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时光能缓,许故人不散

毒蛇的汁液开始沿着我的手臂向周身漫延,麻木无力蚕食着竭力挣扎的最后意志,心开始一点点坠入绝望的深渊。
我躺在冰冷雪地里,望着头顶湛蓝湛蓝的天,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山顶,整个雪域高原,世界像渡入了佛光般灿烂,眼前闪烁着无数彩色的碎片。
心,突然便释然了。
我笑了一笑,就这样吧!离开这世俗的一切的罪恶,我向佛生。
让我变成一株迎风傲雪的冰莲也好。
阿妈呀!
你可能认出我,感谢我回到你的身旁。

一九九九年八月,我十六岁。

当漫山遍野的哈日嘎那花以耀眼的金色染遍了整个祁连山脚下碧绿的草原,湛蓝的苍穹上翻滚着片片雪白的云,我欢快的像只野百灵唱着阿妈丹珠教我的歌在花海中上下翻飞。
“洛嘉——”多吉舅舅骑着他黑色的骏马找到我,把一封厚厚的信交到我手中并告诉我“阿妈走了”的消息后,我快乐的神仙一样的童年就此戛然而止。
阿妈丹珠是个美丽的藏族女人,喜欢穿一身雪白的纱裙,喜欢跳轻盈的舞,喜欢闪动着黝黑透亮的大眼睛温和地对我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说:“洛嘉,你再不起来,让巴赫来掀你的被子啦!”(巴赫是多吉舅舅家的藏獒)
阿妈帮助藏医单增给病人打针、拿药、护理,她对每个病人都像对孩子一样温柔,她也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她怎么就想不开 从那个山崖上跳下去了呢?
我没有哭,我拒绝掉一滴眼泪,我怕我一哭妈妈的死就成了事实,我不相信!
直到来自帝都的裴启明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我才有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慌。我没有像以往任何一年他来探望我时一样,扑到他怀里一遍一遍叫他阿爸。
阿妈在信中说她和阿爸六年前已经离婚,我有一个四岁的弟弟。我没有办法不怀疑阿妈的死不是因为他。阿妈还说:“以后跟着阿爸好好生活,一定要好好爱他。”可我现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裴启明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我异常排斥地推开了。他告诉我,我得随他回京,他会给我个新家。

我坐在车上,扭头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青山碧水,天地间氤氲的雾气,看着点点牛羊座座帐篷,看着满山的黄花,终于,泪如雨下。
阿妈说:“我的小百灵终要飞走,去迎接更广阔的天空,更多彩的世界。阿妈会站在山顶永远看着你,永远祝福你。”

再见!阿妈。
再见!祁连山草原。
再见!我的童年,我的哈日嘎那花。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8 10:26:50 +0800 CST  
走下飞机舷梯的我依然呼吸急促,双腿打颤,与此同时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我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审视着这座繁花似锦、璀璨夺目的城市:那林林耸立的高楼大厦,那水泄不通的车水马龙,那熙熙攘攘的匆匆人群,那绚丽多彩的灯火霓虹,无不让我感到惊奇与错愕。我如一粒高山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忽悠一下坠入大海般的凡尘。

完全不同的世界!

裴启明站在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从今儿起,你要慢慢地适应这里,开始你新的生活了。”
我张了半天的嘴巴猛的闭上,茫然地点了点头。
车上裴启明向我简单介绍了家庭成员和我未来的学习安排。
“你有个弟弟叫裴洛川,小名萝卜,乖巧可爱,你会喜欢他。”裴启明面露微笑,毫不掩饰他对这个小儿子的喜爱,说实话我很不喜欢。
“萝卜的妈妈叫钟楚爱,是外企公关,你可以叫她钟阿姨。”他迅速瞥了我一眼。
废话!还指望我叫她妈妈吗?我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接下来我要找所学校,”他自顾自地说,“中考已经结束了,看来只能费点事儿。你高中三年很重要,而你的底子又薄弱,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你这三年努力学,将来考个好大学还是有可能的。”
我漠不关心,好像他在说别人的事。
裴启明还想说什么,鉴于我的缄默与消沉终于决定放弃。然后我忽然看见车窗外那个我在课本上学过的从小就向往的神圣的□□广场。我趴着车窗一直看它消失在长安街灯火辉煌的尽头,这是目前这座城市带给我的唯一熟悉感。
汽车在一所小区内停了下来,裴启明卸下我的行李前面带路,我怀着忐忑的心跟在身后,走向我人生中的新家。刚到门口房门便开了,然后,说实话,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钟楚爱以她无比的热情迎接了我,好像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嘘寒问暖,一惊一乍,忙前忙后,行色匆匆。
“哟,看这双眼睛长的,水汪汪的。哇!这么多的小辫子怎么辫的?先喝点水啊,饿不饿?饭马上就好。哎呦,我的鱼!”
在这期间我没有插上一句话,只是在局促和惊吓中坐立不安备受煎熬。这时,一个趴在卧室门口的小脑袋引起了我的注意:浓浓的眉毛,胖嘟嘟的小脸,还有一双和我一样的来自裴启明的眼睛。说实话很可爱,可我不想亲近他。我朝他瞪大眼睛皱皱鼻子,他吓得缩回头。一会儿,又探出来眨呀眨的朝我笑。
“萝卜过来,”裴启明见他在那鬼鬼祟祟朝他招手道,“快叫姐姐。”
他依旧笑吟吟地望着我。我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扯了扯嘴角,于是他在裴启明身边又蹦又跳。
接下来上演的,让我山妞进城的尴尬与囧态无处循形。先是饭桌上裴启明打开可乐时“嘭”的一声响,吓得我“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惹得“小萝卜头”一顿饭都在“咯咯咯”地笑。再者是之后我来到所谓的洗手间转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把尿撒在哪里。最后在我捧腹、夹腿、弯腰的一系列忍耐后,钟楚爱出现在门口,笑吟吟地教会我马桶怎么用。
裴启明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兼一附院的外科主任医师。这所装修考究的大房子是他身份地位和收入的证明。我的房间被布置成公主的粉红色,是我梦里希望的样子。
当一切静下来的时候,我望着这座灯火繁丽的不夜城,感觉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那个被压抑的来自心底深处的痛像瓶底的气泡一样咕嘟嘟翻滚上来。我重重地呼了口气,戴上随身听的耳机,把音量调至最大,蜷缩在被子里使劲闭上眼睛。王菲的《红豆》让我一边的眼泪滴到另一只眼睛。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中一双温暖的手拂过我眼角的泪痕,一声轻叹直入耳畔,之后是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能有谁?
那是我之前一十六年都敬爱和思念的阿爸;那是我一直认为只爱我和阿妈的男人;那是我此刻最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的人。

