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被最后送上了绞架。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紧抿。
段盈盈把自己桌前的笔记移了过来；她抓住它又一把将它推了开去；她不需要，她什么也不需要；她什么也不会回答 ，什么都不想回答……
英语老师又叫起了华楠。
教室里回响起团支书抑扬顿挫、娴熟流畅的口语，大家向华楠投去一道道钦佩的目光。多么醒目的对比啊，那一字字就像在罗列她的罪状，一声声至高无上地宣判着她。
铃声响了，让人透不过气来地久久地嘶鸣着。课间休息，她到哪儿去，她能到哪儿去。没有人来同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人向她招呼一声。知一的手不住地翻动着桌上的书，两眼只盯着桌上的书。她打算就这样地坐上十分钟。
窗外，太阳光热烈地照耀着；教室里相形显得更加的阴暗了。眼前的座位渐渐地空了。章英叫了两遍段盈盈，扭头走了出去；往日她会喊叫她，喊叫她们俩……郝晓敏走过桌前，目光只是向这头瞟了一眼。又一个人站了起来，华楠，用眼角扫了她一眼，知一感觉到了，即便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得到。她真想跑出去，可又不知道跑到哪儿……
晓敏笑吟吟地跑进来，从书包里抓了点什么吃的，喊了声盈盈又跑了出去。
章英的笑说声就在教室外响着。
课堂里的人一个个地少了。终于只剩下她们俩，身边的段盈盈也终于写完了什么，合上了笔记；终于站起了身。
“知一，陪我去寄封信吧；我们好朋友好说嘛。”她拉起她的手，像又变成了一个孩子，撅起嘴，带着哭腔要拖着母亲到一个地方去。
“盈盈。”知一惊异地抬起眼睛看她，立刻使劲点了点头，手紧紧抓住了她……

@还有一分贝 2018-05-02 13:36:06
好文，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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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兄弟

第十章
Chapter Ten




雨越来越浓
暮色越来越深
心越来越不平静
憋着的话越来越多

拨不开的密密的雨
穿不透的深深暮色
似闪电撕裂天空的扭曲的心
塞满话语的就要爆裂的胸腔

渗透丝丝雨滴的纸
比暮色更沉的字
化成飞鸢的心
千千万万个——载不动满腔的千言和万语

想不到，晚上她真的从单位打电话来，叫我去加班；想不到，跑到单位才发现，加班的就她和我两个人！
她端坐在办公桌前，也不看我，只脸上含着微笑，她终于憋不住地笑出声来，还是那轻轻的抑不住的特别可爱的笑声！
她，还是那一身洁白的衣裙！
她接着整理起备查单位的档案资料，分了一些到我的面前。
“我从前的班长种荣今晚从上海过来。你们可能认识。”想不到，这是沉吟了良久的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想见他。”
她的手忽停住了，接着望了我一眼，坚决地点了点头，“嗯。但也躲不了。高中那时候班里女同学都把他当作偶像，我也不例外。”她开始不停地翻看档案资料，有一次，他塞给我一张电影票，那是两天以后的，我两夜没有合眼，我们就约会了那么一次，约会后又是激动得一天没合眼！今天下午去母校听班主任说起，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跨国集团的副总裁了。”
我的心似在往下沉。不管他多么优秀，他都是一个幸运儿！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高中毕业前我们就不来往了；”知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可等我考上大学，才发现他也报了同一所大学。我一直把他当普通朋友，他总是固执地抱着另一种看法。我这人也挺固执，坚持着不回头。后来他去了国外留学。大学毕业后我跑去京城，与一帮师姐合作，在一个电台承包了一个栏目。干了没一年，他从电台听出了我的声音，调来北京做他们分公司的助理。我就又想着落荒而逃，这边我妈身体正需要照顾，就落草到这里来了。”她一边整理着一边又朝我笑了笑，泛着一丝苦涩的笑。
他们断了？为什么断了？我没有问，只是清楚，不论他事业多么成功，他都是一个不幸的人！

当我们正谈着那幸与不幸的人，楼下传达室的大伯打电话上来说有人找丛科。
知一像预见到了是谁，“时胥，”她有些慌张地叫了我一声，她看着我，却不知道叫我做什么！“你不要离开，啊。”就像我是护身符，她站起来，又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她忽然匆匆走到隔壁三队的办公室，找了副眼镜戴在脸上，还穿了一件白大褂，可哪里掩盖得了秀气的她！

