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局——霍光传

第三卷 张汤之死
第二十二章 右内史之缺
因为这件看起来突发的事件,整个狩猎皇帝都索然无味,即使卫伉最终驯服了烈马,司马相如和协律都尉李延年以神马为题材现场填词作曲成《太一之歌》,也没能勾起酷爱音律歌赋的皇帝的兴致,至于汲黯以诗歌应以教化百姓为重,而不能只是一味歌颂帝王奢靡的劝谏又引发了和张汤关于以古非今的争辩,霍光看得出来,皇帝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但是已经处在气头上的皇帝索性罢免了汲黯的官,对汲黯一如既往的放肆使得他越来越口无遮拦,此时的汉帝国一时间丞相和右内史之位都出现了空缺,各方势力将为此展开角逐。

李广自杀引起的风波随着李蔡和李敢的死告一段落,皇帝厚葬了李敢,提拔了李广的孙子李陵为羽林郎。而皇帝现在可以和卫青研究研究谁来当丞相更合适了。其实二人心中都知道,张汤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陈皇后的巫蛊案还是淮南王谋反案,张汤都展现了自己迎合主上的能力和超强的办事效率,在抗击匈奴的问题上,他也坚决和皇帝站在同一立场,大胆提拔支持桑弘羊的货币和税制改革,这些都是有目共睹,不过分地讲,张汤是主父偃之后,皇帝最信任的能臣。
但是,上林苑狩猎后的第一次朝议,皇帝并没有把代理丞相位子统摄群臣的御史大夫张汤扶正的意思,他让大家议一议,谁来接替汲黯空出的右内史比较合适。皇帝抛出这个议题并不让人意外,虽然惯例上像右内史这样的地方官是由丞相考察并予以推荐,但是现在这当口汉匈战争走向拐点、国家财政政策推行如火如荼,皇帝亲自过问自己眼皮底下的地方人事也无可厚非,毕竟长安城称得上“各抱地势、勾心斗角”,有些政策假如长安的执行不力,那么隔岸观火的其他郡县必定在贯彻落实时大打折扣。
皇帝把目光投向张汤,这已经形成了习惯,每次抛出一个议题,皇帝都给予张汤更多的话语权,两位大司马虽然位列百官之首,但终究是武将不谙政事,张汤不无得意地站起身,走向议事大殿的正中廊道,在这里他不止一次地高谈阔论,他熟悉这个位置,这里将仰视君王,也叫群臣仰视自己,这个时候在最下角很不起眼位置长坐的霍光心想,难道张汤真的觉得皇帝叫他推荐右内史这个肥差是件好事吗,大将军越发老成持重,身边不赞成改革的诸侯王和朝臣竟都聚拢在他周围,希望他能够劝谏陛下放缓改革的脚步,所以,看似铁板一块的朝廷实际已经有卫青和张汤对峙的萌芽,当然,卫青是个非常谨慎小心并且和张汤一样擅揣人主心思的人,他不会公然为守成一派的大臣们站脚助威。
张汤朝皇帝和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深深一揖,道,“臣举荐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
大殿上瞬间出现了嗡嗡的议论声,义纵这个人长年在地方就任,在长安却很有知名度,他和张汤一样都堪称酷吏,张汤推举这样的人并不叫他们意外,至于此中有什么私下交易就另当别论了,至少在情理上张汤包装得天意无缝。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宫殿建设时在这里就有扩音的设置,所以皇帝不需要太大声,即便是坐在角落的霍光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他的姐姐曾为太后瞧病所举荐的那个义纵?”义纵的姐姐义姁医术造诣很高,深得太后喜欢,后来太后问义姁家里有兄弟在朝中当官吗,义姁无奈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却不学好,成天游手好闲,还干过打家劫舍的买卖,哪里会是做官的料呢。长姊如母,太后如何不知道眼前这个医女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皇帝请安的时候便特意嘱咐要关照义姁的弟弟,这个人便是义纵,破格收录为中郎的义纵没多久就被派遣到地方做县令,主管一方的义纵刻薄寡恩,以雷霆手段惩处当地豪强,有做盗贼经验的义纵对作奸犯科之辈有深入骨髓的了解,他的治理方法粗暴有效——杀人,而百姓得以安宁,当年中央对各郡县考核,义纵所管辖的县被评为第一,从此义纵平步青云,先后调任长陵县令、长安县令,在长安县令任上因处置皇戚欺凌百姓案件而获得法不避权贵的美名,同年义纵升迁至河内郡都尉,之后调往南阳郡,诛灭曾经烜赫一时的宁成家族,义纵名声大噪,后来因定襄治安混乱,朝廷任义纵为定襄太守治理当地,义纵又创下了一日之内斩杀四百罪犯的纪录,在张汤看来,现在桑弘羊的货币改革推行遇到极大阻碍,需要像义纵这样的人行杀伐之事。
