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复兴第二部(连载)定稿

第四十一章
1997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在香港升起,经历了百年沧桑的香港回到祖国怀抱,中国政府开始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此夜,香港会展中心灯火辉煌,举世瞩目的政权交接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零点那一刻,大会堂全场肃立,几千双眼睛向鲜艳的五星红旗和紫荆花区旗行注目礼。这是永载世界史册的一个瞬间!经历了百年沧桑的香港回归祖国,标志着香港同胞从此成为祖国这块土地上的真正主人,香港的发展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是中华民族的盛事,也是世界和平与正义事业的胜利。这一天,将作为值得人们永远纪念的日子,载入史册。这必将有利于推进祖国的和平统一大业,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有利于促进香港地区的繁荣稳定与发展。
香港回归是一国两制伟大构想的成功实践,通过香港回归的实践,证明邓小平提出这一政策是英明正确的,同时为澳门问题的解决以及澳门的回归提供了实践的范本,最终也为解决台湾问题,实现中国完全统一,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香港的顺利回归不仅给西方大国以有力的回击,而且香港回归的成功实践也为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解决类似问题提供了实例,对世界政治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改革开放实行后,中国的综合能力日益增强,同时国际地位不断提高是回归的经济基础;“一国两制”构想是回归的理论依据;中英联合声明的签署,以及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的颁布是回归的法律保障;香港同胞的爱国意识强烈,具有光荣的爱国主义传统,渴望回到祖国的怀抱是回归的精神支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圆满地完成了各项任务。
电视机前,几亿观众一起见证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其中就包括了京城的方宏、林秀,王建国、方宏瑶,郝庄,风吹浪,严似玉,于诗情,樊画意;拉则的洛珠、钟秋月,达瓦,林思雅;龙吟的吴桐、吴明霞;林原的姚河,涂强,涂丫,谭嘉庆;春阳的涂多吉;美国华盛顿的宇若云等等。
提起涂多吉,真是与众不同,他的生活经历太丰富了。被拐、盗窃、入狱、收养、认亲…他小小年纪,却一次次地被生活的浪潮掀翻,又在风雨中幸存,幸运地遇到生命中的一个个贵人,被他们指引着重回幸福的彼岸。
放学了,孩子们都回来了。玉兰听多吉说今天要考试,这已是多吉转学后的第N次考试。多吉刚回来时,还没有从天翻地覆的变化中醒悟过来,每日形同梦游,还像在梦里一样。他不自主的想念央金,想念金珠姑奶,想念达瓦哥和洛珠哥,可爱的常云老师,还想念曾经患难与共的方宏大哥。思念之情,犹如场场霜雪,仍然在不断地伤害着他。因此,他的成绩一直很差。卢玉兰对这次考试特别在意,希望能有所改变。多吉一进门,妈妈就问:“考了多少分?”多吉不情愿的从书包里拿出试卷:“给你看吧。”卢玉兰拿着试卷反过来,正过来看了半天问:“这是多少分?”“一百分。”卢玉兰一听喜上眉梢,也没仔细看,就说:“我们多吉还真行。”多吉有点不好意思,急忙从妈妈手里拿过试卷,放在书包里出去玩了。
涂连捷从店里回到家。玉兰说:“他爸,你说多吉上学不在心上,你看看,学校里考试,人家这次考了一百分。”涂连捷说:“真的?拿卷子我看看。”这时涂多吉正好回屋,涂连捷迎面就是一通夸奖:“多吉,听说你考了一百分,真是了不起,拿过来让爸看看!”多吉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心里忐忑不安,递给了爸爸。涂连捷接过了试卷一看,扑哧一声笑了。玉兰说:“你笑什么?”连捷笑着说:“这那里是一百分呀,分明是一千分吗!”屋里正好有几个邻居,说得大伙都笑了,笑得多吉红了脸,低了头。卢玉兰生气了,自他重新回到这个家,玉兰从来没有因为他顽皮或者其它而打过他。这次他竟然瞒天过海,敢改考试分数,简直无法无天了!再不管管,将来没准儿还会犯罪!伸手拿起苕帚疙瘩边说边打:“我叫你编瞎话骗人!我叫你编瞎话骗人!”涂连捷急忙拦挡,打在了他手臂上。涂连捷说:“别打了,别打了,打着我了,”卢玉兰这才住手,把苕帚疙瘩往炕上一扔说:“你就惯着吧。”涂连捷好脾气,总是一副慈祥的脸,在孩子身上从不发火,也从未打骂过他们。当孩子们有了错儿时,他总是恰到好处,把握分寸、谆谆教导、慢慢启发。孩子们都很爱爸爸,也很敬重他,同时也很怕他。在孩子们心目中,爸爸思想高大,知识渊博,有不懂的事就去请教,爸爸总是耐心解释,直到你懂了为止。芦玉兰爱孩子的方式和他不一样,她两眼一睁忙到息灯,像只老母鸡,时刻呵护着孩子,累得真够呛。但她脾气暴躁,不会教育,打骂是唯一手段。这不,那边骂,这边就上手了,她越是这样,孩子们就越不买她的账。就连小涂佳,刚上幼儿园,都不怕她,敢和她顶嘴。爸爸过来和颜悦色的问:“你为什么撒谎?”涂多吉哭着说:“我见邻居家的孩子考了好几次一百分,我一定要超过他,可是这一次又没考一百分,我就把卷子改了。”爸爸说:“考多少,就多少,这次考糟了下次努力,要做诚实的孩子,千万不能欺骗别人,同时也欺骗自己。”“你刚刚回来还不适应情有可原,以后好好上学,别贪玩,要是再考试,咱争取考他个一百分行不?”爸爸的话给了涂多吉很多启发,他回答:“嗯。”涂连捷说:“来咱们拉勾,”说着伸出了小拇指,多吉也伸出了小拇指,父子俩一起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了,咱们吃饭吧。”涂连捷知道多吉说的是真心话,他回到春阳,急于在人前表现自己,怕被人小瞧。谁知这一改,没看清,多写了一个零,竟改出了笑话。
这场改卷的风波过去了,但它的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这倒霉的一千分,给人们留下了磨牙谈笑的话柄,有时走在街上碰见熟人,想起这个典故,就会和他开玩笑:“多吉真行,别人考试最多得一百分,你能得一千分。”有时孩子们也揭他的短,他真得有点招架不住。这倒霉的一千分深深地触动了多吉幼小的心灵,并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深刻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地淡忘了,但它却偷偷地留下来,影响着多吉的一生。每当想起这件事就感到惭愧,心里虚,脸发烧,浑身不自在。也正是通过这件事使他得了一本真经,悟到了做人的真谛,为今后的人生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他在之后的生涯中,能够笃定方向,坚定信念,都做到了坦坦荡荡、从从容容、诚实可信。
童年的日子,如同滴水汇成涓涓小溪,随着成长之路一直流淌,奔向浩瀚的海洋。又如同一株小小的树苗,一点点、一寸寸地把根扎进生命的土壤。汲取阳光雨露,长出片片绿叶,缕缕枝条,渐渐丰茂成一颗挺拔的树,支撑着滚滚红尘迎面袭来的一场场洗礼,长啊,长啊,终于长大啦。
“涂辽”这个令人伤感的名字,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可能有些人还没有忘记,但现在已经无人提起。涂多吉在众人的关爱中成长,慢慢地走出了阴影,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明媚的春天里。他坚持着每两年回一次央金的习惯,而且不时的会收到洛珠、方宏和涂强的来信。他的传奇经历令四大才子结缘,创造了一起考入大学,并且在一个宿舍学习生活的人间奇迹。还令他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林思雅。
当涂多吉回央金探亲时,除了拜会金珠姑奶和达瓦大哥,洛珠家也是他必去的地方。嘉央那里,他结识了小他几岁,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林思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有着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说不完的话,促成了书信的往来,两个人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知己,也就了一段最美好的感情。
要说他们两个的情况还真是特殊。孩子们在八九岁的年龄时,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点也不懂,据所谓专家的分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异性还有排外反应。男孩和女孩之间有隔阂,不在一块玩。现在看来,这只是风俗或者社会风气的原因。在五六岁以前,小孩们是二小无猜,亲密无间,“尿尿和泥,放屁崩坑”,什么都不避讳。到了八至十四岁,孩子们逆反心理强劲,互相排斥。7、8十年代,在这个年龄段,小小子一般不跟小闺女一起玩,当你问他,为什么不跟小女女们一起玩?他会很认真地跟你解释:“女子和小子,嗅屁包饺子,不能在一起完。”这明显就是大人教唆的,现在哪有这么一说?到了十五岁以后,男女到了性成熟前期,各种内分泌系统趋于稳定、健全,男女之间又开始相互吸引,爱慕。
多吉和思雅的相处似乎没分什么阶段,他俩一直很好。洛珠和达瓦念高中、念大学时,多吉若回来,他们会在一起玩。等到他俩都参加了工作,尤其是洛珠又结了婚,就很少能陪他了。到后来,多吉回来,主要的联络者就成了林思雅,她喊上姐姐思慧和哥哥思诚,一聚就是好多天。罗岭、拉则、美人谷…都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涂多吉到了十三岁,像是一只层层剥开的蚕茧,渐渐知晓着人生的真谛。小时候男孩儿、女孩儿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男孩儿扮爸爸,女孩子扮妈妈,更小一点的孩子扮演孩子,或者拿个枕头当小孩,用枕巾当被子把枕头一包。孩子们两小无猜,“老婆”一句,“汉子”一句的,玩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但那是“猴子捉虱子---瞎掰”-在做游戏。现在可不一样,他注意打扮自己了,穿衣服懂得得体,懂得爱美爱干净,要是觉得衣服脏了,自己也经常主动找妈妈洗洗涮涮。再也不会在地上打滚,在兜里装石头玻璃瓦片了。上学时还要梳梳头,整理一下衣服,在镜子前站一站,看看自己的仪表。男女之间的事,在他的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知之甚少。
但是对于林思雅,他从一见面,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像是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老相识。如同《红楼梦》中的宝黛初会,像是在哪里见过的老朋友。“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他与贾宝玉似乎有着相同的感觉,这是一种心心相印,无法抗拒的情感。
涂多吉的哥哥涂强,曾填有一阙旧词,最能寄托此情:
九回肠·春思
一曲梦犹酣。
忘不了奇谈。
只许孤单浮现,更与你深谙。
无语燕飞南。
纵千缘、未必心甘。
寂寥如此,菩提度恨,蛹化春蚕!
两个相隔千里的少年,身心互相关爱,精神相互寄托。这纯洁而真挚的情感,穿越了遥远的距离、遥远的时空…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7:09:07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涂多吉的几个哥哥,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方宏,他对涂强无微不至的帮助,对林秀忠贞不渝的爱情,对事业孜孜不倦的追求,都在深深地影响着多吉的成长。
京城进入了九月,经过几场霜冻,诺大一个城市,也是万物凋谢,一片荒芜的景象。
温良祝收拾完下午饭的餐具,嘴里叨念着,不知是谁兴的一天两顿饭,让妇道人家省了不少事,能腾出手来干点别的。这要是冬夏无常一天三顿饭,这么一大群孩子都来,恐怕忙的连裤子也提不起来呢,真是谢天谢地。一边念叨着,一边拿来脸盆,在里面倒了一些清水,净了净手,依次按了按泡在小缸大罐里的淹菜。心里想着,再过几天,等到圆白菜下来了,再买上几棵,加上前几天买的土豆和这些淹菜,今冬明春的菜也将就了。按完菜,又用清水洗去了手上的淹渍,用抹布擦了擦,这才伸了个懒腰,长出了口气,在屋子里巡视。
方强和方达他们出去玩有一会子了,也该回来了。转眼看见靠后墙的两个柜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些尘土,她顺势用抹布擦去,嘴里又叨念着:“该死的尘土,真烦人。老头子,咱们打扫打扫家吧,你看怪脏的,来个人笑话。”方略答应着:“嗯。”又说:“这过年还早着呢,打扫什么家呀?”“打扫家还分过不过年呢?脏了就得打扫。毛主席讲话:‘笤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对,这道理我明白,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见方略盘腿坐在炕上,穿针引线,正在缝补他的袜子,这双袜子还是前年,温良涌送给他的。这不,改革开放的中国,百业待兴,国家财政紧张,干部薪水发得少,自己打整自己吧。方略手非常巧,会织布,织袜子,那是半机械活。这缝补袜子可不一样,不用布,用一根小针在袜子小洞上左连右钩,不一会就把小洞补好了。经他缝过的针角走势和袜子原先的纹理花纹一模一样,再配上一样颜色的线,不仔细看,你还真看不出来。由其是缝丝袜的开线,简直是一绝。
夏天人们穿丝袜,不管是男的女的,尤其是女孩子的长腿丝袜,不怕磨,就怕勾,勾一个洞,起一条线,袜子就报费了,得扔了。经常是刚穿了没几天就勾一下,可惜没办法。方略是这方面的专家,大家的丝祙有了洞,都来找他,补完了都看不出接头,非常神奇。方略不仅手巧,还有一套专门勾丝线的工具,小镊子、小勾针,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弯的直的,尖的钝的,各有各的用处。都装在一个镀银的盒子里,随身携带,人们还以为是个烟盒呢,其实不然,竟然是一套修补丝制品的专用工具。