我泣不成声。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8 10:54:18 +0800 CST  
裴启明为了让我尽快融入这个城市和分散我丧母之痛的注意力,特意请了年假带着“全家”北京三日游。我们逛了故宫,爬了长城,瞻仰了天坛,缅怀了圆明园,游了北海,观了升旗;我们吃了全聚德、东来顺,尝了炸糕、焦圈、艾窝窝,品了汉堡、薯条、冰可乐;我们坐了地铁、游船、索道,玩了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还买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让他们把我的小辫子都拆开,将我及腰的长发剪到了耳根。
我以迅雷不及防耳的速度接受着这座城市带给我的轰炸,并以自己的方式了解它,适应它,接受它。我的皮肤也在洗面奶和修护乳液的滋润下很快褪去了高原红。
我,正从一个山妞向一个都市美少女转变。
裴启明说给我安排好了学校,带我去做开学前的体检。我第一次来的阿爸工作的地方。高耸的门诊大楼,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挤满了就诊的人群。迎面走来的医生、护士和病人都热情地打招呼:
“裴主任好!”
“裴教授好!”
“裴医生好!”
穿上白大褂的裴医生让我肃然起敬。刚要离开办公室,一个身着手术服,头戴手术帽,满手是血的男生闯了进来,“啊,老师您在啊?87床手术,颅腔打开后发现肿瘤压迫动脉血管,稍一动就容易破裂,陈医生不敢轻举妄动。”
转头看见我,盯了几秒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您养在深山的那个女儿?”
我瞬间被他逗乐。
“嗨!小仙女儿你好,欢迎你来到北京。”他双眼闪着光,如果不是满手是血,说不定会给我来一个欢迎式的拥抱。
“少贫了,我去看看,你负责带她去体检。”裴启明说着冲进手术室。
“嗯,你等我一下。”他朝我举举手说。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白大褂,身材矫健,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站在我面前。
“走吧,”他拿过我的体检表,“裴洛嘉,16岁,身高165,体重42----”然后在前面一个急刹车转过身对我说:“OK,你问我吧。”
“什么?”我不明所以。
“你就不想了解一下这么帅气的师兄我的个人资料?”他自信满满。
我失笑,然后指指护士站那□□头接耳,羞赧地看向这边的小护士说,“我又不是她们。”
他朝那边看了一眼,趴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她们巴不得知道我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我呛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那你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害怕吗”
他表情严肃了些许,眯眯眼睛,沉静了片刻说:“没有害怕,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很无力。”然后看着我笑着耸耸肩。我骤然觉得这个看似没正行的大哥哥瞬间高大了许多。
随后他话峰一转:“好吧,我自我介绍,本人齐浩楠,今年22岁,身高181,体重61,毕业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是裴教授的学生,现在是得力助手,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你得叫我哥哥。”
他一口气说那么多,我对他极力证明自己不是外人的行为很是好笑,“好!浩楠哥哥,我们再不去体检,他们就要下班喽.”
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由于要查乙肝抗体,齐浩楠带我来到抽血化验的窗口。看着护士手中那长长的针管,我不禁一阵战栗,然后毅然决然地咬牙、扭头、闭眼,视死如归般将胳膊伸进窗口。
齐浩楠体贴地按住我的肩膀说:“别怕,你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然后我看见里面那个美女护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站起来时我感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体便瘫软下去,一双大手及时抓住了我,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听见齐浩楠大叫道:“哎!洛嘉——你丫怎么扎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然后听见齐浩楠长长吁出一口气,“你可醒了。做医生这么久,见过生的死的,癫的残的,口吐白沫的,满脸是血的,第一次被一晕针的吓到!”
我咯咯咯地笑。
齐浩楠能够自然地制造一种轻松的氛围,让人放松愉悦而放下芥蒂。他如清风细雨般向我扑面而来,使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倍感欣慰。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8 11:02:19 +0800 CST  
我不知道裴启明动用了多少关系或者说花了多少银子,总之,当我站在以xx重点,xx实验,xx示范性,xx基地等各种标签冠名的校名大门口时,仿佛站在我梦想过的通往极乐世界的入口:白色的教学楼,绿色的操场,红色的跑道,蓝色的单杠,在苍翠的柏杨的掩映下的笔直的街道,都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群生龙活虎的象征着青春年少的蓬勃生命!
我喜欢这里!
裴启明看见我兴奋的眼神,微笑着冲我点点头,“去吧!”
我像小燕儿一样飞奔而去。
高一四班的教室在三楼中间的楼梯旁。一位温润尔雅,带着黑边眼镜的男老师拿着点名册站在教室门口,过来一位同学,他问清名字,然后指定在教室里的座位。
“裴洛嘉,对吗?”声音洪亮充满磁性,我正纳闷他怎么一下就叫出我的名字,他接着说道:“一朵来自祁连山的雪莲花儿。”笑得和蔼可亲。
我羞涩地笑。
“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谢谢老师。”我毕恭毕敬地行个礼,走向自己的座位。
刚坐下,前面一头短发,不仔细看很难判断性别的女生扭过头来说:“有人说你长得像赤木晴子吗?”
“赤木晴子是谁?”我在脑海里搜索着鲜知的几位日本女星。
她睁大眼睛盯了我数秒,“你是从外星来的吗?”那个时候《灌篮高手》在这个城市的中学生中几乎无人不知。
“我不久前来自祁连山的西部藏区。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
“噢,怪不得。”她又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笑笑说:“我叫裴洛嘉,你呢?”
“盛伟军,很高兴认识你。”她很官方地伸出手与我握握。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头发几乎遮住眼睛,嘴里嚼着泡泡糖的男生大赤赤地坐在我旁边。
“陆昀庭,给北京长点脸啊,别吓到你身边的藏族同胞。”盛伟军说,他们显然认识。
浓密的眉毛高挑,深邃的眼睛炯炯,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瞬间放大在我眼前,一个大大的泡在他紧抿的双唇间“啪”地爆开。
“你怕我,藏族同胞?”痞痞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丹珠的教养告诉我:远离!
我皱着眉头后仰,用一根食指厌恶地把他的头戳开。然后,我看见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位清秀白净、妖娆妩媚的——男生,一扭一扭旋转着风一样的飘过来坐在我后面的位置上,吧吧的就开始抱怨:“哎妈呀,热死了,热死了!”
见我看他开口道:“姐们儿有扇子吗?”
我笑着摇摇头。
盛伟军扭过头道,“我说姐们儿,你是bay还是girl?”
“我叫张大刚,你猜。”男孩不紧不慢地说。
盛伟军刚喝的一口水,为了不喷到她同桌身上,憋得尽数从鼻子里溢了出来,呛得眼泪横流,缓了半天才道:“你这名字太有杀伤力,问题是跟你的人放一起也太分裂了吧!”
“讨厌——”张大刚拖着长音,手一掐腰,瞬间风情万种。盛伟军夸张地打了个哆嗦,之后我们几个哈哈大笑。
陆昀庭看看盛伟军,看看我,再看看张大刚一脸的不肖,“你们的女人的世界还真难懂。”
“去你的!”张大刚娇嗔地推了他一把。我们又笑。
张大刚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孩,无比圆润的身材,无比圆润的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倒是很热情地打招呼,“大家好,我叫刘太莲,你们都叫什么?”(张大刚刘太莲,绝配啊)
“噗!”盛伟军这次真的没忍住,一口水全喷在她同桌的脑袋上,一双愤怒的眼睛充满火焰般瞪向盛伟军。
“冲你丫态度,我不道歉!”盛伟军扬起下巴回瞪过去。
我赶忙掏出手帕递给那男生,“要不,你先擦擦?”男生瞥了我一眼,没接,愤愤地走了。
陆昀庭从我手里拿过手帕,擦溅在他桌子上的水,留给我一张欠揍的脸。
丹珠的教养告诉我:要忍!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9 08:24:49 +0800 CST  
十六七岁的孩子,没有成年人的稳重也没有孩童般的胆怯,大都是个见面熟。大家前后左右地相互认识和自我介绍,教室里由一两只蚊子很快变成上百只蜜蜂在叫。一上我就在这“嗡嗡”声中过去了。
午休铃一响,盛伟军便扭过头问:“中午回家吃饭还是去食堂?”
离家虽然不远,但裴启明整日忙得白天不见黑夜,钟楚爱也整日难得一见,萝卜被送去周托儿,回去也是我自己。
“食堂。”我毫不犹豫。