皇帝又把目光投向卫青和霍去病,见二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那就才拿御史大夫的意见,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收到谕旨即刻来长安就任。”
当天的朝议之后只是探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虽然张汤很希望霍去病能提醒皇帝朝中丞相之位不容空缺,但霍去病很明显没有理会他数次探出身子假意咳嗽而不断投来眼神的暗示,皇帝既然有意不提此事自然有皇帝的道理,好在张汤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升任丞相十拿九稳,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偏偏这个时候,淮阳郡出事儿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7:14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重启汲黯
李广自杀引起的风波随着李蔡和李敢的死告一段落,皇帝厚葬了李敢,提拔了李广的孙子李陵为羽林郎。而皇帝现在可以和卫青研究研究谁来当丞相更合适了。其实二人心中都知道,张汤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陈皇后的巫蛊案还是淮南王谋反案,张汤都展现了自己迎合主上的能力和超强的办事效率,在抗击匈奴的问题上,他也坚决和皇帝站在同一立场,大胆提拔支持桑弘羊的货币和税制改革,这些都是有目共睹,不过分地讲,张汤是主父偃之后,皇帝最信任的能臣。
张汤也觉得自己升任丞相十拿九稳了,可偏偏这个时候,淮阳郡出事儿了。
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导致假币泛滥,以楚地要冲淮阳最为严重,当地老百姓纷纷藐视法律,私自铸钱,新币改革受到阻碍,官府本想杀几个罪魁祸首以儆效尤,可一下造成了官民的对峙。皇帝需要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人出任封疆大吏,挑来挑去,左右竟无合适人选,皇帝这时候想起了被他贬斥去养老的汲黯。
请老臣入朝的活儿自然交给了霍光,汲黯对这个老实谦逊的年轻人印象很好,在长安时时不时还会对霍光的学问指点一二。霍光看得出来,对于把汲黯请回来,张汤是老大的不愿意,可也无可奈何,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ibi。
当今皇帝这一朝,要是说有一个敢说真话,敢顶着皇帝干的也就是汲黯了,当年淮南王谋反时,独畏汲黯;皇帝可以如厕时接见大将军卫青,可以饮酒作乐时和前丞相公孙弘议事,却不敢不正襟戴冠见汲黯;底下的大臣们曾经说,汲黯是可以辅佐少主之臣,足见其耿直。
不穿官服的汲黯更不起眼,时常咳嗽,皓首童颜,崇尚道家,和霍光前往长安这一路给这他看起来老实忠厚的后生絮叨了不少修身养性的知识,对国家大事绝口不提,倒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隐士,霍光知道他是在和皇帝置气。
对丞相之位胸有成竹的张汤亲自到霸上迎接,汲黯和他握手寒暄几句,都是老朋友了,互相之间斗了大半辈子,总觉得到了尘归尘土归土的年纪,什么事应该看得淡一些,可汲黯看见张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张汤的鼻子说,老夫可是听说了,皇帝要任用你做丞相,可要是陛下问起老臣的意见,我可是一百个反对,别看你来这儿迎接我,可你别想堵我的嘴。
张汤苦笑着说,陛下要把你从老家请回来,我就知道我这丞相怕是没戏了。
汲黯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和死了的公孙丞相一个德行,是诈忠,只会曲意逢迎,咱们这些做大臣的要是不能时刻想着匡正陛下的过失,就是尸位餐素!你忘了秦国之亡么,难道不是因为大臣失语吗!
张汤懒得和他做无谓的辩解,几次三番想岔开话题,都叫汲黯拉了回来。霍光心里暗笑,这老头的修身养性是假的,真遇到看不惯的事儿,还讲究什么清心寡欲,和自己讲得头头是道,自己做起来却是另一番模样——一年的工夫怎么可能改变一个并未经历巨大变故的人。
张汤没叫汲黯去驿馆休息,皇帝着急见这老家伙,汲黯见了刘彻的面,跪地下就开始哭,“臣以为自己土埋半截,再也不能看见陛下了,想不到陛下还能想起来启用老臣!臣身体不好,精力难以支撑郡县之事,请陛下允许臣在您的身边做个郎官,出入禁闼,补过拾遗,了却臣侍奉陛下的心愿吧!”
连霍光在一旁都暗暗抹眼泪,皇帝也不禁动容,可还是坚持说,“先生是嫌疑淮阳地方小不能让您施展才华吗?朝廷现在是用人之际,朕实在是捉襟见肘,现在淮阳官民矛盾激化,朕也是想仰仗您声威之重,得以服人,您只要躺在府衙就能叫淮阳大治!”