温良祝说:“天儿不早了,快别缝了,小心坏了眼。”那天停电,点的是蜡烛,所以温良祝才这么说。一停电她与方略就都想起来过去的煤油灯,点了多半辈子,才通电有了电灯。心想没电时候,还是煤油灯方便。说着温良祝到地下室,还真找出一个煤油灯,保存完好,油还没挥发完呢,真成了老古董了。方略夸她:“你真有心,在哪儿藏着呢?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一夸,温良祝更得意了:“就留下来这么几个老物件,都搬家搬丢了。我在那个红柜里放着呢。你看,都没什么尘土。”她拿下罩子来,用嘴吹了口气,然后又拿来抹布,轻轻地擦了起来,不一会把个灯罩擦得锃明哇亮。又取下老蛙嘴擦掉了上面的黑烟,安了上去。用右手把住灯口上的小轮,向上拧了拧灯芯。拿来剪子,剪去烧焦了的黑渍,又将灯芯拧了下去,调到最佳位置,再扣上灯罩,把灯放到桌子上。她倒了一些擦枪油,用火柴一点,放了十几年的煤油灯又亮了起来!这时候方红雨和方达回来了,他们围坐在这个“怪物”前,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之间太阳落山有一会儿了。虽然停了电,但温良祝既点了蜡烛又点了煤油灯,昏暗的房间顿时亮了起来。她又给方略冲了一杯茶,这时孩子们都陆续回来了。温良祝一把拉住了方强,顺手拿起了一个笤帚,把他推到外间屋,用笤帚疙瘩拍打着他身上的土屑,又用笤帚扫去他身上的浮尘,边扫边说:“就你脏,你看看你小哥哥、小姐姐们,谁像你,好似头小臊猪。”方强虽小,却也知道小臊猪是句不好的话,马上把嘴一噘,接二连三的说:“我不是小臊猪,我不是小臊猪。”温良祝一看他急了,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说:“不是,不是,奶奶说着玩呢。”说着方强挣脱了奶奶的怀抱去抢小椅子,急忙也入了坐。孩子们从小就养成了好习惯,主动排好坐位,听爷爷讲“小五义”。
方略见孩子们都已经就位,他把茶水杯放在窗台上,拿来一把大椅子坐在上面。找来了“小五义”,准备开读。温良祝将煤油灯放在窗台上,又拿来针线笸罗,这个笸罗是从庙会上买来的,它是用高粱杆编的。编笸罗得用上好的,粗细均匀的挺杆,它是秸杆连接高粱穗的那一部分,其它部分的秸杆都不能用。待高粱成熟收割时,挑选那些能用的挺杆,再用特制的爪镰,把它掐下来,捆扎起来,慢慢阴干待用。这个笸罗的造型很有意思,八角形的口,直径五十厘米,高二十厘米,底部有二十四个角,中央还有个菱形的图案,通体金黄,煞是好看。她坐在沙发上,左手持针右手拿线,眯着眼将线穿入针冠,给孩子们缝补衣服。孩子们催爷爷:“快给我们讲‘小五义’吧,快讲吧,该五鼠闹东京了。”温良祝说:“就你们急。”方略说:“别急,别急,这就念,这就念。”说着拿起了“小五义”,这是本老式线装竖排版,是说书的角本,有念白和唱词,方略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就着灯光,翻到昨天折的那一页,不紧不慢地朗读起来…
方略读书和说大鼓的一样,该念白时念白,该唱词时用西河大鼓的腔调,抑扬顿错,一板一眼,再加上融入了情感,听起来既上口又好听。故事情节紧张,节奏很快,让你的心一下绷的很紧,悬了起来,替书上的人担忧。再唱到好心人得救,遇难呈祥,又让你心情舒畅,眉开眼笑,引人入胜。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们已经都瞌睡了,眼皮打架、头歪眼斜 。温良祝让大一点儿的红雨领着弟弟妹妹们上床睡觉。方略咂了口茶水,温良祝拿来了暖水瓶,又在茶杯里续了一些开水,方略又念起书来。温良祝正要坐下,突然见窗外有一个黑影一晃,就对方略说:“他爸,外面有人,谁?”屋外人答道“是我,”温良祝小声对方略说:“于家他二婶,”接着又提高了嗓门说:“他二婶呀,你还没睡呀?”“你们不是也没睡吗,”于家二婶答道。她接着又说:“我在你们窗台前听书呢,有会子了。前些日子,我偶尔经过你们窗台前,听见大哥朗朗上口的书声,我竟然着了迷,天天不误,这不我已经站了有会子了。”“进屋吧,外面怪冷的,我们还没睡呢。”“不冷,你们插着门我怎么进去,不过我披着大袄呢。”“等着,我给你开门去。”温良祝放下手中的活计,下地把尿盆往墙角踢了踢,这才走到外间屋,给于家二婶开了门,说:“深秋了,你也不言语一声,要是冻坏了让他二叔知道了埋怨我们呀。”于家二婶说:“谁知道你们老俩口就念书,还有别的什么节目没?”温良祝用手捣了一下于家二婶的后背,笑着说:“瞧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二人说笑着进了屋,方略忙打招呼:“快来吧,请坐,请坐。”于家二婶一见方略,想起来刚才说过的话,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温良祝往平里扯了扯沙发上的的布垫,于家二婶在上面坐了下来,说道:“你瞧瞧,你们那口子,这书原来是念给嫂子听,我们进来竟不念了,看来我只能配在外面偷着听几句。”温良祝也催着说:“快念吧,快念吧。”方略:“嘿嘿,嘿嘿。”干笑了二声,不知道是害羞,也不是怎么的,反正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竟把书放下了。于家二婶见状说:“怎么把书放下了,念呀,念呀。”方略也不答腔,只是一个劲的笑。于家二婶没有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一会,拉了拉家常,悻悻地说:“回呀,”温良祝说:“再坐一会吧。”“不啦,大哥又不念书,我们这么傻坐着干啥,回呀,”说着就走,温良祝客气地送走了于家二婶,回来又坐在炕上说:“念到哪啦?”方略说:“时候不早了,睡吧。”温良祝兴致还没消,只好从窗台端走了茶杯和煤油灯,收拾好针线笸罗,上床睡了。
温良祝爱听书的习惯延续了一生,方略爱看书,他来读,温良祝爱听书用心去听,这一搭一档十分合拍。那个年代的爱情,虽然简单朴素,但那种平和凝重、润泽无息的深沉境界,现代人却永远无法做到了。其实,当时早已有了收音机,听匣子说书特别方便,什么“说唐”、“施公案、”“济公传”转着听,中央台、北京台、天津台、河北台轮着来,到时间拧开了一调台就能听。即便是有了电视,温良祝还是忠情于听书,晚年的温良祝,听书是打发寂寞的唯一手段。有一次闲谈中,方宏对奶奶说,用匣子听书方便多了,水平也高。但奶奶却说:“方便是方便,不由人呀,受限制。说到节骨眼上,它再见不说了,你正听的来劲了,它下回分解,明天再接着说,扫人的兴。比不上你爷爷念书,只你要想听,他尽可能满足你,只管念,不费电给倒点水就行,听的解气,过瘾。”就这样,他们老俩口的爱情自说书开始,到说书结束,说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
家庭和睦幸福的方宏开始专心工作,他在谷子研究所,追随赵海所长,致力于谷子杂交种研究。中国素有“南有袁平,北有赵海”的说法,他的所长赵海与水稻专家袁平齐名。他35年如一日,攻克了谷子杂交种应用,这项40年没有攻克的技术难题,是我国继杂交水稻之后又一项对世界粮食安全的重大贡献。这当然离不开他的团队成员的共同努力,方宏在其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们用一粒种子改变了千千万万农民的命运。
为了加快“京杂谷”的育种进程,赵海和方宏每年10月底要从京城赶到海南岛进行冬繁育种,第二年5月初再回到京城接着种。所以他们没有也不能给自己安排节假日,五一、十一和春节等国家规定的节假日,都是谷子播种、收获和授粉最关键的时期。他们的许多个春节都是在海南基地度过的,尤其是春节时期,除夕和初一都要在谷子地里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像候鸟迁徙一样的生活。赵海和方宏几乎没有休闲时间,有太多太多的工作等着他们。
方宏的脸沧桑了许多,却收获了更多。比起同宿舍的几个,他最幸运。他也爱听书,他的痴迷是受奶奶的遗传,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文艺繁荣了,还是爱听书,这个习惯不会改。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7:33:36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早春二月,三九严寒刚刚过去,虽说是春天,但冬天的寒意有增无减,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股接着一股沿着河西走廊,从阴山和贺兰山的夹缝中穿行。受阻之后,力量集中在一起,越来越大,越聚越强,冲过峡谷隘口,变成了脱缰的野马,驰过西口,闯入京城。
快过年呀,方宏和林秀到父亲家里探望。正赶上二叔方晓溪也在,爷仨在一起喝了顿小酒,聊起了一些陈年往事。方宏说起想去看几个老师,方晓湖说:“那感情好,快去看看吧,老师们多不容易呀。”方晓溪也有同感:“哥你还记得那年的运动吗?老师被称作‘臭老九’,个个都是牛鬼蛇神,唉…”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方晓湖说:“也好,方宏参加工作了,该把这些事情和他唠唠了。没别的,给孩子们提个醒儿,让他们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方晓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打开了播放器,述说着那些曾经的往事:
“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那年的冬天和今年一样冷,一样皎洁的月光。若是往年,春节过后闹花灯,唱小戏、蹬高跷、跑旱船、二人摔跤,整个正月都是热火朝天,春意盎然,而那年搞的是运动。运动,强身健体本来是件好事,可它是政治运动,一冠上政治色彩,这运动的味儿,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和你爸都还小,大人们的事我们很少关心,只是觉得父亲最近忙了许多,有时晚上还到单位去,说是开会,很晚才回来。常常误了饭,妈妈惦记的不行,叫我去喊爸爸回来用餐,也回不来。往年虽然也忙,爸爸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干活,也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可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精气神儿十足。可这回不知道怎么了,眉头不展,一脸的严肃,话也不多。我们见爸爸不高兴,也躲得远远的。
又过了一段日子,到了快开学的时候,听人们说。因为搞运动,今年学校的寒假延长了,什么时候开学另行通知。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听说推迟开学,我们都很高兴,这回可以铆足了劲,好好玩了。虽说是玩,可我们心里也惦记着,俗话说“干什么谋什么,卖什么吆喝什么吗,”我俩也有点心焦不耐烦。那年是个坎,七月份要升初中,是关键年,关键学期,特别是你爸小时候因为条件所限,入学晚了,和我一个年级,他更着急。我俩随着人流,三五成群到校园里探听消息,想看个究竟。
到了学校大门,跃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纸黑字的通知,开学的日期推迟了。既然来了就进学校看看吧,看看操场,再看看久别了的教室。进了学校穿过操场,见院子里四周的墙壁上都贴满了白纸,连教室的门和玻璃上都贴满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用毛笔书写的黑字。有的还配有插图,插图画的非常丑陋,特别是人物,画得头大脖子细,人不人,鬼不鬼,难看死啦。哥哥说这是漫画,就是这样一种画风。我看着看着,看见了一幅图画写有谢副校长的字样,就仔细阅读,上面个别的字是连笔字和草书,不认识,就问他,你爸看了看也不认识,连看带蒙大概意思懂了。这幅画画了一个小人,长了一个硕大的头,带了一顶小帽,上身是半截袖现在叫T恤,光着多半个胳膊,袖子上还缝着一个红十字袖标,穿着大裤衩,背着一杆大枪,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注射器,嘴里念念有词,意思是说自己是大头卫生兵吧。谢副校长平时着装讲究,一贯西服革履,神采奕奕,英俊潇洒,讲起课来超凡入圣,洒脱自然,每每令学生们倾倒。再看这画面上的小人和谢副校长,简直判若两人,整个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不是活糟蹋人吗。在往下看,又看见了李春老师的名字,这个老师可是语文课挑大梁的,专教毕业班,教得可好了,学生们都佩服的五体投地。画面上的他,挺着个大肚子,一对搭拉眉,撇着个血盆大嘴,说他过去当过财政局局长,开一个条子就能拿好多钱。看着看着,晓湖和晓溪有些茫然了,接着往下看,整个版面没有一个好的,全是些丑八怪,咱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人都变成这样了?好好的老师突然间就变成了大坏蛋了呢?变得认不得了呢?这是为什么呢?我和哥哥看着贴在墙上的大字报,上面的名字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看了之后,觉得心里异常沉重,没心思再往下看了,便邀了小朋友们一道回家了。
又过了些日子,哥回来说,今天区里的大礼堂抓人了,抓的是右派和反革命分子,正开着会,现场就抓人。他们是在礼堂的门口看到的,从里面出来十几个人,倒背着手,被反捆着,还有兵押着,上了汽车。人说把他们押到监狱里去了,看了怪吓人的。他说了之后,妈妈顿时坐不住了,不时地向门外张望。我问:“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不喊我一起去。”你爸说:“是我的同学小侯子告诉我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说要保密的。”“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爸爸在公安局上班,在家里他偷听着才知道的,就邀了我一同去瞧了。”我听了非常遗憾,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错过了。”
方晓溪讲得很详细,方宏就这么一直听着,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晚上方略回来,温良祝问起白天的事,方略回答:“你是怎么知道的,”“还保密呢,孩子们早回来说了。”“开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去大礼堂开会。会上宣布的,边念边抓,被抓的人一点儿都不知道,有的还绑起来了。大老梁就给抓了,他和我挨着坐,台上一念他的人名,立刻就过来了两个人,把他胳膊一架就走了,唉,不过没有捆他,怪瘆人的。”他接着又说:“下班后我拐了个弯,到了老梁大哥家告诉了他爱人,他爱人哭着说已经知道了,说他们已经来过了,还搜查了家,不知道要找什么,乱翻了一通,什么也没翻出来。真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温良祝也陪着唉声叹气,自言自语的说:“等明天去看看他老梁大娘去吧,人不逢时,怪可怜的。”晓溪说:“我们同学,青尧他爸就被抓了,今天下午我找他玩,他蔫了,他妈妈和他姐姐哭得眼睛红红的。”
第二天,温良祝让方晓湖在家看着方晓波,哄着弟弟们玩,自己独身一人上老梁大娘家走去,晓溪见妈妈一出门,知道是上老梁大娘家去,想起了老梁大娘那慈祥的面孔,那回包饺子给自己兜里装了那么多糖,这回她在难处,也想去看看,就悄悄地跟在了温良祝身后。温良祝心里装着事儿,也没有看着他。快到了才发现,让他回去,偏不肯。温良祝一时也拿他没法儿,只好让他跟着去了。
到了老梁大娘家,见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上下眼睑都肿了,脸色苍白,见了温良祝,刚止住的泪水又淌下来,温良祝也拿不出什么漂亮词儿来安慰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掉眼泪。老梁大娘是童养媳,对自己这个一手拉扯大的小丈夫感情深厚,既有妻子的深情厚谊,又有长辈的舔犊母爱。孩童时怕他不成人,小心呵护,入学后怕他不成器,挑灯陪读,步入军界又为他提心掉胆,转业到地方为他日日辅溺,就是为了这几十年如一日,扯不开打不断的爱。她自己是南方人,方言不懂,水土不服,也勉强硬撑,真是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累,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这不,刚安顿下来,又赶上了这当子事。
