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集《一九九二年的打工》

晨会了,章麟破天荒地自己主持,凉叟叟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厂区:“公司出于生产规模调整,裁减人员很有必要。凡裁员名单上没有名字的员工,马上到各自岗位上去工作!否则作无薪解雇处分!被调整离开公司的员工,马上到财务结算工资!年终奖金是公司产生效益后对员工的福利体现,从未纳入员工应得工资,再有闹事者,一律送治安机关处理!”
找一份工有多难,背井离乡的外来工心里清楚。魏忠福进厂之前,在建筑工地上睡了三个月水泥袋!杨双玲当初在庆丰商标厂对面的大排档洗碗洗菜,双手浸得象冬天的胡萝卜,一个月才领一百五十元工资;理纱工阮四红曾经在本地人家里当保姆,常常让色鬼男主人凌辱……
散会后,员工低头不语地散开,沉闷的机器声照常轰响,仿佛演奏着一首悲凉的音乐会。
被裁的员工,含着眼泪,鱼贯而入到办公室领取最后一份工资。
“章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忽然,泼辣的桃江妹汤英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大声叫骂,手指点到章麟的鼻尖上!汤英做了两年,按惯例,应得年终奖几乎有二千四百块!
“你的双手沾满了大陆打工仔的鲜血!你这个奸诈的商人!为什么扣除我们的年终奖金?要过年了你就裁员,就是为了省去这几万块奖金?你真是条毒蛇!”汤英一边骂,一边眼泪在脸颊上象洪水一样流淌着。
“姓章的!王广东的冤魂还没散哩!你这魔鬼,你出外小心撞车!”
章麟坐在大班椅上,眼睁睁地一言不发,脸上拧得出水来。忽然拿起“大哥大”,拨通了叶汉彪的电话。
两分钟后,厂长叶汉彪带着四个穿黑衣的大汉闯进了办公室,看到正在叫骂的汤英,更不打话,抓住她的头发,将头往墙上猛烈地撞击!一下,两下,三下……洁白的墙壁上,溅开一朵朵鲜红的梅花,汤英麻袋一样软软地躺在地上……
血!又是血!邵阳崽的血!姚美艳的血!杨双玲的血!魏忠福的血!汤英的血!吴过眼前尽是稠得化都化不开的鲜血!他胸膛里的血,似乎要冲出眼眶!冲出鼻梁!冲出口腔!他大步冲进章麟的办公室,一掌拍在他的桌子上:“等着!章老板!今天一切后果你要负责!大陆的员工,也是人!是人!你等着,关于裁员的失业补助、工伤赔偿、安全设施、加班工资问题,劳动仲裁部门、法律部门会给到你答案的!”
然后,将胸前的工作牌扯下来掷在地上,推开门,一直向外走……
总经理章麟,张着大嘴望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助理,这个当初自己从围墙外面捡到的大陆打工仔。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2 19:57:08 +0800 CST  
@花甲一杯水 2017-01-03 08:58:18
嗯嗯,一些港台老板的心就是这么黑,他们用完了廉价的劳动力后就无情的抛弃,当时只片面的招商引资,完全没有对劳动者的保护。额,还有偷税漏税,走私等等。90年代初的东南沿海就是外佬爆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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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历过南方打工的人们永远无法理解,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与无奈,只有强大的国家人民才能挺起胸膛!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3 09:39:18 +0800 CST  
吴过在校园这片静谧的草地里呆了许久了,不远处,几对操着各地方言的外来工青年在窃窃地说着情话。年轻的雄心壮志、美好的爱情、灿烂的明天,在这里,让多少人憧憬哦!
广袤的夜空,一轮圆月挂在清冷的天幕上,悲悯地看着这个繁华的城市。
吴过想起自己前几天写的诗。
……
谁在子夜祈祷健康的青春
谁还在记忆中和桃花保持了美丽
谁失眠的双手
探入油类的深渊
卷入纱线的陷阱
打听去年失踪的兄弟
……
前途茫茫,乡间,母亲的白发雪花一样总在眼前飘忽。吴过感觉眼角热辣辣的,有泪溢出来。
白色的精灵一样的影子走近来,熟悉的香味——小禾走近他,伸出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头,贴在自己热腾腾的胸口上。
为什么?为什么?
