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她拿着漂亮的手捧花，花朵素雅而纯洁，扎成一团，系着宽宽的紫色绸带，绸带一直拖到她的裙摆。她满目含笑，扶着爸爸的手，款款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十米样子的距离，每一步却走的这般刻骨铭心，如此全心全意，那是他们共同的远方吗。他敞开怀抱，等她入怀。爸爸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交给他。爸爸笑着一个人默默转身，走出灯光帷幕，向暗处去。
他拥抱着她，在众人一片喧哗声中悄悄耳语，我爱你老婆。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向灯光下，两枚戒指放在托盘上，要锁住彼此，一生签章。

我不要自由，我只要你，我属于你，今生今生就麻烦你了。她给他戴上戒指时，他笑着说。

喂，这么多人，你真亲啊！她见他噘着嘴巴凑过来。

大家都要热闹嘛，别说话。

啊呀，多丢人啊。

结婚嘛，高兴嘛。

她躲不开，用手捧花挡住两个人的脸，他深情亲吻她，现场的人都已经闹开了，筷子声，杯子声，起哄声，乒乒乓乓地响，吵着嚷嚷，喂，把花拿开，把花拿开。她支撑不住，扑哧笑了，终究吻不下去了。


希望我的老婆一生平安。他说。

【小说外】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站在湖心，去看这个白色世界。农历新年刚过，松花湖的居民已经开始凿冰钻洞，设网拉鱼。我小心翼翼沿着坡岸下去，湖水冰封千里，积雪连山万里，白茫茫一片，蹲下来，拨开雪面，看厚厚冰层下凝结的一串串气泡，大大小小，像是山河的呼吸。再向深处走，一望湖之去处，豁然如开路先锋，远远山峦层叠夹岸，心中多一份豪气与顽皮，假以破冰开河时日，踏冰前行，激流勇进，穿越万重峡谷之间，高歌远航，快意人生。

希望我的老婆一生平安。他说。


他的外地来的兄弟朋友来迟了，整个大厅都已经放满了桌子，只得加桌子放在靠大门的大堂，人来人往，电动门忽开忽关，寒风飕飕涌进。大伙儿冻得受不住，就先起开了两瓶白酒，呼啦啦喝了起来。两人都觉得很对不住。

兄弟们倒是没介意，只笑着说，多拿两瓶白酒！

司仪也特别招待，当着在场的人问这桌，说，我看各位兄弟个个英姿勃发，这是新郎官的同事吗？

同学！大家一齐喊口令似的朗声道。

哦，那都和新郎官一个职业啊！

对！大家又一齐大声回答。

唉经常平时都干什么啊，挺神秘的哦，能不能和我们讲一讲？司仪兴趣很浓，热场问道。

抓小偷！大家不约而同说道。

现场的人都笑了。


热热闹闹的喜宴终于开始了，偌大的厅堂情歌缓缓流荡，灯光闪烁，大家大快朵颐。一道道菜随着服务生们鱼贯而出呈上餐桌，有小妹捧着沉重的酒箱子分发各桌，吃力地腰都压了下去，一个服务生赶忙小跑上前，全部接过来兜在自己身上，温柔地说，我来。小妹看着那健步如飞的挺阔背影，捂着嘴巴娇羞地笑，好甜蜜。

【小说外】调整好明天的闹铃，我的一天才正式结束，我坐在电脑前，打开属于自己的光。因为孩子爸爸工作的原因，一周能回家三天已是幸运，大多数时间自己抚育孩子们，照顾好这个家，加上不愿意放弃工作，属于自己的时间寥寥可数，每天忙的风风火火。纵使再心甘情愿照顾孩子们，终究有疲倦烦闷的时候。好在文字解忧，为生活打气加油，于是一直在写，记在笔记本上、手机上，写生活、写家乡、写岁月，于自己也算是一种慰借吧。有时候夜色阑珊，有时候东方既白，日日夜夜，小说大约会有三十多万字，平静叙述，纪录生活散发出那些暖暖而又坚强的光，追忆似水流年。我喜欢看家乡的天空，那些透过柔软枝头映照的天空，仿佛还是小时候出去捕蝉或过家家的夏天，我想我要把这些都写下来。这一章节还有最后一小节，讲述四月的爱与思。