温良祝虽然没说过多的劝解话,但话头话尾分担着老梁大娘的痛苦和不幸,缓解着她身上的忧伤和压抑。她们彼此都很理解,心照不宣,此刻两个女人的心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坐了一会子,温良祝看老梁大娘心情稍好一点了,心里放心不下家里的一堆孩子,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就回家了。
又过了些日子,这些被抓的人,转移到了河热监狱,老梁大娘也回老梁的原籍了。一来离监狱近点,隔一段时间能看看他;二来这里的气候、水土自己也确实难受;三是老家兄弟姐妹,侄男外女也有个照看。
这伙人送被送走,地方运动升了级,面儿扩大了,方略也成了挨批的把子。孩子们是听爸爸妈妈言谈话语中悟到的,起因是前年爸爸被调到乡镇工作,每天离城里有一百多里地,交通不便,很少回家。那时条件不好,办公地点设在过去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里,那宅子很大,有正房五间,不少配房,房和墙间隔有五六米,垒有四米多高的土墙,每个墙角都有一个像岗楼一样的炮楼子,冲南的大门铁筒似得,宅子的主人是用来防土匪的,加上那时点煤油灯,要是墙头上再安上铁丝网,活生生的一个监狱。方略解放前给人打工时,吃尽了夫妻两地分居的苦头,受尽了颠簸逃难的辛酸,饱偿了兵痞、土匪折磨的苦难,这回夫妻又一次分开,妻子的身体又不好,又有三个儿子,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既愁肠百结又无可奈何,只有抱怨,说过一些如:“自己人不逢时,尽走背字,单位的房子像监狱一样的话”,被人家抓住了把柄,说什么“这是右倾思想,攻击社会”等等,上纲上线,小题大做。
那是个整人的时代,总能找到办法对付你。又放出一股风:“干部家属在家里不干活,吃闲饭,应该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自己养活自己。”一石激起千重浪,干部家属一时恐慌万分,六神无主,温良祝也被划到圈子之内。她想让丈夫去向领导述说一下家里面的实际情况,方略那句求人的话从来就说不出口,况且现在领导看你不顺眼,正找你的茬呢,哪儿能去说。其实温良祝哪是个能闲得住的人?从来就没有吃过一天闲饭,挺着大肚子也找着干零活。记得那年生晓波,正是个腊月二十九,那年小经,二十九就是年三十。下午,温良祝还在忙着准备全家的年夜饭,感觉到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疼,凭着自己以往的经验,她意识到自己将要分娩,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丈夫不在身边,只好喊来莲婶,莲婶没生育过孩子,经验不足。她去叫接生婆,接生婆还没到,温良祝已经把孩子生下来,收拾完躺炕上了。傍晚孩子们回家后,见爸爸准备晚饭,觉得有点怪,这才发现母亲给生了个小弟弟。孩子多,家务事多,哪能躺得住,刚过了三天就下地,给孩子们去烧饭了。
这难道还叫吃闲饭。温良祝一点儿也理解不了,说:“这是那家的章程,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就这仨孩子就要个人了,缝缝连连,洗洗涮涮,要是在苏联,我就是英雄母亲了。一天吃喝拉杂不说,忙里偷闲还要干零活,挣点钱贴补家用,我怎么就成了吃闲饭的呢?你们的领导眼瞎了,怎么就不说理了呢?”方略说:“上边说没有正式工作,就是算吃闲饭的。”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温良祝气的愤愤不平,方略说:“别再提它了,等催急了再说。”
又过了些日子,风声越来越紧了,一连开了好几次动员会,该怎么办?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08:13:41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与吴桐他们几个一样,涂强的工作主要是在农村,信用社的工作非常具体。他是大学生,县联社认为是个人材,得用心培养。干脆就让他下了基层,从出纳、管库员开始干起。这些东西对涂强来说太陌生了,在学校根本就没学过这个。尤其是算盘,只在念小学时扒拉过几次,口诀早忘完了。
没办法,像刚去保险公司,一切又是从零开始。幸亏涂强脑子聪明,悟性极高,没多长时间,他已经熟悉了业务。记帐、现金…各类业务,都不在话下。后来,他被调整到事后监督的岗位,管理着30多个信用站,这个岗位需要5年以上的会计从业经验,涂强同样能胜任工作,漂亮地完成了各项任务。
涂强回到林原,最大的收获是回归了工作和生活的本源。通过与大爷、爷爷以及母亲的交流,他了解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历史。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了在这个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应当以怎样的精神面貌去迎接未来的各种变化和挑战。
回顾过去,可以更好地展望未来。涂强通过与爷爷的交流,了解了爷爷的过去。涂腾正直善良,人缘极好,专业技术过硬,离了他,单位的有些业务还真玩不转。他曾在在林原土产批发站工作,负责购销业务。有一年涂腾出差,单位派人替班,收了一部分皮货,等级搞错了赔了不少钱不说,还挨了上级批评。涂腾若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他眼一看,手一摸,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东北地广人稀,水美草肥,野物多,农民有饲养家畜的习惯,皮毛产量大。看皮毛全凭眼力和经验,这项工作专业性强,技术含量高。季节、年龄、屠宰方式等因素决定了皮毛的质量。什么狼皮、豹皮、狐狸皮,狍皮、鹿皮、黄羊皮,臭鼬、獾皮、黄鼠狼皮。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瞒不过他的一双眼睛。特别是当地产的牛羊皮,他慧眼一看,巧手一摸,就知道什么年龄段的,什么季节的,用皮,还是用板,值多少钱等等。林原毗邻内蒙,过去是商贾云集,商务往来,商品流通的埠镇,像林吉人伸出一只胳膊横在内蒙和龙江的前沿,是东萍的眼睛,林吉的门户。蒙古人豪爽、折服眼力,敬佩技艺高超的人,他要是服了你,把心挖出来给你吃了都行,十分愿意和高人打交道。所以,林原批发站非常重要,既稳住了内地的货源,又吸引了内蒙和龙江的货源,各种货物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个黄金小站。县里,市里,省里的土畜产公司都非常重视这个县级站。涂腾曾专门到土畜产专业学校培训过,取得过专业的技术证书。又有从业十几年的实践经验,在林原的皮毛行业他是老大,在东萍市也是数一数二的。经他过手的货物,没人敢说个不字。他们知道他的份量和重要性,加上他一生中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人民的错事,没做亏心事,也就不怕鬼叫门,因此他天不怕地不怕,活得十分硬气。有些人也曾想煞一煞他的傲气,可怎么也找不找缝儿来下蛆,拿他没办法。于是,他老人家顺顺利利地退了休,抗联的故事照样讲,鱼把头照样当,从来没皱过眉头。
涂强自管上信用站后,经常需要下乡查库,他买了一辆蓝色的嘉陵100,骑上十分方便。伊玲的两位姐姐恰好都住在八郎镇,他少不得要去挨门拜访一下。
大姨伊萍,住的是砖房,正房三间两跨,三间西屋,门洞冲东。小南屋是个柴火棚子,院子很严实。正房台阶两侧各有一棵果树,西房台阶两侧的有两棵杨树,正在向外吐着新芽。特别是西北角那棵老槐,新吐出的嫩芽绿得发亮,叶子都展开了。院子西侧有一个五十公分高的椭圆形花池,为了防止家禽骚扰,四周还插着篱笆墙,里面的西番莲嫩芽如春笋般破土而出,小小的院子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进屋,门口一边一个锅台,东面锅台南墙离地一米,贴着一张灶王爷像,像下有一块不大的台板。北墙正中佛龛,下设香案,没有神像,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东面旮旯放着水缸,依次挨着菜案,面罐,碗橱。
大姨一撩门帘,把涂强让进里屋,这东里间是大姨的卧室,南面冲窗户一盘大炕,正面迎门桌。迎门桌上面正中摆着一个约六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宽的坐镜,镜子后面是一张老寿星的中堂轴画,轴画两边一付对联,上联是“福如东海长流水,”下联是“寿比南山不老松,”横批是“福寿安康。”挨着北墙一头一个立柜,中间夹着一个柜楔,柜楔的上面是堂厢板,堂箱板的外缘成穹形,上面雕刻着花鸟图案。再上面是一字排开的三个大扣箱,紧贴着立柜前面各有一个小坐柜。
大姨夫姓姚,在县城农行工作,是姚河的二大爷。大姨年轻时可吃过苦,什么活也干过,什么拆洗被褥,给人做衣服,在土畜产拆旧鞋、理破布、分捡废品,打捆等等。特别是梳猪鬃,这活计又脏又累,头一天就得用热水把猪毛浸泡,经热水浸泡过的猪毛又臭又脏,又潮又湿,水啦吧唧,气味难闻,人们进了这个车间都反胃恶心。梳猪鬃的工人带个大口罩,穿上自备的旧衣服套在外面,防护措施就算齐备了。坐在自备板凳上,用铁梳子梳猪毛,再理出猪鬃,一把一把捆好,分出等级就得。当时车间的排污防水设施不健全,工人又没有防护服,好多人都染上了病,
不远处是二姨伊果家,也是砖房,一样的格局。西面有三间房大小的一片宅基地,因此显得院子很大,东房两间,挨着东南门洞的是两间南屋,是用来放杂物用的。院子里有一棵碗口粗细的香椿树,嫩芽刚刚泛开,全身酱色,顶尖翠绿,呈莲花状,甚是好看,已经能吃了,不过有点太嫩,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
二姨家外间屋和大姨家差不多,只是东边少了一个锅台。二姨住西里间,布局和大姨家近似,但格调比大姨家高,特别是那些家具用具,料好,做工也好,经大漆油过,红里透着紫,上面的铜摆器在光线的反射下闪烁着光芒,红光、金光遥相呼应,更显得这个家大气、庄重。另外在西墙上多了一张钟馗捉鬼的画像。涂强对伊果说:“二姨家的家具真棒!”二姨满意的点点头,等她出去了,大姨在涂强耳边悄悄说:“这些家具是你老爷陪送你妈妈的嫁妆,是你妈妈的。”东里间被一台织布机占的满满的,织好的布缠绕在滚筒上,梭子在织布机的架案上放着,看样子二姨夫刚才正在织布。接下来又是新一轮语言大战,二姨夫刚出去采购,二姨回过头来向正在出门的二姨夫说道:“咱们吃饺子啊,你多割点肉,大姐也别走了。”大姨说:“俺们就别凑热闹了,这么多人,多会儿才能包出来。”涂强说:“快吃点省事儿的吧。”二姨接过来说:“没事,没事,咱们一起上,快。”
“大姨为何非要走?”涂强不明所以。二姨才慢慢告诉他:“这件事本来不该告诉你,可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早晚也得知道。还是和你说了吧。”涂强一听,原来是这样:
姚河的二大爷名叫姚古城,老家是龙江的,前不久来了一个孩子,自称是他前妻的儿子,还带着娘家人的信,前来认祖归宗。对这伊萍还是挺看得开的,孩子小时就没了娘,跟着奶奶,怪可怜的,又是从山沟沟里来的,条件比这里还要差。孩子长的也单薄,十六七了还没有个水缸高哩。因此,待他视如己出。这孩子学也没怎么上,有一道,没一道的。她连忙把孩子送进了学校,吃、穿照顾的都很好,姚古城自然也是非常高兴。没想到日子久了,孩子说话走了嘴,言谈话语中带出来家里的妈妈。把个伊萍给说愣了,细心的伊萍套出了真情,原来姚古城老家根本就没有什么老母亲,而是还有一个健在的妻子,他停妻又娶,除了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和他过了好多年了,为他生儿育女,怎么着?自己竟然是个小老婆?这下可把伊萍给气坏了。
伊萍当年那可是八郎镇有名的大美人。解放前家里很富有,是林原一带的武装大财主,斗地主分浮财,她父亲当时就要被镇压。她现在的丈夫姚古城是当时县武工队的,很有势力,相中了伊萍的美貌,条件是只要肯嫁给他,就可以保她爹没事。一家人没办法,为了救爹,伊萍只好屈尊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这才保住了父亲的性命。为这,姚古城也受了处分,降级成了大头兵,复员后在林原农行上班。过了七八年,伊萍为他生了一男一女。婚前古城说过老家有个老母亲,而且他娶过媳妇,但只留下一个男孩就死了,现在孩子跟着奶奶。这几年他一直给老家寄钱花,孝敬这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本来他们的日子过得也够拮据,伊萍为了这个没见过面的老娘,就是日子再紧也不能难为了她老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压缩开支,给这个没见过面的老妈妈寄去。过个一年半载,伊萍还劝古城回老家,去看望一下老人家。让他们母子相聚,共享天伦之乐。谁成想这竟是个弥天大谎,哪里有什么八十岁的老妈,是个比自己大不多的小妈!被他蒙骗了这么多年,真是个大傻瓜!
开始,伊萍是不依不挠的,多少年屈辱的泪水如奔腾的江水倾泻下来,一家人哭成了汪洋大海。她怨天、怨地、怨爹妈,怨自己命苦,怨这个丧尽天良的大骗子,怨这个生不逢时的世道,真想一死了之。静下来,看着这几个被惊吓了的孩子。他们又有什么错儿呢?母爱的本能使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擦拭着泪水,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再看看呆若木鸡的姚古城,她又不忍心了。唉,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的心又软了,大病了一场。
直到涂强来镇里上班,她才强打着精神,下地收拾了家。挣扎着和涂强见了面,至于一起吃饭,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涂强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大姨心情不好的原因。他问伊果:“要是被政府知道了还不判他个重婚罪?”伊果的脸突然变了颜色,对涂强说:“所以这件事情要保密,连你妈也最好暂时别告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涂强说:“这其实也正常,古代男人三妻四妾的有的是,要我看,不如接来一起过。”伊果连忙捂他的嘴:“浑小子,都成家了,又是信用社的大干部,不兴胡说啊?!”
听了这些事儿,涂强活得更明白了。苦难可以锻炼人的意志,使人的肩膀越来越硬。经得越多,见得越广,也就越聪明,越有经验。聪明、经验和才能,也许我们并不缺乏这些东西,反反复复时间长了,总会派上用场。什么是苦?何为幸福?每个人自有不同的思量和标准,它的结局或是悲悲凄凄,或是皆大欢喜,它可以漾在脸上,也可以写在心里。它是那样恼人,那样灼人,因为幸福是一种可贵的宝藏,但它不是轻易得来的,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它是有深度的,是付出耕耘后的收获,是流淌汗水后的惊喜。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14:55:13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
宇若云坐飞机直接飞到了川都,又坐大巴到了央金。回了家,见父亲正在门口等她。宇航见了若云,高兴地合不拢嘴:“收到来信了,我盘算着你这几天该回来了,今天早晨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来报喜啦。小红喜蜘蛛也在房顶上爬来爬去,放着红线,我说今天准有喜事,出门看看,果不其然,你回来了!”