吴过感觉自己的话像一条蛇,在清凉的夜色里游荡。
“过儿,对不起,我穷怕了,我承认是个虚荣的庸俗的女人,原本想和你好好地爱,好好地生活,可是我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原谅我,忘记我……”
她在哭泣,羸弱的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家乡的芦苇一样弱小和无助。
那个跟兄弟们吹牛的晚上,你说过要送值钱的珠宝给她,可是今天她戴着别的男人送的钻戒;
那个七月的夜晚,围墙外流浪野狗一样的你,是她收留下来;
那个治安队的臭烘烘的黑屋子里,是她把你从苦难中救出来;
那个伤心的丧友的夜晚,是她将你搂在怀中,亲吻你冰凉的脸颊……
以后,这个美丽的女孩就属于那个狼一样的台湾佬了?
吴过紧紧地搂着这个娇柔的身子,撕开她的衣裳,凶狠地压在身下。
“不!”小禾挣扎着,气喘吁吁,却无法推开这个野兽一样疯狂的人……
月亮,跌入了灰蒙蒙的云层,象一尾鲸鱼,游入广阔的大海里。
“应该给你的,不该给你的,你都得到了,过儿,一定要幸福……”她理好衣裳,轻盈地像天使一样消失在夜雾里。
月光下,吴过看着身下的白衬衫,一抹处子的血色,红蝴蝶一般飞舞……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3 15:29:26 +0800 CST  
本节告一段落。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3 17:37:17 +0800 CST  
@雷本祖 2017-01-03 19:58:58
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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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会写系列打工作品,谢谢本祖大作家!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3 20:28:51 +0800 CST  
接下来连载《洞庭湖的麻雀》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4 09:17:38 +0800 CST  
湖上的麻雀
李喊唱歌的时候,伊芳姐就喜欢在甲板上边打拍子边将又圆又翘的屁股扭来扭去,偶尔双臂合抱将身体象陀螺般打几个旋儿,于是李喊就看到伊芳的短裙子飘起来,粉红色的内裤就象火焰灼得他眼睛发烫。

李喊呐,洞庭湖风平浪静你支椤个帆儿想干嘛呀?伊芳停下来眼睛就定位在他的裤裆里。
李喊低头才知道自己老毛病发作,情急之中双手遮住。引得伊芳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你个喊伢,你太可爱了,你挡什么嘛,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了呀?哎呀哈哈哈哈……去去去,到后舱冲冲水,压压火再唱吧……
“喊伢天气热了就发胀哩,你个秋茄子样的老女人能引起他冲动呀?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啰!”伊芳男人大杨头从机房里钻出来,除个裤衩子外身上被机油涂得象个掉进柏油桶的癞蛤蟆,脸孔更是如同个让顽童踢进粪坑里的破皮球,头发胡子一片狼籍。其实大杨头不止一次私底下对老婆说过:喊伢大孩子了哩,十八岁的男子跌倒船舱能凿穿甲板你知道不?小公鸡仔打雄最听不得鸡婆婆咯,你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注意点,这狗入的沉重着呢
