突然听见涂连胜在睡梦中喊了一声:“妈,不是我放的火,是他们二小。”说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其其格往后炕推一推睡梦中的连胜,连胜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其其格意识到可能碰到儿子伤处了,她掀起小被子一看,孩子的小屁股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都散出来了,她心疼的又流出了眼泪。连战边用小手擦拭着妈妈的泪水,边说:“妈妈你又哭了,”也哭了起来。其其格说:“我儿不哭,不哭,妈不哭了。”这是为什么呢?还得从今天午后说起。

隆冬的中午,由于风不大,太阳晒的挺暖和。闷了一上午的孩子们都出来玩,有房东的大小、二小,连胜,还有其它院里的小朋友。玩了一会堆雪人,在街巷拐角,场院中央,到处都有他们的作品,都是一些大大小小抱着扫帚苗的胖娃娃。玩腻了,又打起了雪仗,打了一会儿都累了,坐在柴火堆边休息。别出心裁的二小,从他们家的灶堂内,用火铲,铲出一铲热灰来,说咱们大家玩烤火吧,放在了柴堆边,就又回去铲了。由于刚刚吃罢午饭,灶堂里的灰里还有没燃尽的火星,一见风就着了,涂连胜大声喊:“着啦,着啦。”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下子串起来了,上了柴火堆,而且是越烧越猛。二小也跑出来了,孩子们一看都傻了眼,知道闯了祸,吓的都跑了。大人们一见着了火,都出来救助。人多势众,加上柴堆上面有雪,柴草着不起来,总算是扑灭了。但柴堆在西,邻近北屋,在窝子风的作用下,还是把房东的窗户棂子,房椽头给烧焦了。有人在火着时听见连胜喊:“着啦,着啦。”就说,刚才听见连胜在喊,问问他是谁放的火。其其格找来了连胜,不由分说举手就打,连胜说:“妈妈,不是我,不是我,是二小。”但其其格听不进去,还是恨恨的教训了连胜一顿。被屈打的连胜连饭也没有吃,躺在炕上睡着了。这不,在睡梦里还鸣冤喊屈呢。

其其格轻轻地掖了掖连胜的被边,把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填进小被子里盖好,对连战说:“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连战说:“妈,我不困。”连战大了几岁,看着弟弟病了,妈妈的身体也不舒服,小心眼儿着急。孩子们大个一两岁就不一样,真是应了那句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其其格又看了看正在熟睡中,不时呻吟的连功,呀!不对劲!再细看,两个腮帮子都肿得又红又大。她又惊又怕,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这是痄腮,腮腺炎!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6 21:23:13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其其格把连胜往墙根推了推,直到快挨住了墙。又来拉连功,他们哥俩一人一边。又下地伸手在锅底下刮出一些锅眉子黑,放在一个小碗里,倒了些麻油,仔细研磨,调和,一切准备好后,把这调好的锅眉子黑涂抹在连功的患处。连功被这突如其来来的凉意弄醒了,有气无力地哭起来。涂抹完,其其格侧身躺在连功的身旁,一只手拍着他,嘴里似念似唱,唠叨起儿歌来:“狼来了,虎来了,老和尚背着个鼓来了,你敲敲,我敲敲,吓的老和尚背着跑。”她自幼在汉人堆里长大,儿歌学了不少。

连功病情恶化,又添了新病,一时难以入睡,其其格没别的招,兵荒马乱那里去找医生?哎,只有叨念那枯燥无味的儿歌,促使孩子入静。又唱:“柳树柳,槐树槐,柳树底下搭戏台。别人家的姑娘都来了,我家的姑娘还没来,说这说这就来了,骑着毛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撅着嘴儿。”拍着叨念着,又拿起拨浪鼓轻轻的摇着,摇着----连功这才睡着了。

其其格看看连战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思念着出门在外的丈夫,走了许多日子,也该回来了,头脑中过电影儿似的翻腾着往事。

突然,一阵敲门声把其其格的思路打乱,她听是丈夫的声音,回来了!她急忙下地开了门,进来雪似的一个人。只见涂腾浑身是雪,满身是霜,连胡子茬眼眉都成了白色,全身上下,寒气逼人。其其格顾不了许多,像大旱逢雨,久别重逢一样,一头扎进涂腾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涂腾抚摸着妻子的头安慰说:“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好点了吗?”其其格哽咽着说:“我的病还那样,可连功病了,烧的很利害,像是出痄腮。”涂腾连忙走向正在熟睡中的连功,见他两腮肿的很高,精神萎靡,涂腾也是束手无策。一家人沉没在忧愁、苦闷之中。片刻,其其格见涂腾神色不对,又见他穿戴也变了,走时是一件崭新的白茬老羊皮袄,现在身上却是一件破烂不堪,脏啦吧唧的破皮袄,心里一震,忙说:“是不是出事了?”涂腾难过地说:“碰上二棒子手,叫人家给抢啦。”接着又说:“我们几个人,这次讨债还很顺利,除了少数几个人说暂时没钱,缓一缓给送来,大部分都清了账,有的给钱,有的给的面。我们又到草地,换了九头牛,走到嘎图,冤家路窄,遇到了这帮‘狼’,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把牛抢了还不算,还动手打了我们。把我们全身搜了个遍,又见我穿着的新白茬皮袄,愣给扒下来抢走了,扔给了我这个破货。”说着脱下来那件破皮袄,恨恨地摔在了地上。又说:“走时,我说不穿吧,你说没事。染一染,别人就看不出来了,灰啦不唧的真难看,也没有逃过这一劫。多亏我留了个后手,把一部分钱藏在了鞋里,王八蛋们没翻着。”说着猫腰从鞋子里掏出钱来,递给了其其格。其其格说:“都说破财免灾,这不,财也破了,灾还是没免,这是得罪了那路神仙了,哎,是个什么世道呀。”说着又哭了起来。涂腾说:“现在说这个晚了,咱们也没长前后眼,又不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能掐会算刘伯温。”夫妻俩唠唠叨叨抱怨着,连功又醒了,大概是病折磨的,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两口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办法,只好等天明再说。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合眼的小俩口,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连功好像很懂事,这会子不哭,也不闹,静静的躺在那里。走了几天路的涂腾真是累到头了,就这么囫囵着躺在炕上,打起了鼾水。正在打盹的其其格一头碰在了炕桌上,惊醒了。她瞅了一眼连功,见他正在抽搐,这样的抽可不是好兆头,刚才安静可能是没知觉了。她推了一把涂腾说:“他爸,他爸,快醒醒,连功在抽呢,好像快不行了。”说着她忙抱起了连功放在怀里大哭起来。这一哭把连战、连胜都吵醒了,孩子们也跟着妈妈哭,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二小妈,福子家里的都过来了,进门就问:“他婶,怎么啦,大清早哭啥?”“我们连功不行了。”“多好个小小子,前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啦?”“像是痄腮,还上不来气,吭吃,吭吃的。”二小妈进前来看了看连功说:“是像痄腮,只怕还有‘鬼封喉’(过去民间的叫法,实际是喉炎,)哟。”福子家里的也说:“好像是吧,嗯,就是,就是。”大家看了一会,谁也没有个妙计良方,只是陪着唉声叹气。待了一会,二小妈说:“连战妈,要我说,看这孩子怕是挺不过去了,你把他放在炕上吧,可不能让他死在你的怀里,听人说,那样以后再拉扯孩子是很难活的。”二小妈的一席话,说的其其格没了主意,只好勉强把连功放在了炕上。仍然伏在连功身上嚎啕不止,服子家里的拉着她哽咽地说:“嫂子,快别哭了,这孩子原本就不是你的,是你的他就去不了。他是个要账鬼,你前世欠人家的,账还清了,他人也要走了。你可别哭了,你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她回头看了看正在哭泣的涂腾说:“大哥,还不赶快给连功准备后事。”涂腾这才强忍悲痛找来一把斧头,二小爸、福子也跟着忙前忙后。地下的人一走动,连功咽了最后一口气,怀着对这个动荡世界的憎恨,对爸妈的眷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世间。传说人将死时,人们围在一起,他的灵魂出不了窍,奄奄一息,但一遇人走动,他的灵魂就能走了,人也就咽了气。

连功这一走,其其格哭的更利害了,空间不大的小南屋,大人哭,小孩叫,邻居陪,哭成了个整的。还是二小妈说:“快别哭了,让连功安心上路吧。”边说边拉着其其格说:“快给连功收拾收拾,不能让孩子光着身子就这么走了呀。”其其格这才止住了哭声,哽咽着给连功换上了小棉腰子,穿上了小棉袄,连脚裤。又从包袱里取出了老虎头帽子,老虎头鞋。这俩件衣物还是连战的大姨、二姨给连战小时候做的。连战传给了连胜,连胜又传给了连功。由于不经常穿戴,串亲访友和喜庆的日子才拿出来穿,所以还很新呢。这俩件物品选料讲究,做工精细。帽子是红绸子面料,配黑缎子耳朵,丝线绣成黑白相间的眼睛,绿绒绒的眉毛,血盆大嘴,白森森的牙齿,一把白胡子,镶白兔皮收边。鞋子是黑缎子红边黑耳朵,也是黑白相间的眼睛,绿绒绒的眉毛,血盆大嘴,白森森的牙齿,一把白胡子,煞是好看,是两件难得的工艺品。孩子本来就很“酸正”,穿带上它更显得好看。这时经涂腾、二小爸、福子用茶叶箱改装的小棺材也做好了。二小妈说:“给孩子铺点什么?”其其格说:“是他的东西都叫他带走吧。”说着把小褥子、小被子什么的递了过去,二小妈把小褥子拿来放在了一边说:“这褥子是不能铺的,铺了要坏事,人们都说‘入子’伤子,可不能铺啊。”“铺被子没事吧?”“铺被子没事。”二小妈把小被子铺在了底下,一头垫高了点,又说:“千万别放枕头,枕头是要烧的。”其其格用湿毛巾擦去了连功脸上的黑,边擦边哭:“你这个短命鬼呀,娘的心头肉,就这样撇下娘狠心地走啦。”福子家里的从其其格怀里接过孩子说:“给我吧,你保重身体要紧。”说着轻轻地把连功放在了小箱子里,又拿来一个夹被子盖在了他身上。其其格哭泣着拿来了连功的小玩具-拨浪鼓,放在了身子的一侧。擦拭过的连功静静地躺在了小箱子里,好像是睡着了,全然不顾人们的悲痛,就这么走了。

福子把箱子盖好,用钉子定住,其其格及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抽泣。涂腾夹起小箱子,二小爸,福子跟着出了门,其其格嘶声裂肺的哭啼,人们又跟着哭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把连功的小枕头和其它物品一把火都烧了,说这样做是断了他的归途,好让他安心地轮回转世。

涂腾他们一行人,抱着箱子,拿着挖土的铁锨,镐头,来到半山梁一片空地下,找了一块比较理想的地方,动手挖坑。由于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一镐下去只是一道白印,哪里刨的动。服子只好回来取了一些木头棍,牛粪、柴火之类的东西,燃着,熏一层挖一层,反反复复,只到后半晌才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坑来。涂腾把小箱子放了进去,又封上土,堆起了一个小土堆,洒上了好多水。水进土后,立即结成了冰疙瘩,瞬间就冻在一起了。涂腾又作了标记,一伙人才疲惫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其其格晚上饭也没吃,总是觉得身上冷,趟在炕上,搭两层被子,仍是发抖、打颤。右侧乳房虽然奶水不多,没有连功的吸吮,有点发胀,憋的慌。她习惯的伸手往旁边摸了摸…哎,他已经去了,又是一阵伤感。涂腾见妻子身上冷,摸了摸炕还可以,心想可能是外面大雪覆盖,气温太低,屋子里太冷。涂腾说:“你身上冷,是因为在发烧,我给你刮一刮吧。”其其格点头。涂腾找来一枚铜钱,又在碗里倒了点清水,准备给她刮。刮痧得暴露皮肤。这么冷脱了上衣咋行,那不是去不了旧病又添新病了吗?不行,得拢个火!涂腾心里盘算着。他环顾四周,破箱、烂柜都烧光了,给连功做小棺材剩下的小箱子板也不算多,不够烧的。出外面寻点吧,冬天黑的早,黑咕隆咚的到哪儿去找?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小炕桌上,心想只有它了。