“那一起吧。”盛伟军提议。
“我也要,我也要!一起吃。”张大刚迫不及待地宣布。
“你男生女生啊?”盛伟军斜视他。
“你女生男生啊?”张大刚反驳。
我笑。
餐厅成排的桌椅上方几台大功率的吊扇正呼呼地转着,却依然吹不去初秋正午的闷热与焦躁。而比天气更热火朝天的,是打饭窗口前如火如荼的火拼大战。同学们如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举着餐盘高喊着朝窗口蜂拥而至。耳边充斥着:一碗米饭一个青菜一个宫保鸡丁;两个馒头,一碗蛋汤,一份茄子;别挤啊,热汤热汤,借过。窗口内的师傅手里勺子翻飞,脚下马不停蹄,头上挥汗如雨,口里应着:青菜,鸡丁,米饭,走了您!中国人不爱排队的恶习,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在人群的外围看得目瞪口呆。
“吓傻啦?”盛伟军捅了我一下,“去那边占个位儿,餐盘交给我。”
张大刚也撸起袖子说:“让哥去给你杀出一条血路来!”
“就你那小身板儿,别被当蚂蚁踩死了。”盛伟军损起人来毫不留情。
“哼!”张大刚甩了个大白眼杀入人群。
打饭的人群很快从战场上撤下来,加入抢座位的后期斗争。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有多艰巨。我不停地向人解释:“对不起,这有人了。”“不好意思,已经有人了这里。”一个赖皮的男生在我说了两遍之后仍充耳不闻,厚颜无耻地坐在我对面就开始狼吞虎咽。我正无计可施,盛伟军端着两个餐盘过来,“咣”的一声踢在餐桌腿上,“都说有人了,他妈的没听见啊!”
那男生看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嘟囔了一句幸幸的走了。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盛伟军打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我俩和着吃,她把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碗里说:“多吃点肉补补,看你瘦的。”
当我第二次把肉放到嘴里,张大刚咧咧嘴说:“吃那么肥长那么瘦,你对得起那死去的猪吗?”
盛伟军把一块土豆放嘴里说:“猪说它没意见,你这只吃素的羊叫唤什么?”
张大刚盘里是青菜,鸡蛋,土豆丝,我夹起一块肉放他碗里好心地说:“你也吃。”
“啊,啊——”张大刚像吃到苍蝇一样尖叫连连,惹得整个餐厅的人都好奇地侧目。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问他,“怎么啦?”
盛伟军也手扶着额头怒道:“你要死啊?”
张大刚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人家,人家回民。”
我和盛伟军同时看向对方,随后我赶忙把猪肉从他碗里夹出来扔到桌上,一脸的惊慌与忏悔。
半天,这厮“噗嗤”一声笑了,来了句,“逗你玩呢。”
“我靠。”盛伟军翻翻白眼。而我,很想把手中的这碗饭扣到他脸上。
陆昀庭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唯一的空位上,餐盘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嘴里衔着插在可乐瓶里的吸管,吹出一阵恶心的咕嘟声。
“哟,陆大公子今天怎么有空体验民情?”盛伟军奚落道。
“品鉴品鉴新学校的伙食,怎样?”
“结果呢?”
“真他妈不是人吃的。”
“陆昀庭!!!”他引起了众怒。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9 08:44:04 +0800 CST  
下午的时间,那个安排座位的温文尔雅的男老师走上讲台介绍了自己:焦荷,27岁,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教我们语文并任班主任。下面开始一阵低呼,一些女生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听见后面的刘太莲来了句:“哇,好帅!”
张大刚不肖的来了句:“哪有我帅啊。”
“你那叫帅啊?”刘太莲斜他一眼道。
“什么意思?”
“你那叫妩媚!”
“切!”
焦荷指定了各班委及各科代表,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被任命为语文科代表!虽然我语文成绩相对于其他科还算可以,也在一小报上发表过两首歪诗,但也不足以------
身边的几个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低下了头。
班委和课代表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去办公室搬新书,足足十几本。(我们那时还不明白,这沉甸甸的十几本书,在我们未来三年的堆积如山的各种资料,习题,试卷,真题中,犹如冰山一角)接下来大家开始在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而此时我才发现,陆昀庭整整占据了课桌的三分之二,把我挤在紧贴着墙的三分之一!
我干咳了几声以示抗议,他无动于衷。虽然我甜美的外表成功地掩盖我的暴脾气,但此刻我的内心就像翻涌的岩浆即将喷出。
丹珠的教养提醒我:冷静!
我压抑内心,攥起拳头,沿着桌面轻轻砸他的肘部,“哎,过界啦!”不成想,没有放下的钢笔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蓝印。
我惊恐地张大嘴巴刚想道歉,一双挑衅的眼睛直直地瞪过来。
哈!我是吓大的吗?
我改变主意,回瞪过去,比谁的眼睛大,我可不会输给你!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不妙不妙,他们说过我的眼睛像天山的池水,细看时如含了一汪眼泪。陆昀庭表情渐变——他不会以为我要哭了吧?
情急之下我抓起他握钢笔的右手,“让你戳回来好啦!”
一朵蓝色的花儿在我雪白连衣裙的胸前慢慢的绽开,由深及浅。
陆昀庭显然没有料到,崩红了一张脸,“你——”然后猛地抽回手怒视我。
我抬起下巴,“我们扯平啦!”心情超爽地把头扭向窗外,让他眼中射出的剑无的放矢。

窗外,一排排桂树在微风中摇曳,一阵阵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沉醉。一簇簇清雅淡黄的花团犹如这十六七岁的青春,带着娇羞,带着好奇,带着对生命的憧憬与勃勃生机,迎着风,迎着光,迎着秋日艳丽的暖阳——怒放!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19 09:33:28 +0800 CST  
在新环境的巨大冲击力下,我如一架刚刚落入跑道的飞机,还在摇晃未稳时,高中生活便已拉来了序幕。
开始了吗?哦,开始了。
新生动员会的会场没有被安排在舒适的礼堂,宽阔的操场上没有一棵树木遮挡,我们高一六个班的三百多名新生,顶着头上明晃晃的大太阳,接受着阳光的洗礼和校领导老师们的谆谆教诲。
校长发言:
高中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废寝忘食的勤奋,通宵达旦的艰辛,争分夺秒的匆忙;它意味着压力与动力的互相转换,前途与命运的息息相关;它意味着父母的殷切希望,老师的烁烁目光-----
老师代表发言:
高中生活只是你们生命长河中的一个过程,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段征途。用心和努力走过它,你会发现:你经历的是蝉的蜕变,是蝶的破茧,是暴风雨洗礼后的彩虹满天------
优秀毕业生发言:
学弟学妹们,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可以与大家探讨和分享----
每个发言,我注意力只能集中五秒中。太阳像烧着的木碳,炙烤着我们娇嫩的皮肤和脸蛋,大家手搭凉棚勉强地睁开眼。人群开始出现骚动。
“快成烤肉啦!”
“加点孜然可以吃啦!”
年纪主任吹了吹话筒厉声道:“安静!安静!看看你们的样子!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能干什么?!”
然后就有人小声的骂:“他妈你下来烤烤试试。”
不一会儿,有人在后面练起了太极,你推我搡好不热闹。体育老师巡视过来一声断喝:“干嘛呢!”几个人立马成了缩脖子鸡。
安静五分钟,陆昀庭和一个男生在后面跳起了街舞,动作轻快流畅,动感十足,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帅。见我看他,他似乎受到了鼓舞,突然兴致大起来了个单手倒立,人群发出小声的喝彩。
“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吧。”盛伟军适时的来了一句。
话音未落,年级主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脚跺在陆昀庭撅起的屁股上。
我们捂嘴狂笑。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0 09:00:32 +0800 CST  
各科老师开始陆续到位,各科课程开始了进度、进度!
脑子不够用、不够用!
考试、考试,怎么才开始学就考试?!第一次物理测验,全班只有两个同学及格?什么鬼!同学们终于意识到,再以玩的心态就想拿高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没上过高中不知道学习的艰辛,这不是一句空话。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也并非儿戏。
之前我们惊奇的是:哇,今天要考试!
现在我们惊奇的是:哇,今天不考试!
能上这所高中的大都是优等生,“不及格”在他们历来的字典里都没有出现过。痛心疾首,不可思议,大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很久后我们才知道这其中也有老师给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的一个下马威。
陆昀庭显然是个例外,光荣地以22分的成绩位居全班倒数第二,倒第一是零分,那天拉肚子没来。他面无愧色,依然我行我素,上课迟到下课打球,自习睡觉打游戏机。用盛伟军的话说,无可救药!
张大刚虽然整天唧唧喳喳的成绩倒是在十名之内,不过也会遇到解不出的题懊恼得想撞墙,有时甚至趴过来问我:“哎妈呀,快跟我说说这题怎么解?”张大刚的口头禅是“哎妈呀”。
我哭笑不得,“你拿我开心呢吧?”
盛伟军的表现是把她一头的短发瞬间变成鸡窝,然后突然想到后也不先忙着解题,拿出小梳子先把“鸡窝”梳理整齐。
而我经常面对数学题中的子集、补集、交集、并集脑子变成一锅浆糊,大多数时间要依靠参考书解题。
陆昀庭每次做作业时,都大言不惭地拿过张大刚的直接抄上去,见我一脸的鄙夷,口里含着棒棒糖,挑眉瞪眼道:“怎样,和你抄书有什么区别?”陆昀庭的口头禅是“怎样”。
“我----我这是----参考!”
“你参考参考书,我参考他作业。”
“------”我竟无言以对。
于是,为了证明我不“合污”于他,我之后尽量不看参考书,而是抓住数学老师的一切空余时间请教数学题。每当老师站在座位旁为我讲题的时候,陆昀庭总能故作虔诚地说:“老师,我也不会。”
接着在老师讲到我还一知半解的时候,他猛的恍然大悟,“噢,明白,明白!”搞的我如果说不懂特别像白痴。
老师走后我只有问他:“呐,这一步为什么要这样?”
他一脸作死的无辜,“我怎么知道。”
气得我抓起钢笔甩他一身星星,他鬼哭狼嚎的,“啊,啊,啊,你又来!”
“不知道你说知道,有病啊你!”我不解气地把书全砸他身上。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0 09:08:51 +0800 CST  
都没有人看吗?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0 09:09:56 +0800 CST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祸害,让你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小时候有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整天缠着我要糖,不给他他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打在他的眼眶上,他的眼睛乌了很久,我被老师叫了家长。
面对陆昀庭,我就经常有一拳打在他眼睛上的冲动。
在那个自行车还是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学校每到放学都能听到那响彻校园的“叮铃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同学们骑着车单车涌向校门,男生们总能在拥挤的车流中左拐右拐,见缝插针,当快要撞到别人时又化险为夷。我刚会骑车没多久,每次都骑得小心翼翼,然后陆昀庭就会突然出现在我前面,车子左右走成蛇型,在我大呼小叫快要撞到他而不得不下来时,吹着口哨消失在车流中。
课间我趴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往下眺望,一群多动症晚期患者不浪费课间的每一分钟,在篮球场上拼命的做着野蛮远动。陆昀庭是病重的那个。篮球打出场地,滚到教学楼下,陆昀庭疯跑过了捡球,一抬头看见我,嘴角邪笑,一个抛球投篮,“咣当”一声,篮球砸在我下巴下方十厘米的栏杆上,我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在下面笑弯了腰。
就在我寻思着何时把拳头打在他眼睛上时,哈哈,他受到了惩罚。
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奇装异服!不准染发烫发!陆昀庭依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天,历史老师那个秃顶的小老头,正一手摸着光头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讲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形成。“嘭——咣当”一声教室的门被推开,陆昀庭顶着一头黄毛突兀地站在那里。
历史老师摸着光头愣在那里,半晌悠悠的说:“人类社会进化了几千年,你为何还顶着一头猴毛?”
“哈哈哈哈!”全班沸腾。
之后在第二还是第三天的早晨,陆昀庭的黄毛被年级主任拿着剪刀剪的如掉了毛的斗鸡。他于是把头发理成短寸,终于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天午饭的餐桌上,我一边嚼饭一边背着英语单词,张大刚和盛伟军在那斗嘴。
“哎妈呀,不是我说你们俩,一天不吃肉会死啊?”张大刚撇着嘴。
“会!”盛伟军回,“话说你既不是回民也不是和尚的,干嘛整天吃的跟草一样?”
“我美容,我减肥。”张大刚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左边的脸上说。
“不是我丫说你,你看看你,除了名字和性别一栏写着男,还跟男有半毛钱关系。”
张大刚憋了半天伸过脸来,“我有胡子,你有?”
噗!我刚吃的一口饭都喷出来。
张大刚对自己的表现很是得意,继续得瑟,“你除了没胡子和上女厕所,名字都是男的。”
盛伟军一拍桌子,“靠!老娘能生孩子,你能?”
我又一口饭喷出来,“你俩怎么比陆昀庭还讨厌,还让不让人吃饭啦?”我抱怨道。
“哎,洛嘉我问你,”盛伟军突然转向我,“你就真的那么讨厌陆昀庭啊?”
“-----”我眨巴着眼睛思考她话里的话,难不成我还喜欢他。
“你认为他整天摇头尾巴晃跟个大马猴似的是为什么?”
“-----”我朝嘴里塞进嘴后一口饭。
“那个傻瓜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你杀了我吧!”我含着差点喷出的最后一口饭。
“不会吧?”张大刚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才是-----一对儿。”
我和盛伟军反应过来后同时扭向他喊:“滚!!”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陆昀庭,我都会莫名的坐立不安,与他近在咫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起了化学反应。