“喊伢,隔日姐给你和益阳小机驳的三妹妹拉拉线吧,一年四季飘荡在江湖里,苦煞多情少年郎呀,哈哈哈,先亮堂亮堂你的本钱,有没有你大杨头哥的实在哟……”伊芳姐更是色迷迷地盯死李喊那中心环节,肆无忌惮得令少年李喊脸皮越发泼了盆猪血般红了。
“莫和癫婆娘瞎*****闹了,喊伢你过来磨气门。”大杨头就叫。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4 09:20:25 +0800 CST  
这时节虽然到了九月,洞庭湖仍就象一盆热腾腾的沸水,虽然无风无浪,但不远处被太阳蒸腾起来的雾气浓得象撕扯不开一样,湖面就似乎在孕育着一个暧昧的梦境。远方的君山岛和龟蛇岛屿更是看不到丝毫的踪迹,但水上人知道只要一离开岸边数百米之距,整个视野就会豁然开朗,湖水会象一块刚刚开采的硕大无朋的翡翠,绿得你心旷神怡,蓝得你赞不绝口,净得你无地自容了。她不是静止不动的宝石呢,洞庭湖无风三尺浪,酽酽的波浪上披上一层太阳洒落的金光涌起来就是一簇簇的游龙了,湖面简直就有些富丽堂皇而且妩媚动人的。
李喊他们的“湘乘风一号”泊在岳阳北门码头。
北门码头是岳阳水运最繁忙的装卸基地,上千艘船舶杂乱无章地连接在一条数里的湖岸边,乍看就象从天上扔下来的一堆无人问津的大拖鞋,散发出比脚丫子气更具综合性的柴油味、鱼腥味、尿躁味和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怪味儿。湖畔的千古名胜岳阳楼金碧辉煌,掩映在绿树当中更显出庄严与古朴。水上人参观这天下名楼是不用花那十多块钱的门票的,从湖滩头抓住围墙翻腾而过,轻车熟路的。但没有几个人有这个雅兴了,倒不如借这个难得的上岸机会花个几十块钱到附近的“姐妹发廊”或者“思君休闲中心”点对点解决主要矛盾来得痛快来得直接哩。船舶靠岸是为了装卸货物或做机械保养,没有太多空闲的。
李喊他们的船“湘乘风一号”是等着装货的,船长交待利用等货时间做机舱保养,自己则回家陪老婆解决问题去了,于是李喊们个个怨声载道。“湘乘风一号”实际上只不过一条百多吨的小驳船罢了,船长毛福生,机手大杨头,二副黑皮三,水手莫陀、李喊,厨子伊芳,再加上大杨头三岁的女儿美丫子,上至三峡,下至上海外滩,一条长江就象玉带面让他们嚼也嚼不烂了。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4 09:20:55 +0800 CST  
船长老毛,四十多岁,发如钢钉,须似铁刷,除自己名字外一字不识,据说以前是洞庭湖的渔民,文革时造反夺权勇猛善战,很是风光了一阵。也是李喊的远房表姨父。
二副黑皮三,身长体瘦活象三年自然灾害间的吊索鬼,不苟言笑但城府颇深,一双眼睛电光火石,驾驶船只技术甚至于超过老毛,特别是晚上数千米的浮标灯只有他能看见,常自谓天生异禀,千里眼转世。
机手大杨头三十大几,朴朴茁茁,其貌不扬,胡萝卜缨子也似的一头乱发耷拉在头上,不知有什么法术找个老婆年轻十岁,伶俐秀气,美丽得动人心弦。船上只有一个女人(当然不算小美丫),自然而然成了众男人明里嘴巴梦里*****的生理对象了,偏她又是荤话场子一副金刚不坏样,一船快活有她八分了。
莫陀是河南人,磅礴兮一百六十斤,巍峨乎一米六零,一头汉奸中分发,盖住少了一半的右耳。小眼圆溜象八戒,两片嘴唇砧板厚,偏又是色中饿鬼,天生喜剧人物,大伙皆称莫猪。但伊芳就讨厌莫陀,两个人经常似有你死我活的斗争性场面出现了。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4 09:21:16 +0800 CST  