那个曾经让知一三天没有合眼的人来了。
当我事隔数年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我的心不由得再次一颤。他依然是一个美男子，一个王子，一个举手投足摄人心魄的人！
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一会儿，目光如炬好像要在这一瞬间把知一穿透！
知一的嘴唇动了动，她退到屋子的另一头，手中还拿着一本档案，是紧攥着一本档案。
她走近了我，站在我的身边。

多谢朋友们！

知一终于抬起眼来望着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把手中的本子轻轻放到一边的桌上，迎了上去，“坐。——时胥，不用多介绍了吧。”她卖了个关子，似羞涩地低头一笑，语气已平静了许多。
“时班长嘛！”种荣冲我点头一笑，优雅地伸出手，依然是那样绅士的风度，目光如刺地盯了我一眼，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知一要去泡茶，我怕她撒了，上去帮忙。
“还是我来吧。”知一笑笑说，“我再不自己动手，怕大领导真要不高兴了。”
种荣低下头去，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被逗笑了，又仰起身来看着知一，“……像在读书的时候，我有时候看着知一，就说不出话。”
“我哪敢啊，不让你说话，主席？”知一把水放到种荣的桌前。
种荣举起一只手：“是我自己没有话说，唉，有话也说不出，”他叹了一口气，“没机会说啊，知一。”他从兜里掏出盒烟来夹了根在嘴上，就一根烟的工夫，他看了看我。“路上来回找你六个多小时，就为这一根烟的工夫。”
知一没有让这沉默维持多久，又换了一个称呼：“总裁先生还做这样的傻事呀。”
“傻吗？”种荣仰起脸看她。
“还不傻？”知一肯定地回答。
“真的傻？”种荣俏皮地扬起眉毛，但他的声音一点也俏皮不起来。
知一看着他，却突然地爆发出一声俏皮的笑来：“种荣，你不会真成了傻子了吧。”
两人都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
笑声过后，是一刻的沉默，一种怅惘的渐行渐远的沉默。
他看了看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下次来，我做东，请你和段盈盈、章英她们，还有——你。”他看了我一眼，从容地一笑，“能来吗？”
“为什么不？”我也一笑。
“约了？”种荣微笑了。
“——为什么不？”知一在一旁平静地微笑着替我作答，她把一杯水捧到他的手上，“还有华楠。”
“哦，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他似乎不知道老搭档团支书的情况。
“她现在是公安侦查科长。”
“听起来让人发抖。”种荣风趣地笑起来。
“你们都让我发抖。”知一微微一笑。
“有什么好喝的吗？”种荣看着手里的白开水，似乎有些不死心。
“我这里只有这样一杯水。”她的语气严肃又不失俏皮。
种荣把眼睛低了下去，端详着手中的杯子，“哦，是知一的透明咖啡？能不能再给我浓一点？我请你的咖啡一定很浓很浓。”他又打趣地突然笑起来，任何时候他都能笑，可现在他的笑容并不从容。
“真想再去碾一下那放学回家的路……” 种荣抬腕看了看表，向知一瞥来一眼。
知一只把脸凝神地望着窗外，她慢慢脱掉白大褂，静静地摘下眼镜，“我送送你吧。”她迎着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

知一送到门口回来后，好一会没有说话。屋子里静静的，我们好像等待着，等待着那呛人的烟雾、那突然的笑声、那杂沓的脚步声渐渐地、完全地散去。等待着那些完全地散去后，放上我们自己的，我们的目光、我们的说话声、我们在一起的身影。
“时胥，我有些累了。”知一终于抬起脸来说，“我们回去吧。”
在她抬眼看我的一瞬，我看到她的两眼似有些嫣红。
我也有些累了。那些烟雾、笑声、脚步声都仍似在周围晃动，像一个梦，一个突然横插进来的别扭的梦，而这梦就在后面，过去不久的后面；可梦也会使我们面前的色彩显得成熟、多彩而厚重。
“我刚才穿着白大褂、戴起眼镜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在走廊上，知一回过头来放低了声音，就像那天在下山的路上，看着自己湿透的鞋袜调皮地抿起嘴笑。
“我会永远铭记。”我狠狠地点头。
知一怔了怔，把腰弯得更低了，楼梯口又传来她轻轻的抑不住的特别可爱的笑，“我呀，就怕你忘了。”她也学我的样狠狠地但却是那样调皮地点着头！
那一刻，我真想抱一抱她！