汲黯再叩首,皇帝把他搀扶起来,帮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太久不听先生胡说八道,朕耳根清净不少啊!”汲黯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跪下说,“臣猛地想起一件要紧事,恐怕陛下还是要听臣一言,否则,老臣不敢去淮阳赴任!”
霍光看皇帝的脸色依旧挂着浓浓的笑意,徒然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任谁也不敢这样和皇帝谈条件,皇帝示意汲黯说说看,“老臣远在故乡,不能常侍陛下左右,但是御史大夫张汤,这个人的智慧足以自负到拒绝别人的劝谏,狡诈足以掩饰自己的错误,钻营机巧、奸佞之语,用词诡辩,不肯为天下正义发声,一心迎合主上的心意。要是皇帝不喜欢,他就恣意诋毁,要是主上想做的事,他就称赞鼓励;张汤这个人喜欢制造事端,玩弄文法,心怀奸诈以左右陛下心意,依靠那些不法的官吏为自己赢得威望。试问陛下,如果这样的人做了百官之首,天下何以服其威?”
皇帝一脸笑意地盯着面如死灰的张汤,汲黯和张汤斗嘴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甚至他都当笑话看,而张汤也早不以为意,对于汲黯,他觉得,很多事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他骂你,他骂你只是因为你做了,就这样简单。可这次不一样啊,在自己就快上一级台阶的时候,汲黯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再想当丞相就不定是几年之后了。皇帝并没有叫他辩解的意思,也许,对于张汤来说,当丞相,叫光宗耀祖,是个人价值的集中体现,但对于皇帝来讲,丞相就是一个摆设,聊胜于无,谁当还不是一样。“那你觉得,谁来做这个丞相合适啊?”汲黯想了想,说,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最合适不过。
张汤一听,心里叫道,坏喽,你汲黯是他妈有备而来啊,庄青翟是太子少傅,那是太子身边的人,用他当丞相卫家乐见其成,和自己有约定的霍去病现在在家闭门思过,倒乐得清闲了,而庄青翟资历足以胜任,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这么被搅和了。张汤再不愿意接受这结果,也不得不面对皇帝点点头的现实,天子拍了拍汲黯的肩膀,“都依你!就按先生说得办!”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9:32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谋划南越
张汤卧在榻上,听着小儿子张安世翻弄竹简的声音,要在往常,自己一定会考校他些经言,可今天,他觉得自己连喘气的力气都不愿意使。突然自己的房门被人撞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浑身灰尘,狼狈不堪。张安世明显一怔,起身到大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把门掩上,他识得进来的男子,是父亲的门生。
张汤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应该先给他倒一杯水还是先去找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倒是那男子拦住了他,“张大人不须慌乱,这里在下也不能多待,刘彭祖和他的太子现在到处派人追杀我。”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张汤就知道,他在赵国出了事。
为了抓住刘彭祖构陷朝廷大臣的证据,张汤激活了自己安插在赵国王宫的密探,多年的潜伏让他深得太子丹的信任,而利用这种信任,使得他很快捕捉了一些赵王勾结其他诸侯王消极抵抗朝廷的证据,而且,还找到了和朝中某位大人物的利益输送的蛛丝马迹,这些在李蔡倒台之前,张汤都有了解,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没坐稳丞相的位子,自己的间谍也差点被人除掉。
“大人的身边有鬼,否则我不会暴露身份,我的全家都被刘彭祖和他的儿子杀了,我尚在怀孕的妻子被赵王的走卒凌辱,连我家的狗都横尸街头,如果不是那日我外出采买,大人恐怕都看不到我了。”张汤想不到对手的手段如此干脆而残忍,平民的性命在这些诸侯王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他握紧了拳头,这个仇必须要报。