战火是莫陀烧起来的。那一日风和日丽,“湘乘风一号”在水面上象一羽轻快的大雁行进,伊芳姐忙完后在二层甲板阴凉处睡觉,不觉江风吹拂玉人稣,伊芳的短裙翻转,偏又穿一条大口径底裤,于是蓬门大开,刚好莫陀自梯间上来,猛看到风光无限,芳菲满园,珠圆玉润,禁不住口底生津,着肆瞻仰了一番。犹觉不足,灵机一动,从厨房取来辣椒面顺风对伊芳裤裆吹了口仙气……结果可想而知,半刻后伊芳醒来连洗五次澡,一只手还不停在敏感处抓搔,莫猪忍不住成就感笑出了声,自然而然露了马脚。
到第二天晚班宵夜莫猪就有报应了。菜是洞庭湖黄骨鱼火锅子,半大煲饭吃完后,伊芳就喊:莫陀,小饭煲还有哩,吃饭吃饱哦。声音象天使样。莫猪想起昨日逶迤禁不住浮想翩连,一连串好哩好哩谢谢芳姐,掏进来就往嘴里送,偏是饭厅灯光不明,吃到第二口方觉味道不正,凑近灯光一看,妈的逼,竟然在饭碗里还有大半截软松松的人屎!莫陀当场一碗砸过去幸而未中的,继而葡伏在地,吐得脸孔象白薯后又青得象冬瓜……
虽然文盲船长为此开了个全员大会,并引用了“人民内部矛盾不是阶级斗争”等经典语录,又以开除为专政措施,稍稍压下了风头,但是从此两人针尖对麦芒了。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4 09:55:24 +0800 CST  
保养机器莫陀从不沾手的,但他从不闲,拎个油漆桶缘上桅杆在刷防锈漆,忽而掉下头对底舱喊:“喊伢,今晚我带你到‘小月儿’去好不?那儿的妹子哟……啧啧!”李喊还未答话,伊芳就道:“李喊不要好人不学学畜生,认真学好技术是正经。知道不你?”
其实李喊有时候觉得很想了解莫陀,二十八岁的男人了,没有正经女朋友,听说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连乡音都变成了标准湖南腔了,隐约好象船长说过他是在家里犯过事出来的,李喊有几次听到莫陀在自己的睡舱哭泣,低低的压抑着,象旷野里受伤的狼在嚎。就像现在莫陀唱的不知名的曲儿同样让李喊感到伤感:
正月里想妹耶,是新春哩,哥没银钱妹压岁——
二月里想妹耶,谷发芽哩,哥哥没有地一分——
三月里想妹耶,是清明哩,哥哥爹妈眠在地——
…………
一年又要到头耶,哥哥还是穷哎蛋蛋哩——
有钱我不到江里过耶,河风吹老咯少年郎——
有时间得劝戒莫陀不要老是把血汗钱抛在发廊妹身上,得正经找个女人成家才行呀,李喊想。但又忍不住想笑自己,你才来两个月不到,童子一个,谁听你放屁?
莫陀跟随毛福生在船上做了六年水手了,听说他曾救过老毛一命哩。当初毛福生还是洞庭湖的沙贩子时,莫陀也在码头上做苦力,靠挑沙子过日子,就和老毛认识了。一次老毛和另一沙贩发生冲突,双拳难敌四手,被人家打倒在地,并被人家用沙铲逼住脖子了,要拿他吃饭的家伙哩。莫陀就冲上去帮忙,虽然勇猛异常解除了老毛的危险,但被人家锋利的沙铲削去了半个耳朵。也算是义薄云天了。于是老毛将其收归身边,视为兄弟一样。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5 09:40:20 +0800 CST  
李喊上船后,莫陀就只是做些技术性的水手工作了,诸如擦船洗舱之类一概由李喊包了。没办法呀,这是惯例哩,“新手上船三月奴“嘛。更何况莫陀教会李喊好多水手技艺,所以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啰。