我们的心都活泛起来。
雨还在下。我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她推车出来。
那一刻，她的黑发雨一般地扫在脸前，衣裙雨一般地飘在身上……
那一刻
面前只见
黑黑的门
身后只知
黑黑的屋
门外只有
黑黑的天
地上溅满黑黑的水
看不透
重重黑黑的雨
却在层层黑黑的檐
望到一挂亮亮的雨
……
我们一起撞开那黑黑的门，顶着那黑黑的天，冲向那黑黑的水。

@春樟 2018-05-06 20:53:43
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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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樟兄，先顶兄文

我们不知道过了该分手的路口，我们看不到。我们只看到对方的身影，星光般飘舞的雨丝把我们牵起来、拢起来、融起来。
我们骑得慢慢的，看着那些被拉得长长的雨丝。我们被拢在了一起，一起倒在了地上！我们倒在地上，就像溶在了一起，一时竟分离不开！
这一刻，我们坐在地上，没有说话，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相互地看，却好似已看到了对方，与对方撞在一起的心！
我们站起来，不约而同地脱掉了雨披，任那雨丝，星光般柔和的雨丝，飘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扶起车来，甚至不再走，就傻傻地站着。
“我家就在前面，不许再走前一步啦……”夜空中传来知一轻轻的俏皮的笑。
一股风呼啸着掠过头顶，直窜入张满了枝杈的浓黑的天空，白的黑的飞沫和着树叶的碎片徐徐地漫天地洒落下来。
“中学时看什么就像眼前这雨这夜，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知一又低头一笑，思绪像沉入了这深深的夜色之中；“现在慢慢清楚了，想要的东西太多，又没法都要……没法都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这一点。”
我只要一个。我在心里说，拿眼看定了她，一刻不离。
她向我看来一眼，又移开眼去。“……我还在想刚才急匆匆套上白大褂眼镜的模样，当时竟有一种害怕，怕把握不住自己，怕一种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东西……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在酒店，朱书记在床上跟我聊起，说刘副区长不光是看重我，还有那个意思。我又迷糊了，也有这种怕怕的感觉……可自从经历了昨天的撞人事件后，我又清楚了自己不能要的东西。”她的话语轻轻的，却是异常的坚定。

@还有一分贝 2018-05-07 12:21:04
支持一个
-----------------------------多谢

我的眼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也忽然清楚了，为什么她那身上飘扬的衣裙显得是那般的洁白。
——昨天，知一去同学家，站在窗口，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幕：刘副区长驾车不守小区规定，单行逆行。……“以为我不敢撞你！叫你知道拦了谁的路！”之后，他故意撞倒了劝阻的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在下车后又向那妇女再挥一拳！
“那一刻，我也有一种害怕，又同时有了一种解脱。那一拳就像重重砸在我身上，却使我的身心获得了一种异样的轻松！”
知一低下头，慢慢拉开了手中的包链，她拿出一个印满百合花的信封，不同于我那晚那样，她是慢慢地却是坚定地把它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想……该给你个回音。”她说完抿紧嘴唇，小鹿似的眼神好似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雨雾，折射出一种惹人爱怜、温顺又带着一丝疑惧的光。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而我，那时，还满眼都是那盛开的百合……
浓黑的树荫上方正张裂开一道更暗更浓的无声的闪电……

第十一章
Chapter Eleven




华楠在保俶山麓的家中接到种荣的电话，她的心很快恢复了平静。“华楠。”“你好。”“很久不见。”“是的。”“……我们还会见面。”“是吗。”“再见。”“再见。”窗外的夜色，一道道闪电在远方闪烁着，撕裂着凝重的夜空。她看到了，早已看到了，碎裂的湖面，破裂的山影，坍塌的保俶塔。它已在她心中坍塌了多年，不再挺拔，不再那般地辉煌灿烂……
她清楚地记得，还是这般黑的天，分不清星星与灯光的湖畔广场，分不清……湖水就像溢上了岸，透明的涟漪荡漾着她，她就像在那许多年前的梦中飘逸……
华楠依然觉得胸口一阵阵酸涩，好似呛了口水，冷风又使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就像有一股冰凉的潜流将她吸向那一边高高的岭岸……
那天，她正是这样不住地哆嗦着，一遍遍喃喃地呼唤着， “种荣，种荣。”那天，她忽然显得那样地胆怯，惊慌，在前面拼命地奔跑……