男子见张汤陷入沉思,起身要走,张汤把他拦住,你以为还有比我这府中更安全的地方吗?我这府邸虽然破旧,却也没有刺客敢在我张汤家里行刺。张汤的话不无道理,他是当朝有名的酷吏,身上的煞气鬼神不近。“把你知道的赵王和太子丹作奸犯科之事写出来,我这就上书弹劾刘彭祖。”
如果那一天,张汤不是因为沉浸在和丞相的位子失之交臂的失落中而无法自拔,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弹劾刘彭祖的奏疏让对方一下就看清了是谁在操纵奸细对自己进行监视,这在之后将给张汤带来大祸。

被关在府中闭门思过的霍去病思考的却不是自己在处理李敢问题上的莽撞,昆明池的竣工意味着皇帝将要挥兵南下,站在帝国版图前,霍去病把目光投向了西南夷的疆域,南越是这片疆土的突破口。
南越国的国都位于番禺(今广东省广州市),全盛时国土囊括今广东、广西、香港、澳门、海南、越南中北部在内。追溯南越的历史,要从秦始皇横扫六国之后,收复百越之地说起,率领五十万大军的秦将任嚣平定岭南之后出任南海郡尉,其麾下将领赵佗任龙川县令,直到公元前209年,山东地区爆发了陈胜、吴广起义,继而盗贼并起,秦王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坐拥几十万雄师的任嚣判断秦帝国已无力回天,遂起了割据自立之心,但是此时的任嚣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儿子都不成气候,所以,他只得在病榻之侧叫来昔日裨将赵佗,让他在自己死后封锁五岭上所有的交通要道,控制横浦、阳山、湟谿三座关隘以断绝与岭北地区的一切联系,同时清洗郡中那些忠于咸阳的官员,全部换上自己的心腹,在得到秦朝灭亡的消息后,赵佗举兵向西,先后吞并了桂林郡和象郡,赵佗自封为南越武王。
汉高祖刘邦登基后,赵佗向西汉称臣,南越名义上成为汉朝的外藩,但是并不影响其在闽越、夜郎等国的号召力,经历吕后执政时期短暂的交恶,文帝时,南越再次向汉朝皇帝称臣;建元四年,赵佗死,立其孙赵胡为南越王,史称文王,两年后,南越为闽越侵凌,赵胡为求汉朝援助,遣太子婴齐到长安宿卫,赵婴齐在长安与一邯郸女子樛氏产生情愫,生子赵兴;元狩元年,南越文王薨,婴齐回封地继位,其时,南越实力已今非昔比,为了消除汉朝疑虑,赵婴齐请立樛氏为后,舍长子建德而立幼子赵兴为太子,自以为得到长安鼎力支持的赵婴齐在南越胡作非为,恣意杀人,堪称暴君,刘彻几次派遣使臣请婴齐到长安朝贡,婴齐恪守祖训,称病不朝。
霍去病能看得出皇帝对赵婴齐的不满,而南越国中局势微妙也让刘彻觉得有机可乘,“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南越不过弹丸之地,如果策划得当,可兵不血刃收复岭南。”皇帝提出的永远是战略层面的考虑,所以霍去病要思索的是战术问题。这时,有人轻声敲门,霍去病应了一声,他要等的就是此人。
来者面容清秀,器宇不凡,身材高挑,举手投足之间有大家风范,男子朝霍去病深深一揖,“臣参见大司马骠骑将军。”
“不曾有人见你来我府中吧?”霍去病觉得还是谨慎些好,虽然来人堪称老牌间谍,见对方点点头,霍去病才接着说,“最近得到情报,赵婴齐经常卧病。”汇报情报的人当然明白,能引起霍去病重视的卧病当然不是拒来朝拜的称病,此病非彼病也。“樛氏母子在南越势单力孤,你们要帮忙多加照顾。”霍去病起身为来人倒了一杯水。
南越的局势将随着赵婴齐身体的日薄西山而陷入微妙,赵婴齐和樛氏的儿子名义上虽为太子,但是母系为南越贵族的长子赵建德在朝中更有号召力。所以,霍去病需要他的间谍们帮助樛氏和太子顺利继承王位并迅速稳定局面,甚至在这一代实现和平收复南越的战略构想。
霍去病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继而满头大汗,来人吓了一跳,忙放下水杯起身替霍去病擦拭额头上的汗,骠骑将军示意他安坐,“这些日子可能感染了风寒,不碍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病症并不像风寒那么简单,伴随着剧烈的咳喘,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骼都跟着作痛。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00:16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马踏匈奴
霍去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后来连卧榻都下不来,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今骨瘦如柴地等待死神的宣判。皇帝给他派了几个医生,可都束手无策,又问方于巫师方士,甚至把自己在甘泉宫“画法”的巫医来给霍去病瞧病,可也只是看一眼便连连摇头。