但今天早上李喊就觉得有些怪哉了。莫陀竟然大清早的在甲板上擦船!李喊大为感动,也拿来地拖帮忙。不一会,隔壁的常德船走上来几个人:“不要擦船了,我们丢了东西的。”“关我们什么事?”李喊一听对方怀疑自己人就火冒三丈了。
“丢了什么东西?”莫陀倒是好脾气地停了手。
“录音机,八百多的录音机。”对方见莫陀好说话,竟然提出要搜查一下“湘乘风一号”,说是避避嫌。
放屁!李喊觉得对方简直是无理取闹了。
莫陀却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气,说:“喊伢,随便人家吧,不做违心事不怕鬼敲门,搜也行,但要快点,没时间和你们耗。”
李喊还想问他们搜不到有什么说法,人家已经两个进了底舱,一个在外面看住场面了。结果一会儿搜完后,莫陀还笑得个弥勒佛,叫人家慢走哟。
反常呀反常,太反常了,莫陀对外人脾气不是这么好的哩。李喊被他弄蒙了。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5 09:40:40 +0800 CST  
嘟嘟嘟……呜——
“湘乘风一号”装满一船棉纱驶离了北门港,尾端螺旋桨划开的水花就象巨大的犁铧划破田野的沃土,是啊,水上人的收获只有这时候才是开始播出希望的种子了。
长江船运跑长途,其实是最危险不过的旅程了。毛船长的话说“把脑袋当靠球挂在旗杆上”,一趟长途水运下来,顺利得不打个哈啾的几乎太少了,茫茫水路数千里,靠天靠水靠运气。
船长老毛启锚前特别奉了个猪头放在船头祭了龙王爷,然后又开了个船员动员大会,这次交货的目的地是上海市外滩,沿途水路一千多公里,估计航行时间来去跨度有二十天,沿途尽量不停靠,除了加油外大家几乎没有多少机会上岸去游荡了。希望大家拧成一股绳顺利返航云云。
但李喊仍然止不住非常兴奋。上船五十多天来李喊还没有离开过本省的水域,大多数时间是装运些沙子或煤炭,穿梭在洞庭湖与湘资沅醴之间。但短途运输业务利润很低,又多是装卸浪费时间,大伙儿都巴不得有趟长途跑跑,顺便观光一下大城市。老毛说归说,到时大家要玩还不是得松口?
李喊最爱看沿途奇异的风景,洞庭湖滩上一望无际的芦苇就仿佛湖水披戴的大旄,显得华贵而优雅,秋风吹过,雪白的芦花飘落飞舞,间或一群雀鸟腾飞而起,啾啾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张生动的秋韵图。有时候,船舶行驶在水杨柳丛中,柳条儿柔顺地拂过面颊就象姑娘的秀发一样,简直是人在画中游,舟行天地外哦。有时候船在叉港处迷路了吧,问一水面小渔船,就有一状硕渔妇裸露着上身出来指引,两个肥大的奶子晃荡晃荡的,又是一幅精彩的水上人家民俗图。李喊的日记本里天天记录着水上的无限风光,真正的水手是能读懂水以及水边的世界的吧。
想起日记,李喊就会心脏病发作般思念娥子。哦,娥子,你现在好吗?正在教室里演算呢,还是在阅览室看世界名著?或者在构思你优美的散文?你知道吗?我现在是洞庭湖上骠悍的水手了!我的脸孔会是刀刻一样冷酷,骨骼会象钢铁一样坚硬!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5 09:40:58 +0800 CST  
船只伴随着机器巨大的轰鸣声箭一样在湖中顺流而下,顺水推舟在中央,逆水行舟靠岸旁,这是行船的规律。毛船长在驾驶楼手扶舵盘,将油门一径打到底,兴奋地用鸡毛掸子击打着驾驶台,一边引亢高歌,声音粗野但很有韵味。
日落浪中撒金网耶,月出船舱捡银鱼呀喝喂——
你有金银我不羡哩,我有渔船度春秋呀喝喂——
湖上麻雀成双对耶成双对——
姑娘有心来交会耶来交会——
莫道湖上麻雀小,四面风雨等闲过——
一朝有了硬翅膀,它就钻个九重天!