长大之后的某一天我才明白,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啊,纯得像窗外洁净的八月桂。你想尽一切办法想去吸引一个女孩的注意,却不知怎样与她拉近距离。
这傻傻的让人心疼的年纪。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0 09:12:30 +0800 CST  
时间转眼进了十月,秋老虎的猖獗在一阵凉似一阵的秋风中渐渐夹起了尾巴,秋蝉闭上了它那吵闹的嘴,瑟瑟发抖地躲在枝叶下不肯出来。
走在校园的桂树下,无意邂逅了一场天女散花般的桂花雨,昂起头闭上双眼享受这亦淡雅亦浓郁的花香,令人无比的心旷神怡。头发上衣袖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淡黄。
“咔嚓”一声响,陆昀庭在我不经意间按下了快门。这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可以直接出照片的相机天天挂在胸前。
“啊!你还给我。”
“什么?”
“我的照片。”
“什么你的,你叫它它会答应吗?”他赖皮道。
“来,给我们俩合个影。”盛伟军搂着我的肩膀说。自从我给她讲了我的家事,我们的友谊更近一层。我讲的很平淡,她却红了眼眶,最后甩甩头说:“没事儿,以后姐罩着你。”我没想得到谁的同情,只是觉得做朋友就要彼此真诚,况且我不是一个喜欢藏秘密的人。
照片出来后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以至于数年后我无论怎么向人解释,不是男友是女孩儿时,根本没人相信。
这种时候当然少不了张大刚,他对着陆昀庭的镜头,搔首弄姿,妖娆地在桂树下摆着各种pose,结果出来的照片都是只有身子没有头的半截尸,我和盛伟军笑到趴下,张大刚哇哇乱叫地追着陆昀庭满操场跑。
这样打打闹闹、忙忙碌碌的日子总能让人暂时忘了痛苦,仿佛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可回到家,那种淡淡的忧伤还是会不自觉地笼罩我。难得一聚的全家人的晚餐也吃的相当尴尬和疏离。
裴启明问起我的学习,我说,还好。问起和同学的相处,我说,还可以。然后很快扒完饭借口做功课躲进房间。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都很后悔,早知道和父亲共同生活的日子那样短暂,我一定会倍加珍惜。可我当时被恶魔吞噬了灵魂般固执地认为,是他的背叛让阿妈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让我失去了快乐的童年来到这陌生的城市。
周末一早,钟楚爱出现在我的房门前,“洛嘉啊,阿姨今天想麻烦你一件事。”
我笑得真诚,“您说。”
“公司临时有个活动,我又不得不参加,所以-----”她看看正在看动画片的小萝卜头,“你得帮我带下萝卜。”
亲妈和后妈的区别就在于,这个时候亲妈会毫不顾忌地说: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弟弟。而我会极不情愿地回答:为什么?我也有事!”
可此刻我相当保证地说:“没问题,您去吧。”
人在屋檐下啊!
萝卜看完动画片无所事事地跑过来,倒也不闹眨着大眼睛趴在桌角望着我,弄得我也做不下题。我随手拿起我最近迷上的张大刚推荐给我的辣条,困的时候吃一点就特别精神。
“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萝卜接过辣条,捏一个放在嘴里,立刻像猴子吃了辣椒一样伸着舌头,我赶忙给他倒了杯水。他喝完水对我说:“我还要吃!”
于是萝卜一遍喝水一遍嘶哈嘶哈地吃辣条,我与牛顿定律继续做着斗争。不一会儿,小萝卜头“哇哇”大哭起来。我惊慌失措本以为辣坏了他,结果,这家伙贪吃辣条又喝太多水——尿裤子了。
给萝卜找裤子的当儿电话响了,是张大刚打来的,“洛嘉,你出发了没啊?”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盛伟军让我陪她逛街,“那个,我可能去不了了,你跟盛伟军说一声。”
“艾玛,为什么呀?”
“萝卜,那个,我弟弟没人带。”
“那带着他来啊,正好有个男的跟我作伴。”
“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你觉得我和盛伟军一起逛王府井合适吗?”
我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个酷酷的短发女孩和一个妩媚的白皙男生一起逛街的突兀画面。
“那你们等我一下。”
我给萝卜换完裤子,告诉他带他出去玩时,动画片和辣条顿时对他没了吸引力,我蹲下来嘱咐他:“那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乱跑。”
他眨着一双兴奋的大眼睛使劲地点头,“嗯!”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22:20 +0800 CST  
我和萝卜气喘吁吁地赶到会合地点时,盛伟军正在数落刚赶到的张大刚,“你们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啊?你丫看看现在几点啦!我们是去逛街不是去吃午饭!”
在看到我和萝卜后瞬间闭了嘴,“什么情况这是!”她盯着萝卜。
张大刚像见到了救星抢白道,“啊,她弟没人看,我让她带来跟我玩。”
盛伟军白他一眼随后笑逐颜开地对萝卜说:“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裴洛川,小名萝卜。”随即礼貌地一鞠躬,“哥哥姐姐好!”显然他叫盛伟军哥哥叫张大刚姐姐,我抿着嘴笑。
“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盛伟军说完拉起萝卜就走,她跟我说过她多想有个妹妹或弟弟。
王府井的繁华胜过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琳琅满目的商品汇集了全国各地古老的现代的时尚的前卫的普通的高档的品牌的大众的奢华的日常的应有尽有。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中外游客在此川流不息,从早到晚人头攒动如流水一般。
盛伟军在一家品牌店买了件男士的格格衫,说实话我那时对品牌一窍不通,当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和外面摊儿上几十元的衬衫没什么区别时,价格标签上赫然写着的“698元”亮瞎了我的眼睛。盛伟军说他爸爸是个房地产商,据说还挺成功,可盛伟军从来没有富家大小姐的架子和骄纵,虽然有时嘴如刀子,但是内心却软似豆腐。这也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
裴启明每周给我二三百元生活费,在九十年代末的中国这绝对是小康水平。我总是说太多了,因为光吃饭我一百元也用不了。可他坚持要给,说花不了自己攒着想买什么不用拘着。我把它理解为让我失去亲妈心里愧疚对我的补偿。我不是一个爱花钱和会花钱的人,就都攒着,可在小吃街我满足了小萝卜头所有的愿望,让他吃的小肚子溜圆。
我们品尝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张大刚特别钟爱一种虫子,确切的说是蝎子!他嘴里嚼着手里拿着还不停的帮老板推销:“来,亲爱的,尝尝,尝尝,真的特好吃!”
我吓得“啊啊啊”的跑开。
盛伟军厌恶地,“你大爷的,赶紧拿一边儿去!”
小萝卜头吃饱喝足跟着跑了一天兴许是累了也困了,蹲在地上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姐姐,我走不动了。”
“那我背你好了。”我蹲在萝卜面前。
盛伟军嗖地把我拽起来,“张大刚,你来!吃的比谁都多,消化消化食儿。”
张大刚不情不愿地蹲下,“上来吧,小胖子。”然后就开始了各种抱怨,“哎妈呀,你怎么那么重?该减肥了啊,现在可是以瘦为美,你看哥哥我多苗条多风流倜傥。”
“那你有女朋友吗?”萝卜趴在他背上都快闭上了眼睛。
“当然有!你没见她们俩天天粘着我吗?”张大刚还真不要脸。我和盛伟军同时摇头翻白眼,谁粘着谁啊?
昨天盛伟军约我逛街时,我还没答应,他就迫不及待地,“我也去,我也去!”
我们又逛了一会儿,鉴于张大刚背着萝卜一直叫苦不迭,只得提前结束。
之后,在王府井古老的门楼外,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在傍晚耀眼的夕阳的光晕里,在周围川流不息的人流中静止如一条闪光的鱼。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36:05 +0800 CST  
张大刚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朝陆昀庭奔去。他这才看到我们,扫视一周道,“你们这是——集体逛街?”
“是是是,还拖家带口呢,快接一下,累死了。”陆昀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里便多了个张大刚硬塞过来的萝卜。本来就人生鼎沸再这么一折腾,萝卜醒了。
我忙接过来,“这是我弟。”保护欲极强。
“你别告诉我你在这数人流呢?”盛伟军对陆昀庭说。
“哦,跟程杰他们约好去。天堂。要不,你们也一起?”陆昀庭看看盛伟军再看看我说。
“好的,好的,一起!”张的刚爱凑热闹的毛病永远在第一时间展露无遗。
“哪都有你。”盛伟军白他一眼,用下巴又指指我跟萝卜,“你觉得带他们去合适吗?”
我还没想明白“天堂”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陆昀庭蹲下来冲萝卜眨了两下眼睛,“带你去唱歌怎样,想去吗?”
因没睡醒还揉着眼睛的萝卜立马来了精神,“想去,想去!”然后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我,我看向盛伟军。
“多了解一下社会对你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儿。”盛伟军点头道。
陆昀庭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程杰,你们直接过去,我这边还有几个朋友,嗯,”他扫了我们一眼,“半男三女。”说完挂了电话去拦出租车。
张大刚跟在陆昀庭后面一直不依不饶,“你给我说清楚,半男三女是什么意思?”
我和盛伟军张大刚坐后排,陆昀庭拉过萝卜坐在副驾驶,他们俩在经过一阵的大眼对小眼后,萝卜开口,“哥哥,你也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吗?”
“萝卜!”我自杀的心都有了。
“也?什么意思?还有谁是?”陆昀庭说。
“他说他是。”萝卜指指张大刚。
“他是女的!”陆昀庭毫不犹豫地说。
“陆昀庭!你讨厌——”张大刚拖着长长的尾音,女人味十足。
萝卜,“噢。”
出租车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只见几个人已经等在那里,其中一个烫着黄毛,打着耳洞,脖子上带个夸张的粗链子,肥大的裤子裆部都过了膝盖,十足一个当时看过的港剧里的古惑仔形象,与他相比,陆昀庭就一社会大好青年。
“知道他谁吗?”盛伟军趴在我耳边说,“副市长家少爷。”我吃惊的嘴还没合上她又来了句,“陆昀庭他老子比他爸官大。不过陆部长相对低调。”
后来盛伟军告诉我,当年他老爸为了接近权贵,为自己生意推波助澜,不惜重金把她送进陆昀庭、程杰等在的子弟小学,自己的发小都是当官的子弟。用他老爸的话说这以后可都是你的资源。
程杰身后还有两男两女,互相挽着手,明显的关系不一般,盛伟军在见到其中一个冷冷的男生时脸变得很黑。
进入“天堂”的大厅,繁华与奢侈已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珠光宝气,年轻的侍者快速迎上来,“程少,陆少,很久没来了,还是老地方吧?”
“嗯。”程杰大爷一样拽拽地走在前面,到了楼上房间,整个房间被笼罩在紫色的梦幻中。我小声问盛伟军:“这里一定很贵吧?”
“妹妹,这里可不是有钱就能来的,程杰打着他老爹的名义记账,多的是人抢着买单呢。”盛伟军小声说。我们一群人围坐在一圈枣红色的真皮沙发上,两张硕大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各种水果、小吃、啤酒、洋酒。其他一群人开始吵闹着点歌。盛伟军热情不高,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
一会儿,萝卜要尿尿,我拉着他出了包房,迎面走来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我赶忙客气的问:“小姐您好,请问卫生间在哪边?”那女的杏眼圆睁狠狠的白了我一眼——走了。我正纳闷儿,盛伟军在我后面笑道:“傻帽儿,小姐这个词已经被污染啦,它现在是不正经女人的代名词,您以后可慎用。”
后来我才明白,被污染的,岂止“小姐”这一个词。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37:18 +0800 CST  
从洗手间出来,盛伟军先让萝卜回包房,拉我到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旁,然后点了一只细细的烟。
“你今天有些反常哦?”我试探着问。
她吐了个优雅的烟圈,目光仿佛回到了很久的以前,悠悠地给我讲了她与林牧的事:“我,程杰,陆昀庭都是子弟小学出来的,初中也一起上了F中。我们仨以程杰为首,倚仗权势在F中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大概那里的三分之一的人都被我们欺负过。”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不可思议吧?我们那时真是猖狂、任性、幼稚得不可理喻。林牧是我们欺负的对象之一,也是其中一个另类,即使被打的鼻青脸肿也绝不服软。他那坚定和轻蔑的眼神一下子就震撼了我。后来我就对他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追求攻势。或许我的追求比折磨更让他痛苦。”盛伟军微笑着眼神游离。
“我上学截放学堵,平时故意套近乎,给他买水买书买零食,他却从不拿正眼看我。还几次拽拽的对我说,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学着他的口气然后轻笑出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伟军,那种女孩子的娇羞、矜持、腼腆、可爱全都灵魂附体在这个男性装扮的躯体上,让我一时恍惚。
“我哪里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主儿,后来我让程杰找来一群小混混,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放学路上,一群人截住林牧说要收保护费,林牧面对十几个人丝毫没有胆怯和妥协,一拳头揍在为首的那个胖子脸上。人群被激怒了,假戏成了真做,十几个人揪住林牧,我路见不平一声吼冲了上去。林牧越训斥我赶紧走没你丫的事,我越冲锋陷阵地来劲。结果他妈小混混下手没轻重,一铁杆挥过来,我奋力去挡,结果脑袋开了瓢了,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林牧每天来看我,还大爷一样教训我,你傻啊,一个女孩子家逞什么英雄。我心理一边骂一遍乐开了花。跟林牧在一起的两年是自从我爸妈离婚,我妈走了之后,我最快乐的两年。林牧虽然脸很臭却总能宽容我的任性,我为他也洗心革面改掉了很多毛病,甚至为他留起长发穿起裙子。”盛伟军苦笑,然后眼睛暗下去。
“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他的管束和辅导下,我那烂成绩一路上升,不然也考不上这所高中。可中考完他就提出分手,还背着我报了别的高中。我气急败坏地跑去问他为什么,他跟我说他有了柳盈盈。”
盛伟军开始沉默着吸烟。
“你很爱他对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隔了半天,盛伟军甩甩头说:“不知道,或许----或许我只是生气他伤害了我的骄傲。”