霍光这些日子一直陪伴长兄,一些本来应该由霍去病亲自签发的绝密文件,霍去病也叫他代自己批示,看着自己的哥哥身体一天天垮掉,霍光感到自己的未来越来越迷雾重重,虽然说卫青一直待他不赖,可他知道,那也是冲着霍去病,霍去病一倒,自己和卫家并无血亲的尴尬现实就凸显了,至于张汤那就更指望不上了,他能对自己倾囊相授,看中的当然也是卫霍的政治影响。
傍晚时分,霍光刚刚照顾哥哥吃了药,霍去病已经吃不下饭了,连米汤都灌不下去,霍光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可他只能强颜欢笑地陪在病榻前。霍去病的夫人过来让他去休息一会儿,倒个短,他点点头,就退了出来,刚倚着房柱子小眯片刻,就被夫人着急忙慌跑出来叫醒,“子孟,快去请陛下,去病要见陛下。”从昨天中午,霍去病就时而清醒时而弥留,现在他要见天子,想必是有托孤之意。
霍光来不及多想,马上跑到外宅,这几日皇帝处理完政务就在骠骑将军府上督促宫里来的医生们抓紧给去病拿药。“陛下,哥哥请您移驾。”刘彻一怔,死盯着霍光,又赶紧跑向霍去病的房间。
“陛下,”霍去病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刘彻双手抓起,紧紧地握住,他手上的茧似乎脱落了不少,“陛下,臣自知命不久长,不能再为陛下,为陛下开疆拓土。”刘彻落泪了,甚至有点儿泣不成声。“陛下,臣只有霍光这个弟弟,和一个孩子,都托付给陛下了,太子仁厚,还望陛下不要……”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皇帝用巾帕替他接住咳痰,可上面已经都是血,刘彻要叫医生,霍去病摆摆手,“南越的事臣请陛下要子孟代臣完成。”
刘彻哭着点头答应,即便再这个时候,霍去病心里想的仍然是帝国霸业,他看着霍去病再次昏迷,茫然地起身走出房间,直到呼吸了一口没那么压抑的空气,才放声大哭起来。皇帝这一哭,霍夫人和霍光都跟着掉眼泪。
就在那个晚上,汉朝最具传奇色彩的军事天才告别了他深爱的世界,从十七岁随大将军出征,勇冠全军,到漠北之战,封狼居胥,仅仅四年,霍去病为汉朝拓土千里,匈奴人因此歌唱,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朕何其幸也,得骠骑将军,得见霍将军勇冠全军,马踏匈奴;朕何其不幸,不曾见霍将军驱灭匈奴,功震华盖。他要把霍去病葬在自己陵墓的旁边,把他的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还要雕刻马踏匈奴的塑像,让后世铭记瞻仰。
刘彻的哭泣痛却无声,他想起霍去病跟他在一起研究千里奔袭歼灭匈奴的日日夜夜,他想起那个年轻人不读孙吴却振振有词地跟他打包票说自己定能连战连捷,他想起那骄傲的年轻人看到自己就像是儿子看到父亲,那么亲切,那么任性——他要把霍去病风光大葬,他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对霍将军的荣宠。得千军易,求良将难,老天待朕宽厚,得遇骠骑将军,老天待朕何其薄兮,来去二十寒暑。霍光听皇帝哭得异样,刚想上前安慰,却见刘彻一口鲜血喷出,紧接着昏了过去。
霍去病真的死了,霍光让医生给皇帝把把脉,听他们说皇帝没事就放了心,他突然觉得他的哥哥就像流星划过天边,那一瞬间何其耀眼,老天太嫉妒这光芒了,就让他在这人世间稍作停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01:12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有罪腹诽
张汤对自己没能当上丞相的事耿耿于怀,当初答应他条件的人现在已经安静地躺在茂陵之中了,他也没办法去找卫青兑现承诺——卫青压根没承诺过。他不想再等待,如果有机会他将利用自己一切可能的资源扳倒庄青翟,当然,在这之前,他要进行必要的试探,太子少傅的经历让张汤摸不准卫家甚至太子和庄青翟的关系,所以,他决定先拿大司农开刀。
汉代的官制叫三公九卿制,丞相是百官之首,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主管监察,出身廷尉的张汤又擅长巧立名目,打击异己。
刘彻不遗余力地推行新币改革和盐铁新政,但是在各郡县、诸侯国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历代的改革革的从来不是普通百姓,真正能大批量私铸钱币、垄断盐铁的都是那些豪强、贵族、官宦,而中央把这部分收入纳入国库无异于从他们口中夺取粮食,其中的阻力也就可想而知。
皇帝和张汤在推行的初期,索性明火执仗地打劫地方诸侯,皇帝规定,凡是来长安朝贺的诸侯必须以四十万的价钱购买白鹿皮币用作贺礼的衬垫。诸侯对这样不近人情的规定敢怒不敢言,有些索性称病不来朝贺,这项工作的落实由大司农负责。
但是张汤不会和大司农强调这些客观原因,推行哪个政策的时候没有遇到阻力,当年皇帝一改和匈奴的和亲政策,难道没有客观方面的阻力吗?如果因为这些,陛下就畏首畏尾,是不是现在还在给匈奴人进献公主!