这个炕桌是紫檀的,份量很重。他把它从炕上请到堂地下,举手轮斧头正要劈,举到半空,手又停了下来。这是他的心爱之物,一有闲空他就端详、擦拭它。这还是前几年用两匹洋布换来的,为这,其其格老大的不高兴,那时一匹洋布能换五头尚好的牛呢。据来人说,这件陈设是蒙古王爷府里的一件摆设,失落在民间。它黑里透红,一米五见方的桌面上有四条环象形的腿子,腿子的环形突起,各雕了一个兽头。兽头很大,嘴里还含着一枚铜圈。四周的档板是镂雕花鸟图案。桌面上距边缘十公分处,镶嵌着两条平行四边形的铜线,正中是雕花填漆图案,两朵硕大的荷花,一朵婷婷玉立,一朵含蕾待放。荷花下面两只鸳鸯戏水。右上角题有《荷花鸳鸯图》五个金色篆书大字,左下角注有乾隆十九年苏州制造,还盖有作者的印章。这件物品质地良好,设计精致,做工考究,扣合严密,天衣无缝,通体上下榫卯衔接,没有一颗钉子,而且造型优美,图案逼真,凝重华美,古朴典雅,赏心悦目。是一件难得的精品,可烧不得。他在屋子里急促地踱着步,不知怎样才好,一时没了主意。连战说:“爸,你不爱这个炕桌了?”涂腾叹了口气:“哎!”接着说:“怎么不爱。”看看正在发抖打颤的妻,真没办法…心想,等时来运转的时候再买…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0:53:53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涂腾又举起了斧子。其其格见了说:“可不能劈,能顶多大事。”“这火硬,燃烧的时间长,劈吧。”随着劈字出口,斧头落了下去,“等日子好过了再买新的。”边劈边自我安慰。涂腾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这个炕桌劈开,又把它放进灶堂引着,取了出来,放在小火盆里,又把小火盆摆在了堂地上,加入了一些小木块,不一会家里暖和多了。其其格惋惜的说:“多好的炕桌呀,怪可惜的,”说着脱去了上衣,涂腾用铜钱给她刮。刮完了前身,又刮后背,最后刮了刮脖子,经刮痧过的身体,出现了一道道紫红色的血印,有的血印形成了黑泡。刮完后其其格重新躺下,感觉身上不冷了,也不疼了,轻快多了。

自打连功去了以后,为了减轻对他的思念,其其格把凡是连功的东西,都付之一炬。涂腾又把家搬到了另一个小村庄,这里只有几户人家。小村离获龙湖近在咫尺,这湖方圆几十里,湖里水产极其丰富。隆冬季节,涂腾学成了鱼把头,刨冰凿洞就能打到鱼,再加上一年一度的冬捕,一家人改善生活、补补身子满不是问题。

丧子之痛无论怎样补救,在短时间内也无法缓解,其其格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胸部疼闷难忍,腋下、锁骨下淋巴结都肿了,形成了一串串大小不等的疙瘩,触之疼痛。在胸骨的任脉这条线上,第二肋骨、膻中和胸骨柄的上缘,长出了三个疙瘩,大如鸡蛋,破后溃烂流脓,连内衣都无法穿。只好在内衣前片挖了三个大窟窿,外面再加上带大襟的袄,大袄做的大一点,给前胸留一个宽松的环境,免得磨擦患处,以减轻疼痛。左侧的乳房肿胀疼痛,失去了挺拔,圆润的美感。分泌出的乳汁浓黄粘稠,不能哺育婴儿,它的生理功能不行了。

涂腾搬着妻子到处寻医问诊,先生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症号,不敢冒然下药,只是开些不痛不痒的太平药方,吃了怎么也不见效。

第二年开春,阳气上升,浊气下降,万物复苏,封了一冬的冰雪终于有了松动。树上的嫩叶,滩里的绿草也跃跃欲试,想突破春寒的羁绊钻出地面,给这个迟到的春天添上一笔色彩。其其格的心情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也有所改善,她的病也该好了。

涂腾打听到“马拉盖庙”有一位蒙古高僧,是主持,医术精湛,会看很多疑难杂症,许多别的医生看不了的不治之症,被判了死刑的病人,到他那儿竟也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而且该僧人还广布佛法,乐善好施,不取小费,只是为了救苦救难,普度众生,颂扬佛法而已,完了收个香火钱。涂腾安置好两个孩子,赶上牛牛车,搬上妻子到百里之外的“马拉盖庙”寻医问诊。

由于路途较远,一路上日行夜宿,走了三天才来到了这佛教圣地。这座千年古刹,坐落在半山坡上,虽然地处东北,荒凉贫瘠,但这里树木林立,错落有致,雪松翠柏,老柳苍槐,护抱着寺院,更显得苍劲老道,古朴典雅,藏龙卧虎。要是在南方,这阳春三月的季节,早已花红叶绿,鸳鸯戏水,百鸟鸣唱了。而这里的乔木灌木,耸杨垂柳却仍在“鼾睡”之中,唯有那松柏,抗严寒、战冰雪,郁郁葱葱,泛着碧绿,敢和气候抗衡,与日月争辉,更显得寺院,深不可测。由于草地连绵,苍莽辽阔,人烟稀少,寺院规模不大,僧人不多,因此,这寺院显得寂静许多。进了山门,穿过弄堂,就来到大雄宝殿。大殿里供奉着三世佛,佛像身披凡夫俗子奉献披红和敬献的袈裟,下面有几位香客顶礼膜拜。夫妻俩也献上带来的香火,燃着,插入香炉,便虔诚的下拜祷告。这一套仪式结束后,涂腾找到小沙弥说明来意,小沙弥领着夫妻俩来到后院上房,见到这位高僧。只见这位老方丈,年过七旬,髯发似霜染,慈眉善目,左手捻佛珠,右手敲木鱼,正在专心致志背诵佛经,一看便知是位得道的高僧。小沙弥待方丈做完功课后,才向前稽首给做了引荐。涂腾向方丈详细叙说了妻子的病情,方丈示意让其其格坐在跟前,举手搭脉。片刻,方丈又叫其其格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解开衣襟看了疮口,说:“贵夫人的病症和本人心气过胜,思虑过重有关。又有长期受压抑,情绪不好,食欲不振,精神萎靡,五志过极,气机不畅等诱因,造成阴虚火旺,阳气不能宣发,邪郁化火所致。上焦火,邪气火和阴气汇合,侵入血脉,气血流通不畅,重则血流薄疾,凝聚在胸,灼伤脉络,郁结局部,又导致迫血妄行,致使正不压邪,阴阳失调,积患成疮疡。还祸极了乳房生变,不能排乳。《灵枢.痈疽》说:“火热不止,热胜则肉腐,肉腐则为脓---”亏的是,你原来的身体素质极好,不至于酿成大患。”他停顿一下接着又说:“但此痈和胸中邪气入血攻心不成,从任脉的华盖、膻中、玉堂三穴释放出来,才溃烂成疮,流脓不止,这又叫连环疮。”涂腾急着问:“有治吗?”方丈答道:“治倒是有治,治以清热解毒,理气化瘀,祛风除燥方可。但行医者,治了病,治不了命。大凡患者,三分诊治,七分调养。这就全靠自我保护,自我调理。现在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要顺其自然,千万不能过于苛求。如果精、气、神理顺,则一顺百顺。顺则通,通就达到了医患配合的理想境界,效果会更好,那你解脱病痛之苦的日子就不远了。”方丈的一席话说的夫妻俩茅塞顿开,心领神会,不住的点头。方丈接着说:“我给你配点药,你吃着看看,不行再换方子。”说罢起身说了声:“稍后。”走出正房到西厢房,过了好一会,端出一个磁盘进了正房,磁盘上面放着一个纸包和一个小磁盏,磁盏里有一些粉红色的油质膏剂。来到其其格面前,让她暴露出疮口,方丈用一根银签,取出一些药膏涂抹在她的疮口上。其其格顿时感到奇凉无比,微有刺痛。方丈又从大纸包内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是一些散剂,叫小沙弥取来一小酒盅黄酒,让其其格用黄酒将药服下。并告诉她一日服两次,忌凉、冷、腥、辣食物。随后他们又闲谈了一些其它事儿,方丈见其其格服药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才让小沙弥领着夫妇俩到东厢房休息。

傍晚其其格又一次照方丈的方法用了药,服完了药后,感觉到身上的燥热去了一大半,疮口的疼痛也减轻许多,也有了精气神。经过大约半个多月的调理,其其格的疮口逐渐好转,自我感觉症状也减轻了,精神头也提起来了。病情稍微有些好转,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急着想回去。方丈听说夫妻俩急着要走,也不阻拦,况且病情已经稳定,没什么大事了,并嘱咐其其格别生闲气,遇事往前看,心放宽,能过得去就行,不必过于斤斤计较,把心放宽以利养病。又从西厢房取来一些药来,让夫妻俩带上,反复叮咛按时服药,随着病情好转,症状减轻,用药的次数可酌情均减。涂腾说:“我们离贵寺路途遥远,行程不便,药用完了病还没有痊愈,如果来不了,您的药是怎么配制的?用什么药可以替代?能告诉我吗?”方丈迟顿了一下说:“告诉你也无防,这膏剂是用蛇油、獾油加红花、没药、冰片,用蛇胆汁调制而成。散剂则是牛黄、黄连、蜈蚣、鳖虫之类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理气的药。吃完这些药你的病也该好了,如不行的话,你们也配制不了,夫妻俩还须在来敝寺一次。”说的俩口子满心喜欢,取出些钱来递给方丈,方丈依然不收,说:“待你们病体痊愈后,来敬香还愿吧。”夫妻俩感激的不知怎样才好,千谢,万谢,并给方丈磕了一个响头,又到佛像前敬了一柱香,拜了拜后,才离开了这座千年古刹,返回故里。

一路上归心似箭,回来后其其格病情一天天好转,疮口也逐渐愈合,但奇痒无比。病好了情绪自然也就好,最后,药也快用完了,病也痊愈了。但疮口患处好了之后结痂,痂退了,留下了三个大疤,成为永久性的记念,一到阴天下雨这疮疤就隐隐痒痛。左侧乳房肿胀也随着病情的好转轻了许多,最后萎缩了贴在了肋条上,彻底失去了乳房的美感,生理功能也随之消失,不分泌乳汁,更不能哺育婴儿了。

又隔了一年半载,夫妻俩到马拉盖庙烧香还愿,谢过了老方丈。涂腾和其其格还和老方丈学了点儿医理,药理,涂腾修内,其其格修外,为他们日后在抗联的工作奠定了基础,这都是后话了。