第四节 宁静

人潮散去，她对着镜子卸妆，一点一点擦掉厚厚的粉，鲜艳的唇红，浓黑的睫毛膏，露出洁净素颜的脸。盘起的头发散落下来，长长的，仿佛还是待嫁模样。


阿婆让她坐在板凳上，用篦子给她梳小辫。从脑门到脑后分开两股发，篦子的齿端徐徐划下来。阿婆很温柔。
阿婆即兴编着歌谣唱给她听。小溪小溪，俏姑娘，小溪小溪，美衣裳，小溪小溪，一生幸福长啊长。阿婆很爱她。

阿婆把她的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说，我们丫头的头发真好啊，乌黑乌黑的，丫头的后脑勺也宽平，这要结婚时候盘个髻，可漂亮啦。阿婆很期盼。

阿婆编着辫子，用红皮筋束起来，又轻轻抖一抖松一松。阿婆再篦另一边，三束发在手指之间缠来缠去，像拧着一股麻绳，发梢不时触碰到脸颊，痒痒的。窗外，村子里的小伙伴在跳皮筋，蹦来跳去，唱着诀，和着一下一下脚步点地的声响。阿婆，你小时候玩什么？她玩着手里的皮筋问。阿婆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想了想，一只公鸡挺胸踱步走过，边走边找地上的虫子啄吃，鲜艳的红色鸡冠好耀目，阿婆就用篦子理理头发，说，踢毽子呢。我也会。她兴奋附和。阿婆笑，说，还有，跳绳，游泳，采毛栗子……。阿婆嘴角含淡淡的笑，眼睛望远，仿佛回忆在前方。阿婆，只有淡淡的印象了。不管是阿婆之于回忆，还是现在她记忆里阿婆的样子。
密密的篦齿从发丝间落下，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结婚时候盘个髻。阿婆，不在了。


多么希望，自己一生所爱的人，都在她的身边，永永远远。今天，她无比怀念阿婆。


新房里的鲜花很快就枯萎了，花叶缩紧挣扎，一瓣一瓣地掉落下来，在桌子上一天天干透，带着最后眷恋的姿势定格。生活不再是繁花簇锦，渐渐归于平淡。屋子里，人潮散去，两人相对的生活，日复一日，是厨房里的萝卜白菜，是茶几上的遥控器和烟灰缸，是脏衣篓里堆积的旧日衣服和洗衣机的独自不停旋转，是长久的一个人吃饭睡觉回家出门……。日子如水。

就这样过去。她是在四月里知道自己有了宝宝。那时候他还在云南出差，她在医院门口告诉他，他不信。她在那旁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他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到底真的假的啊，你是不是太想我啊骗我回来。她在这头走出医院门外，站在大太阳底下，抬头望了望那强烈炫眼的白光，眯着眼睛，说，我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白日梦？好想你在我身边。

他回来，放下行李假哭道，以后不能享受二人世界了，呜呜呜呜。她笑话他，说，别说坏话，TA能听见呢，准备好升职感言吧，以后就有人喊你爸爸了。

他第一次做汤面给她吃，他自己吃的津津有味，她却反应的厉害，还没坐下来就作呕，吐的一塌糊涂。他极其懊丧，气呼呼地把她的面也都吃光了，撑得动不了仰坐在椅子上。她笑，对不起啦，第一次给我做吃的，我们娘两没有给你面子。他也觉得好笑，那我出去给你端菜去，说，想吃什么？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并不回答他，只说，我吃不下，但估计很快就好的，以后要多陪陪我们啊。他认真地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妻子。她知道他太忙了，可又是多么想要他在自己身边。

第二天一早，她送他出门，微笑，调皮地向他敬礼。他呵呵笑起来，又走回来搂住她，感动地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走了。她站在阳台看他出路口的背影，直到只能看着那空空的景，远远的狭窄天空，打旋儿的叶子。风还在寂寂地吹，时间在走。