皇帝对张汤这句话深以为然,他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远逐匈奴于漠北,骄傲得地方就喜欢听别人的夸奖,所以皇帝把头转向大司农,想听听他怎么解释自己在货币改革上的不尽心。
大司农叫颜异,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的后人,因为廉洁耿直逐步升至九卿,张汤知道,他是搭上了庄青翟的快车,于是冷眼等着颜异的回答。
“现在诸侯王朝贺的礼物都是璧玉,价值不过数千钱,而用作衬垫的皮币反而价值四十万,臣窃以为本末不相称。”
皇帝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索性拂袖而去,张汤知道,颜异的好日子到头了。

诸事不顺的张汤只觉得自己最近头发都白了十几根,撤了几个工作不力的太守的职,可偏偏收效甚微。而诸侯王们似乎对国家法度的轻蔑就更显得肆无忌惮,有些刘姓子孙在自己的封国比豪强还豪强,烧杀抢掠,逼良为娼,无恶不作,当地百姓结伴到长安告御状,虽然并不能见到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但是他们反映的问题还是受到了皇帝的重视。
刘彻从亲政的那天起,眼睛就一直在盯着诸侯王,追求高度中央集权的皇帝容忍不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有那么多独立王国,主父偃的推恩令极大地削弱了诸侯国的权力,可也遭到了这些同室宗亲的不满,为了缓和矛盾,刘彻忍痛牺牲主父偃,而削减诸侯的脚步也稍稍放缓。可这并不代表皇帝就不惦记他的这些实在亲戚们嘴边的肉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状告济东王刘彭离杀人越货给了刘彻不错的口实,他叫张汤以督察各地推行五铢钱的名义下去搜集诸侯王作奸犯科的证据,至于济东王索性将他废黜,发配到上庸。一时之间,张汤又成了诸侯王们的众矢之的。

连皇帝都不知道大将军卫青不定期地会宴请几个固定的朝廷大员,而他们聚会的地点当然不会选择在大将军的府邸,每次都是这些人陆续到了一家并不起眼但是风味独特的小饭店,热好了酒,甚至推杯把盏起来大将军才姗姗来迟,即便是叫那些散落在长安的探子发现汇报给皇帝,他依然可以说仅仅是路过撞见,而酒席上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会说这是他们的秘密集会。如果不是因为卫青这次带着霍光参加,霍光打死都不会相信,憨直如大将军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小圈子、小团体,这个圈子里的人任何一个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角色,丞相庄青翟,长史朱买臣、边通、王朝,这三人都曾贵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仅仅是因为不买张汤的账就被张汤以贯彻新币改革不力免职,要不是庄青翟从中斡旋,疏通关系,只怕此刻这几个难兄难弟还在家中种地,坐在他们下手的是刚刚从河内太守调上来任中尉的王温舒,私下见到这个人,霍光只觉得他穿的过分考究,打扮得倒像是个商人,举手投足间却掩饰不住一种难以名状的庸俗,至少此人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另一侧坐着公孙敖、公孙贺、赵破奴、苏建等几个跟随大将军出征匈奴的武将,霍光心里想,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只怕都在这里了。
朱买臣不无戒备地看了霍光一眼,这个成天跟在张汤后面的年轻人并不值得他信任。倒是卫青先开了口,“各位手中都有盐池、铁矿,这些年也都不少捞,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各位要再一意孤行,连本将军都救不了你们。”
丞相庄青翟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大司农颜异被逼自杀,张汤这个人啊,前些日子,什么事情都去找颜异商量,我就总觉得这里怪怪的,咱们的这个御史大夫,哪里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呢,果不其然啊,竟然给颜异安了一个腹诽的罪名。”
霍光知道这件事,因为当时他也在场,皇帝初下令,张汤便找颜异商议,颜异不发表意见,可是嘴唇稍稍动了动,于是张汤以腹诽之名治罪颜异。
大将军倒是有些诧异,腹诽对于他来说是个新名词,他把头转向霍光,霍光解释说,就是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有所嘀咕。
朱买臣义愤填膺地说,何来腹诽之罪,张汤妄称法家!法不诛心,以腹中之言岂不是妄断!今后只怕天下士子再不敢不趋炎附势了!