东北抗日联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英雄部队。“九一八”日本侵占中国东北以后,由部分原东北军、中共抗日游击队、农民暴动武装、义勇军等组成。他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同日本侵略者进行了长达十四年的艰苦斗争,牵制七十六万日军,消灭日本关东军十八万,表现了中华民族不畏强暴,英勇不屈的精神,有力地支援了全国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北抗联成立之后,强有力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动摇了侵略者的大后方,他们不得不调集大批部队一次又一次进行疯狂地“讨伐”,实施“三年治安肃正计划”;加之抗日联军与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地方党组织遭到毁灭性破坏,山上密营损失殆尽,粮食、药品、盐等给养完全断绝,许多优秀的指战员壮烈牺牲,部队损失惨重。其其格正是在那一年牺牲,她那时是一名医务兵,在她手里救治了无数的伤员。1939年,游击战争转入极端艰苦的斗争阶段。涂腾所在的部队暂时解散,一部分人返乡,一部分人缩编,开展小型游击战争。还保存了一部分精华和骨干力量,进入苏联境内整训。在苏联整训期间不断派小部队深入国内抗联游击区进行游击战,直到1945年,他们配合苏军,参加了解放东北的战斗。

人这一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太多了。世上意想不到的事也太多了,有时乌云遮日,瘴气逆流,横行乡里,使人一落千丈;有时则云消雾散,时来运转,苦尽甜来,从劫难中逃出。当你感觉身处困境的时候,未必不是一次新生的机遇。在悬崖峭壁前,有的人看到的是绝路,有的人却看到了一副梯子。老话说,大难过后,必有大福。这话可以这样理解:首先你要经历大难,一帆风顺不行;其次,你要在大灾大难中挺得住,走得出来。所以在艰难困苦、险山恶水面前,选择不怕,有足够的信心;调动所有潜能,智慧、能力、耐心,也许就能找到一条出路,把困难变成机遇,到达理想的彼岸。聪明、经验和才能,也许我们并不缺乏这些东西,关键是怎样把它们派上用场。涂腾夫妇,包括三个儿子,通过这一次次的大难,变得聪明、成熟起来,逐渐形成了不屈不饶、坚韧不拨的品格。这使得他们在以后的工作中游刃有余,得心应手,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1:18: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春日将尽,夏日即来。拉则的春风还是刮的那么凶,一场接着一场,要一直刮到立夏,有时立夏也刮,这里的老百姓有一句谚语说“立夏不起尘,起尘埋死人。夏天刮出山药籽,秋天草籽灌地缝。”这时的春风多半夹带着浮尘,有时带着雪花,此时的雪花似乎已经失去了寒冬里的刃。即便是拍到人们脸上,也不是疼的感觉了,而是湿漉漉的,略带些凉意,爽得很。

这股子春风一路大声呼啸,摧枯拉朽,它要吹走严寒,吹开冰封的湖泊,吹醒沉睡的小草,为大地披上绿色的衣裳,重新修整这里的山河。白天鹅、大雁、野鸭…这些老相识,也乘着春风来到了这里,在刚刚被它吹开的海子里小憩。它们休闲自得、其乐无穷,它们有足够的好运气。海子边、水草间,到处都是营养美味的小鱼小虾。它们养精蓄锐,准备着下一段的征程,回到更遥远的北方,繁衍生息。

海子意思是有水的地方,小的几里,大的方圆几十里,虽不及洞庭湖那样气势磅礴,烟波浩渺,波澜壮阔,但也深不可测,风景独特。山间的小溪里,都是溶化了的冰晶雪水,潺潺流淌、曲曲弯弯,像是一条条的毛细血管,默默地滋润、养育着这一个个水泊,周边几十里区域都受益匪浅,土地得到灌溉,生活得以维系。

夏秋季节,这里植被繁多,水草丰茂,是动物理想的栖息地,各种飞禽走兽都争先恐后地来到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传说二月二这天,虽然还是冰冻雪封,但冰层下面会传来阵阵锣鼓声,韶乐喧天,十几里外都能听得见。人们说,这是海子的主人和他的虾兵蟹将在庆祝自己的节日。还说在马兰开花、鱼儿甩籽的季节,见过娶亲队伍,他们浓妆淡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抬着红彤彤的大花轿,乐队气势非凡,鼓乐齐鸣,一直走进并消失在湖泊里。海子的主人是谁?千百年来,每个海子都有不一样的传说。

有的说是猪神,说是在海子的西北岸不远,有一块坡地,有一位老妇人在这里种着一片马铃薯,到了夜深人静土豆成熟的季节,有头老母猪领了一群小猪崽,经常到山药地里觅食。那猪生性喜欢拱地,边吃边拱,把老人的地拱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老妇人非但不恼说:“也是一群活泼泼的生灵,吃就吃点吧,它们吃了省得我刨了。”一位好心人心疼老妇人,辛辛苦苦一年的劳作就这样白费了。他好管闲事,半夜起来为老妇人护秋。这天夜里,这位老乡来到了山药地,瞬间,他觉得眼前一亮,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忽然,眼前出现一头老母猪,领着一群小猪崽。眼瞅着这只光芒四射的老母猪,与其它的猪儿不一样,她神采奕奕,落落大方,飘飘荡荡,信步来到了山药地,小猪崽们也全身泛着金光。尾随着她的猪妈妈,来吃老妇人的土豆。那乡亲既惊又奇,悄悄来到猪儿们的身边,想逮一个小猪娃瞧瞧。猪儿们警惕性极高,见有人过来了,便走出山药地直奔湖泊,消失在水甸子里啦。经猪儿们拱过的山药地到了秋天,非但没有减产,反而收获丰厚。

有的海子里说是住的鸡神,还有人看见过这神鸡。一对金鸡领着群小鸡崽儿,也在夜半三更出没于海子附近觅食嬉戏。这件奇闻被一个闲人发现,想把这宝贝窃为已有。他夜深人静藏匿起来,待鸡儿出来戏耍,伺机下手。到了梆敲三更,只见金光闪烁,雄鸡昂首阔步,气度不凡,雌鸡如影相随,紧跟其后,小鸡子毛茸茸的十分可爱。老母鸡生性爱子,“咯咯,咯咯”的叫个不停,招呼着子女们觅食。这个人以为时机已到,上前一扑,还真的抓到一只小鸡,其它的鸡也消失在海泊子里啦。但到手后觉得小鸡突然变得硬梆梆的,天亮一瞧,原来是块金疙瘩,他偶得外财,幸喜若狂。不幸的是,他在抓小鸡时,脚面被公鸡啄了一口,溃烂流脓,久治不愈,鳖脚跛行,直到疼痛难忍,举步艰难。把这块得来的金疙瘩全部花光,又搭上所有家产,他的脚疾才痊愈,但留下了后遗症。从此,他一贫如洗,走路一瘸一拐,成了个叫花子,人们说这是海子里的神仙在惩罚他。

各个海子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们估且不论。每个海子都是水肥鱼美,产量极丰,四五十斤的大鱼比比皆是。原因就是,央则地区乃是藏、蒙民居住,游牧狩猎的地方,近百年来由于汉族的迁入,这里才成了多民族聚居的地区。藏族和蒙古族都有尊鱼的习惯,认为鱼是神灵,凡人不能食用,要是食用了会降灾祸。所以这些海子里的鱼才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都快成精了。

那个年代人们形容这里物产丰富,曾说:“棒打黄羊,瓢盛鱼,沙鸡飞到汤锅里。”汉民不信鱼是神灵,捞来只管吃,只是人们缺少船只和捕鱼工具,也不如水乡人善捕。正是这些鱼儿帮助了穷人,战争年代,粮食奇缺,人们只好到海子里捞鱼来充饥,这些鱼儿,那时候救了一方百姓的命。

桑杰和嘉央不捕鱼也不吃鱼,林村长却是个捕鱼的好手。他爱捉鱼,爱吃鱼,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在水里呆几分钟,要是嘴里叨根空心的芦苇管,在水里呆上个把小时都没问题,他能在水里用手摸到鱼,是最顶级的捕鱼达人。闲下来经常到海子里去打鱼,常常满载而归。他还用棉线编了一个渔网,拿着鱼网,下在不太深的淖边上,能捕到很多小鱼。冬天在冰面上刨两个洞,一个洞口下网,另一个洞口出网,也能打到不少鱼。运气好的时候,当你凿开冰洞,鱼儿在下面闷的不行,一遇到新鲜空气,有时会纵身一跃飞出冰洞,让你逮个正着。

这些救人命的鱼,虽然好吃,但不能总拿它当饭吃。没有油和调味品相伴,只是一把盐,时间长了就会感觉腥气。林思雅小时候鱼吃太多了,多到难以下咽。林村长经常赶车到集市上去卖鱼,或者换来其它吃食,就是为了调整思雅兄妹的胃口。

虽说海子边打渔方便,但因离水太近,夏季潮湿,冬季恶冷,不太适合居住。孩子们都得了皮肤病,林村长他们一家子搬到了罗岭下村居住,这个村子地势较低,住户不多。

林村长打渔出了名,上村下村的汉民经常跟他要鱼吃,他从来不拒绝。但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好孬之分。有一次林思诚和爸爸在海子里打渔,打了不少了,正要起身和儿子走,同村的老满,五十多岁,走过来说:“林子,打渔哪,哟!打了这么多呀!给我几条尝尝鲜罢。”林村长说:“行,随便拿吧。”他看着筐里活蹦乱跳的鱼,却没拿家俱儿,没法儿拿。林村长说:“那你就拿这个筐吧,回去你倒点,给我们留点,咱们两家一分好了。”满老汉说:“那赶情好了。”林村长又跟思诚说:“思诚你跟这位爷爷相跟着回去吧,我再捞点。”思诚说:“爸,那您拿什么装鱼呢?”林村长说:“我有网呢,一兜就行了。”说罢满家老汉挎起骆驼筐,林思诚跟在后面,走上了回家的路。

刚过了一道小坡梁,满家老汉就把筐交给了思诚说:“诚子你挎一会,爷爷抽锅烟。”思诚听着接过了筐。要说半筐鱼二三十斤不算太重,可对一个刚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就算是超负荷了。下了这小坡梁就是二阴滩,草墩子一个挨着一个,有的草墩子下面还有水,深一脚浅一脚很难走。走了一会,林思诚就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了。满家老汉早已抽完了烟,他也不说替一下,只管前面走。快到家才接过了筐,路过他们家倒了一多半,剩下的送到了思诚家。一进院就喊:“诚子妈,我给你们捎回鱼来了。”思诚妈应声走出房门:“谢谢大叔!”一看思诚赤红的脸,汗水在脸颊上写下了一道道痕迹,心疼的不得了。她上前擦拭着思诚脸上的汗渍说:“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咋出了这么多汗。”满家老汉接过了话茬说:“这孩子真没用,一道儿上尽是我挎着筐了,我只抽了一锅烟的工夫,让他拿了拿,就累成这样。”思诚妈说:“我们孩子才多大呀,他还小呀。”说着领着孩子进了屋,思诚妈收拾鱼,思诚爬上了炕,累得刚躺下就睡着了。林村长回到家,思诚妈已经做熟了饭,思诚还在睡。妈妈叫他吃饭他说:“我忒累,让我再睡一会吧。”思诚连饭也没吃,睡到傍晚才醒来。妈妈问:“几条鱼就把你累成这样?”思诚说:“多半筐呢,都让满家爷爷倒他家了。”“不是那个爷爷挎着筐了吗?”“哪里,一路上尽我挎着了,眼看着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接过筐去。”思诚妈心疼地摸索着孩子的身子,一看小胳膊和胯骨都让筐磨出了血红的印子。见此情况,便是气儿不打一处来,下炕就要找满家老汉去理论。林村长涵养极高,一把拉住正在气头上的思诚妈说:“快算了吧,上下村谁不知道个他,‘白化、无赖’一个,跟他叫真儿不值得。”思诚妈说:“什么不值得,白吃鱼,你一个大人还让孩子给你提筐,什么东西,说人话不办人事。这是人办的事儿么?什么完意儿!”林村长安慰妻子说:“得了,得了,咱知道他的为人啦,以后少跟他打交道不就得了?!”硬拉住妻子不让去,思诚妈说:“不行,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大话使小钱,我得找他去!教一教他怎么做人!”林村长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思诚妈只好作罢。过了些日子,思诚妈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跟满家婆婆说了,满家婆婆知道自己男人的底细,说了男人的不是,给思诚妈道了歉。