是啊,在我们这个年纪,谁能真正明了和认清“爱”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正如盛伟军说的她只是气愤她伤害了她的骄傲,又或许她真的很爱很爱他,却又不知道怎样去挽回。不想放下自己最终的自尊去迎合别人原本不在乎的薄凉。
谁知道呢?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38:30 +0800 CST  
回到房间的时候,张大刚正尖声尖气地唱着“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见到我和盛伟军忙说:“来,亲爱的,快和我一起唱。”
我们俩都无情地拒绝了他,盛伟军还加了句,“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程杰唱了首《男人哭吧不是罪》,从头到尾都是喊的大伙听的直咧嘴。当屏幕上出现陶晶莹的《太委屈》时,没有人去唱也不知道谁点的。盛伟军干了一杯啤酒上前拿过话筒,唱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断人肠。叫林牧的男生一直低着头,昏暗的灯光下我似乎看见他眼中有晶莹的东西。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白桦林,朴树。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歌名和歌手的名字,陆昀庭跳起来拿起话筒,一改往日的痞子样,深情款款的说:“谨以此歌,献给那些忠贞不渝的——爱情。”之后他以低缓、深沉、干净、空旷的声音为我们讲述了一段爱情。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耳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静,静的有点不符合这里的环境。多年后每次听到这首歌,浮躁的心依然能瞬间安静下来,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聆听那份凄美。从那天起我爱上朴树的歌,从那天起连陆昀庭在我眼中也似乎不一样了。
大家开始起哄让我唱,我拼命的推脱,虽然会唱但当着这么多人多难为情。怎奈这些人不依不饶,似乎不见我出丑誓不罢休。
“唱吧唱吧,哎妈呀,还能比程少差吗?”张大刚捂着嘴笑。
我勉为其难地接过话筒,“啊”了一声,那不熟悉的声响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选了一首王菲的《流年》,握着话筒视死如归地站到众人面前: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
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
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后来这首歌就真的印证了我与陆昀庭的宿命。就那样一不小心爱上了“坏坏”的他,然后就如“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在紫微星流过后还来不及说再见时,他已经远离我一光年。那一年也确实让我的一生改变。
那天当我唱完整首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所有人都成了冰雕,十秒后解冻。
“哇,好听!”
“那么会唱歌还说不会!”
我害羞地遮脸。
小萝卜头的哈欠连天让我想起了时间,一看表已经快十点啦。
“天啊,我得走啦!”我说。
“还不到十点哎!”张大刚说,显然他们根本才刚开始。
盛伟军在陆昀庭耳边说了句什么,陆昀庭站起来对我说,“走吧,先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
“快点!”他拉过萝卜,一副少废话的表情。
出租车到我家楼下的时候,萝卜已经睡着了。
“谢谢你,那我们上楼了,再见。”我从陆昀庭手里接过萝卜转身上楼。
“哎,裴洛嘉!”
“什么?”我转过头。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试试。”他嘴角噙着笑,一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真诚。
哈!逗我玩呢是吧。
之前唱《白桦林》时对他积累的好感荡然无存。我狠狠瞪他一眼抱着萝卜甩头就走。想想气不过,又折回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呆愣瞬间狠狠地一脚跺在他的脚面上,然后在他抱着脚鬼哭狼嚎的当儿阔步朝家走去。
身后传来陆昀庭咬牙切齿的,“裴洛嘉!啊——你给我等着!”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39:32 +0800 CST  
我和陆昀庭的关系在他说了那句“做我女朋友试试”和我跺了他一脚后变得愈发剑拔弩张,互相看着不顺眼,以至于像当时的科索沃一样战事连连。
比如,一天早上上学路上,一只大黄狗当在路中央对我龇牙咧嘴,我停下车手插腰开始教育它,“小样,巴赫我都不怕,你以为我怕你吗?快走开!”(实际上我经常被叫巴赫的那只藏獒追得无处躲藏)那只大黄狗不但没走,还干脆坐在路中央与我对峙。早上5:45分,路上行人还很少,为了抄近路走了这条胡同,在绕恐怕来不及,于是我对狗狗妥协说,“好狗狗,你就让让吗?我明天拿骨头给你吃----”还没等我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吃吃的笑,一扭头,陆昀庭一脚支着单车,笑趴在车把上。
我正要发作,他屏住笑走过来朝那只狗一跺脚大吼一声,那家伙灰溜溜地跑了。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那只狗是他弄来的。
“跺我的时候怎么那么厉害。”他一付嘲笑的嘴脸。
“你会咬人吗?”我白他一眼,低头一看表5:50.赶紧骑起车就往学校奔。
“哎,你从来都不会说谢谢吗?不认识的人帮了你,你也不该这么冷漠吧?你听见没有?裴洛嘉!你冷血吗?”他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在我后面阴魂不散的叨叨叨、叨叨叨。上楼梯时,我突然停下来转身用看自己脚丫的视线俯视他的脸。他也猛的停下来昂着头挑衅道:“干嘛?”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我扭回头鼓着腮,把楼梯跺得山响。
刚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我气吁吁汗涟涟地坐在座位上时,张大刚探过头来问:“哎妈,你是被狗撵着来的吗?”
我看了一眼陆昀庭突然大笑说,“恭喜你,答对了!”
陆昀庭咬咬牙突然把脸伸到我面前十厘米的距离,“汪汪汪。”我赶忙后撤,后脑勺“咣”的一下撞到窗边墙的棱角上——眼冒金星。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抓起圆珠笔在他衣服上乱画一通。
“噢,你又来!”他抓住我的手腕奋力夺笔。