有种的,放马来呀!哇哇啦噫哎哟——
文盲艺术家从来是自己作词作曲,而且往往是应景之作,就象现在,湖面上几只小鸟正贴着浪花飞翔,仿佛在浪涛里穿行,小小的身体全然不惧铺天盖地的巨浪,好象是一个个英勇的精灵,一忽儿,它们会奋力一窜,象颗子弹一样迅速向天空飞行,霎时消失在人们视野中……这种小鸟就是麻雀。
毛船长的水上功夫简直是一绝,洞庭湖水上人家都叫得开。他能在浅水区一个猛子扎进去三五分钟,起来时包管手里能抓条鱼儿;遇到旁边瞎蹦上来的船只相撞,他能一靠球抛出去刚好在触点了,船只毫发无损;数十米远的船桩,一圈缆绳甩出手就会百发百中稳稳拴住了。劳动实践中创造出来的智慧是书本知识所没有的,李喊深刻地体会到了。比如说,毛船长能用肉眼看透水下三米是什么底,这是必须有多年历练才能积累的啰。但老毛由于长年累月熬眼过度,视力已经严重不济了,常常迎风泪水汪汪的,晚上观浮标灯只能靠别人帮忙了。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5 09:41:26 +0800 CST  
通常情况下行船过程中由船长和黑皮三负责驾驶,大杨头和莫陀负责机舱动力,李喊是生手,不能作主力军了,只能帮帮手或者学习技术了。他更愿意学驾驶些,整条船在手中摆动确实是威风凛凛,平添一分豪迈。洞庭湖中央水面清澈得一尘不染,微浪排列整齐地向后退去,船只轻轻摇摆着,湖水有多深?湖面有多大?人啊,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脆弱哟。
小美丫子脆生生的童音在唱着: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上坐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嗬!船进长江了,月亮要出来了啰。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5 09:41:50 +0800 CST  
长江,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无私地奉献自己广阔的胸怀让儿女们驰骋前行,但也暗藏着她阵痛时的叵恻和阴谋。
第六天晚上,船入镇江河道,满天星斗忽然就象大草原被饿狼驱散的羊群一样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阵阴风就象从地狱口吹出来一样,冷得人直打战。刚才还温情脉脉的航标灯顿时就象鬼火一样魅魅地阴森可怖了。
“大家做好准备,要刮龙旋风了!!油箱放足油,气泵加足气,靠岸泊船了!”毛船长将探照灯开得雪亮照着水面,哑着喉咙吼!就象水底有海龙王要钻头而出一样紧张。
话音刚落,一股股怪异的呼啸声自天际传来,仿佛一条条阴冷的蛇降落在水面上,倾刻间,江面就象开了锅一般,又似无数的潜龙攸忽窜出来,旋涡状的巨浪几乎有三米之高,凶恶地扑向甲板和船舱,整个船只立即秋千般摇晃起来,仿佛烈风中的纸鸢,随时随地都有撕破的可能。
船摆45度锐角向岸边行驶,老毛双手颤抖紧握舵把,脸上的肌肉僵硬得石头一样,闷头一个劲将船头往浪头上冲。黑皮三在旁边将一双鬼眼死盯着江面,随时防备撞上灯船。
大杨头和莫陀紧紧锁住机舱门,每一分钟都在检查水温、油表、气压,但甲板上溅起的浪花还是从门缝里扑进来,砸得人身上发疼。
伊芳浑身筛糠般紧搂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倦在驾驶台一角,就如一只受伤的母鹿护住幼子。
操他娘脚的!来吧!毛船长口里粗暴地咒骂着,脸上隐隐地流出了汗水。“喊伢,来帮老子点支烟!”李喊递进他嘴巴时,竟痉挛着叼了几次才咬上。
“嘭嘭嘭嘭!”船体撞击浪头的声音象一面蒙在被子里击打的巨鼓,船明显象一柄长剑在上下抖动着。
长江就象一条中箭的巨蟒在盘绕!在翻滚!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6 09:05:37 +0800 CST  
突然,一道闪电火龙一样从天空杀将下来,将水面照得如同白昼,紧逼着,瓢泼也似的大雨降下来,江面上就罩上了一袭黑色的幕幔,什么都看不到了,仿佛将“湘乘风一号”凝固在黑色的琥珀中!
“不走了!喊伢,叫莫猪一起抛锚泊位,首二尾一锚位!”老毛脸上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了笑容来。
不走了?李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去呀!狗入的呆了吗!马上没有风了的,看不见还走个*****呀!”
果然,莫陀和李喊刚将铁锚抛入水中,江面就象一个刚才还歇嘶底里嚎哭的女人突然间转为呜咽了,风浪小了许多,但雨水还是一个劲地下,莫陀他们早已变成了落汤鸡。
机舱熄火后,老毛吩咐大家索性休息,只留下李喊换衣服后值班。船上只有桅杆灯一闪一闪了。
恐惧感过后,李喊也虚脱般的疲倦,雨水也慢慢地小下来,江面上看不到一艘过往的船舶,夜色象死一般沉寂了。他靠着舵把,缓缓地打起了盹来。但刚才淋得透湿,禁不住连打几个寒噤,好苦哇!