满家老汉人性不强有目共睹,人人皆知,真的是地痞无赖外加“白化”一个。爱占小便宜,从不吃亏,“就是下油锅也要找个高圪梁”。有借无还,欠账有理,你跟他要他还嫌你烦。你别惹着他,要是粘上他一点,有伤无伤往地上一躺,跌皮耍赖不依不挠,村里人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有一次他跟人家借面,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犹犹豫豫不想借给他,但架不住他甜言蜜语,死气白咧,死缠住不放,没办法借给他了。借了就白瞎,跟他要了几回他不还,说等到新粮下来还。等新粮下来了,人家跟他要,他说早就还了。人家跟他理论,他又演起了拿手好戏----耍赖。还拿孙子跟人家打赌说:“我对天发誓,要是没还你的面,天打五雷轰!要是没还你的面,这不是,我的孙子正在出疹子,让他出不来憋死!”人们对这样的无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就当白送了,让老鼠吃了。可是满老汉的孙子不知是打赌应了,还是怎么着,疹子出不来合并肺炎一命呜呼了。人们都说他是损得出了格,他儿媳妇不让他,骂他伤天害理,把孙子害了,赌进去了。看起来人还是别坏,不然天理不容。后来,他嘴馋,也学着林村长去捉鱼,可惜手艺不佳又没啥水性,掉进海子淹死了,算是报应吧。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1:37:49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改革开放春风吹到了乡下,上面来了改革工作组,到他的单位次仁乡。工作组活多人手少,非常繁忙。地亩需要细算,账目需要填写,还有许多文字性的公文、告示、档案、信件等等都需要处理,特别是有文化的人更少,很多急需办理的事情,都因为缺少办事人员而开展不了。洛珠是大学生,有文化、人品好,被抽进了工作组,成了骨干。他为人忠厚朴实,正直可靠,深受同事们的喜爱。

工作组组长正是县长宇航,他的家族原先是在关南生活,是做买卖的。后来迁到了拉则的美人谷,他像貌儒雅,平时交往吐字幽默,出口成章,言必有据,举止不凡,文化底蕴极深,是个高水平的领导。那时候农村文化人极少,知道宇县长带来的工作组水平高,平时老乡来个信也过来求他们读一读,写个回信什么的。

穷苦人受了联产承包制的好处,翻了身,有了自己的责任田,干得越来越有劲。他们的喜悦之情难于言表,赶上过大年,都想红火红火。当地有个叫傻山二小的,大老远的上了一趟拉则,买了几张红纸,回来试探着上工作组,求宇航给写几副春联。宇航见来人诚恳,就应承下来。洛珠放下手中的活计,找来笔砚,用温水先把笔润开,又在砚台里倒入一些水,仔细研墨。待墨研好后,又找来一个桌子,把笔砚摆好,把红纸裁齐,去请宇航。宇航很久没有写毛笔字了,他疏展了一下肩膀,又问来人家里房舍的布局,征求他的意见,傻山二小说:“我不识字,您就看着写吧。”宇航动起笔来,只见他蘸满浓墨,笔走龙蛇,扬扬洒洒,不一会儿功夫就写好了。待墨干之后,洛珠告诉了傻山二小春联的内容,特别嘱咐大的对联和小一点的对联以及斗方应该贴的地方。其它小点儿的没顾上说,傻山二小满意的回去了。

傻山二小不敢早贴对子,怕来之不易的春联被风刮坏,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对子才贴了出来。这对子往出一贴,把全乡的人都给惊动了,都说宇县长毛笔字写的好。不懂行的人看热闹,懂行的看门道,一看便知是书法四大家赵体赵孟頫的风格。只见门上的春联抢人眼目,上联是:“爆竹声声辞旧岁”,下联是:“梅花点点报春来”,横批是:“普天同庆”。斗方是“庆改革扬眉吐气”,“迎佳日喜笑颜开”。字大小不一,行楷兼有,用笔力透老健,点画遒劲峭拔,意态清和妍丽,潇洒超逸,活泼自然,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子风流倜傥之气。

进屋里一看,水缸上贴的是“招财进宝”,北面的柜子上倒是贴着“清水满缸”,位置搞错了!令人啼笑皆非,更可笑的还在后头呢,只见东墙上贴着个“猪羊满圈”的对联,笑的人们前仰后合,嚎啕捧腹,大牙都快要掉了。傻山二小莫明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傻笑。人们笑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傻山二小问众人:“你们笑什么?”人说:“你们家里住着一窝猪呀,要不怎么‘猪羊满圈’呢。”傻山二小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那不是‘抬头见喜’吗?”原来他阴阳颠倒,大错特错,把个“抬头见喜”贴在了猪圈,把“猪羊满圈”贴到家里啦,难怪人们大笑不止。

这笑话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傻山二小这段奇闻佳话,更知道了宇航县长有一笔好染。这些话甚至传到了拉则人的耳朵里,大家在说笑之余,更加佩服宇航的人品和才华。后来工作组撤回县里,乡镇缺少干部,乡领导极力挽留,洛珠仍在乡里。

工作是在财政所,都是些写写算算的差事。那时候财政收入少,上班工资很低,而且发不了。洛珠开始后悔,当时为了躲避似玉和陆静的感情,没有留校。但现在,工资都发不了,再想去北京则是千难万难了。但那时候人才紧缺,急需大批干部到乡镇开辟工作。洛珠他们这几批大学生,填补了乡村干部的空白,干了大量的基层工作。

洛珠留在了次仁,嘉央也渐渐犯了嘀咕,洛珠不在,自己没了主心骨,家里也失去了依靠,没了洛珠就是没了天,说什么也不行,再说洛珠还发不了工资。那时,次仁地区已经开放,路修得很好,出入很方便。她还是想把洛珠调回县城,就去求宇航。宇航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嘉央的儿子,考虑到嘉央的无依无靠,与组织部一说,同意了。嘉央与林思雅为了和洛珠在一起,从央金搬回了拉则,他们一起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终于得以团聚。

回县城后,洛珠呆了些日子,县里同样也发不出工资,没编制。宇航提醒嘉央,乡里工作要比县里容易获得编制。嘉央给他准备了点儿袜子、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他又回到了次仁,这次不一样了,发不了工资也要耗着。这时国家形势发展的很快,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百业待兴,国家还是急需人才。各部门都在网罗人才,但是乡镇依然落后,全乡也没几个进编的。乡领导让他在农经站工作,嘉央也没办法,只能先这样了。

为了方便工作,乡里给洛珠分了一间单身宿舍。房子紧挨着钟家大院,这是正房,一间半房多一点,外面还有一个锅台。这个钟家和宇航是同乡,也就差了六七十里,是很近的老乡。男主人早已谢世,女主人守寡带着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过日子,儿子们都娶过了媳妇。大儿子在原籍,没来过,什么模样不得而知。二儿子有点拐,娶的媳妇挺风流,二尺长的大辫子往脑后一甩,特勾人。三儿子一表人才,喝过墨水,当过骑兵,坐下马、胯下刀,腰里别着盒子炮,曾经威风一时。为人滑稽,幽默,爱开玩笑。媳妇芦氏温柔、善良、贤惠。有一次老三秋天在地里打草,不小心让毒蛇给咬着了脚踝骨,毒液顺着淋巴向上漫延,膝盖以上只得系了条红线,勒得紧紧的,腿肿的像个棒棰,大腿以上的皮肤也在不断变色,疼得他“唉哟,唉哟”直叫喊。幸亏有人发现,把他抬回了家。刚进院,媳妇听说了,风也似得跑出来。见丈夫的腿肿成了个茄子,被咬破的牙印子上还在往外浸着黑色的血,心疼的不行,扶摸着丈夫的腿不知如何是好,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淌。这时请来的蛇医也到了,这蛇医骑了头草驴,拴在了他们院子的桩子上。附近另外一个桩子上栓着他们的一头叫驴,叫驴见了这头草驴,非常兴奋,又噘嘴又尿尿,“啊、啊”得叫个不停,下面的生殖器一尺多长,打得肚皮“乒乓”做响。老三为了缓解媳妇心情,转移媳妇的注意力,让媳妇去上叫驴哪里拿烟袋来抽锅烟,媳妇不知是计,到了毛驴那儿,怎么也找不找,便问丈夫:“唉,烟袋在哪儿呢?”“在毛驴肚子底下。”媳妇往下一看,只见那驴子的生殖器还在一挺一挺的打着肚皮,人们一阵哄堂大笑,羞得媳妇脸刷得一下就红了,边跑边在嘴里骂着:“灰小子,灰小子,蛇咬死你个兔子,也堵不住你的臭嘴。”捂着脸跑回了屋子里。这才是“吊死鬼耍大刀,望乡台上打莲花落---不刁灭的鬼,”你说他滑稽不?幽默不?这两个儿子都有了接班人,男男女女一大群,人丁兴旺得很。

闺女名叫钟秋月,还没嫁人,长得身段苗条,妩媚动人,十分得了。最了得的是她身上的艺术细胞,不知从何而来,扮啥像啥,唱念做打样样都行,县里搞个文艺活动少不了她。她的一颦一笑,把小伙子们瘾的眼馋手痒,神魂颠倒。由于她招蜂引蝶,她这年龄一到,求的人还真不少,好悬没把钟家的门槛子踢烂。三哥钟秋武不说什么,二哥钟秋文却嫌烦的慌,一天摔摔打打,指桑骂槐。钟秋月原先不打算急着出闺,受不了这个恶气,一赌气要找婆家嫁了。与县医院的一个医生定了婚,眼瞅着婚期就要到了。

钟家老婆子很会过晌,八米二糠算计的很细,小日子过的还挺红火。钟家大院的房子是祖业,里里外外得有三四十间,外面还有挺大个场院。刚解放时,地也不少,羊成群,骡马牛都有,什么车啦、套啦、家具用具一应俱全,人们非常羡慕这一大家子。但这一切都惹了祸,成了罪过,土改时划归了富农,分了他们一部分财产,余下的入了初级社,房归了政府。钟家老汉难免不高兴,说了一些过头话,又给他带上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把他请出来,压一压反动气焰,示一示众,“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整人,叫你尿两股,你不敢尿三股。弯腰低头,坦白请罪,一直折腾到死,这个坏分子帽子也没有给他摘掉,带着帽子离开了这个世界。老婆子不知哪辈子遭了孽,也跟著受了多半辈子的洋罪。其实老婆子也怪可怜的,苦把苦业,勤俭持家,守了半辈子活寡,容易吗?夫妻俩竟然这样的下场,跟谁说理去呢?