再比如,一次政治课上,美女老师郭灿灿让正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的我到黑板上做题。
“我一定是吃坏肚子了。”我想。
刚走上讲台,前排的武豆苗同学就“哎哎哎”地对我张牙舞爪,挤眉弄眼,愣怔了半天我终于恍然大悟。
此刻,我穿着的米白色的棉质休闲裤的屁股上,正绽放着一朵鲜红的玫瑰!
抬头看到全班六十多张神态各异的脸时,我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张大刚的眼睛和嘴巴都变成“O”型,盛伟军不忍直视的脸扭曲得比我还难看,明确写着“救不了”你的无奈。不过,陆昀庭那是什么表情?
只见他双手抱臂,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目光炯炯,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
霎那间我灵光一闪,“啪”的一声把黑板擦拍得腾云驾雾,“陆昀庭!你又把红墨水倒我椅子上!”全班的目光刷地发生转移。
“我------”这次换他震惊。
“我什么我!”我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窜到他背后抓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系于腰间,“衣服赔给我啦!”
“你------”他被气得直笑。
“你什么你?下了课再找你算账!”
面对黑板时,我仿佛能看到陆昀庭被一剑穿胸,口吐鲜血,倒地而亡。而此时不明所以的可爱的郭灿灿老师又补一刀,“有些同学不要开过分的玩笑,衣服弄脏了事小,伤了同学自尊事大!”
整整一节课,陆昀庭都对我横眉冷对,咬牙切齿。