腹诽真正的危害在于对言论自由的侵犯,这比周厉王国人莫感言,道路以目更叫人恐惧。大将军明显皱了皱眉头,铁青的脸上拧出川字的深纹,当年自己的好友赵禹器重张汤,两人制定《越宫律》27篇,《朝律》6篇,极大地严峻了汉代法律,从此汉朝进入了名正言顺的酷吏年代,当时自己只以为国家的法律有所漏洞,张汤所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现在看来,法律不过是张汤用来排挤对手的工具,腹诽要真的形成判例,今后公卿大夫们的春天就算结束了——凛冬来了。
庄青翟这时候说,咱们必须除掉张汤,否则不说话都成了罪过了!当然,这里有他的私心,张汤以推行新币制度不力严惩了一批大臣,这些人绝大多数是他丞相府走出去的,颜异只不过是试探,收拾朱买臣、边通就是剪除他的羽翼了,下一步只怕要直接用腹诽收拾他了——张汤对自己没能接任李蔡一直心有不甘。
大将军没有说话,这个酒他是喝不下去了,霍光看出来他有离开之意,而庄青翟和王温舒等人明显因为他在场而三缄其口,便出去整理车驾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02:02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法制汉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左脚踏进人生,右脚就进了江湖。
很多年以前,刘彻要天下豪强迁徙到茂陵邑,所谓豪强,类似于现在的黑社会,虽然国家给了这些“支援”茂陵邑建设的富豪们足够的政治待遇,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仅仅为了响应皇帝的号召就放弃自己在家乡经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郭解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个人竟然说动了一向寡言的大将军卫青为他在皇帝面前说情,大将军说郭解这个人只是一介布衣,并不满足迁徙茂陵的条件。皇帝当时笑着和刚刚履新大将军之职的卫青说,能让大将军这样的人为他说情,足见他的能量非同一般。
这是元朔二年的事,皇帝本来希望这些所谓的游侠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后能有所收敛,不要再视国法于无物。可就是在遍地流氓的地方,郭解还是脱颖而出,很快熬出了名头,用他自己的话说叫狼行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他郭解就是到哪里都得吃肉的人物——可他忽略了一点,没人不让你吃肉,可你不能从皇帝的碗里夹肉。
郭解长得短小精悍,貌不惊人,性格沉静乖张,传闻滴酒不沾。年轻时好勇斗狠,恣意妄为,一言不合便与人拔刀相向。那时候的郭解不会让朝廷头疼,因为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早晚要横尸街头。江湖上有聪明人就有傻子,傻子快意恩仇,仗剑天涯,扯进哪个恩恩怨怨,一不小心就被人宰了,所以聪明人看了傻子的结局就开始想办法。郭解就是聪明人,有一段时间他也开始提心吊胆,得罪的人多了,你都不知道谁趁你一不小心就把你弄死了。后来因缘际会,郭解结识了一个大人物,也正是此人让他从街头打打杀杀的混混逐步成长为恶势力团伙的首要头目。
郭解一开始的经营项目其实还是离不开打打杀杀,那个大人物给他一些名单,名单里大抵是王公大臣或是一些大商贾,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人杀掉。慢慢地,他的手里有了些钱,他修了宅子,买了地,俨然一副地主派头,之后他开始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饭吃,教他们武功,而其中出色的甚至能帮他去执行一些刺杀任务。可是,养得人多了,钱就难免不够花,好在大侠郭解没什么不良嗜好,不爱喝酒,也不爱嫖娼,自己省吃俭用,倒也能应付些时日。可刺杀这种工作毕竟还是少,你没见过哪个地方一天死好几个大臣,所以郭解觉得这种三年不开张,开张也吃不了三年的营生不能作为他主营的项目,在一次那大人物人给他新的名单的时候,他说,想拓展一下自己的业务,家里养着这么多人,现在杀一个诸侯国的丞相都能派出去一个卫队了,即便是皇帝的羽林校尉也不过如此吧。大人物似乎还有些调笑似的问他,你想要什么业务。郭解说想挖坟,祖上有些阴阳相术流传下来,到他这代还没搁下,他想试一试。大人物说这种东西你不用请示我,想干就干,但不要把动静弄得太大。郭解深以为然,把动静弄大了就不是盗墓了,那是考古。江湖上的人有个好处,就是什么事情都雷厉风行,不拖拉磨蹭,说干就干,这天晚上郭解的刺客派出去,他们的盗墓队就集合完毕了。其实在那个年代,盗墓的难点不光在于发现坟地、进坟偷些古董,他的难点在于古董偷出来之后怎么销赃,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销赃途径。也正是因为那时候收买古董的人少,所以盗墓的人也不多,但是郭解是谁啊,他知道那个大人物虽然说是不管他盗不盗墓,可他真要是偷出来什么宝贝,肯定会收,而且比他杀个人给的钱多。郭解盗墓的来源很简单,就是上古书籍,什么山海经啊、楚辞啊,还有一些当年始皇帝焚书坑儒时候被民间保留下来的书籍。而这些也的确让他颇有收获,书里记载的坟墓基本上一刨一个准,什么铜鼎玉器宝刀银枪纷纷重见天日,郭解一时之间富可敌国。