若云的家离央金有一箭之地,二层小楼房,坐西朝东,没有院墙,周围住的全是地方和部队的干部,是个小园区,有武警值守。房的四周都是树,成行成排遮天盖日,院里的香白杏树开了花,葡萄上了架长出了嫩芽。南面有个小池塘,也是自家的,池塘中小芦苇刚刚钻出水面,尖尖的还没有展开叶子,水面上不时浮起一串串水泡,那是鱼儿戏水吧。宇沉鱼的儿子索朗和宇落雁的女儿仁青都在。这里打扫的也太干净了!索朗猫腰想找点儿什么石头,土块之类的东西,打打水中的鱼儿,却怎么也找不到。要是在外面,这些东西,到处都有,随手可得。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块砖头,向池塘里扔去,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激起了一束浪花,水波纹向四周迅速散开。仁青见哥哥扔的好玩,也过来凑热闹,也拿起一块砖头往池塘里扔,只听扑通、扑通一阵乱响,两个孩子乐的开怀大笑,觉得好玩。正在得意的时候,惊动了宇航。宇航说:“可不能往坑里扔砖头,也不能拿砖头,小心蝎子蜇着手。”宇航手指着砖堆说:“这砖瓦堆可动不得,说不定在哪块砖底下就藏着蝎子,这小东西有毒,要是被它蜇着,可麻烦了。”
到家后的第二天,吃完早饭,若云就去洛珠家看望嘉央。谁知道她和林思雅早已搬回了拉则。那时候县里也有传呼台。宇若云联系了洛珠和达瓦,只有达瓦回了电话。若云急着去拉则见他们。达瓦在拉则公安局,已经是刑警队的副大队长,他开着吉普车,到车站接上了若云。洛珠家的老房子在拉则东头。两个人穿街走巷,到了大门口,大门用门插棍别着,达瓦把手伸进门缝一推,门就开了,若云进了院儿。迎面里走过来一只大公鸡,挺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瞪着眼睛警惕审视着来客,并不时地发出“咯咯咯…咯嗒,咯咯咯…咯嗒”不友好的叫声。房子里的主人听见大门有响动就往外走,房门一开,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见了陌生人进院有点胆怯,回过头来向屋子里喊:“妈妈,来人了啦。”这时屋里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子。见了宇若云,稍微一愣神,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眼睛里饱含着泪花,拉着长调,几乎是在喊:“我的老天爷呀,孩子你可回来了!”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拉住宇若云的手,摸一摸她的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多会儿回来的?”宇若云也擦着激动的眼泪说:“昨天,阿姨好啊!”“都好!都好!快进屋吧!”自从若云毕业出了国门,再也没机会回央金,与嘉央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嘉央是看着宇若云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她拉着若云的手不肯松开,问这问那,想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统统问完。两个人聊了半天,唯一没聊的就是终生大事。若云早已知道了洛珠的情况,她不愿提起这件事,以免伤心。达瓦往次仁乡打了电话,洛珠早收到了若云的传呼,正在那里傻着呢。接到了达瓦的电话,他只好告诉钟秋月:“我回拉则一趟,妈妈那里有事儿,估计得明天回来。”洛珠骑上摩托车,是一辆蓝色的金城100,回到了拉则。
两个人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就没什么话可说了。达瓦见气氛尴尬,知道他俩还有许多话要说,就说:“天气这么好,咱仨出去走走吧。”三个人来到街上,达瓦开上车,把他们拉到了小山脚下:“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回单位髦一头,再来接你们。”
这里是洛珠和若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他俩在这里曾无数次的约会,一起学习、讨论,一起散步、谈心。若云心想:“那时候我们多傻呀,不懂得如何亲近,如何更进一步,现在,一切都晚了…”她神情落寞,一脸茫然,过了片刻,洛珠终于迎来了一连串的发问:
“你怎么能这样?”
“我和似玉哪个配不上你?你就这么恨心?”
“似玉为了你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
“我出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你和似玉在一起?”
“你有留校的机会,为什么不留?”
“你是故意想躲开我们吗?”
“说好了你只能在我和似玉之间选择,你倒好,把我们都扔下不管。你自己倒娶上老婆了。”
洛珠的心里有明确的天气预报,早预测到了这场风暴的来临。他不太懂得如何去选择和拒绝感情,所以在他的情感世界里充满了各种不确定的因素。洛珠太重感情,他对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优秀女孩,都能做到真心喜欢,却不懂得如何去选择,如何去爱。这就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太多遗憾和烦恼的种子,它们随时都会在条件成熟时发芽、生长,冲破心灵层面,出现在生命的视线中,留下不可忘却的瞬间。
若云上前搂住了傻站在那里的洛珠,动情地吻他,但洛珠却没有任何感觉。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幸福和甜蜜的味道,只有无奈酸楚和苦涩悲伤。注定是一次不愉快的约会,洛珠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不想找什么原因为自己辩解,也不想找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他从小个性使然,已经无法改变,他只能做好他自己-一个从未玩弄过感情,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的懵懂大男孩儿。
这一点宇若云特别了解,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了。她只能面对现实,接受这个事实-洛珠已经建立了家庭,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下山的时候一路无语,若云挽着洛珠的胳膊,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幸福感觉。路上恰好有一个磨房,听到里面传来吱吱扭扭,磨面的声音。他俩止住了脚步,若云非要进去看看。
进了院子,磨房在西侧,窗台不高,窗户又没糊纸,踮着脚就能看到里面。只见一位老爷爷正拿着套引子牵着驴,往它身上上套,一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孩站在旁边看着。毛驴的脖子上带着一个嘎拉,爷爷把套上的夹板拴在嘎拉上,又给毛驴带上了捂眼和笼头。那驴一跷尾巴又拉又尿,只听老爷爷说:“哎,懒驴上磨屎尿多。”老妈妈忙拿来笤帚把屎尿打扫了,又招呼孩子:“快铲点干土垫垫。”磨道里立着一张铁锨,又有现成的干土,那孩子连忙答应:“哎。”弯腰铲土垫上了尿渍。老爷爷吆喊着小毛驴在磨道里转起了圈子,不时地用藤条抽打在小毛驴的屁股上,小毛驴则摇晃着脑袋,打着响鼻示意反抗。再看那磨扇上的麦子,顺着磨眼断断续续地流下。从两个磨扇的缝隙中,又流出白色的面粉落在了磨盘上。老妈妈手拿着簸箕沿着磨盘也转着圆圈,把面收进了簸箕里,转身把面粉倒进了箩里,箩在箩床上来回摆动,有节奏地敲打着箩床,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面从箩底筛进了簸箩里。“啊,原来是这样磨面呀。”若云的自言自语惊动了老妈妈。老妈妈一抬头从窗户上看见了洛珠,就说:“是洛珠啊,你刚结婚,不和媳妇在家好好亲热,跑到这里干什么?”洛珠做了一个鬼脸,不好意思了,带上若云赶紧一溜烟走了。
这时达瓦恰好来接他们。洛珠和若云上了车,若云对洛珠说:“你就是那头不听话的小毛驴!”达瓦不懂什么意思,但洛珠却明白,若云说得很对,自己真还不如那头驴。人正如一头磨面的驴,往往会被生活琐事蒙上了眼,又被利益驱使,只知道原地打转,干得是最累的粗活儿,难道不是这样么?那头驴没有七情六欲,至少不懂得如何烦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真还不如那头驴了呢。
辞别洛珠之后,达瓦把若云送回央金,路上,若云问他:“你怎么不结婚?没有合适的吗?”达瓦点了点头:“工作一直太忙,哪里顾得上谈恋爱了呢。”若云低下头,搓了搓手,大胆地说:“你看我合适吗?”达瓦一听这话,好似五雷轰顶,方向盘都没把住,向着边沟就冲了过去。这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调正方向。他斜着看了一眼若云,见她低头不语,就笑着说:“你逗我玩呢吧?你是京大的留学生,我是一小警察,这怎么能配得上了呢?”宇若云抬起头来,看着达瓦:“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是认真的,不要有太多的门户之见好不好?警察怎么了?我还就喜欢警察呢。”
达瓦这一下子可真懵了,他生命中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这样同他说话,而且是宇若云!他脑海中瞬间挤满了关于宇若云的记忆,他与若云接触过的每一个场景都像是演电影一样,迅速闪现…没发现她喜欢过自己呀?达瓦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肯定是因为洛珠!他对若云说:“你别和洛珠赌气了,他已经成家,你也该好好找一个,开始新的生活,这才是正经。”若云听了一脸不高兴:“怎么?你不同意么?我竟成了没人要的主了?”达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支唔了半天,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应该找个条件好的。”宇若云不理他,等到了家,下了车,手叉着裤兜,表情严肃地对达瓦说:“三天之内,找媒人来我家提亲,我马上要回京城面试,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你如果不来,今后咱们就别再见面了。”说完了转身就走,一摔门,回家了。
达瓦整个儿不知所措了,他是一个心胸豁达的男子汉,再凶恶的罪犯他也没怕过。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子给整没电了,回家的路上,他反复思索:若云对他肯定没有任何感情成分,纯粹是为了友谊,甚至是一种报复的心理在作祟。可是,倘若他不接受,若云只能嫁给别人。同样是她不爱的人,更不会幸福的!回到了家,妈妈和金珠姑奶正在,他大着胆子向两个长辈请教。
两个人正在为他的婚事发愁,这下来了救星。什么都无所谓了,两地分居?慢慢再往一块儿调呗。宇县长的老闺女,太棒了!家教准没问题!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在一起玩儿。这还考虑什么呢?赶快找人去提亲要紧!次日,金珠派了人去宇家正式提亲,宇航见若云点头同意,自然没意见。去年刚给老三宇闭月办了婚礼,今年老闺女又要成婚,真是喜事连连呀。两个孩子都很忙,宇航和媒人择了个最近的日子,很快就完婚了。
洞房花烛夜,两个人竟然什么都没做,聊了一整夜。宇若云是因为赌气才嫁给自己的,这一点达瓦特别清楚,强扭的瓜不甜,他决定给若云一些时间,让她了解自己。再说,他自己也从未谈过恋爱。他已经作好准备,准备轰轰烈烈的谈他一场!若云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想找一个依靠…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15:12:14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吴桐连忙把剩下的烙饼炒鸡蛋,给大水送了过去,大水不好意思吃,吴桐愣塞在他的手里。吴桐对农民的感情,来自于他的人生经历。大姑家的那一大笸罗炒鸡蛋,成了永恒的瞬间,雕刻在他的记忆里。从那时起,他就笃定了一个信念:我这一生,不管做任何事,无论怎样,一定要对得起农民!
吴桐见自己拔麦子不成,心想捆总可以吧。他试着去捆个子,没成想这个更难。捆个子是个纯粹的技术活儿,要用最少的秸秆把个子捆牢,不能散了。吴桐哪会干这个,学了半天也没学会。脸羞得像是个熟透了的苹果,真正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和不易。
不到十一点,大家收了工,来时兴冲冲,回时无精打采,到了家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桂香正好来看他,她说:“干什么活换什么活的骨头,过个俩三天就好了,等你什么活的骨头都换过来,那时候你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了。”吴桐说:“我可不想换什么骨头,真有点吃不消了,都快累死了。”就这样,第二天还得起早去拔麦子,那个困,混身那个疼,特别是两只手,都不敢碰东西,那个不想起…没办法,还是去了。干了三四天,果然是换了骨头,身上不疼了,一直坚持到拔完了麦子。
过了麦收,院里的杏树挂满了枝条,那红了半个脸的大香白杏,把树枝压得弯成了弓。明霞种的葡萄经过整枝,结了籽,挂了果粒。桂香说这葡萄得天天浇,不能缺了水,缺了肥,不然挂上葡萄也得掉,剩不下多少。桂香把打炕的炕坯子往葡萄秧子底下放了几块,吴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死猫死狗,也埋在了葡萄根底下,吴桐和明霞拼命的浇灌,一天两次,七架葡萄哪天也得二十来担水。好在井台离家只有百十米,吴桐肩膀嫩,挑水有点吃力,全凭蛮力挺了,明霞也不闲着,用罐子水桶提。担水不算什么,难的是从井口里往上拔水,这时正是旱季,地下水位低。俗话说“有钱难买五月里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对于庄户人倒是件好事,可是吴桐他们可犯了难,由于地下水位低,从井里往上拔水成了问题。一支扁担挂上水桶,用扁担钩钩住,放进井里挨住水面。准备好之后,两只胳膊抓紧,用劲使水桶在井水的平面晃动,当水桶形成一定角度时,往下一栽,灌入四分之三的水,用力一提,一桶水就上来了。你别小瞧这一晃,也是个技术活,吴桐有时就过不了这一关,不是晃的角度不够,水桶里的水太少,就是水桶脱了钩,掉进水里。还得求人从井里往上捞。因此,不怕担水就怵提水。虽然有点麻烦,有点累,但这里一切都很新鲜,再看着那果实累累、色如翡翠的葡萄,红扑扑粉嘟嘟的大杏儿,也就不觉麻烦,不觉得累了。
担水得用水桶和扁担,这些用具吴桐都没有,总借人家的也不是个事。乡里有一副水桶,闲置着没人用,就是有点漏。吴桐借回来,明霞用猪胰子做成的肥皂堵住了洞,将就着能用。又把那棵桑树刨了,让本家哥哥给做了两条扁担,一条自己用,另外一条送人。这桑树原来两棵,一大一小,刨的这棵很粗。而且刚结过桑葚,很好吃。明霞觉得可惜,就问吴桐:“那桑树正长着呢,结的果子那么好吃,为什么把它刨了?”吴桐说:“这桑树也就长成这样了,成不了材,再长就裂开了。”“为什么?”“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小典故呢,你不知道么,我小时候听奶奶讲的。”“快说给我听听。”吴桐一见有听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讲起来:“当年,汉光武帝刘秀被王莽追得无处藏身,正赶上农夫耕地,刘秀藏在地垄里,农夫用土把他埋了起来。他感到呼吸困难,正好过来个蝼蛄,给他刨开了一个小洞,才救了他一命。等追赶他的队伍走了之后,他才出来,一不小心把蝼蛄的腰弄断了,他感到非常对不起这个救命恩蛄,就用枣树枝梗给它接上了。这时他又感到又渴又饿,正逢桑树结满了桑葚,他顺手摘来解了饥渴。等登了皇位,为了感谢蝼蛄和桑树,就给它们封了禅,让蝼蛄拱着吃,给桑树挂牌子进行奖赏。但是挂牌子的人出了错,挂在了椿树身上,杨树笑的哗啦哗啦的响,把桑树气破了肚皮。你不信看看,现在椿树结籽挂牌子,杨树一刮风就哗啦啦的响,桑树长着长着树干就裂开了,所以桑树成不了‘才’。”“啊,原来如此。”
这个桑木扁担“上鞋不用锥子---真(针)好,”拿来的水桶稍小些,加上桑木扁担,颤颤微微,担起水来一点儿也不累,吴桐尚能勉强对付,只是拔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明霞只好用罐子往桶里灌,满了再挑,帮了吴桐很大的忙。
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上甜。麦收后不久,杏儿就熟了,哪个熟了先吃哪个,接着就是葡萄,又换了口味。吴桐不知道饥饱,吃的肚子消化不好,大便里满是消化不了的葡萄籽。但好景不长,一天早晨起来,葡萄架已经乱七八糟,葡萄一串儿也没了,让小偷给偷了个精光,辛苦一夏天,结果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吴桐十分恼怒,想起来经营这葡萄的艰辛,每天二十几担水压的肩膀那个疼,想吃个新鲜。到头来没吃多少,全都喂了狼了。明霞气得有火没处发,站在房顶上骂大街。吴桐一气之下,拿了一个小镐子把这七架葡萄全刨了。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吴桐通过磨合,慢慢适应着老家和农村的一切,这里面有很多辛酸和道不尽的苦衷。明霞更是苦上加苦,难上加难,那年她才二十五岁,忙了单位忙家里,都是一大摊子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当着院长,又怀有身孕,靠前了不行,靠后了又不是。她的苦衷和难处是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吴桐却是越活越自在,一天,大乐找到他说:“我们凑了几个人,想拜盟把子,你参加不?”“都是谁?”大乐报了一下名单,吴桐觉得好玩,说:“行。”最后一共九个,聚集在一起,摆起了香案,磕了头。学着电影、电视里的样子,杀了一个大红公鸡,用鸡血滴在酒里喝了,挺像那么回事。这个盟友团队没起什么作用,吴桐后来去了京城,盟友们有事全是吴忠和桂香往外掏腰包。
吴桐和明霞的生活比较平静,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相互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但这是友谊不是爱情,吴桐经常把明霞当成方红瑶。一开始,明霞不知道,但时间长了,越来越感觉情况不妙。吴桐经常在睡梦中、醉酒后,甚至爱爱时,喊出方红瑶的名字。吴明霞这才明白,不管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替代姐姐在吴桐心中的位置。爱情是无法转让和代替的,她只不过是方红瑶的一个影子,吴桐拿她来照镜子,在她身上寻找关于方红瑶的点滴。她们姐妹俩分别了那么多年,所处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早已形成了不同的生活习惯,从而也形成了不同的性格特点。
古语说“三年学个买卖人,十年也学不了个庄稼人。”吴桐是下决心要学会这些农活,否则他这个副乡长不接地气儿,让人瞧不起。自己什么都不懂,怎么去指挥别人了呢?说归说,做归做,田亩地里不相信眼泪,只要下功夫学,也没有什么难的。难一点儿的如间苗和大掉奶,(大掉奶是间苗带锄头整地)累一点的是担水栽红薯。间苗这活计主要是玉米和谷类作物,三四棵为一伍,半尺一小簇。高粱玉米一尺五寸或二尺远一棵,中间有棵豆。间苗时,捡大的壮的留,工具是个薅锄。开始手拿薅锄下去没个准儿,常常是伤了大的留下小的,要不就是大的小的一起薅,总之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留不留谁,全凭苗儿们的运气了。大掉奶最费力,工具是半大锄。人要窝三道弯,脖子,腰,腿。头低的快跟大地接吻了,干上一会儿得直一直腰,不然时间长了,腰又疼又酸,就直不起来了,半天也锄不了多少。栽山药担水耍得是一副肩膀,人家担一担你也得担一担,农民们不觉得,吴桐肩膀嫩,真有点吃不消。明霞看着心疼,就说:“你一个当领导的,不要那么认真好不好?”吴桐却自有他的道理:“干农活可不是儿戏,一分勤劳,一分耕耘,一分汗水,一分收获。事无巨细,看着简单,每个环节都不能马虎。否则,你糊弄它,它就会糊弄你,到收获时就明白了:只有辛勤的劳动才会得到真正的回报。”明霞充满幸福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美滋滋地说:“整个一光辉形象呀!吴乡长,要是农村干部都像你一样,咱们的改革开放事业就不用愁了!”