洛珠挨上了这样的邻居,真是既好又不好。好的是钟家两个儿子都比他大,钟家婆子也善交际,不时的喊他过去喝茶吃酒,伙食改善了不少。不好的是两个嫂子不说,还有一个没出闺的妹子,小洛珠一岁,都长得漂亮标致。时间一长,免不了得有来有往,人们容易说闲话。

洛珠来之前,钟秋月已经定了婚,而且准备办事儿呀。他来了之后,互相一比,钟秋月就再也不想见那个未婚的医生了。简直天上差到了地上!不论个头、像貌、才华,那个医生没有一样能比得上洛珠的。钟秋月当初是为了赌气才订的婚,现在见了洛珠,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当然不知道洛珠会有那么强的追求者,但是,他既然来到了次仁,就是老天赐给她的最好礼物,她必须抓住机会。她找理由退掉了婚约,开始追求洛珠。她见洛珠每天早上都要锻炼身体,研习武术,就在同一时间里出现在洛珠面前。她的特长是舞蹈和唱歌,藏族舞、现代舞、唱戏的身段技艺,她都能来上几下,而且有模有样。最了不起的是那天生高吭的咽喉,不仅会唱流行歌曲,就是最难的地方戏,也难不倒她。

洛珠对此猝不及防,刚刚摆脱了那三个情魔,又在身边搞出来个漂亮的白骨精。他每天的锻炼必不可少,因此每天都要碰见她。再说他主管的是宣传工作,也离不开她们这些参加活动的积极分子和能人,所以他无法回避。钟秋月可不像似玉若云那么腼腆害羞,她看中的东西,必须要得到。钟秋月让钟家老太太出面,托了乡书记作媒,去和洛珠说,简直成了政治任务,洛珠当然没有答应。

秋月的哥嫂也全体出动,全力以赴地给她创造机会,甚至各有分工。钟秋文和钟秋武负责把洛珠喝晕,两个媳妇也在旁边陪酒不说,还要拉着洛珠和秋月一起打牌。洛珠酒量虽好,架不住一家人灌他一个,常喝得微醉。终于一天,在他的单身宿舍,钟秋月送他,他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为了男人…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2:27:13 +0800 CST  
笫三十七章

其实,洛珠的最后防线还是被嘉央攻破的。自从两个人越了轨,洛珠突然感觉到很可怕,思前想后,仿佛被卷入了一场阴谋。他连早晨的锻炼都取消了,从单位请了假,去找达瓦,准备在他那里躲躲。钟秋月找不着洛珠,但她有的是办法,直接去找嘉央。她对嘉央说:“我和洛珠第一次见面,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他什么都好,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喜欢。”说着竟流下了眼泪,她又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是大学生,我只念过初中,中专学历。他是国家公务员,我只是一名剧团的演员。”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本来我想相处时间长些,可是我俩已经…那个样了,我怕怀孕,那可真没脸见人了…他若是嫌弃我,我就不能活了…”

嘉央听了大惊失色,她从来没听洛珠说起过这个女孩儿。嘉央知道洛珠的女朋友很多,而且不乏像严似玉和宇若云那样的美女,但她相信洛珠在这方面一直很有分寸。姑娘既然敢来找,说明她所言非虚,肯定是发生了事情。嘉央侧眼观瞧:见她容颜秀丽,一双眼睛半含秋波,唇飞秀彩,齿现白胎,似梨花沐雨,像玉兰摇露。

嘉央一见,模样倒还般配,虽然不知道人品如何,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定了定神,对钟秋月说:“你这么痴情于他,可见你是真心的,那好,我就帮你找到他。”嘉央最了解他自己的儿子,钟秋月走后,嘉央给达瓦的单位打了电话,洛珠在第一时间被通知回家。

嘉央让洛珠跪在德吉的遗像前,还请出了桑杰的画像,她表情凝重严肃,对洛珠说:“在你的两位父亲跟前,你老实说,犯下了什么错?”在洛珠的记忆里,嘉央从来都没有对他这么严厉。洛珠知道,肯定是因为钟秋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嘉央见他一言不发,又说:“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而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因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洛珠见妈妈真生气了,只好小声回答:“妈妈我错了,我不该躲避,应该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躲她,只是不敢见她,想一个人静一静。”达瓦也来了,他在旁边劝嘉央:“阿姨,我看洛珠他们俩个年龄都不小了,张罗着把事儿办了不就得了?”嘉央点了点头。由不得洛珠不同意,他的婚礼正式提到了日程上,而且是越快越好。

嘉央托人说了媒,又去钟家下了聘礼,定了日子。钟秋月拉着洛珠去领了结婚证,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再无其他变故。两个人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了,虽然还没有举行仪式,但是也已经无妨了。两个人就在次仁租了婚房,在一起幽会,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躲躲闪闪的了。三个月后,举行了正式的婚礼仪式,两个人走到一起,成立了幸福的小家庭。只是苦了三个人,一个在河热,一个在京城,一个尚在大洋彼岸。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洛珠刚刚结婚就碰到了大麻烦。一天,公安局来了一位干部,把洛珠带到了局里询问,首先是宣讲了一番政策,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啦”等等。交待完了政策,就让洛珠说问题。说得洛珠“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莫明其妙,越说越糊涂。他问那位干部:“您叫我说什么呀?”那人说:“你好好想一想,交待一下你最近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干过的坏事。”洛珠说:“我这个人向来谨小慎微,奉公守法,恪尽职守,交友慎重。虽然家中并不富有,但我人穷志不短,从来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那人生气了,大声说:“你别花言巧语,想蒙混过关,我们没有把握,不把你传到这里询问。让你想一想,是给你一个台阶下,你别不知好歹,给你脸不要脸一把一把往下撕。你们干的那些肮脏事还用我给你指出来吗?顽固不化,那样没你的好果子吃!主动交待问题才是你的唯一出路!”他这样一说,洛珠更急了,也大声说:“你说的这是哪跟哪呀,让我交待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呀?”那干部不耐烦的说:“你别耍小聪明!跟你直说了吧,你和‘吊死鬼’他们合伙盗窃国家钱财,又偷牛倒卖耕畜的事能瞒得了谁?没有证据不找你,你的同案犯已经在押,都主动交待了,就看你了。我给你提个醒,再给你一次机会。”“大郭我知道,和我一个单位的,是个工人。我和他只是同志关系,没有过深的交往,也没有和他盗窃国家财产。公家的钱很多,但那是公家的,一分一厘也动不得,我不能昧着良心干那些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洛珠理直气壮的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是那样吗?你别背着牛头不认账,砂锅里煮鸡头----眼蓝嘴硬。”“别人的事我不知道,我自己干过的事,自己清楚,心里没病,不怕邪气。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别诡辩,咱们牛头不烂多加火,不怕你不说。”“没影子的事我不能胡说。”“你别把口封的太死,就谈到这儿吧,你先到警备室里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争取咱们下一次谈话有点收获。”第一次询问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次,那位干部又问洛珠:“想好了没?”洛珠平静地回答:“我静下心来反复想过,再一次重申,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不死心呀,那就带证人吧。”说罢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带证人。”不一会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只见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洛珠正眼一看,果然是大郭。只见那大郭脸拉得极长,哭丧着像死了娘似的,配上他那付吊死鬼眉,大个子弓着腰,驼着背,到真像个“吊死鬼”。那位干部问大郭:“你叫什么名字?”“郭正。”“今天叫你过来作证,你要知道,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作伪证,假证可是要判刑的。”“嗯。”“他是谁?”“洛珠。”“那你就把你们盗窃国家财产的事说一说,”“嗯,洛珠,我都向政府坦白了,你,你,你就招了吧。”洛珠面对诬陷怒不可遏,他胀红了脸,大声谴责着大郭:“我招什么?你这无耻的小人,我洛珠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什么时候和你盗窃国家财产啦!你睁大你那双狗眼,看着我,你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那郭正又一次抬起了头,不敢正视洛珠,他张口结舌说:“你,你,你忘了咱们-----”他心怀鬼胎,语无论次,前言不搭后语,难原其说,只好耷拉着脑袋,畏缩在哪里。洛珠见大郭那个狼狈样,心里觉得一阵恶心,大声说:“我什么?我上可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我勤勤恳恳工作,诚心诚意交友,与公,与私,我问心无愧,我更不会干那些陷害朋友,血口喷人,丧尽天良的损事!”洛珠的这一番话刚劲有力,威慑得大郭理屈词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结结巴巴,干张嘴什么也答不上来了。也许他瞬间良心发现,想起了洛珠小弟平日的为人,再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万分,地上有个耗子窟也真要钻进去了,他再也不敢正视洛珠一眼,头低的快要钻进裤裆里。假的真不了,再好的伪装遇到真相就会原形毕露。那位干部一看这种情况,也全明白了,问大郭:“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大郭答道:“没有了。”他吩咐那俩位警察:“那就把他带下去吧。”第二次询问也就这样结束了。

就是那天晚上,洛珠单位的小王来到洛珠家说:“嫂子,大哥在单位摊上点事,没回来,他们要叫你到局里去要了解点情况。”“可不是,洛珠到现在也没回来,叫人怪惦记的。洛珠没事吧?”“没事。”“叫我去啥意思?我知道啥?”“人家叫去就去吧。”钟秋月说:“那我就跟你去吧,可别时间太长啊。”

秋月跟着来人骑着摩托车,黑灯瞎火,来到了县里的不知道什么办公室,有俩三个人,点着蜡烛。这时那个领路的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秋月没见过这个阵式,又是晚上,这么多生人,难免心里有点儿胆怯。

这时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糖果走过来说:“你是秋月吧,来咱们交个朋友,吃糖吧。”秋月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秋月?”“咱们老相识啦,吃糖。”“可我不认识你呀,不能随便吃人东西吧。”“没关系,我和你丈夫一个单位的,不是外人,你吃吧,吃吧。”秋月伸过手接过了那把糖果,手里放不下,只好装进兜里。那个人又拿来一块糖,把糖纸剥开,送进秋月的嘴里。“最近你们家里来过什么陌生人没有?”“什么陌生人?没有。”“有一个叫郭正的没上你们家去?”“那个郭正?”“和你丈夫一个单位的,就是那个外号叫‘吊死鬼’的大郭。”“啊我好像认得,是洛珠单位那个经常扫院子的人吧。”“就是。”“他没上我们家来过。”“你好好想想,有一天晚上,还有几个人。”“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们家就那么几间屋子,谁来谁走我还不知道,没有。”“还喝酒。”“那更是没影儿的事,要是有好吃的他还能忘了我?”“那你能上桌喝酒?”“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歧视妇女?”“也许你睡着了,不知道。”“不可能,我俩刚结婚,回家亲热着呢,他不睡我哪能睡?再说了,那姓郭的连我家的门朝那个方向开,恐怕也不知道吧,他没去过我们家。”“你家有过牛没有?”“有,以前有过,现在没有。啊,想起来啦,婆婆说有人欠我们的牛,还是前几年的陈年老账了,总也不给,婆婆去要账,那家没有牛,给了点白面顶账了。”那个人不再问了,转过身来和旁边一个警察说:“叫那个王同志来领人吧。”这时那个领路的小王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秋月急忙迎上前去,像是又看到了救星。那个询问的人和他们同事说:“看来大郭说的全是瞎话,诬陷好人,情况全都清楚了。”那几个人点了点头。“那就传他丈夫吧。”不一会儿洛珠来了,秋月一见洛珠,赶紧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不撒手。那个人跟洛珠说:“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全是大郭搞的鬼,他咬了你一口,我们不得不查。我们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我们上你的单位了解了情况,你群众基础很好,领导对你的工作也很满意,回去好好干吧,忘掉这次不愉快的事儿,但愿这件事对你今后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影响。我再一次向你道歉,对不起。”说罢深深的鞠了一躬,拉着洛珠的手,握了握。洛珠这才全明白了,见达瓦也在其中,只好礼貌性地说:“没什么,只当是做了一场恶梦吧。”那个人又说:“领夫人回去吧,已经水落石出,我们将把他交给检查院。”