再比如,对于陆昀庭睡觉时占据课桌三分之二的自私行径,我对他是屡教不改,乃至我终于忍无可忍,用小刀在课桌中间刻一条深深的“三八线”,然后往凹槽里倒入墨水,警告说:“从这儿到地面的垂直距离,不许过界!”
他愣了半天,挑起眉不可思议地说:“你确定?”
下课后我才明白过来他问这句话的含义。我的做法无疑于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在一个左面是墙,前后课桌,右面是个“三八线”的剖面的狭小空间里。
陆昀庭含着笑仰靠在椅背上学着我说:“不许过界!”
我最终用钢笔扎了他的背,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3 09:41:06 +0800 CST  
秋天以最后一片树叶的落下终结了它的宿命,几阵强劲的北风过后冬天像个顽皮的男孩带着对新世界的好奇横冲直撞。加身的棉衣,各色的围巾和说话时口中冒出的白气都预演着冬的气息。
而在这清冷的冬季最令人痛恨的是——早起!
于是早读迟到的同学越来越多,于是年级主任每天早晨站在校门口瞪着灯泡一样的眼睛猫捉老鼠一样的兴奋,之后翻着他那两片厚厚的大嘴唇子骂的你无地自容,还喷你一脸带有浓重口臭味的唾沫星子。
闹钟响后,本来说好“再睡一分钟”的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5:48。没有刷牙洗脸抓起书包和外套就往外跑,结果到学校门口还是6:11。
迟到!
怎么办,怎么办?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时,陆昀庭冒出来拍了我肩膀一下,“跟着我,走后门。”
“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后门。”在权衡了被主任喷一脸和跟陆昀庭冒险的利弊后,我决定冒险。
结果,所谓的后门就是学校后操场围墙外面的一棵紧挨墙面的歪脖子树,前面有两个男生噌噌地爬上去,咚咚地落入墙内。
陆昀庭伸出胳膊示意扶我上去,我笑着冲他摆摆手,“嗨,不用,小菜一碟,看我的。”想当年我也是个上山下河爬树骑马的主儿。
我紧了紧书包,撸了撸袖子,顺利地爬了上去,墙高两米。陆昀庭在后面说:“你先别动,我过去接你。”
晚了,我一个金鹰展翅冲了下去。双脚落地的瞬间,我清楚地听到左脚脚掌“咯嘣”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直冲眉心,我腿一软跌坐在地。
陆昀庭很快跳过来,一边说“看你还逞能”一边伸手拉我。在看到我一张痛苦而隐忍的脸时,忽然慌了神儿,蹲下来焦急地问:“洛嘉,你怎么样啊?摔到哪啦?”
我泪眼模糊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我估计,骨头断了。”
陆昀庭二话没说,抱起我就往校医务室跑,边跑边说,“洛嘉你忍忍,你忍忍啊!”
校医务室的值班医生还没有起床,陆昀庭抱着我用脚踢门,“医生!医生!开开门啊医生!”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个胖医生才慢吞吞地打开门,一脸的不耐烦,“叫什么叫——怎么了这是?”
“从墙上跳下来,摔倒了脚。”陆昀庭把我放到椅子上。
“你看看你看看,早起十分钟的事,你们这些----把鞋和袜子脱了。”胖医生说教个没完
陆昀庭“哦”了一声蹲下来解我的鞋带,手一碰触我疼得哇哇乱叫,他吓得手足无措。
胖医生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小姑娘,鞋袜不脱我怎么检查”
最后,在陆昀庭小心翼翼,我泪眼婆娑之下,我那肿的馒头一样的脚面暴露在眼前。
“哟,还挺严重,这儿疼吗?”胖医生按按肿起的脚面,没有一丝怜香惜玉。
“啊——”我尖叫。
“这儿也疼吗?”她继续按。
“啊,疼疼疼,哪都疼!”我被她捏得脸都白了。
“看来得拍片子,去大医院吧。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让他通知你家长。”胖医生一扭一扭地去打电话。
陆昀庭一直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拘谨着,一脸的内疚和悔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昀庭,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抬头看看他勉强笑笑说:“没事了,你先去上课吧。”他看着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
“真没事了,也不怎么疼了。”我安慰他说。他伸过手,用手背擦了擦我额头的汗。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焦荷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平静了很多。他边进门边说“裴洛嘉啊裴洛嘉,看你平时文文弱弱的,跳墙这种事------”抬眼看到陆昀庭时突然明白了,“跟他学的吧?——你,回去写三千字的检讨!”
陆昀庭低着头什么也没说走了,要是平时他一定会讨价还价,“三千字!太多了吧?”焦荷望着他的背影自语道,“这小子,今天吓傻了吧?”
裴医生进门的第一句话是,“还以为你长大了呢,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皮?”
小时候我顽皮摔跤,他会捏着我的小鼻子说:“下次不要这样啦!”然后我会扑到他怀里“咯咯咯”地笑。
裴医生开始和焦老师握手寒暄,“焦老师,让您操心了,老院长身体可好?”
“好的很,自从上次您给他做完手术,吃得好睡的香,还一直念叨他这个得意门生呢。”
“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哦,我终于知道了我能进这所学校和当上语文课代表背后的友情连接。
他俩又聊了几句,然后裴启明过来抱我。
“我自己能走。”我别扭道。
“你爸还没老呢。”他不容我推脱。久违的怀抱还是那样宽阔,那样温暖,那样坚定有力。
我泪光闪闪。
“很疼吗?”爸爸问,我点点头。
“得拍个片子,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汽车快速朝一附院驶去。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4 18:06:02 +0800 CST  
经过拍片,我被诊断为右脚脚掌跖骨骨裂,先消肿再用石膏固定。裴启明跑前跑后给我办住院手续。我趴在病床上一阵阵冒冷汗。
齐浩楠就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清爽的发型,如水的目光,浅浅的酒窝。
“还跳墙,跟我说说,你还会做什么?”他拉过一把椅子,横骑在上面,双臂搭在椅背上,手托着下巴,一副要听我讲人生传奇的意味。
我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我还会上山狩猎,下河摸鱼,骑马射箭,降妖除魔。”我口无遮拦。
“哟哟哟,还降妖除魔呢,讲个鬼故事就吓哭你。”
“切!我现在学的可是唯物论和辩证法——不过,你探望病人不应该带点吃的吗?”我捂着肚子可怜兮兮。
“你不会现在还没吃早饭呢吧?”
“嗯,相比于脚我胃更疼。”
他无奈地揉揉我的头发,笑着说,“不早说,等着!”
十分钟后齐浩楠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 ,豆浆,水果,零食,弄的床头柜都放不下了。
“哇,怎么那么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把豆浆 塞到我手里:“快吃吧,小魔女。”
我嘴里嚼着 抗议,“干嘛老给人家起外号?”
“因为你每次都给人惊喜。”我眨巴了下眼睛,这什么逻辑。
“哎,你那个能吓哭人的鬼故事讲来听听,正好转移一下我脚疼的注意力。”
“那你听好喽。”他拉过椅子与我面对面坐很近,还故意压低声音说,“其实也不算故事,是我亲身经历。”我含着豆浆杯子上的吸管,睁大眼睛看着他。
“有一次我值夜班,半夜走过太平间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动静,我想这大半夜的谁在里面。出于好奇,我就趴门缝往里这么一瞧,你猜怎么着?!”他盯着我。
“怎么着?”我问。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抱着一具尸体在吃!咯嘣咯嘣骨头都咬碎啦!”他渲染着紧张气氛,面露惧色。
我笑而不语,让他接着编。
“我当时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办公室就跑。后来我一想,怎么可能?是不是我眼睛花了或出现幻觉了?”他望着我,我点头。
“第二天,我想着确认一下,毕竟这种事说出去谁都不会信。于是半夜两点的时候,我壮着胆子又来到太平间门口,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我凑过去透过门缝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在那个白大褂转过脸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我。
“什么?”我急切地问。
“他有一条蓝色的舌头!我吓的撒丫子就跑。第二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李院长。李院长把全院所有人,包括打扫卫生的都召集到院子里,排好队,挨个检查舌头,结果-----”他又看向我。
“找到了?”我问。
“没有。李院长让所有人都回去上班,然后对我说,小齐啊,你看清楚了吗?我说看清楚了院长。
你确定那个人是个蓝舌头?
千真万确!
那好吧,李院长说,你看看,我的舌头!”齐浩楠向我伸出舌头。
“啊——”我扔掉手里的豆浆,抓过枕头蒙住自己的头。
齐浩楠爽朗的笑声传入我的耳朵,随后他过来拉我的枕头,“唯物主义者,你不是还降妖除魔过吗?”
“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的脸。”
过了半天,我从枕头下探出头,发现齐浩楠真的走了。护士给我吊盐水前让我先上厕所。我扶着墙,单脚跳着在走廊上挪,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迎面走来,一个对令一个说:“李院长,您看这是这次研讨会的主题-----”
我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偷瞄那个人的舌头,一扭头,看到齐浩楠在走廊的尽头笑趴在墙上。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4 18:10:05 +0800 CST  
脚面消肿后,他们给我的脚上套上厚厚的“袜子”,我望着这只和米老鼠的一样的笨重的大脚甚是苦恼地问:“爸,骨裂的话还会好吗?----呃,我是说,还能恢复的和以前一样吗?”
裴启明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嗔怪道:“现在知道害怕啦?你放心,两三个月后你又可以跳墙啦!”
我吐吐舌头看我的书,三天没去上课了,落下的得自己补,两三个月后的话,我这只笨鸟还能跟的上吗?想想都头疼。
这时门口挤进三个脑袋。
“你们怎么来了?”
“哇!这么严重。”盛伟军指着我打着石膏的脚。
“没有,就是有点儿骨裂,需要固定一下。”我轻描淡写。
“你说你又不会轻功,学什么燕子李三儿、白眉大侠的。”张大刚对我说教。
见裴启明来到我身旁对大家笑,我赶忙介绍:“爸,这是我同学,这是我爸。”
“叔叔好!”他们三个好孩子样,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好啊,谢谢你们来看洛嘉。”
“叔叔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和洛嘉都是哥们。”张大刚说。
“这么说你是男孩子,而你,是女孩子?”裴启明指指张大刚又指指盛伟军说。
“呵呵,叔叔您眼神儿真好。”张大刚说
“一般人看不出来。”盛伟军道。
病房里笑声一片。
“哎,叔叔,洛嘉下周能上学吗?”陆昀庭说。
“下周可以出院,上学的话------”裴启明踌躇着。
“啊,能出院就行,上学接送由我们仨负责了。”盛伟军一拍胸脯。
“那感情好,就是太麻烦你们啦!”裴启明犹豫着。
“嗨,没关系,别跟我们客气叔叔。”盛伟军热情高涨。
裴医生走后,我感到得热泪盈眶,对盛伟军说:“真是谢谢你们了,我正发愁怎么上学呢。耽误两三个月的话我肯定跟我上啦!”
“谁说要接送你?”盛伟军一改面孔,“哎,陆昀庭,我可是为你争取的福利啊!”
“什么福利?”我急切道。
陆昀庭却一副愿闻其详。
“第一,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第二,我给你创造培养感情的机会。第三,我给你改掉迟到毛病的机会。第四——哎,你老拽我干嘛?”
盛伟军个臭不要脸的,我缩回手红着脸看向窗外。
张大刚从书包里掏出笔记递给我说,“这几天的笔记,有不懂的再问我,我负责解惑到底。”
我刚要伸手接,陆昀庭一把夺过来塞回张大刚怀里说,“干嘛用你的。”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崭新的笔记本给我,“呐,这几天各科的笔记,一字不少。”
我们睁大眼睛,“你开始记笔记!”
“怎样?”陆昀庭一挑眉,只盯着我看。
我第二次脸红。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陆昀庭像个高级特护,一会儿给我剥香蕉,一会儿给我削苹果,一会儿让我吃零食,一会儿让我喝牛奶。
张大刚故意娇怯怯地,“我也要吃!”
盛伟军酸酸地道,“你小心把她喂成猪。”
陆昀庭不采他俩,殷勤地凑过脸来坦然地对我说,“要去洗手间吗?”
“咳咳咳”我一口奶差点呛死,尴尬地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内疚,我这样也不全是因为你。”
陆昀庭脸色由晴转阴,皱眉瞪了我半天,最后甩了句,“走了!”然后拽拽地消失在病房门口。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气笑地转向盛伟军,“呵,我说什么啦!”
盛伟军摇摇头,“你啊,还真是个没发芽的豆子。”