吴桐说话还真算数,他咬紧牙关勉力坚持着,学着人家换肩,学着人家如何使力。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比不上那些练家子,但时间长了也慢慢地-“曹操吃皮信---服下来了”。随着岁月的磨砺,年轮的更替,“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乡干部吴桐逐渐成熟,跃跃欲试,满怀信心地走向人生的舞台,充当起家庭和单位的主角,但那时还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二十七、八智不全”的时候呢,这一下子来一个“砥砺前行,咸鱼翻身”,能不让一家子振奋吗?吴忠和桂香老俩口,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明霞、吴幽、吴繁以及他身边的人,也被吴桐的精神所感动,都渐渐地行动起来…
经过几年的农村政策调整,那些个能说会道不干活儿的,有的老了,有的离开了人间,有的外出经商。农村面貌整体翻了个儿,原先靠偷懒骗工分的,不想劳动,靠吃大锅饭 的,抖不起了往日的精神。而吴桐他们正青春年盛,如花儿的蓓蕾,蒸蒸日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化太大了!这才刚刚二十年!正是陆游《一壶歌》所说的:“看尽人间兴废,不曾宝贵不曾穷!”,“任天空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
原来生产队的队长,刚顶事的闺女嫁出去了,那两个孩子还小,只能自己下地干活。副队长两个闺女也出聘,走了两个壮劳力,家里也一下子吃紧了。故去的老人,和生产队两不相欠。没人照看的老人,都送到了福利院。吴桐见到他们有什么难处,总要帮一把。那些过去的“穷有理,穷光棍”们也翻了身,能勉强自给自足了,成了盈余户。
吴桐在乡里开会时说:“唉,人哪,还应该往长远看,不能鼠目寸光,只看眼前那么一点儿。这么好的政策,地都包给你个人了,如果还不想好好干,将来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 吴桐的才能如此真实地展现,流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让人感到后生可畏。
事业无须惊天动地,有成就好。年轻的一代,是未来伟大复兴事业的创造者,是农村的主人翁,必然要肩负起家庭和社会的重担。他们挺起胸膛,承载着责任,用他们的智慧和毅力去创造未来。为了大家庭,为了使人们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他们甘愿做一个普通人。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17:06:11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方宏每日忙于工作,仍然过着候鸟般的迁徙生活,冬天到海南,夏天回京城。毕业后,他的工作和生活都进入了稳定的状态。工作方面,研究成果频出。他和林秀的爱情经过一番生化反应,也终于有了结晶-是个女孩儿,取名方玲,“玲”字一方面是林的谐音,另外方玲也音似“芳龄”。名字是方略起的,取自《红楼梦》中的“芳龄永继”,方宏和林秀都很喜欢。
98年之夏,方宏刚回京城,恰好接到了涂多吉的电话。他放暑假,已经和涂强约好,让涂强回家时带他到京城玩几天。在涂多吉的心中,方宏有极高的位置,得知他现在工作和生活都很幸福,非常想见他一面。涂强请了探亲假,回京城和于诗情团聚。多吉人小鬼大,不想打扰这对久别的新人,到京后就去找方宏。林秀对他并不陌生,见到从前的狱友,多年不见,非常亲切。一番热情招待后,开始考虑旅游观光的问题,方玲还太小,林秀带俩小孩哪儿也去不了,方宏琢磨着自己带多吉去哪儿玩。
多吉第一个想到的景点就是故宫。夏日的故宫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它被誉为世界五大宫殿之一,(京城的故宫,法国的凡尔赛宫,英国的白金汉宫,美国的白宫,俄罗斯的克里姆林宫,)是明清两朝皇家的宫殿。前通天安门,后倚景山,东迎王府街市,西临中海。有房屋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进了午门,多吉的一双眼睛就看不过来了。那红墙黄瓦,画栋雕梁,殿宇楼台,壮观雄伟,金碧辉煌,气势磅礴,仿佛到了人间仙境。顺着中路往前走,就是太和殿。太和殿在故宫的中心位置,是皇帝朝贺的地方。站在殿前浩瀚的广场上,人显得那么渺小。大殿就建在八米高的汉白玉石阶上,更显示了封建皇帝的威严和至高无上。进了大殿,方宏说这就是金銮殿。多吉看见了皇帝坐过的龙椅,龙椅上方的房顶子,俗称藻井,雕着一条立体盘龙,那龙张着大口,吞吸着一颗硕大的珠子,那气势真是壮观。民间传说龙椅上坐的若不是真龙天子,那颗宝珠就会掉下来,把坐位上的人砸死。经过了,见过了,也就明白了,传说总归传说,那颗珠子四周都被牢牢固定和牵引,怎么能掉下来呢。多吉低下头找着什么,方宏说:“你找什么呢?”多吉说:“听说金銮殿地上铺的是金砖,怎么这砖不是黄色的,难道不是金的?”方宏说:“这金砖不是那种真金砖,真正的金砖都在银行的金库里呢。这金砖是江南景德镇,官办的御窑专门给皇帝烧制的,说是用特制的土,做成坯胎,阴干,再烧制,出窑后精心挑选,稍许有点瑕疵就打烂埋掉了,然后取精品,磨出对角,再用精品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用呢。我这都是听爷爷奶奶讲的。”“天哪,那得多少油呀。”多吉感慨地说。
出了太和殿就是中和殿和保和殿,这两个殿和太和殿差不多,都是皇帝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在中和殿一个东暖阁叫“三希堂”的地方,多吉还看见了魏晋三王(王羲之、王献之、王旬)的真迹,乾隆皇帝把它们珍藏在这里,供自己欣赏。史料上记载这三王的书帖,哪一件都是镇国之宝,价值连城。
在东面后妃们居住的地方,多吉亲眼看见了光绪皇帝大婚的洞房。又看见了玉器、青铜器、漆器、金银器件等珍宝馆。那三代鼎彝,远古玉器,唐宋元明清书法名画,宋元陶瓷,珐琅,竹木牙雕,可谓是金翠珠玉,奇珍异宝,天下财富尽收眼底,又一次大饱了眼福。
出了珍宝馆已是晌午,多吉有点累了,早晨吃的饶饼和豆腐脑,能量已经耗尽。还好,正走着看见了卖冷饮小吃的,多吉见人们拿着一个小瓶子在喝,就问:“大哥,他们在喝什么?”“北冰洋汽水。”“好喝吗?”“好喝,甜甜的,还很爽口。”方宏见他没喝过,买了两瓶,和柜台上要了个起子,把汽水打开,多吉接过了汽水,瓶口对着嘴一扬脖子,觉得水裹着汽顺着食管进了肚子,很爽快,就是不解喝。紧挨着就是卖小吃的,主食是烧饼、馒头、面条,副食是凉拌小菜,熏、炸、烤和卤煮之类。无非是肉类、豆制、面食等等,花样繁多。多吉见了更觉得眼馋肚饥,就对方宏说:“大哥,咱们吃口饭吧?”“好。”“来碗面条好吗?”“好呀,想吃啥就吃啥。”说罢多吉找座儿,找了半天,人多座少,只找了一个。方宏端来两碗面条,见只有一个座儿,让多吉坐着吃,他自己把腿一弯,蹲在他旁边吃。多吉见方宏把座让给他,当然不肯,又让方宏,方宏不听,仍蹲在那里吃。多吉干脆也蹲在方宏旁边,两人一起蹲着吃。
一瞬间,多吉想起和方宏在狱中在一起蹲着吃饭的情景,那时候哪有面条,全是硬馒头和没油水的熬菜,简直素然无味。但凡发现碗里有点儿肉,方宏就会挑出来,夹进多吉碗里。想到这里,涂多吉刚才游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泪已经不知不觉地进了碗里。方宏见他留泪,便放下碗筷,凑过来看他:“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哭什么呀?”多吉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方宏摇他,多吉抽泣着说:“大哥我想你,想你呀。”方宏这才知道他是想起了曾经的苦日子,他站起身又买了两个烧饼,还让服务员在烧饼里夹了点熟肉,给了多吉一个,多吉也不推辞,拿来便吃。依旧蹲在那里,狼吞虎咽,一边抹泪一边吃,像是在完成任务,一眨眼功夫,烧饼便下了肚。方宏附身摸他肩膀,还问:“再来个饼?”“大哥,我吃好了。”多吉不哭了,站起来回答。不由分说,走过来抱住方宏,好久才松开。
周围的人见两人又是哭又是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殊不知在这个诺大的皇宫里,虽然那些个宫廷秘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却仍有凡夫俗子、平民百姓的真实情感。饿的问题顺利解决,口还渴着呢,不远处一个小凉亭内有卖大碗茶的。方宏领多吉走过去,买了两碗,两个人坐在长条凳子上咂了起来。
坐了一会,多吉的游性未减,“大哥,咱们还上哪儿?”“这故宫你刚刚逛了一半,还有西路和北面的御花园没逛呢。”“那咱们走?”“咱们这回不逛西路了,全都是房子,没啥不同,重点看一看御花园,速度快一点,争取早一点逛完,再上别的景点看看。”“上哪?”“出了后门就是景山,西面是北海,我领你到那边看看,你来一次北京也不容易,多转几处。”“好。”说着多吉又背起了小包就要走,方宏说:“看你还背着个小包,来时忘了存到小件寄存处了,让你背着个累赘。”“大哥,不沉。”“是啥?”“没什么。”“噢,看你这小包多难看,我再给你买一个吧。”说着他不管多吉同不同意,就从多吉的肩上卸下来,说:“我替你背一会儿。”顺手一摸,感觉包里只有一本书。就问多吉:“你这么老远,总背本书干嘛呀?什么书?”一句话问得多吉脸红心跳的,嘟囔着说:“圣经。”方宏的好奇心更强了:“圣经?我倒要看看。”他三两下就把小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多吉出狱时自己送他的那本日记!里面记录着方宏的心路历程,如何犯罪,如何改过自新,重新面对生活。他还在最后写了留言:“多吉兄弟,不要为了打翻的牛奶而哭泣!让我们重新来过!就像刚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新生活!”方宏一时间也懵圈儿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充满了各种酸甜苦辣的味道。翻看了一会儿,又把日记放回去,把书包扣好,背在肩上,继续上路了。
为了赶速度,御花园的楼台亭榭,假山奇石,花草鱼虫他们没时间仔细欣赏,出了北门到景山,看了那棵“歪脖子树”,就上了北海。又走马观花地看了“九龙壁”,路过“团城”走进去,走出来,天已经快黑了。方宏说:“咱回家吧。”“还回大哥家?”“对,咱俩还一起睡。”
上了公交车,天已经很黑了,车上挤满了人,他俩一前一后,虽离得不远,却谁都看不见谁。多吉做过小偷,知道像这种情况下很可能会有小偷。他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四处观察,果然看到一位“叔叔”,刚从靠窗位置偷了个包挎在肩上,又把手伸进旁边人兜里。多吉恰好在他身后,伸手拍了拍那人肩膀,说:“别干缺德事儿嘿。”那小偷一哆嗦,以为碰上了便衣警察,赶忙缩回了手。回头一看,见身后的多吉仅是个少年。忧郁但坚定的眼神,年纪不大,却是一身正气。车进站了,他犹豫了一下,一声冷笑,顺手从肩上取下那个包,说:“替我拿着。”说完又恶狠狠地看了多吉一眼,就挤下车,消失在夜幕中了。多吉掂了掂这个设计精美,布满花纹的绿色布包,很轻,不会是掏空了吧?他给我是想栽赃么?他下意识地用手伸进书包一摸,除了唇膏和小镜子,只有一块柔滑的丝巾。还有啥?打开书包一看,原来下面还有一份合同,以及一本薄薄的书,是介绍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单行本。多吉有点茫然,回想起那个小偷,这该怎么办呢?该不该归还失主呢?少了东西怎么办?这时耳边响起了方宏日记中的另一句话:“记住,不管怎样,一定要做个好人。”他看不见方宏,但是已经知道怎么办。他上前捅醒了车窗边那个丢了包的女人,把包递给她,说:“你包让人偷了,我帮你要回来了,你看看丢了什么没有?”那个女人这才醒过来,朦胧的睡眼,殷红的嘴唇,一副娇好的面容。她检查了一下,见没丢什么东西,脸上充满了感激的表情。她激动地说:“太感谢你了,别的倒没什么,那份合同书太重要了。我们公司刚刚成立,这是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多亏了你,否则可全完了!”