出来后,达瓦把详细情况告诉了他,原来达瓦也被蒙在鼓里。局里知道他和洛珠的关系,因此让他回避。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2:50:22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洛珠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儿了呢?事情是这样的:改革开放建立了新体系,一切工作都是摸索着干。乡里成立了购销物资的农金站,洛珠的职责是开收购票。那时手续不健全,没有三联单,只是一张白纸,洛珠在白纸上写明收购物品的名称、单价、数量、金额,然后加盖上乡政府的大印和自己的私章,卖出人凭着这张条子到会计那里支款。会计是见条付款,卖货人拿钱走人。事情就发生在这个章的环节上,大郭用白纸偷盖了政府的大印,又私刻了洛珠的私章盖上,然后又模仿洛珠的笔体,他的同伙拿着伪造的假条支款。其实细心的人一看便能知道漏洞,造假者再能也做不到完全相同。原因,一是当时收购量极大,业务繁忙,人手又少,人们无暇顾及;二是原会计有事,来了个新手替班,经验不足,对洛珠的字体还一时吃不准。所以叫大郭有机可乘,钻了空子。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贼喊捉贼,嫁祸于洛珠,说受他的指使,在洛珠家密谋等等。还是公安部门办案认真,下力气调查,向单位取证,还询问了秋月,最后终于案情大白,洗清了洛珠的冤屈,使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办。

女娲造人善恶有别,神女劝善,善恶有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他们身上没贴着标签,关键在于分辩。你无法预知未来,你可以明白现在。你无法控制别人,你有能力安排你自己,还是一切谨慎从事为好。

这件事像是一条鞭子抽打了洛珠的身心,使他醒悟了许多,同时也还了他清白。在以后的处事中,与人为善,遇事无争。再加上家里的事,孩子的事全交给了钟秋月,他便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领导和群众对洛珠原来评价就很好,通过这件事对他更信任了,他还得到了到省城学习深造的好机会,县里只一个名额就给了他。是党校的脱产式学习,在省府,期限半年。参加这次学习的,都是后备干部,他不仅结交了很多朋友,还取得了一个重要的培训合格证,这是干部提拔必备的条件之一。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童年,吴民的童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中度过,颠沛流离。他的回忆录中记载了很多童年的趣事。吴桐翻看着那本沉甸甸的回忆录,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脑海里,大多都是些支离破碎、模糊的记忆,朦朦胧胧,大部分是吴忠讲诉的。这些童年的记忆,有的是把一堆沙土过家家,把一根木棍当骏马,把一颗糖果当理想,问这问那永远也问不完,天天盼着长大。有的伴随着国家的政治事件,如:文革;伟人逝世;大包干儿;改革开放等等。也有的是一些自然现象,如,地震,水患,灾荒等等。所有的这些记忆当中,对家庭的记忆最深,它们似乎已经在悠长的岁月里结成了老茧,很硬很硬,深深的扎根在吴桐的心中。蓦然回首的一刹那,如潮水般涌于心中。这些童年的记忆,有些是苦涩的,有些是美好的。闲暇来翻检这些童年的账本,咀嚼这些往事,纯粹是自娱自乐,也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吧。

很早以前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有一枝神奇的马兰花,如果善良的人们要是知道它的口诀,对着花儿念:“马兰花,马兰花,勤劳的人要说话,请您马上就开花。”一瞬间它就光辉四射,开出蓝色的花,这神奇的花会赐给您快乐和幸福,这个故事还被搬上了话剧,广为传播。龙吟也有这种蓝色的花,是报春花,它第一个冲破严寒的羁绊,破蕾绽放,招呼着同伴,装点大地,让人们分享着它的幽香。当大地花红柳绿,五彩缤纷的时候,它已经是大腹便便了,到了生儿育女的时候了。马兰开花的时候,是农民耕作播种希望的季节,鱼儿甩子孕育生命的季节。

吴民的回忆录中也记载了马兰花,有一次马兰花开,那还是第一次解放龙吟城的时候,这一年的马兰花开,给龙吟带来了生机和希望,吴民也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那时的吴民有八九个月大,爬早就学会了,并且是小菜一碟。那天,刚蒙蒙亮,双方就交上了火。守城的伪军和地方武装地主抱成了团,其中有一位出名的神枪手,叫王三拐子,是个武装地主,他的枪法百步穿杨,特准,一个人守西门,一挺机关枪,一箱手榴弹,两只盒子炮,左右开弓,再加上那堵干打垒、大苒泥堆起来的二丈多高的城墙,城墙下面还有四米多宽,二米多深的护城壕沟,由于没有重型火炮,解放军愣是没攻下来,而且造成很大伤亡,双方僵持到晌午,解放军才退了。

在这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让人啼笑皆非。

黎明的枪声把吴忠和吴民吵醒了,吴忠妈李万云惦记着丈夫,他昨天被伪军抓了壮丁,为守城的伪军服劳役,到现在还没回来。万云一夜没合眼,一颗悬着的心,扑腾、扑腾乱跳,老是收不住。听见外面忽紧忽慢的枪声,时不时的夹杂着炮弹声和一道道闪电般的光亮,划过黎明前的夜空,吓的她胆颤心惊,更惦记着外面的丈夫。她连忙给孩子们穿好衣服,叫吴忠坐在墙角,并嘱咐他千万别动,要是碰上枪子,打到身上要流血要疼,还要死人的,死了就见不到妈妈了。四岁的吴忠很听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腿上还盖着小被子。可吴民不行,外面的声音使他非常兴奋,哭着闹着要看个究竟。八九个月的他已经爬的非常利索了,小屁股一扭就从炕上往地下出溜,李万云一把拉上他来,他哭个不停,把他抱在怀里哄也不行,气的李万云打他屁股,哭闹更升级了。他软硬不吃,万云扭不过他,看看他想干什么,就不管他了。他顺着炕沿连溜带滚摔下了地,边爬嘴里还“哒、哒、哒”“哒、哒、哒”的念着单词,叫个不停。爬到外间屋,外间屋是个坏了的门,封闭不严,他就钻着往外面爬。外面响着枪声,有时弹壳还打到院子里来。李万云怕有个闪失,把他拽回来,扔在炕上,给他喂奶他不吃,哄他,他不依,打他也不行。李万云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急的说:“你想找死呀!看你哥哥多听话。”可吴民哪懂得外面的危险,他又往地下出溜,只管向外爬。刚爬出去,万云又把他弄回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天大亮了,吴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只管爬。爬着、爬着竟扶着炕墙站起来了,扶着墙,步履蹒跚往外走,嘴里还是不停的说那几句单词“哒、哒、哒。”待他刚走到门口,李万云就把他拽回来,他不哭,只是一往无前的向外面走。走着、走着竟甩开了墙,往前走,摔倒了爬着站起来,站起来又摔倒再站起来,这样反反复复竟学会了走路。可万云可高兴不起来,因为太危险了,抱回来把奶头放在他的嘴里,吃了几口,吐出奶头挣扎着、哭着,离开妈妈的怀抱,还是往外爬…

晌午过后,枪声逐渐稀疏了,吴可回来了,李万云一下子扑到丈夫的怀里,抱住他,生怕他被抓走似的,哽咽着说:“你可回来了!外面还打着吗?”吴可一边擦着万云的眼泪,一边安慰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已经不打了,八路军退了。”他们还称解放军为八路军,一是习惯了;二是大概不知道早已经改了番号了吧。“他们把我们圈在一个牛场囫囵里,我认识其中一个把门的,是他偷着把我放出来的。”李万云说:“谢天,谢地,感谢菩萨保佑呀。”吴可见炕上的吴忠正在发呆,一看没有了吴民,说:“吴民呢?”李万云急忙开门一看,吴民不知啥时候,已经跑到院子里去了。“怎么让他在院子里玩?”“谁能拦住他哟!你那宝贝儿子,一听见枪炮声,就疯了,怎么也闹不住,一个劲地往外窜,就这么爬着,爬着竟学会了走路!”“真学会了?”吴可高兴的跑过去一把抱起了吴民,在脸上反复亲吻,并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李万云从丈夫怀里接过孩子说:“轻点,轻点,孩子嫩胳膊,嫩肉的可经不住你折腾。”吴民也真累了,吃着奶,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过了些日子,解放军又来了,这一回里应外合,把城攻下来了,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镇压了王三拐子。作内应的,正是把吴可偷偷放出来的那个把门的,是解放军。

吴民长到三四岁时,不胖不瘦,一双大眼睛很顽皮,极爱穿大人们的衣服和鞋。大人们见了都爱亲亲他,逗他玩。特别是同院住着个当兵的也特喜欢吴民,他是个连长,媳妇没生育,因此对小孩有一种期盼的爱。孩子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谁对他好,他就特依恋谁,吴民也不例外,从家里一出来就往连长家里跑。跟连长叫大叔,跟连长太太叫大姐,连长太太也不恼,觉得他很可爱,总拿糖果给吴民吃,吴民是来者不拒,给就吃。还特别爱摸连长的盒子枪,连长吩咐勤务兵把盒子枪的弹夹取下来,给他背上,又给他系上武装带。这皮带可够长的,在吴民的腰里绕了两三圈,皮带头还耷拉在屁股后头像是个狼尾巴。又去穿连长的马靴,好大的鞋呀,穿上这双鞋,连步都迈不开,只好作罢。装扮好后,吴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嘴里喊着:“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雄赳赳,气昂昂在堂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逗得满屋人都开怀大笑。小勤务兵见状,走过来猫下腰对吴民说:“我教你几句当兵的歌,你听着。”吴民答应:“嗯,”说着勤务兵清了清嗓子念道:“买麻糖,笑嘻嘻,迎面遇见个大闺女,我和大闺女拜天地。”“听清了没?”吴民点点头,勤务兵又反复一句、一句的教了吴民几遍,吴民悟性极强,很快就记住了。边走边念叨这几句“一二一,”“买麻糖,笑嘻嘻,迎面遇见个大闺女,我和大闺女拜天地。”反复重复这几句,说了一会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待正要说最后一句时,被勤务兵抢先说了。吴民瞪了勤务兵一眼,又重头说这几句,最后一句又被勤务兵抢先说了。吴民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说,刚说完第一句,还没有等勤务兵反应过来,就直接说最后一句“我和大闺女拜天地”。说完开心地看了勤务兵一眼,逗的大伙哄堂大笑,连长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并说:“这小子真嘎!”玩了一会,不死心又穿起了连长的大马靴,马靴大,人小,挽起了靴腰子还是到了吴民的大腿根,走起路来十分艰难。但吴民还是很认真的学着大人们样子,往前迈进,不一会就累的满头大汗,不小心摔到了,他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走不了几步,又倒了。连长太太怕累坏了孩子,连忙把他抱起来,这时李万云也过来了,接过了儿子说:“咱们走吧,吵的姨烦的慌。连长太太忙说:“不烦、不烦,这孩子真逗。”万云还是抱着孩子说:“和姨姨说再见。”“再见。”吴民这才不情愿的走了。