刚眯会儿,又冻醒来,雨点也停了。
仿佛有人在靠拢来呀?李喊擦亮眼睛再看,果然,有条鱼划子靠在乘风一号上。
“谁?”他操着普通话问。
没人回应。
“姨父!快呀,有人上甲板了!”李喊猛打船长睡舱。老毛蓦然翻身而起,大喝:“全体起床!有歪路!”马上所有男人光着膀子冲出来,老毛一马当先冲入机舱取了三角刮刀在手,迎住已经上船的黑衣人,大吼:“什么人!?”
对方用电筒子照住老毛,道:“水警查货。”
“证件?……”老毛眼角一扫船舷,竟然十数人沿住靠把往上爬,二话不说,唰地一刀往对方大腿捅下去,怪叫一声:海盗呀,伙计们打!
莫陀一铁棍当场将一个刚上来的家伙扫下去,大杨头和黑皮三也持铁棒杀将开来!由于占据地利,敌人未有上船,有好几个中棍落水,其余就开始退入水中了。
李喊手中拿根铁锚链,完全吓傻了!呆在船头动也不动。突然间耳后生风,他本能地将头一偏,肩膀就象卸下来一样麻木了,人也象摊稀泥倒下来。
老毛一脚将刺倒的人踹下水去,四个人一齐冲上船头对付袭击李喊的家伙,只一棒就打得那人自己跳进江中去了。
“大杨头快开机!你几个快收锚呀!快点呀,要命的哩!”老毛自己拿起铁棒沿船舷巡查,有人攀起来则不由分说一家伙作死里打下去。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6 09:08:25 +0800 CST  
船尾忽然传来“哎呀哎呀”的鬼怪叫,老毛冲过去,看时,却是伊芳手里拿着开水壶,浑身在发抖,将一个企图上来偷袭的贼子浇得作鬼叫!
尾锚来不及绞起了,莫陀几太平斧斩断纲缆,老毛冲进舵房,全速冲刺!其他人则手执武器守候船尾,以防敌人追来。“湘乘风一号”不停鸣叫着SOS号角,象一羽受伤的大雁在哀号,回应的只有滚滚长江东逝水潺潺的声音。李喊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这天,黑皮三记下的航行日志很简单:
时间:1989年10月23日天气:晴转暴雨考勤:全员
备注:船入镇江,遇到7级龙旋风,船长令泊江中。
又注:遇海盗,水手李喊轻伤;财产损失:尾100公斤小锚丢失。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6 09:08:45 +0800 CST  
江面的雾气慢慢散开,长江两岸似乎天阙仙宫一样氲氲氤氤神秘动人,江上的船舶鸣放着震耳欲聋的号子,螺旋桨卷起的水花就象推行的火箭一样,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不一刻,霞光镀亮了东边的天际,将长江东岸的城市乡村笼罩起来,仿佛要飞升而起。太阳,将要冉冉升起!
“浪奔,浪流,浪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湘乘风一号”莫陀的睡舱忽然有录音机在放歌,而且声音开到最大。
莫陀几时买了这洋玩意儿?
李喊马上想起莫陀主动擦船的那天早上,原来他是怕自己的贼脚印被人发现哦!莫陀是个贼!是个小人!唉,人啦!李喊忽然对身边的世界深恶痛绝起来,它丑恶,它肮脏,它暧昧不清!