这个女孩儿正是马霄婷,她在部队服役时学会并迷上了电脑。复员后来到京城,在一家科技公司打工。98年,马霄婷和他部队时的战友张向东正式注册成立“京城市Q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即现在的Q讯公司。刚刚接下了第一单生意,就差点儿丢了合同,真是太悬了。
他们在同一站下了车,方宏也不认识她。但是一聊,居然是郝庄的战友,吴桐的老乡、邻居兼同学,这世界真是小啊。互相留下了联系电话,马霄婷依然不住口的感谢,还要请他们吃饭。方宏和多吉都极力推辞,马霄婷却使出了绝招-传呼郝庄,原来两个人早已谈婚论嫁了。方宏他们只好同意,他们找好饭店,点好了餐,郝庄已经到了。他见过涂多吉,听说了公交车上的故事,高兴地说:“多亏了多吉兄弟!但也不是外人,救了你嫂子一驾。”霄婷嫣然一笑,满脸的娇羞,轻轻说:“还没举行婚礼仪式呢,什么嫂子嫂子的。”郝庄不理她,得意的说:“领了证就算数。”说着用一只手搂住霄婷脖子,又说:“咱是合法夫妻哩。”霄婷也是满脸幸福,端起酒杯,大声说:“干杯!”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17:45:33 +0800 CST  
第五十章
有一首歌这样唱:“等到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前苏联的一部电影,《列宁在1918》的一句台词里说:“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涂强回到了林原的八郎镇,回顾了这几年林原的发展变化,真是翻天覆地呀。
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从京城到林原。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活节奏。人生犹如一条长河,河两岸展现着无数的风景,旅途中的一个个码头,一家家驿站,碰到的各色人物。面对天灾、贫富、苦乐时的种种情态,曾经有过的迷茫和困扰,曾经遭遇的尴尬和羞怯,曾经经历过的挫折和失误,闲遐时品来,仍有几分苦涩。度过这些苦难需要有巨大的力量支撑,对涂强来说这已经算不了什么。带给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苦难中锻炼了品质,学会了坚韧,在逆境中逐渐成熟,逐渐长大。
改革开放以来,天时地利人和具备,自然灾害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加上春雨来的又早,被雨水滤过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凉爽,登高眺望,满洼的庄稼郁郁葱葱,绿得深深幽幽。雨后别致的平原风光,让人分外喜爱,看来今年形势又比去年好。老百姓没别的,就是盼望着有个好年景。
这几年,家里的事儿把涂强折腾的可不轻,先是爷爷得了“富贵病”(浮肿),棺材都做好啦,愣是从阎罗殿里又逃了出来。爷爷好了后,妈妈又犯了小时候得的哮喘病。伊玲找了萨满给看了说,都怨这个老房子风水不好,西房没院墙,无遮无挡,直对东老坟。除清明、七月十五鬼节烧纸外,就是平常,隔三差五也有烧纸和嚎丧的,不吉利。伊玲想了想这几年,涂连胜得病去世,涂丫和涂强考试不顺,尤其是涂强,工作也不顺,从京城回了林原。如今,她和涂腾又闹病,全家人都走背运。当务之急,就是不能在这儿再住下去了。因此,房子的问题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伊玲找了涂连战大伯商量,想租他的旧房东屋暂且住一下,再想办法。大伯没意见,选了个良晨吉日,就搬了进去。但房子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正巧,麻绳院里有个外号叫“王老特”的老太太,“老”是老谋深算;“特”是别出心裁。她有两间东房想出售,找伊玲商量。王老特这个人,生性古怪刁钻,人性不强,光占便宜不吃亏。大事儿小情都算计的八米二糠,前后院的当家子们都不和她来往,村里人也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她解放前是城里大财主家的千金小姐,出嫁时陪送嫁妆不少,还带来了一个丫环,并和婆家讲好的不上“三台” 。(就是灶台、碾台、磨台。)过门后,仰仗着她娘家有钱有势,自己有一个好脸蛋,财大气粗,趾高气扬,跟婆家的关系处得很僵。婆家的家境和她娘家比,相差甚远,老将就着她,这也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丈夫受压抑早早死了,有个儿子在春阳娶了个媳妇,不敢回来见她,她也不知道详细地址。有一年儿子千里迢迢,携妻女回来看她,一进门就让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儿子偷着走的,给她留下闺女做伴,从此便杳无音信。日子多了也给她寄个零花钱来,就是不写地址,她是干着急没办法。后来孙女大了,孙女知道父亲的一些情况,但也瞒着她。如今的老太婆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腰也弯了,背也驼了,深眼窝,高鼻梁,活像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那刁钻古怪的劲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要净八回面,砖地也用清水洗几个来回,好在她没什么事儿干,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能锻炼一下身体。她年轻时在娘家喝过点墨水儿,有一年过春节她自己编了一副对子,上联是:“人家过年,我也过年-海。”有人问她“海”是啥意思,她说:“海,就是胡吃海喝呗。”她这个人不知是怎么啦,看谁都不顺眼,像欠了她什么似的,干啥都跟人叫劲。她来找伊玲,商量出售房子的事,伊玲心里敲上了鼓,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难免有点儿不放心,心里发怵。
果不其然,事情一开始,王老特就设下了圈套,先是甜言蜜语,将伊玲奉承一番,说她善良、贤惠、能干,心眼好,一家人都能挣钱,和这样的人共事,一百个放心。说村里人愚昧无知,素质太低,没几个她能瞧上眼的,压根儿就看不起他们。因此,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还说有些人和她过不去,总欺负她这个孤寡老婆子。接下来就是,房子的事你听我的没错,我保管叫你不吃亏。还给伊玲定了几条框框:一,这个事不能和别人讲,传出去当家子们要干预;二,房款两千元一手清,咱们两便,不容赊欠,先小人后君子,免得以后咱们为了钱闹纠纷;三,不让旁人参与,免得人们打破头楔。她还说:“我这么大岁数了,已是风烛残年,不久就辞别人世,这三间正房早晚还不是你的?”几句兴头话一出口,伊玲乐得屁颠屁颠地,找不着了北。加上伊玲对老房非常不满意,购房心切,当时也没多想,被王老特给忽悠了,一时竟没了主见,任她摆布。伊玲上当,也是老娘们的见识,老娘们的事一时也说不清。
马上就成交呀,伊玲总觉得像缺点儿什么似的,告诉了涂强。涂强提醒她,这么大的事,这样捂着盖着可不行。这也不是三瓜两枣的事儿,不能就这么一手钱,一手货清了。事后,只要有一位当事人昧良心,谁能说得清?这事儿必须有村里的人出面,要有证人,写文书、画押。再说,县城的房现在都有房产证,必须办过户,过了户那就没跑了。你只买了房,目前是有住处了,你还出门不?出门走哪条路呢?院子是她的,两家关系好什么也别说,要是闹意见,她不让你走她的院子,你怎么走得出去?总不能从房顶上掏个窟窿吧?一句话提醒了伊玲,心里想:还是大学生聪明!回去立马和王老特交涉,王老特一听,一下子炸了,一窜老高,火了:“跟你怎么说的,这是咱们俩家的事,别让外人知道,你这是怎么了?”最后,还坚持那个死理儿,死活不让旁人参与。伊玲这时候已经明白了,说:“集上买个牲口,还有经纪呢,何况是置房子这么大的事,哪能不过户?如果这样,俺就不买了。”两个人就这么谈崩了。
王老特住的是四合院,南屋、西屋都让她拆了卖了。先卖砖,后卖檐檩,钱早已经花完了,瘪的早没钱花了,这才动了卖东屋的心。以往扒砖,拆了檐檩卖,卖不了几个钱,这回想整体出售买个好价钱。她同时还看中了伊玲这个买家,她认为伊玲老实,“老家贼”的特色染得还不浓,思想单纯好对付。眼看快成的事儿,不知伊玲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无奈,没钱花的日子也不好过,硬着头皮又去找伊玲商量。伊玲这回拽起来了,说:“老王婶子,人这一生能买几次房?对你不算什么,对俺来说可是件大事,他爸又不在世了,一是俺得请居委会人来主张;二是不能这么红口白牙的说,要写字据;三是不能就咱俩这么暗箱操作,要请证人,得去过了户,这样对你对我都好。这不是我别出心裁,老年间就这么传下来的,您比我年长,经的多,见的也多,您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这个理儿您应该都清楚。您看怎么样,行呢咱娘俩就商量,不行呢您有您的房在,我有我的钱在,咱娘俩两便。”王老特一看也没别的招了,原来她说的那一套,就不占理,想蒙蔽人,况且伊玲说的句句在理,再坚持下去人家也不买账,就没意思了,只好作罢。
过了些日子,伊玲请了居委会主任做主持,请人写协议,买方卖方自然又是一翻唇枪舌剑,最后伊玲争得了半个院子,大门和王老特共用,一家一半。北面也争得了二寸滴水。房价一仟八,三个月内清账。按当时价款也够高的,不吃不喝一年也还不清,好在伊玲有点积蓄,首付八百,剩下的打了个欠条,年底还清。签字画押完后,伊玲炒了几个菜,拿上来没开封的陈年小烧酒,请大家伙儿撮了一顿。
伊玲一家沉浸在喜悦中,涂强自然也是欣喜异常。房产证过到了他名下,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动产,几年来无论是京城还是林原,都是住人家的房子,自己没有立锥之地。大家都鄙视这样的人,管他们叫“串房檐儿的”。如今,结束了颠簸流浪的日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啦。伊玲请人垒了个砖炕沿,内墙又抹了一层黄土谷糠细泥,打了炕。最后又打扫了一下卫生,又过了些日子,挑选了一个良晨吉日,高高兴兴地搬了过去。
涂强经常下乡,核对股金、检查信用站,发现了农村的许多秘密。所有的村子,都有一个集中地点,夏天在大柳树底下,冬天则在向阳处的墙根儿底下。大队在柳树上挂一个报费的水车铁轮子,就是号角,有事儿就发信号。那时生产队里穷,买不起钟,只好用这个破水车轮子代替。好在这东西也是生铁铸的,敲起来清脆悠长。一敲那个铁轮子,队里的农户们就都听到了。只要声音响起,那就是队里有事,各户都要派个代表来打听打听。一个村好多个生产队,各个队都有这个信物,但形状各异,有的是破犁铧子,有的是半截钢管,发出的音响也不一样,社员们一般都能听出来,乱不了。为了不混淆,各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钟谱。有的是紧三下,慢三下,有的如一阵暴风疾雨,有的是像机关枪点射,有的则是老牛拉车慢慢腾腾。每天的清晨和起晌,这钟声就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这一天回林原,大晌午街上的人不多,走了过半,望见远处井台上,有一位青年正在取水。他身着白背心,藏蓝色绸子小褂,藏蓝色长裤,微风一吹,倒也潇洒飘逸。心想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越走越近,模样也越来越清晰,涂强的大脑在急速旋转,仿佛磁盘里正在搜索着内存。刹那间,文档打开,这不是六年前朝夕相处的把兄弟姚河吗?这时,一股暖流涌灌全身,他急跑了几步,到了井台前。一瞬间,竟然眼含热泪,喉咙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姚河也认出他来了,哥俩就这么激动地,高兴地,默默地对视着。过了好大一阵子,这哥俩才走出情感的漩涡。涂强深情地说:“好多年都没见你了,有五六年了吧?”姚河也终于如释重负,笑容可掬地答道:“是啊,你长高了。”“再长也是矮子,咱俩看现在谁高?”说着两个还真比了比,从前一般高,现在还是一般高。
他俩都是矮个,却都很聪明。从前别人贬矮,就会一起说:“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撑住,我们怎么了?浓缩的都是精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涂强才知道,姚河也已经成了家,如今在县城农行上班,竟然还是同行了哩。他娶的正是涂丫的同学韩江雪,在林原一中教书。涂强问姚河:“唉,怎么没听我姐说过?”姚河说:“姐在三中,她俩不在一个学校。再说,姐忙着考研呢。”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18:18:31 +0800 CST  
第五十一章
龙吟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雨水,那场雨水太大了,像是玉皇大帝掀翻了水缸。它冲刷着万物,洗得庄稼的更绿了。高粱、玉米那一片片深绿色的叶子,贪婪地吮吸着雨水的甘甜,疯了似的长。由于根生得短,长得慢,追不上茎部的长势,微风吹过,像是喝醉了酒,一溜歪邪。
今年的雨水勤,春季墒情好,庄稼不缺苗。进入夏季,这雨又是一场接着一场,庄稼没缺过水,长的很旺,低洼处的都黄了稍,有点涝了。这两天,天气闷热,热得透不过气来。明霞自言自语地说:“热死人啦,这鬼天气!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到了晚上,一层灰色的浓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天空,看来雨是下定了。不一会儿,雨就像那玉米粒,噼里啪啦地撒落了下来,接着就像开仓放谷一样连续不断的倾泄。房顶上,大街上,都溅起了一层层薄薄的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素纱,这“素纱”在炽热的地面上游走,袅袅地飘来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一朵朵水花。“开门风,闭门雨,”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明霞又在那里磨叨了:“老天爷,不缺雨了,快打住吧。”