由于和当兵的混得太熟了,因此,吴民锻炼了胆量,他不惧怕当兵的。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3:01:39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吴民从小就性格倔犟、顽皮,但从不以强凌弱,以大欺小,面对强者他从不惧怕,不欺人,也不被人欺。小孩子们打群架时,他不参与,孩子们要是惹着他,他天不怕,地不怕。真要是动起手来,无所顾及,也不计后果,拼命的打。怎么都打不服,人们都说他像《水浒传》中的石秀,都叫他拼命三郎。因此,同龄的孩子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招惹他。但比他大三岁的哥哥吴忠为人忠厚老实,打架本事不行,出去玩时,孩子们是“香瓜专捡软的吃”,经常被孩子们打哭。要是被吴民看见了,那是不依不挠,非要叫个长短,打了孩子们不算完,还要拉上哭泣的哥哥找他们家大人去理论。因此,孩子们一旦把吴忠打哭了,见吴民来了,就呼哨一声“三郎来了,三郎来了”,便一哄而散。
别看孩子们打架,可过一会就没事了,又在一起玩,玩着玩着不知为什么又打起来。
那还是在小塘村住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又打架,这群孩子有一个和吴忠同龄,有一个比吴忠大二岁。这一架对方人太多,吴民有些招架不住,要吃亏,打不过就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哪知道孙子兵法,只知道马上跑,往家的方向跑,跑迟了就要挨打。他跑,孩子们穷追不舍,回家的方向需路过大壕沟,这壕沟是解放军为了方便打龙吟而挖的,这个壕沟虽然不如护城壕深,但孩子们是跳不过去的,它当住了吴民回家的路。孩子们追上来了,吴民一看急红了眼,一猫腰抓起了一把沙子,朝追来的孩子扔去,打的他们睁不开眼。有的孩子蒙了眼,但吴民也忙中出了错,一只脚没站稳,掉进了壕沟,孩子们一看惹了祸,吓的都跑了。只有吴忠和大老郭家的孩子没走。这孩子因为能说,大家送给他个绰号叫郭大撇,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扎呼的凶,真打起来不顶用。哥哥想拉弟弟上来,无奈够不着,吴民也挣扎着往上爬,但壕沟太深,爬不上来,急得孩子们没办法。吴民没哭,很镇静,想了想叫回家喊人,郭大撇一边跑一边喊:“三流流掉沟里了。”他把郎说成了流,是个秃舌子。妈妈来了,才把吴民弄上来。
看到这里,吴桐想起了他头一次在记忆中出门的情景。那时候,刚刚经历过文革洗礼的中国,乱象平息,百业待兴,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吴忠领着他外出流浪,这是第二次离开老家了,第一次出门还是个“怀抱抱”,什么也不记得。因此,这一次吴桐见了什么都很新鲜。天黑了,吴忠让吴桐紧紧抓往他的衣襟,并说:“可别撒手,紧紧的攥着,要不然丢了你。”吴桐不知听到了没有,两个眼睛不够使换,不停东张西望。半夜里搭了辆大车,瞌睡的什么也没有到,稀里糊涂就到了龙吟,现在两个眼睛忙不过来了。吴忠说:“龙吟的夜景很美吧,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比咱村里强多了。”吴桐遗憾的说:“光顾睡觉了,怎么不叫醒我。”吴忠说:“别说话了,快走。”吴桐全然不顾爸爸的吓唬,又问爸爸:“那花花的一闪一闪的是什么?”“那就是霓虹灯。”“那绿的呢?”“也是。”吴桐还要问啥,吴忠背井离乡,外出乞讨,哪有心情看这些,气得说:“快走吧,没人把你当哑吧狗卖了,晚了,火车站要是住满了,我们今天可要睡在大街上了。”吴桐止住了询问,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紧走。不一会到了火车站,吴忠外出谋生经常在这里“下榻”,人熟地熟,找了一个地方睡下了。
第二天,太阳刚露头,爷俩就上路,一路乞讨走了几日。吴忠带着他逃票、扒煤车,眼见着就要到达冀中平原。逃票会被查票的赶下来,但是也比步行来得快。爬煤车需要经验,吴忠带着孩子,行驶中半途扒车肯定不行。需要在车站下功夫。一般来说,小站管理松散,很容易上手。爷俩也没什么目的地,拉哪儿算哪儿,到哪儿都一样,活下来就行。有时候,吴忠会打一些零工,不管挣多少,吴桐还是喜欢花这样的钱,靠自己劳动挣来的钱花得格外舒心。
此时的冬小麦一望无际,尽收眼底,平展展,绿油油,美不胜举。今年华北地区没有遭灾,庄稼长势良好,丰收在望。农民经过幸勤的耕耘,把庄稼疏理的甚是好看,一洼赛过一洼。“麦子剃了头,高粱没了牛,铺在地上的红薯秧,开过花的芝麻角结在上头。”吴桐不时地指这问那,吴忠见人家的小麦长成这样,而家乡却是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水灾,几乎颗粒无收。他和其他村民大部分都出来流浪了,一时间哽咽在喉,竟回答不上来。
吴桐指着庄稼地里的圆形的东西问:“爸,那是什么?”“是棉花桃子。”吴桐一听是桃子,兴趣来了,马上从头脑里蹦出来那圆圆的,半个鸳鸯脸,多汁,又甜的水蜜桃。“爸爸,我要吃桃子。”“不能吃,那是用来织布的。”“爸爸骗人,桃子能织布?”“桃子成熟了,裂开嘴就变成了棉花,再纺成线,就能织布。你穿的衣服就是棉花,纺成线,织成布做的。”“不,爸爸,我要吃,我要吃。”吴忠一时拿他没办法,停住了脚步,上棉花地里给他揪了一枝,上面只有一个棉花桃子,递给了吴桐。一边递,一边还说:“正上棉呢,怪可惜的。”吴桐接过棉花枝子,没来的及说声谢谢,就忙摘下那个棉花桃子往嘴里送,咬了一口,赶紧吐了出来,又苦又涩,才知道吴忠确实没骗他,这桃子不能吃。
走着走着,见前面有一片坟地,就问爸爸:“爸爸,那小包包是什么?”“是坟地。”“坟地是干什么用的?”“是埋葬死人的,人死后都要埋在这土堆里。”吴桐似乎弄明白了,小塘村那几年闹灾荒,死的人太多,来不及办体面齐整的丧事,就都胡乱埋了,吴桐没参加过丧事,没去过坟地,所以不知道。又走了一会,看见前面一个很大的土堆,从里面冒出了浓烟。大喊着:“不好了,是谁家的坟头里面着了火了,那要把死人烧坏了的。”他这一嗓子,逗得旁边的人都笑了。吴忠说:“傻孩子,那不是坟头,那是砖窑,是烧砖的,砖是用来盖房子的。”又说:“烧窑的最忌讳这些背兴话,要是让他们听见,要打屁股的。”一路上吴桐的嘴没闲着的时候,不是问这,就是问那,一直问到底。
吴桐还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喝酒的趣事,大院里几十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了夜间安静外,太阳刚露头就热闹起来了。西屋住着魁婶,丈夫和吴忠一个单位上班,又是老乡,关系就走的更近了些。两口子嗜酒如命,一次每人喝个半斤八两的脸都不红。那时候没什么好酒,也就是二锅头,虽然不贵,不到一元一斤,但什么事也架不住时间长,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后来,俩个人订了一个制度,每天下午一顿,限量半斤,男三女二,喜庆日子除外。但是家里有酒就不由人了,喝了还想喝,这个制度形同虚设,没有约束力。怎么办呢,得想个法子,俩人一合计,每天喝酒前去打酒,只打半斤,管它够不够,再想喝没了。打酒的时间正是做饭时间,魁叔工作忙顾不上,魁婶忙做饭走不开,让吴忠他们家吴桐去吧,那孩子机灵着呢,日子久了调动一下他的积极性,给他买点铅笔、学习本、糖什么的,也算酬谢他的跑腿费。跟桂香一说,桂香满口答应说:“一个院住着,又是乡亲,谁没有个马高蹬短,谁还不用谁,去吧,用你就喊他一声好了,要不他也是玩”。
从此,吴忠天天去商店给魁婶打酒,在家里买东西这些活也经常干,但不像这回这么专业,每次半斤酒很新鲜。他一手拎着酒瓶,另一只手紧捏着那几张毛票,兴高采烈地奔向大街上的副食店。因为这趟差事不是白干,每次都有点小小的酬谢,几块水果糖啦,什么几块饼干啦等等。魁婶这个酒瓶是个扁的,放半斤正好满满的。在回家的路上,吴桐看着清彻透明的水,想起了爸爸在家也喝过酒,那是一种很辣的液体,这个酒是什么味道,也很辣吗?尝尝不就知道了。他看看四周没人,说着打开酒瓶盖喝了一口,这一口有点深,辣乎乎的受不了,到了嘴里的酒又吐了出来,再一看酒一下子到了酒瓶的脖子那儿,有子连忙拧紧了酒瓶盖连跑带颠回来了,把酒交给魁婶就跑出来找小朋友们玩了。第二天又去打酒,在回家的路上,又想起了昨天尝酒尝的有点猛了,今天少喝小一口尝尝,看是什么滋味。说着又打开了酒瓶盖,小小的咂了一口,微辣中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甜;再来一口,嗯,微辣中觉得舌头上有点绵绵的微香;再一看酒又到酒瓶脖子上了,不能再喝了!赶紧拧紧了瓶盖,一溜烟跑回了家,把酒交给了魁婶。一连几天,天天如此,享受一下魁婶的酒。好在吴桐也不多喝,每次就那么二小口,到酒瓶的脖子那儿就止住,魁婶没有察觉。有一次打酒,魁婶怎么也找不找吴桐,只好让明霞去,明霞买回来的酒比吴桐多,满满的快溢出来了。魁婶这才发现吴桐打的酒缺斤短两,准是给偷喝了,她跟桂香一学,桂香偷着乐了,魁婶说:“你还乐呢,”桂香笑道:“看你把我们儿子惯出酒瘾来,我再和你算账”。后来桂香问吴桐:“你偷着喝你王魁婶的酒了,”吴桐不好意思地说:“喝了,就喝了那么两小口。”爱喝酒的人最心疼酒了,从此打酒的差事就换了明霞。想起自己现在酒量不济,吴桐心想,当初要是那么一直练下去,现在可真是个大酒量了呢。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句俗话还真在理,就说那次买米吧。那时候粮食是限量的,每月每人供应二斤小米五斤白面,二斤小米熬粥还得省着点,要不坚持不到月底。
吴忠去粮食局业务科托人央求半天,好不容易才批了十斤小米。桂香给吴桐拿上钱和一个洋面口袋,让他去买米,吴桐邀请了同院的小朋友柱子和豆子一起去,上粮店付了钱拿了米背上就走。十岁的吴桐背着十斤米也感觉很沉,为了在小朋友面前显白自己,吴桐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柱子说:“桐哥,很沉吗?”吴桐答:“不沉,不沉,要不你来试试。”说着柱子接过了小口袋,他比吴桐小两岁,感觉力气不支。豆子接过了米袋,也想试试,他和柱子同庚,米袋压的他腰都弯了,还不如柱子呢。吴桐乐的哈哈大笑,唯有自己能行,一腔热血顿时沸腾起来,他两只手提起米袋,在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小伙伴们自叹不如连连拍手叫好,这一叫好不要紧,吴桐兴致大发又一次轮起了米袋在头顶上划圆,一连几个圈下来力气透支了,手抓的袋口稍一松动,不好!米袋要跑!这时他的手还不忘了抓牢米袋,但在慌乱中一只手抓错了地方,抓住了米袋底儿。随着身体的旋转,米从口袋飞出,在空中舞成弧线,地上洒了一个圈,均匀地播撒在回家的路上。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6:25:30 +0800 CST  
第四十章