有一种懵懂叫情窦初开,
有一种青涩叫不解风情。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4 18:10:37 +0800 CST  
午后,我斜靠在床上,抱着盛伟军拿给我的《灌篮高手》的漫画昏昏欲睡,陆昀庭那张略带兴奋的帅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他清脆的声音响起,“带你出去晒太阳怎样?”我才恍然大悟。
“你自己来的吗?”我问。
“嗯。”他扶我坐到轮椅上,细心地给我披了条毯子。我这时才发现他身后背的东西。
“是吉他吗?”
“是。”
“你会弹吉他?”
“嗯。”
初冬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暖的气息,洒落在医院中心公园的草坪上,阳光下的陆昀庭怀抱吉他坐在光晕里,手指拨动琴弦发出泉水般的声音,一首《灰姑娘》唱得深沉而委婉,浓黑的头发快要遮住了眼睛,专注的深情拂去了往日的不羁。白的鞋,卡其色的裤子,淡蓝色的外衣,那样安静,那样温暖,那样倾透着年轻的气息,美得让人透不过气。
陆昀庭唱完一曲,抬头望着我的眼睛,一抹羞涩浮上他浅笑的脸颊,他诡诘向我眨眨眼睛说,“下面这首歌,是我写给你的。”
我睁大眼睛,噙着笑轻咬嘴唇,手托下颌,认真地听。
都说含羞草儿不是花,
为何一碰触它就羞答答,
哎呦,哎呦
我要怎样靠近它。

我说含羞草儿就是花,
那个清纯的姑娘是你吗?
别走,别走
听我说说心里话。

他说含羞草儿花开啦,
为何你还不说爱我呀?
别笑,别笑
这次我是认真的。
滴哩哩哩,嗒啦啦嗒
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嗒啦啦啦,滴哩哩嗒
害羞草儿可爱的花,你何时,跟我走啊!

他唱得轻松俏皮,我笑得像个孩子。笑看彼此,我知道心与心已经拉近了距离。我问他吉他好学吗,他跳起来把吉他放到我怀里,站在我背后手把手教我,温暖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我的心像那弦一样颤抖不已。
幸福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太阳带着他红红的笑脸最后亲吻了一下大地,冬日的清冷播撒下周身的凉意,我适时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昀庭把我送回病房的时候齐浩楠也在,他俩对视了几秒却都没有说话。陆昀庭把我扶到床上说了句“走啦”,我笑着点头。
陆昀庭走后,齐浩楠望着他背影问,“你男朋友啊?”
“呵呵,我同桌。”我笑的羞涩。
好在他没有再追问,抱着双臂依着桌子说,“今晚我值夜班,你有什么愿望想实现吗?”
“什么愿望?”我问。
“比如,”他眨眨眼,“去证实一下那个蓝舌头。”
“去死吧!”我拿枕头扔他。
齐浩楠的夜班,比想象的要忙得多。小孩子碰破头的,嗓子扎了鱼刺的,喝酒摔断腿的,一晚上马不停蹄忙得不可开交。
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着白天陆昀庭为我唱歌的画面一阵阵傻笑,临床的奶奶看看我再看看天花板,嘴里嘀咕着,“看蚊子打架呢?”
我“咯咯咯”地笑着问,“奶奶,您的腿快好了吗?”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比你们年轻人,恐怕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喽!”
旁边的爷爷露出慈祥的笑容,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奶奶手里,缓声说,“站不起来啊,我就推着你,想去哪咱还去哪。”
奶奶望着爷爷彼此会心地笑。
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完美的爱情故事。
楼主 四月清风恰自来  发布于 2018-04-25 16:45:17 +0800 CST  

楼主:四月清风恰自来

字数:25585

发表时间:2018-04-18 18:26:5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6 17:07: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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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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