雨是够了,再下就真出问题了。淮河流域的几条河全部告急,相邻的安平四十八村都淹了。这几天县里开大会,传达省里的会议精神,内容全都是防汛,防洪。各大水库库容爆满,淮河好几次出现险情,要求各乡村疏水排涝,筑堤保家。再抽调一部分民工,赴淮河沿岸抢险救灾。县里开完乡里又接着开,消息传达后,人们不以为然。解放前,淮河年年泛滥,传说这条河受皇封了。一次上界开会,开了好长时间也没完,主持会议的玉皇大帝心焦气燥。淮河河神挤上前来凑热闹,问玉皇大帝,自己的河道怎么样走法,玉皇大帝心里正窝着火呢,不耐烦地说了句:“你快滚吧。”从此,淮河年年滚,年年改道,年年发大水。解放前,这里的百姓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洪水泛滥,给两岸百姓造成多少次巨大的经济损失,没办法,百姓有时连一茬庄稼都收不了,不能维持生计。每发一次洪水,老百姓就得逃荒要饭,卖儿卖女,妻离子散,苦不堪言。解放后,政府注重水利建设,在本地区域内,先后治理了各条支流,又重新开挖了河槽,改造了泄洪区,大大增强了防洪排涝的能力。到现在,已经许多年没发过大水了,人们的思想都麻痹了,年轻人们还没经见过发大水,没有经验,更是掉以轻心。
不过,乡里由吴桐牵头,成立了防汛指挥部,每个生产队派两个人,组成一个抢险民兵班,归指挥部统一调动。并在各村的周边地域,沿地势的走向筑堤垒坝,以确保村子的安全。吴来福负责小塘村的西北角区域,他带领着社员们来这里筑堤。人们到了目的地,看着绿汪汪的庄稼,不忍心毁掉它,不知该在哪里下手筑堤。吴来福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掏出他的乌木杆的大烟袋,擦了擦那汉白玉的烟袋嘴,把黄铜烟袋锅伸进烟袋里,慢慢腾腾地装上了一锅烟,又取出火绒,放在火石上,用火镰打磨火石,发出火星,将火绒引着,放在了烟叶上,叭嗒,叭嗒抽起烟来。大伙儿见领头的不动,就坐在地上聊起了大天。年轻人们鼓动一位老者:“山柱大伯,来一段。”那位老者说:“叫大伯就行了,还什么山?说什么呢?”年轻人做了个鬼脸说:“啊!对了大伯不是山神,对不住,说什么都行,随便,捡逗乐的说。”“咱们干的是防洪的活,那就说段和发大水有关的事吧,这可是真事啊。”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了腔:“就说民国六年那场大水吧,在发大水之前,就出现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咱们村北的寨南村吴老汉,他家住在村西头,开了一个酒店。那天吃完晌午饭,想睡个午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就走出了店门,在大柳树底下凉快凉快吧,看见不远处走来了三个人,这几个人边走,边指指画画,不知说些什么。等这三人走近了,他发现这些人可不一般,墩实矬胖,肚大腰圆,皮肤黑里透亮,一脸杀气。其中一位年轻点儿的,跟那个上了岁数的说:“督督,时间还早,咱们到前面酒店里休息休息再走吧,这肚子早饿了。”只见那上岁数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酒店,那个年轻的低头后退了两步,等相跟的人都进了酒店,他也跟了进去。吴老汉也急忙进去问:“贵客,想吃点什么?”那上点岁数的说:“有什么好酒?”吴老汉答道:“有尚好的陈年老酒状元红。”“菜呢?”“有现成的酱牛肉和熏鸡。”“那就先来上一坛子状元红,再切上五斤酱牛肉,一人一只鸡,炒菜你看着上,就是别上鱼啊。”吴老汉答应并招呼伙计准备酒菜,不一会状元红、酱牛肉、熏鸡就上来啦。吴老汉又叫伙计炒了几个时令小菜,酒菜就齐了。这三人边上着菜,就开怀大饮了起来。吴老汉看这三个人和普通人不一样,顷刻间,一坛老酒喝了个底儿朝天,五斤牛肉、鸡和炒菜也吃了个精光。又要了两坛状元红和五斤酱牛肉,酒又喝完了,那人们还要喝,上点岁数的低声说道:“吃行,不能再喝了,咱们来干什么来了?这路才开了个头,还没探了一半呢,别误了大事。”吴老汉一看,三坛状元红三十斤,人均十斤,还要喝,我开了这多年的酒店,还没见过这么能喝酒的呢,真是海量。又听那上点儿岁数的说:“掌柜的有什么饭?”“牛肉馅包子。”“来上十斤,再打个汤。”吴老汉一听十斤,心里便打鼓:这家伙们能吃得了?“汤嘛,我们这儿有出了名的三鲜汤。”“哪那三鲜?”“海米、鱿鱼、海蜇皮。”那个年轻的,嗖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喝道:“和你说过不要鱼,你这是怎么了,找抽呀!还是找死呀!”那位老者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那个年轻人乖乖地坐了下来。“有鸡蛋汤没有?”“有。”“那就来碗鸡蛋汤吧。”这三人酒也喝足了,饭也吃饱了,那上点岁数的让那个年轻的结账。吴老汉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高低不收这几个人的酒饭钱。说:“我看您这哥几个性情豪爽、与众不同,如果不嫌弃小老儿,咱们就交个朋友吧,这顿饭就权当是见面礼了。”那伙人要给,吴老汉坚持不收。推辞了数次,只听那上点岁数的说:“不收也罢,那咱们就是朋友了。”停了片刻那老者接着又说:“我看您这个老人乐善好施,菩萨心肠,也是个大好人。我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今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有热闹,您可静静地待在家里,千万别走出来观看,也别走出院门,切记!切记!”说完深深地施了一个礼,领着这伙人就告辞了。这群人走后,吴老汉一算这个时辰正是夜间,心想夜间还有什么热闹,也没在意。不知不觉到了那天夜里,吴老汉正在酣睡,只听见外面狂风大作,风夹着雨,雨携着大水呼啸而至,吴老汉正要开门出去瞧瞧,走到院子里,只听见墙外有人说话。‘这是吴老汉的家,咱们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吴老汉待咱们不薄,我们可不能忘了人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的们撑起来’。听了这话,吴老汉大吃一惊,又听见外面涛声震憾,人们哭爹喊娘,房倒屋塌声此起彼伏。他不敢开门,此时想起了那天喝酒时三个人讲的话,兴许这就是那场“热闹”。过了好一会,老汉战战兢兢,拿一个梯子爬上墙头一看,傻了眼,墙外边离墙约一米处,齐刷刷的是一道水墙,宛如刀劈斧剁一般,耸立在面前,水墙外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吴老汉吓的面如土色,怪不得那些人不叫看,吓死人了,他急忙回屋关上房门,继续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大水过后,别人家是房倒屋塌,他们家是毫发未损。”“那几个黑小伙子是什么人,这样神通广大?”“每次发大水淹哪里是有定数的,这是上天派出去,勘察路线的水神,龟将军呗。”“这乌龟就是王八吧,这家伙这么能喝酒?”“可不,王八还是酒仙呢。”“他是酒仙?”“嗯,这里头还有故事呢。”吴来福不相信,接过了话茬:“你们别听他瞎白活带忽悠!”“不想听拿棉花睹住你的耳朵。”“有钱听洋戏,没钱也不听狗日逼。”“你别打岔!大伯,快接着说。”“啊。传说王八非常羡慕人间的美酒陈酿。他为了能喝上原汁原味的白干美酒,就化成人形,到酒作坊打工,趁人不注意时,就偷喝上两口。酒作坊每天出多少酒,那是有定数的。东家发觉,近来这酒出的是越来越少了。找了好长时间原因,怎么也找不到,心里纳闷。嗳!酒窖里的酒也短了不少。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告诉东家,那个新来的黑小子,总偷着喝酒。东家一看这个人相貌不凡,就明白了七八分。命人在酒库里放了个大铁笼子,把这个小黑小圈在里面,只让他闻酒香,干着急喝不上酒。十天八天过去了,伙计跟东家说,这小子眼看就快不行了,东家说再看看。又过了七八天,这个小黑小子爬在了笼子里,起都起不来了,东家命人盛了半盆白干老酒,放在笼子的不远处,又叫人们躲在暗处候着。功夫不大,只见那小黑小子的嘴微微张开,从嘴里爬出一只小乌龟,直奔那盆白干老酒,爬上盆沿,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东家急忙上前把乌龟抓住,放进了水罐里,顿时,这个水罐酒香四溢。伙计问这是什么?东家答道,酒漏。从此,这家酒作坊再也用不着做酒,酒罐里的酒卖完了,往里面续水就行了,那酒依然是清冽碧透,入口绵绵,醇香四溢,比原来的酒越发的好了。”“这乌龟这么得了?”“那还用说!这龟不仅仅是酒仙,龟还代表长寿,不是有一句话叫龟鹤延年吗。还代表财富,有金钱龟之说嘛。”柱老汉正讲的带劲,人们也听的过瘾。忽听见远处有人喊:“吴村长,让你们出的那个民工派谁了?在大队部等着呢。”吴来福回过头来和五蛋说:“五蛋,你看连个像样的人也没有了,不行,你去吧。”五蛋答应了一声:“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聊天现场。他走后,那伙人还在聊着,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从人间说到天上,从天上又说到地狱,一直聊到日落西山,一伙人堆了个土垅,就算是堤坝,拿丫子收工回家了。吴来福回家放下工具,告诉了老婆一声,就上了队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还阴着呢,大水就来了。那不堪一击的防洪土埝子,那能抵挡住这滔滔的洪水,很快就被击垮,顺顺当当地进了村子。龙吟的房,地基起的高,大部分是砖包坯。墙体,老房子是两丁一条(横着放一个,竖着放两个土坯),外面包一层砖,又厚又结实。在屋子里窗台上躺一个人睡觉都绰绰有余。解放后,盖的房子都是一丁一条。大水进去后,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架不住时间长,泡时间长了,里面的土坯被水泡软了就麻烦了,砖坯容易分离。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20:50:48 +0800 CST  
第五十二章
洪水到来,谁家的房在外围,谁家就倒了霉,房子成了阻挡洪水的堤坝,人们在胡同口挡上埝子,就能阻止洪水的入侵了。小塘村地势是南面偏高,西北、东北低。南面垒个土垅,或是拆个门板就挡住了洪水。西北东北则不行,村民大部分都住在东面。东西大街是正街,有十几米宽。人们不约而同,拆了自家的墙头和门板,并把门板用铁丝捆在一起,想在东街口筑起堤坝阻挡洪水,不让它进村子。
吴桐是防汛指挥部的副总指挥,一直坚持在第一线,好几天都没合眼了。他自幼从龙吟长大,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洪水。他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应变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锻炼。明霞也早早的起来了,顾不上自己怀有身孕的身体,也参加了乡里的筑坝。
小塘村的洪水越涨越高,越来越猛,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吴桐来参加这里的抗洪战斗,他指挥着村民们在村口作着最后的努力。这时不争气的老天爷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风裹着雨打在人们脸上,连眼都睁不开,衣服也湿透了。不知道是谁,从家里拿了个草帽,扣在了吴桐头上,他这才睁开了眼。大家奋力拼搏抗击洪水,手拉手筑起一道人墙,用背顶着门板,有的人急忙用麻袋装上土坯,放在门板的缝隙间,有的人则拿来了木棍子,设法在门板旁边打桩,以固定门板,但由于街道上地面硬,木桩根本砸不下去,土坯也是无能为力。洪水已经涨到齐腰深了,而且是越涨越猛,风卷着浪从门板上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汹涌澎湃,排山倒海。终究人力不支,无法和自然抗衡,洪水将门板击倒,五蛋被压在了门板底下,人们奋力把他拉起来,还是喝了几口洪水。
决口了!大水势如破竹,一扫而过,犹如离弦的利箭,顺着南北小巷奔腾着向北倾泄而去。小巷两旁的房子,特别是东侧,被洪水冲的歪七扭八,先是恒家的闲房和猪舍,后是大良家的墙头,因是土坯的,加上底部有点破损了,低不住洪水的冲刷,轰然倒下。接着大良家的正房只留下个后墙,呆呆地立在那里,向人们诉说着这场洪水的惊心动魄。正是有这堵墙阻挡了洪水,后面的一排排砖房才有惊无险,不过土坯房经不起磕打还是倒下了。路南的房子险情还小一点,前院大明家进了水,后面李家,老俩口是半疯,儿子当家。他家三合院的配房,被那个不争气的当家的,先是挑了顶,后又扒了皮,千疮百孔,那能抵得了洪水袭击,屈辱地倒下了,正房失去了配房扶持,被洪水冲的裂开了缝,也错了位,成了危房,好在还没倒下。
吴桐看着这样的场景,感慨万千。水,本来是生命的源泉,利万物,泽生命,济沧桑,厚德载物。它从天空落到大地,从山谷流到平原,从平原归入大海。经溪、河、江、海,融纳百川水流,造就浩瀚深邃的汪洋。“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何等的气势,何等壮观。而如今,它却突然变成了魔鬼,它无情无义,它是凶神恶煞,是饕餮野兽,贪婪地吞噬着万物,乃至生命,把灾难强加给了人类。人们在它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雨还在下,直到中午。吴桐指挥着人们把南北胡同撇开,后退了数十米,在里面重新起了埝子,总算挡住了洪水。他忙里偷闲看了看自家曾住过的那两间土坯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下了,叹息了一声,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哎…”,真是无奈之极。
前头院里大泉哥和嫂子领着一双儿女,背着包袱,逃出屋外。吴桐先把孩子抱到埝子里,又拉他俩。大泉说大水都涨到炕沿了,没治了。吴桐把他们娘儿几个,暂且安置到别人家,先躲避一下再说。大泉哭着说,他母亲任凭怎么劝说,就是不出来,拉也拉不走,要与房子共存亡,现在还在炕上跪着呢。吴桐一听急了,一句“要是房子倒了,还不把人砸死”,说罢纵身跳到埝子外面,大概他嫌穿着裤子涉水多有不便,索性把裤子也脱了,光着屁股趟水到了大泉家,见大泉他娘双手合十,还在炕上跪着呢。这时,吴桐由不得二大娘说话,把个老太太像抓小鸡一样抱在怀里,二大娘高声骂道:“该死的,窝着我的胳膊了,”吴桐说:“那我就背着大娘走吧。”“你别管我!”“那房倒了砸死你呀。”“死就死吧,我也不想活着了。”“那可不行,好死还不如赖活着,我还想吃二大娘包的饺子呢。”老太太怎么能抵挡住大小伙子的拉扯,无奈,二大娘爬在了吴桐背上,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大泉见吴桐把娘背出来了,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吴乡长呀,太感谢你了!”