她知道他因为特殊的职业无法每晚陪着她，周末陪着他。她收拾下了包裹，决定回娘家安安心心的养胎，他又放心地去工作了，他知道她的无奈，他说，谢谢你。她说，放心吧。她和她的老板说好了，老板也是一个妈妈，让她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还送了一本胎教的书籍，她很喜欢。她告别了忙碌紧张的广告工作，不会写方案到晨光初现，不会做物料到夜色阑珊，不会在风雨雷电中还要赶工期加班和工人上画面，暂时离开这个团队，想把时间留给这段特殊的日子，好在，家里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

散步是最好的消遣，不同于旅行时候的行走，没有期待着意料之外的收获和惊喜，只是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脚下的路，那些碎石子在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随着日长，到处都极为葱郁蓬勃。虫子在草叶间上划着六脚爬动，枝头的鸟儿从此枝飞到彼枝，河边芦苇丛中的野鸭子钻出来，在水中央刺水猛烈冲浪的欢乐样子。她努力捡起生活在平凡之中被忽略的景致，这些曾经被她遗忘甚至是要丢掉了的老生活，陪过她长大，看着她离去，如今，因为腹中的小生命，又重新捡起，重新回忆。这便是世间亘古的轮回吗？妈妈说，看着你们，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你和你姐姐，在我身边呀呀呀呀地说话，那么小。妈妈把手低到膝盖边比划着。我一左一右拉着，不知不觉，你们都已经这么大了。妈妈又把手举到头顶上比划着。恍如长大便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复继续说道，真快，结婚生子了，我和你爸爸呢，做阿公阿婆了。


她有时候会想起那些年大学寒暑假一个人背着包远行的日子，到哪里都是陌生人，人们生活着他们的生活，而她行走着她的行走，她像一颗流星一般穿过他人之境，是另个天地，那是在自己的城市里很难感觉到的光。那种异地他乡不一样的体验在内心撞击，行走、观望、抚触，自己的心在与这个世界默默交谈。她奇怪地发现，心中年轻时候那股踏刃而起的勇气与激情，似乎正在慢慢如退潮一般消逝，有人仿佛用手悄悄地把她的内心温柔抚平，不易察觉却又不由自主，心性改变，原来的生活轨道离她远去。她停下来，目光落在手中眼前，努力地在建着一个家，一个圆满。

【小说外】在哈尔滨的中央大街，马迭尔冰棍的店铺外拥了好多人。我双手举高递票，拿了两根。吃了一口，发现自己的冰棍有朵小小的爱心，看看同伴，没有。再跑去看看售卖的成批货箱，都没有。于是，突然觉得自己的马迭尔是独一无二的，就有了一点点小确幸。今天很辛苦，体检还在带娃娃们，同事都赞我，我只好苦笑加摇头。晚上回乡下，院子里的花都开了，车一驶进卷起一阵轻风，好香好香，我禁不住深深嗅了嗅，回家真好。晚饭后和爸爸姐姐聊天，越聊越开心，不知不觉时间都晚了。白日的辛苦也就在谈笑风生中一扫而光了，都是小事小事，并且因为这些聊天，爸爸又给我定了一些目标和希望，鼓起了生活更多的勇气和阳光。

【小说外】爸爸说，以后我们在院子里多种一些海棠，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子，我们说好。爸爸又说，以后我们把屋子整一整，你们把孩子们养大就可以回来住，我们说好。我美好的老年仿佛展现在眼前，和姐姐一起种树栽菜聊天晒太阳，我们一起开伙洗碗打牌晒被子。爸爸临睡觉前，拿手电筒把我和姐姐的屋子都照了照，检查有无蜈蚣和蛇。此刻，孩子们已经睡着，我又听到远处那连忙不绝的火车轰隆隆的声音，一如儿时。想着，现在的生活虽然辛苦，但人人都会这样，谁都要经历忙碌不堪焦虑难解的中年，光想着秋月春花一壶酒，可不行的。为了老后心安理得的过活，还得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把为人母亲抚育子女的任务完成好。想来，人到疲惫撑不住时候，在亲情那里还是最能获得力量的。