@还有一分贝 2018-05-08 09:29:33
顶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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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她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星河在巨石间流烁，闪闪地奔向那颤动的东方，那儿，亮亮的一片，正一点一点地展布开来。突然，红红的一动，又立刻溶化了，溶化了……淡红淡红的，一片，一大片，红了，更红了，也更亮了，那儿，在那黎明的东方！
红的，那么快，在那雾霭上流淌开来，沁透了，像轻轻一呵就要化了。红红的一点，在雾霭中大了，圆了，拱起了霭层，只管往上，破了，瞬时，圆圆的一个已跳起在霭缎上，红红的缎儿被凹下又被轻轻带起一些来……那上面，圆圆的一个，红透红透了……红红的，也摸到他们身上来了！
红了身，红了脸，红了石头，红了身边的草木……”
种荣！种荣……
他曾是那样紧紧地抱着她，在那山上，她的嘴第一次与他碰在了一起……
她的心在紧跳，她的目光在急切地向四周寻觅。
天已亮了，太阳已经升起，那红色的光亮在湖水、树木和路面上堆砌起来，亮晃晃扎着她的眼、她的心。种荣，他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红色的光亮堆砌在她脸上，身上，也厚厚的砌入了她的心。眼前，还是这条山路，但是，那里的太阳将不再升起。那辉煌，那灿烂将属于另一个……那一切将属于另一个人——丛知一，她将拥有那一切。

“……没。”这一个字好似有千钧之重，华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了她自己。她颤抖的手放下了话机。
种荣，是种荣来的电话；当年接到他的电话，手总是止不住地颤抖。她告诉他了什么，——没，她没拿那只手机！
她的心在狂跳，她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那一刻，在没有第三者的教务主任办公室，只有她和丛知一在整理东西。她不小心把桌上一只贵重的手机扫落在地，手机破了。她缩回了手，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这念头当时吓了她一跳。她伸出了索索抖动的脚，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整理的丛知一，她的心开始兴奋地狂跳不已。她用了三脚才把手机踢进文件柜下面。
她不能，不能放弃这样一个击倒对手的机会，她念念不忘甚而急于求成。她嫉妒，不能容忍一个才从外地转学来的她靠近种荣。他是属于她的。
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俩，知一，与她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她甚至押上了市三好学生、优秀团支书的砝码。她看到了预料中的结果，众人毫不犹豫地将污水泼向了知一。可正是这预料中的结果，竟使她的心久久地平静不下来了……
华楠，她似乎听到，漫漫长夜的另一端……在泛起一阵阵低喃的窒闷的挣扎声；那声响越来越真切地缠绕在她的耳际，在她的心底绵延不绝。

@春樟 2018-05-08 21:45:02
支持好文，问候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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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樟兄！

第十二章
Chapter Twelve




她无法相信这出自他的笔端，那充满生命激情的篇章，让她读了一遍又一遍。丛知一在瞬间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痴迷于那梦幻般的意境。在这人间的天堂，她能与他重逢于悬空的山道、陡峭的壁崖、崎岖的天阶吗？她能再次紧握他的手，跨向那生命般灿烂的彩虹吗？那水中的她真是他所挚爱着的吗？

那一晚，我把她的回信读了一遍又遍；那一晚，我枕着她的信，好似梦见了七级浮屠，向着她，向着自己，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是
真的
相倚着
展开衣袖
他们就能飞
是
真的
横面前
云遮雾嶂
被轻轻冲破
是
真的
深心处
梦中圣阁
竟门户洞开
是
真的
看不到
一席之地
却已然坐定
是
真的
紧挨着
默默相视
听到天籁声
是
真的
大小珠
洒落玉盘
竟非人间雨
是
真的
凌绝顶
能有几人
竟梦想成真

@还有一分贝 2018-05-09 09:29:09
@W湖 ：本土豪赏1个 赞 （100赏金）聊表敬意，点赞是风气，越赞越大气【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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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