吴桐站在高处静眼观瞧:村西的情况稍微好点,西南本来地势就高,西面路南是牲口棚,大水来了牲口转移了,牲口棚便成了天然屏障。道北是药王爷庙,也能抵挡一阵。西北角外围是闲房、毛厕、墙头,它们挡了洪水的驾,里面的房子才安然无恙。水的流向是由西向东,西北角没问题,那北面不是峰口,更没问题,灾情最重的是东头。
天上降的雨水排不出去,埝子里,埝子外都有了水,如果不及时排除,两面夹攻,新垒起来的小堤坝很快就要有倒塌的危险,时间长了受雨水的浸泡,街里的房子也保不住。吴桐赶紧组织村民前往现场,人们不顾疲惫,用水桶往埝子外舀水。多年的生活积累,人们学会了许多技巧,用两根绳子分别拴住水桶的两头(桶底和桶梁),俩个人相向而立,两只手分别抓住这两根绳子,使水桶悬起来。然后,俩人同时动作,腰一弯,手一松,桶口朝下灌满了水,腰一挺水桶提了起来,然后右手一拉,水就从桶里倒在了堤坝外面。既轻松,又不累,效率还很高。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不一会水就掏完了。水舀完了人们才想起了饿,一看天空,已是晚半晌了。
夜里孩子们都睡去了,老人,妇女揪着心,大男人们都很自觉,服从吴桐的指挥。吴桐提着马灯,拿着手电筒,察看着水情,水好像还在涨。村民们都很听话,他们巡逻瞭哨,守护着堤坝,也有的困的不行了找个避风的地方蹲下来,背靠着墙打个盹。突然,不知是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快来人呀!西北角开了口子了!快来人呀!西北角开了口子了!”这嚎叫划破了静静的夜空,传的很远。吴桐对此早有安排,应急小分队紧急出动,队员们风涌而至,七手八脚,有拆墙搬坯的,有拆门板来堵的,由于口子不大,人又多,不大一会就堵上了,没有酿成祸害。这都是那间茅厕闹的鬼,是墙里面的苇子,没有清理干净,形成了管涌往里渗水,时间长了越冲越大,就变成了口子。吴桐借着灯和手电的光亮,低着头,猫着腰,细心寻找着芦苇,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黑影里,不知是那家的老奶奶,端来一大盘饺子,又是谁家的媳妇,拿来一盘精心制作的大花糕,足有一米大小,上面雕刻着龙凤花草,着色鲜艳。只见她们,都虔诚地跪在堤坝上,将供品高高举过了头,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然后将饺子、花糕扔进了滔滔的洪水里,又起身恭恭敬敬地作一个揖,才擦拭着眼泪离开了堤坝。这两天,一时间谣言四起。说那天夜里,有人看见个头似麦斗,眼似电灯泡的东西,在村北大道处游过。还有人看见地里有四五个像汽车的长距灯一样,闪烁着,向东北方向渐渐消失了。他们在暗示着,水神的来到。不知什么时候药王爷庙,土地爷庙也都亮起了灯。上了香的婆婆,媳妇们,仨仨俩俩来到这里,祷告祈求,诉说着什么,嘱托着什么。这更表现了她们对大灾的无奈,一点法子也没了,只能恳求上苍的同情和怜悯,宽恕这一方百姓。吴桐理解她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对这样愚昧无知的举动,能说什么!能求助于谁?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吧。如果真的天上有知,不知这些上天的神灵,是否会原谅这些临时抱佛脚的信徒?吴桐把这些情况及时反馈到了龙吟县抗洪抢险指挥部。副总指挥梁青对此也相当重视,他也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灾难之中,最主要的是人心的凝聚,对此,政府部门应当有所作为。
漫长的夜总算又过去了,第三天人们观察水位,好像停了下来,没有再涨,浮躁的心情总算是平定下来。站在堤坝上,极目望去,漫无边际混浊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向东北方向流着。水面上还漂浮着破檐烂檩,碎了的窗棂子,破絮烂衣…甚至又看到了带红点的白馒头,破碎的花糕,在水面上打着漩子,不知道又是哪村的老太太,求神拜佛时投放的贡品。近在咫尺的村庄,只能看见半个树梢,那砖堂瓦舍的房屋,淹没在阻挡洪水的堤坝内。时不时地,传来轰隆,轰隆的房屋倒塌声。
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男人们心情沮丧,女人们烦躁不安。孩子们见大人们心情不愉快,都学得很乖。连畜牲都出奇的听话,爱尥蹶子的大叫驴安静多了,狗不吠,鹅不鸣,母鸡不下蛋了,公鸡在半夜里长叹。动物们曾经是诺亚方舟中的珍藏,它们十分懂得此时的状况,它们都惆怅万分,默默地观望着主人们,替主人们担着心。井里的水被污染,不能饮用。人们的生活用水只能取自洪水,用白矾沉淀,就可饮用。天气也不知是怎么了,巴掌大点儿云彩就有雨,三天两头的下。一切东西都是潮的,引火柴都点不着。内当家的都大方起来,编着花样做着吃,有好的就不吃赖的。谁知道老天爷是否原谅这一方百姓?还留着它干啥?别死了撇下,落个憋屈鬼。一时间,人们情绪底落、悲观失望、沮丧消极,人心浮动。人心彻底乱了。
正当人们快发疯时,天空中出现了一架飞机。奇怪的是这架飞机在小塘村的头顶上,已经绕了好几个圈了,而且越飞越低。人们的千万双眼睛,也随着这架飞机转起了圈。一会儿,飞机飞的更低了,低的都能看见窗户和门子了。当它再一次掠过人们头顶时,突然,飞机的舱门打开了。里面的俩个人用力一推,不知什么东西从飞机里落下来。又盘旋了一圈儿,那架飞机又回来了,又推下来了什么。人们这时才明白了,这是党和政府在空投救灾物资呀!梁青和吴桐的汇报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因此才有了这样的空投之举。
顿时群情振奋,大家欢呼雀跃,向飞机上的人招手。那飞机上的人也和下面的百姓招手。此时此刻,飞机上,飞机下,情感交融、心潮起伏,紧紧连在了一起。这时,飞机抛下来的物资已经到了地面。有的落在了村头的水洼,有的落在了东老坟…人们争先恐后地从堤坝内跳了出来,或游、或跑,靠了过去。拾起了这些天赐的宝贝,喜上眉稍,送到了大队部。大队拆开一看,是面包,方便面等食品,还有衣服被褥等等,及慰问信。大家都说,还是党和政府好呀!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21:11:38 +0800 CST  
第五十三章
吴桐安排着大队干部,把空抛的物品分给了村民,各自有份,无一例外。又抄写了慰问信,贴在了村里的宣传栏,方便人们观看。目的在于振奋人心、鼓舞士气,使人们明白,面对灾难,拯救他们的还是党和政府,而不是所谓的神灵。村民分得了物品,欣喜异常,觉得心里有了主心骨,增强了战胜自然灾害的信心。物资虽然不多,但是礼轻情意重,困境之中,大难之际,洪水无情人有情。这次空投意义重大,确实暖了这一方百姓的心。
半个月之后情况出现了好转,水位开始慢慢回落。又过了五六天,土岗子,土疙瘩露了头。东头口子洪水冲过的小巷北面,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被洪水冲出了一条深三米,宽五米,长约百十米的沟壑,接通了村北旧河道。沟壑的起始地方,坑更深、更宽。天哪!这是什么情况?谁有这么大的力量?有人说,这是头如麦斗,眼似电灯泡的那个水神,在这里打了一个旋子,留下的。
吴桐走出堤坝观察,先到了自家原先住过的土坯房。两间土房形成了一个小土堆,四周还浸泡着水。大梁断了,檩条一半插在泥土里,一半露在外面,檐子,苇箔也是半压半露,有的飘浮在水面上。周围树木茂盛,房子后面是北岗子,东面是坟地,南面有苇坑阻挡,没有被大水冲走。屋子哪有什么值钱东西,都是些破七烂八的物件,这些物件在庄户人家眼里,还是用得着的,毁了也怪可惜的。最值钱的是那两个大红柜,搬家时留了下来,也被压在檐檩下面,露着一个角,窗户砸烂了,门也坏了,一片狼籍。只有苇坑里的芦苇,不畏洪水的冲刷,越发挺拔茁壮,郁郁葱葱。最后,又到村里的自留地看了看。自留地种的大部分都是玉米,大水前刚刚追过了坑坯子,长的黑绿黑绿的,农家人还指望它接个短呢,如今都烂在地里了。
吴桐完成了任务,撤回乡里。吴来福派了几个水性好的男人上场院里去,看看倒塌的场院房里,檩檐还在不在。场院房都在村子的西南角,到那里去得路过大坑。五蛋把裤腿一挽,就下了大坑,还有几个小伙子也脱了鞋,挽起裤腿,跟在五蛋后面。五蛋走在大坑中间地势稍高一点的小道上。就这,洪水还在膝盖上呢,他小心翼翼地趟着水,生怕走错路滑下去。走着走着,突然又返回来了,人们见他神色慌张,步履紊乱,也着急往回返,并问他:“怎么啦!怎么啦!”他很快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见水神(王八)啦!在那棵大柳树底下的芦苇里。”他用手比划着“足有这么大。”看他那一比划。足有小锅盖那么大。那几个小伙子一听这话也急忙窜上岸来,想下水的小伙子们谁也不敢下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水又撤了不少,堤坝外面的洪水不深了,地里的庄稼全完了。今年菜园里只收了黄瓜,大蒜,菠菜。茄子,西红柿刚尝了尝鲜,萝卜正长着呢。瓜园下来早的还吃了几个菜瓜,晚一点的全玩蛋。昔日碧绿茁壮的玉米,都躺在地上,玉米底下的豆秧苗,都腐烂得无影无踪。红薯地上,黑呼呼一簇一簇的都是秧子,人们挖开上面的泥土,摸索到下面的红薯,取出来看只有拳头大小,被洪水浸泡,表皮上烂成了一个个的小坑。只有高粱仍然是一副铮铮铁骨,虽然被洪水冲的歪七扭八,还一排排的立在那里。
但也没什么用了,老人们说,被洪水淹没的东西,人畜都不能吃,吃了会中毒的。洪水总算都撤了,除了大坑里还有积水,地里没水了。吴来福到县里开了生产自救会,汇报了这里的灾情。县里安排救灾款项,还布置了生产自救。吴来福回村后安排村民种荞麦,栽大白菜。还叫人们多积肥,等秋天播麦子。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逐渐变凉。人们都说发大水后大坑里会有很多鱼。吴桐经常看见大坑里会时不时的打起水飘,冒水泡,肯定有鱼!他和五蛋打起了鱼的主意。几个相好的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坑里的水淘完了,有几条斤数大小的大鲶鱼,其它都是点儿小鲤鱼和小黄瓜鱼什么的,收获与期望值相差太远。人们说这大鲶鱼是其它鱼的天敌,有多少鱼也不够它吃的。连大带小也就弄了半斗盆,明霞把鱼收拾了一下,放了点调料,炖了炖,吴桐打了点散酒,请这些帮忙的相好哥们,一块解了解馋。后来取大坑的土时,又发现了死去的泥鳅。人们说是水退太快的缘故,从前也发过大水,水退之后,是个水坑都有鱼,而且还都不小。
这事儿还没完,这次大灾上面有指示,是要保龙埠的。龙埠是地级城市,人口多,上峰命令梁青,要不惜一切代价,在各水库泄洪前,于淮河南岸分洪,减轻北岸的压力,以南岸几个县的损失,换回北岸十几个县和龙埠市的安全。龙吟县的梁青接到命令后,立即赴淮河大堤准备分洪事宜。梁青一路上看到这一洼好似一洼的庄稼,心里非常不忍,他是剃头匠出身,知道农民头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摔八瓣,辛勤劳作,换来满洼的好庄稼,非常不易。他深有体会,也深深懂得农民的甘苦。到了目的地,分洪的时间就要到了,他还是犹豫不决,迟迟未下达炸毁南岸大堤,实施分洪的命令。最后导致北岸大堤决口,口子越冲越大,更加不可收拾。他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命令炸堤分洪。南面大堤一炸开,洪水从两面跑,两岸都淹了,但是北面地势底,南面地势高,南面灾情不重。北面淹了十几个县,最后洪水开进了龙埠。由于梁青的失职,守卫龙埠的计划流产了,没有保住这个城市,给国家造成了很大损失。梁青被刑拘,以渎职的罪名被起诉,判了三年。美好的前程就此断送,岳灵和梁红为他的事儿四处奔走,也没能改变这个结果。多少年后,吴桐想起那场大水,还是寝食不安,胆颤心寒,心有余悸。
大水来的快,去的也快,昔日碧绿的田野,今朝变得一片凋零,一贫如洗。灾后的野草齐唰唰地钻出了地面,给土黄色的大地染上了一丝绿意。淹不死的马绳菜,经大水泡过,越发的壮实,遗憾的是不能当饭吃。用开水焯了,蒸大菜饺子,少吃一点还行,吃多了会中毒,据说会得胖头病。地里缺的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庄稼,人们这才真切地体会到,水火无情的真正含义。
大水过后,一切从零开始。按照县里的会议精神,种晚玉米已经不能成熟,生产队里抢种了点荞麦,只有它生长期短,凑合着能熟。菜园里还多种了点大白菜给社员们填补肚子。
村里开始上报受灾情况,上面又发放了衣服等生活用品,还发放了建房的建筑材料,像油毡,木材什么的。最后,发放了购粮本,社员们可凭本到乡里粮站去购粮,农民吃上供应了,一直能吃到次年麦收。
吴桐看地里的活不多,播种麦子的时候也未到,就去清理被大水冲倒的那两间废墟。梁断了,檐子也都断成半节,几根檩条还好好的,大红柜一点事儿也没有。突然,吴桐蒙生了一个想法,何不在旧宅子原址另建新房,将来父母退了休回村里住,多好呀。这个意见提出之后,全家人有的赞同,也有的持保留意见,桂香就是其中一个。桂香说:“咱家供你俩念书,没有积蓄,盖房得需要钱呀。再说妈今年身子一直不好,恐怕帮不了多大忙,还要添乱呢。”吴桐说:“哪能没有困难呢?哪能都这么现成呢?咱们没钱想没钱的主意,盖不起砖的盖坯的。坯的不用花钱买砖,有力气就行。檐子和檩条再刨上几棵大树,也差不多了,缺门窗和口料,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明霞也同意吴桐的意见。于是,又征求了吴忠的意见,吴忠也支持,他觉得现在吴桐住的地方还不如村里。这块宅基地离乡里和县城都不远,是将来养老的好地方,盖房的事就算定了下来了。
政府拨下来不少盖房的款和物资,但吴桐是乡领导,别背上个以公谋私的骂名。在村民眼里,他们家都挣工资,是有钱的主,像这种好事,岂能轮得着他们家?但是,一旦下决心盖房,那能量往往是惊人的强大,尽管这小俩口,对盖房是“杆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也得不到上边救济和支持,但他们有毅力,自强不息,有信心,不惧任何艰难险阻,下定决心盖房,下定决心走下去。人嘛,关键时候是需要有点精神的。
说起盖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桐和明霞都没经见过,狗咬刺猬没处下嘴。向吴忠请教,吴忠不是把式懂得也不多,请教村里有经验的人,师傅们只能跟你说个大概,大主意还得自己拿。只好一边干一边学,碰到什么问题难住了,卡壳了,就请老师解决,解决了再接着干。盖房的细事,太过烦琐,不是短了这,就是少了那,缺一颗钉子也将就不得。后勤又跟不上,勒紧了裤腰带盖房,常常饿得心荒,眼睛冒火星。饭跟不上,人就容易累,人累了就烦,烦就生火。有火,就爱发脾气。常常为了芝麻粒儿大的一点小事,夫妻之间,有时和吴忠桂香之间就闹起意见,使小性子,闹的一家子不愉快,有时好几天不愿意说一句话,那种压抑的心态,疲惫焦躁的心情,一肚子的酸甜苦辣,哎,一时半会真说不清、道不完。
要说难桂香更难,穷家难当。没什么都冲她要,她再想办法。盖房开销大,她预见的钱的问题告了急。有时急需钱了,又凑巧没有,她便出去借。三年自然灾害,把人们都折腾穷了,去年和今年麦收稍好一些,这不,今年又赶上了大灾。这个家也不富裕,她为了让干活的多吃一口,吃的顺口一点,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变着法把饭菜做的细一点,好一点,让干活的人多吃点。就这,每天还要早早去上班。早晨的饽饽稀粥,她在粥内煮上几块玉米面饼子,盛在干活人的碗里,给干活的人吃点偏饭。人们爱吃面条,她把山药面蒸成窝头,再用饸饹床压成饸饹面条,放到锅里煮了,再打点卤,让孩子们吃的顺口,比窝头好吃多了。或者在山药面里掺点榆皮面,再和点白面,白面包上山药面叫包皮冷汤,人们也很爱吃。有时候,孩子们有气在妈妈身上散,桂香成了出气筒。她不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不计较这些,任劳任怨,继续做好她的后勤工作,这种无私的爱,无私的奉献精神,让儿女们深深地感受到她最温暖、最善良、最慈祥的一面。
第一步是垫房地基。原先的那三间根基还在,现成地基不能用,一是根基浅,承载力有问题;二是地势低,抵御不了像今年这样的特大洪水。为了省两个钱,吴桐喊来五蛋和六蛋,以及吴繁。开始挖地基里的砖,大概是十几层吧,整砖摞起来,半拉砖和八分头放在一起,烂砖头放一堆,挖出来好大一堆。接下来就是推土垫根基。先买了一个宽胎的胶皮车下脚和两个车上脚。一个能推土,另一个带楼子用途广泛。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8-05-17 22:36:09 +0800 CST  

楼主:风雨红瑶

字数:192128

发表时间:2018-05-13 17: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7 23:25: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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