经常几天见不着的他，回来了，胡子拉碴看起来非常疲惫，眼中通红，像个凶神，不知道又巡逻到几点，或是又对哪个恶人连夜批捕审问到何时，想象着他在危险的时刻如何制敌正法，在谜团般的恐怖陌生房间里怎样找寻蛛丝马迹推测设想各种可能现场，抑或是在诸多干扰可疑分子中找到那个最可疑的人。他的世界，有一半无论如何不曾触碰。有一次，她好奇地打开他放在沙发上的一个信封，抖开一看，可怖的凶案现场毫无防备暴露在她的面前，尸体横陈，满屋血迹，吓得她魂飞魄散，肠胃翻涌。照片散落一地。他走过来拥抱着她，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她心咚咚咚地直跳，脑海印象如此深刻难以抹去，如被拉去亲历修罗狱场，瞬间烙印戒疤，回来已不知不觉修度，以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他说，都怪我都怪我，以后我一定不能把这些带回家。她紧紧抱着他，那一刻才切身体会到自己嫁的是何人，嫁的又是何种生活。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努力平息忐忑的心，一秒一分让自己迅速勇敢起来。她说，不，我不害怕了，相信我。她强自镇定下来，一定要直视这样的职业，看清这个社会不为人知汹涌阴暗的另一面，担当起时刻都担心他安危的生活！她蹲下来，和他一起一张一张把那些照片捡起来。


行走，想他，发呆，回忆，写字。

重复。

分别或多或少总是会产生疏离的，加上担心与寂寞加重叠复，长久独自生活，常常支撑琐碎繁重之事，愈加无助。于是，心里的那个洞渐渐纵深，仿佛走下去的路越来越黑，于是特别渴望光，哪怕一点点微光。看见路上驶过的警车红蓝灯交替闪烁，一圈一圈绕，像个孩子独自旋转玩游戏。两个人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得空一起做饭或是晒太阳聊天，亦能幸福回味好几天。两个人也有争执和不愉快，当时天大的生气难过委屈，却大多数也是一笑了之，便开心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此生活，心情起起落落，也慢慢习惯，身体里的那颗心一点一点地结实起来，像童话里寻找勇敢的小狮子。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大块云朵被风吹着快速地移动，像是玩着罗汉阵，摆着不同的阵型，聚散如幻术，地上人间仿佛都掌握其中。她迎着风，想着自己前方的人生路途，想要从那些天象中窥测一点点命运的迷局。


她想起了阿兰奶奶跟她说起的自己的爱情，阿兰奶奶不习惯说爱情，古老的说，我们的感情，我们俩的感情……，仿佛爱情两个字太过神圣或令人羞涩，怎么也说不出口。洋槐花落了，落在红色屋瓦上，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细碎花瓣，薄薄透透积的一片一片，像下了一层雪，风一吹，一小团一小团，卷着成片成片的小雪团吹呀吹呀，沿路绵绵延延，仿佛要去一个想要去的地方。陪伴了彼此的大半生，当离别了以后，剩下来的日子，也大抵是与他一起生活的回忆。他不在了，却感觉依然在身边，他仿佛就在身边，却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这种凌乱的、交织着回忆与现实的日子，便是她生命余下的日子，依稀有光的日子，虽然微弱。她喜欢静静地坐在老槐树下，是老屋老树老人老时光了，努力去忆起那些关于过去的一切，他打马而去，英姿勃发，夹杂着战争岁月的无奈与期待，她亦是独自抚养儿女，冬去春来，坚定他终有一天得胜而归，和平之声唱遍全国。他骑高头大马，一身戎装，把军帽摘下端端正正戴在她的头上，大大阔气地革命同志式地拥抱着她，她多年的孤独与辛苦，此刻一下子全没了，喜悦的泪水簌簌流下。风鸣起，沙沙声涌。每次听来，阿兰奶奶觉得那就是一曲动人悠长的回乡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