米是收不起来了,除非来个神仙,可神仙也难办呀?那米撒得比播种机还均,除非一颗颗地拣,否则收不起来。这可是桂香滋补身子的米呀,虽然是后妈,可是在吴桐的生命中,由于他的亲生母亲去世早,桂香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远远地胜过了亲妈。回去怎么交差呢?吴桐的壮志豪情顿时烟消云散,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一次播米,一次洒面,吴桐的童年充满了浪费粮食的奇幻经历,使得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仍感觉历历在目,使得他的人生充满了对粮食乃至农业的敬畏。如今他担任乡里的农业干事,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就是源自于童年时代的经历,源自于对土地和粮食的珍惜。
吴桐空着手哭着回了家,桂香问他:“米呢?”他说:“都叫我给撒了,”“你真没用,怎么就撒了呢?”“你也不给我一根系口绳。”“一点也没剩?”“嗯。”桂香时至今日也弄不明白吴桐的米是怎么撒的,怎么一点也没留。总之一定是撒出了道行,撤出了水平。
八月,太阳把大地染成了金黄色,水稻、玉米、小麦、都先后剃了头,滩里的草被大镰割倒,排起了长队,被阳光晒的蔫头搭脑,没了精神。茬子地里的“八条腿”,学名沙蓬稞,借着风势,在大地上滚来滚去寻找着自己的归宿。找到了地儿,安上个家,饱饱的睡上一觉,养一养精,蓄一蓄锐,等到来年再谋求发展。来往如梭,频繁出入洞口的黄鼠,每天忙着采收草籽和麦粒儿,准备着过冬的粮食。天下万物都有一套驾驭大自然的本领,有各自的生活诀窍及生存技能,循环往复,乃至无穷,有时连人类也无法效仿,正是有了它们,这个世界才这样异彩纷呈,靓丽多姿。
吴桐的农业助理已经干了近两年,今年有喜事两桩。一是要提拨,县里面要统一培养一批副科级干部,吴桐是乡里推荐的最佳人选。二是要结婚,同宿舍的方宏、涂强、洛珠等等,都相继结婚,自己也该考虑一下终生大事了。与方红瑶虽然保持着联系,但是红瑶还是那个态度。尤其是今年,从方宏那里得知,她已经和王建国完婚,嫁人了。吴桐因此伤心了好一阵子,仅存的一点点幻想就此破灭。况且,介绍了一万个对象,也比不上明霞一人,他终于妥协了,答应了与明霞的婚事。全家高兴、皆大欢喜,但吴桐始终认为自己娶的是红瑶,在日常生活中,甚至连做梦、做爱时,也会把明霞幻想成红瑶。这个倒容易,她俩的像貌毕竟完全相同。
忙完婚事,桂香寻思着给小俩口做个火盆,用来熬菜、烧烤。桂香拿着最后一团泥巴,抹在了自己捏制的火盆上,借着太阳光让它慢慢干。张家二奶奶过来说:“桂香,这火盆可不能暴晒,得阴干,不然会开裂的。”桂香忙答应:“啊,谢谢,我呆会儿找个东西给它遮个阴凉,”她这才直起腰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这个火盆有80长,50宽, 60公分高,边上伸出10个的沿口,底子上还按了四个小爪儿,造型不错。它是胶泥加了纸浆,再用熬米汤和成稍硬一点的泥,揉成长条状的泥条,盘成长方形,再捏成盆状的。胶泥是从几十里外的黄土坑拉来的,制作这个物件,可费了老鼻子事了。头一天就得把泥阴着,胶泥土不吃水,慢慢地揉一揉,扎一扎,让米汤水一点一点的浸入。取一些废纸剪碎,用水浸泡成纸浆,再把纸浆拌均,掺在土里,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翻泥折腾,泥有了韧劲才行。这活儿本来是男人们干的,可吴忠现在养尊处优,家务活从来不闻不问,成了“横草不拿,竖草不粘,倒了油瓶都不扶的人”,只管上好自己的班,回家拿起筷子吃饭,别的事什么也不管。家务活总得有人干,所以就全落在了桂香身上。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洗衣做饭,照看孩子这些都不必说,就连打炕、盘锅台、套炉子,也得桂香动手。这也难怪,桂香本身就是个行家里手,活干得样样都好,男人们都翘大拇指,吴忠不干则已,干也是打下手。这不冬天快来了,准备个火盆,掏上点燃烧不尽的柴火灰,放在家里既能取暖,又能在火盆上做菜,要是在火盆里埋个山药蛋,不一会就烧熟了,好吃着呢。吴忠不仅不干还埋怨:“都九十年代了,谁还用这个?”桂香说:“取暖倒是次要的,你难道没吃过?用这个熬菜、烧烤,特别方便。”果不其然,这个火盆的用处非常大,熬大菜可以在上面直接吃,热气腾腾不会凉。烧烤更方便,用铁丝做一个网子架在上面,想烤什么就烤什么。
桂香是个急性子,火一般的性格。这个事儿要是想干,连夜也不隔,马上就办,但有时因急手架脚,准备不充分,活干完了又觉得不十分满意。她这个人心直口快,心里有事不藏不掖,说话不注意分寸、场合,有时让人受不了,但她是个热心肠,关心他人,助人为乐,乐善好施,左邻右舍,都知道她的为人,和她处的都很好。
吴忠和桂香恰好相反,慢性子,火上房也不着急,四平八稳,大有“宁可烧掉眉毛,也不能乱了步调”之风,由于事先考虑周到,准备充分,慢工出巧将,干出来的活往往都是精品。俩口子,一快一慢,一张一弛,一爆一抑,桂香火上来了,吴忠好像个灭火器,桂香的火烧不起来。多少年来几经磨擦、磨合,小日子过的到也十分惬意。只是吴忠过日子过于仔细,发了工资揣在怀里,桂香花一个要一个,有时吴忠还要和妻子算算账,桂香忘性大,有时竟盘算不上来。桂香抱怨吴忠“把钱穿在肋条上,花一个取一个”,心里有副铁算盘,“三瓜两枣”随时算,紧算着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也难怪,这么一大家子,孩子多,又要吃,又要穿,两个人的工资都不高,也真难为他俩了。桂香很体贴丈夫,自己从不讲吃挑穿。
吴桐这时又想起三叔的回忆录,奶奶年轻时候与现在的桂香那是多么相似!她在处理孩子们衣服时,采取的是“新大旧小”的政策。吴民不高兴,质问妈妈:“为什么哥哥总是穿新的,让我穿旧衣服?我不穿!”李万云只好哄劝吴民:“你哥穿新,但他只一件,你穿旧的,哥哥给的这一件,加上原来的那一件,有两件。想穿哪件儿穿哪儿件。脏了有换的,破了有扔的,多好。你看看,妈妈给你改过了,增加两个兜,穿上一准特帅。”经妈妈好说歹说,吴民才勉强同意了。别看李万云家务事儿忙碌,但孩子们别管怎么样,穿的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从没穿过肮脏、寒碜的衣服。这时,梁家老三给万云送小铁钯来了,这个铁钯十根齿,前些日子,吴忠见小伙伴们拉着铁筢搂柴火,跟妈妈说,想要个铁钯去搂柴火。李万云弄了点铁丝,让梁家老三给做了一个。吴民搅穷,见了也和妈妈要筢子,李万云只好给他买了一把小竹筢子,并说:“这钯子可不是玩具,是用来搂柴火的,明天和哥哥一起去搂柴火,啊。”吴民点头答应。
第二天吃罢早饭,小哥俩肩扛筢子,手拿着绳子就出发了。出村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里,这是一片刚刚割完麦子的地,茬子很高,柴草不少。吴忠把绳子放地上,又把铁筢的绳子套套在自己肩膀上,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拉了起来,拉上十几步,用铁钩子把筢子上面的柴草往上钩一钩,接着再拉,等筢子上面的柴草满了,就把铁筢反过来,卸下来,不一会就搂了一大堆。吴民见吴忠搂得很顺手,搂了那么多,也急着想搂,但由于麦茬子高,竹筢挨不着地,搂起来很费劲,搂了好大一会,堆还是不大。突然一个蚂蚱在眼前一闪,蹦了过去,吴民放下手中的筢子,用手拨开麦茬,捉住了正要跑的蚂蚱。就这样,不一会就捉住了好几个。
吴民捉的正起劲,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吱、吱、吱”的叫声,那是蝈蝈,捉蝈蝈比捉蚂蚱好玩多了。这时的吴民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了,他顺着蝈蝈的叫声轻手轻脚走去。哥哥叫他回来搂柴,他摆手示意,不让他说话,两个眼睛只管搜索着这个小虫子。但由于哥哥的叫声骚扰,警觉的蝈蝈还是给跑掉了。吴民直起身来用眼睛瞪了一下哥哥,吴忠说:“你就知道玩,快点搂柴火。”吴民反驳一句说:“我是跟你来做伴的,想搂就搂。”“那你为什么和妈妈要筢子,它是干什么的?”“这筢子是…是打狼的。”说着又听见有个蝈蝈叫了,吴民顾不上和哥哥拌嘴,急忙顺着蝈蝈的叫声走去。哥哥气的干瞪眼,一时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信马由缰,随他的便了。
太阳刚晌午,正是三伏天气,吴忠搂了一大堆柴火,累得满头大汗。自己一抱一抱的把柴火放在绳子上,准备捆起来回家。吴民收获也不小,逮了不少蚂蚱不说,还有两个大肚子蝈蝈。他怕它们跑了,把蚂蚱的大腿揪了,放在兜里,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捏着两只蝈蝈的大腿,生怕把蝈蝈的大腿弄掉,听大人们说,蝈蝈要是没有大腿,就不会叫了。听哥哥叫他:“吴民,快来帮我刹一刹柴火。”吴忠看吴民贪玩,不搂柴火,非常生气,原本不想用他,但他毕竟才十一二岁,力气小,况且刹柴火刹不紧捆不牢,走到半路上“下了蛋”,那可就自讨苦吃了,只好招呼三弟帮忙。吴民把蝈蝈放地上,用衣服盖好,兜里的蚂蚱用土坷垃压住兜子边,这才过去帮哥哥捆柴火。正要拿绳子,看了看自己那少的可怜的柴火堆说:“哥,分给我点,我也捆一堆。”吴忠撇了他一眼说:“行。”吴忠分出了一小部分给了吴民,哥俩这才一起捆。俩个人一只脚蹬住柴火,两只小手用力拉,把柴火捆好了。吴忠把胳膊伸进绳子里,爬在地上,两手扶地,用力往起站,但怎么也站不起来。吴民急忙过去,两手插到柴火堆下面,用力往起抬举,吴忠借着吴民向上的劲,终于站了起来。吴民又递给了他铁筢,吴忠让铁筢齿向上,一只手拉着,和吴民说:“走吧,”吴民答应了一声,就去背他那捆柴火。他那捆柴火好背多了,穿上衣服,右手拿蝈蝈,左手用力一甩,柴火堆就上了肩膀,他用嘴叨住绳子,弯腰拿小竹筢子,不行 ,不能倒手。他又重新把柴火放下,用筢子杆插入柴火堆里面,一撬,利用杠杆的原理上了肩膀,右手拿着蝈蝈,并始终捂着兜不让蚂蚱逃跑,跟在哥哥的后面,走向了回家的路。
一进大院,吴民急忙跑在了哥哥的前面,边跑边喊:“妈妈,我们回来了。”李万云听到了喊声,忙出来,见小哥俩,特别是吴忠背着那么一大捆柴火,累得满头大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心疼地跑过去接过他背上的柴火,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吴忠擦脸上的汗,边擦边说:“少搂点,看把你累得。”吴民赶紧冲上来说:“妈妈,看我搂的柴火多不?李万云看了看,笑着说:“多、多,像个老鸹窝!”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6:48:24 +0800 CST  

楼主:风雨红瑶

字数:192128

发表时间:2018-05-13 17: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7 23:25: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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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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