李喊肩膀上并未伤到骨头,只是肿得老大,一片青紫,伊芳帮他搽了白药又抺了红花油,肩膀愈发象湘菜里的红烧猪肘子了,发出一层璀粲夺目的油光,很是有些诱惑人的口水。
娥子,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哟,两个绝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你知道吗?李喊咽喉象卡住了一条鱼骨头一样痛苦地呻吟着。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6 09:09:12 +0800 CST  
旋风、暴雨、滔天浊浪、冰冷的钢铁、发出腥味的锚链……
鲜花、书本、校园歌曲、少年维特的烦恼、尘土飞扬的足球场……

李喊和张娥是湘北三中一对最耀眼的才子才女。李喊的校园诗歌几乎让所有的三中同学抄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张娥的散文清新、意境隽永,曾在全省中学生散文大奖赛中蟾宫折桂。文理分科时他们理所当然地都分在学校唯一的文科班了,高二年级上学期,他们组织学校文学爱好者创办了“青草地文学社”,李喊任社长,张娥任主编。一时间,他们的文学刊物《青草地》不但流行在校园内,就连在当地文艺界也小有名气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农村中学还是个到处充斥着碌碌饥肠的社会,学校的伙食简直就象渣滓洞的牢饭,伙房长期供应的标准菜式是:“东南海”(即冬瓜南瓜海带的简称),吃得学生们的脸色个个就象蔫不拉叽的菜帮子。通常晚自习后,学生们会到教职工家属区的小摊上买些包子馒头的填充肚子。但这对于李喊来说是奢侈的,父亲早逝后靠寡母借高息贷款供读的家境,让他常常连一分钱的零用钱都没有。下自习后他唯一能减轻饥饿的办法是:迅速冲入宿舍倒在床上俯卧着睡觉。张娥虽然也来自山区,但父亲开着个木器厂,家境不错,不知何时窥破了李喊的窘境,于是天天下晚自习后敲开李喊床铺边的窗子递进去两个热馒头,从不间断。高雅的文学与俗不可耐的粮食让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成爱情了,校园里便常常出现他们成双成对的身影。
那个年代高中生恋爱被视为洪水猛兽,而青春期的野草压制不住蓬勃生长,更有个别学生居然在外租房同居了!学校政教处明查暗访后决定开展大规模整风运动,李喊张娥这对风云人物理所当然成了枪头鸟了。
政教处长陈阳波原是学校体育教师,由于“政治觉悟高”提升起来的。找李喊到政教室谈话时倒不是十分严肃,甚至于还有些笑容可掬的样子。他先是问了他们是否真的在恋爱,知不知道早恋对学习的危害性等等,李喊老实地一一交待,并一再重申:是他先追求她的。责任由他李喊一个人承担。
“你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陈处长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什么程度?”李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两个人的身体”陈处长声音忽然急促并且低沉下来:“做过什么没有?亲过嘴没有?有没有摸过张娥的乳房?有没有在同一张床上脱衣服睡过?你把你们的细节交待清楚我不追究你们了,好不好?”他的金鱼眼闪动着淫邪的光,喉咙一张一翕,被烟熏得狗粪一样的大暴牙仿佛要渗出口水来。
李喊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笑着湊近这张老脸大声说:“我们做了好多事哩,只是畜生理解不了呀!”
李喊由于早恋、侮辱师长等等等等,学校决定开除处分。李喊回家后打听到张娥爸爸以送给陈处长一套小组合的代价换得张娥只是记了一次小过,稍感安慰,几天后他就到表姨父的“湘乘风一号”做了水手。
大灵山的秋景就象一个婉约可人的少妇成熟而含蓄,枫叶红了,满山的杜鹃开得灿烂,仿佛要将整个山峦燃烧起来。一溪瘦水从山间潺潺流入山脚下的灵河,清澈得不带半点污垢。娥子的歌声银铃般动人心弦:
让我们踏上云端,更接近那蓝蓝的天,高高的山峰在眼前。
我们爬得高,我们看得远,把欢乐和美妙的歌声散布在山水间……
秋天山谷的阳光温暖和煦,真象小时候妈妈的手在脸上抚摸哦。娥子不知什么时候采来一大束的杜鹃,蘸上清清的溪水,一滴一滴点在李喊的脸颊上,芬芳而且清凉……
楼主 章望溪  发布于 2017-01-06 09:09:44 +0800 CST  

楼主:章望溪

字数:60484

发表时间:2016-11-25 05: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19 22:00: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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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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