人的野心总是难以被满足,我们可以称这类人有进取心,也可以说他们欲壑难填。当郭解的盗墓队伍渐渐壮大,内部的瓦解和外界的竞争也纷至沓来。其实那个时候,郭解想过金盆洗手,可问题是他养的这些人不能没口饭吃,以他在江湖上当时的名望,妥善安置自己的门生按理说不是问题,可他细一盘算,遣散门客之后他自己的钱都不够个棺材本,更别说让自己后半生衣食无忧。可盗墓的生意不好做,又不如之前那么赚钱,没本生意的时代终究还是会结束的。可他真要感谢霍去病将军,一杆铁枪扫匈奴,打通了河西走廊,初具雏形的被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通商走廊为郭解又送来了大量的钱财,没有关税,缺少竞争,稍有规模的商队若不挂上郭解给颁发的金字招牌怕是没出长城就莫名其妙的被洗劫一空,也有胆子大就跟郭解较劲不纳登门贴的,可一路上雇的保镖钱都赶上交郭解保护费的几倍了,对于商家来说,逐利才是本性,他们不会管一些事情是不是正义或者应不应该,所以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有个别的浪漫主义商人把郭解扰乱市场的罪名通报官府,可是,郭解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入了他们的腰包,而且还有上面某位神秘的大老板照应,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复那些情怀天真的生意人,最后只是找郭解谈谈话,可这一谈话效果真不错,郡里的办公大楼让郭解花钱修缮一新。这告官没告倒那郭大侠,倒送了他一个青年企业家的称号,一时间郭解在当地更是风光无两。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02:37 +0800 CST  
各位亲,今天一口气更新很多,今后每天更新约五千字,需要你们的持续关注~~~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03:49 +0800 CST  
为啥没人看呢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9:49:44 +0800 CST  
亲们,,帮看看啊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22:07:22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郭解的生意

汉武帝第一次货币改革用的是白金币和三铢钱,而这种铸钱的工艺很好掌握,所以铸假币的上至诸侯王国下至黎民百姓,一时竟成泛滥之势。皇帝一开始抓几个,以为能杀鸡给猴看,可这么给猴一看,以前不会铸假币的一打听反倒也会了,一时之间,老百姓啥也不干了,假币来钱多快啊,谁还辛辛苦苦面朝黄土背朝天呢?皇帝干着急也没用,抓起来一批杀了又出来一批,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

这时候你就看出人逐利的本性了,要不马克思怎么说,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的危险。这在古代的中国一样适用。而因为私铸假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皇帝杀了几万,那铤而走险的人还是跟吃了大粪的庄稼卯足了劲儿往上窜,官府一方面是杀不过来了,另一方面也是都杀了拿啥创造劳动价值?

桑弘羊当然有后手,这在他庭前奏对的时候都列入计划之内了——取消郡国铸钱的权利,由中央政府指定掌管上林苑的水衡都尉下属钟官、技巧、辨铜三官分别负责鼓铸、刻范和原料,先集权再分权;郡国把所铸的旧钱全部销毁,提炼的铜全部上交中央;废除过去铸的一切钱币,而以上林三官铸的五铢钱为全国唯一通行的货币。这样一来,国家的货币政策就稳当了,可也让郭解这样的人闻到了腥味,能造假币的人少,他造出来的假币利润才大。

霍光至今对捉拿郭解的过程心有余悸,二十岁的他已经开始感到皇帝在给他压担子了,这一年的冬天,根据张汤的线索,皇帝让他跟随公孙贺去捉拿郭解,公孙贺的妻子是皇后的姐姐,其在卫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派公孙贺去捉和卫青有私交的郭解,霍光不确定这是不是有其他的深意。

郭解早听说了朝廷的风吹草动,经营了这么些年,如果连皇帝要动他的迹象都打听不出来,他也达不到今天让朝廷忌惮的程度,他把散落在各地的门人召集了回来打算负隅顽抗。与此同时,他的管家也带着大量的文物、字画、金银珠宝,浩浩荡荡地奔向长安,管家此去当然是去疏通关系,当前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有哪位能站出来替郭大侠说几句话,郭大侠说不准就能逃出生天,躲过此劫。郭解也托人算了他这次的劫数,是下的不能再往下的下下签。但是人心总是存着侥幸,即便是郭解这样的当代大侠也不例外,所以管家这次去长安疏通关系,带走了郭解的大半家产。

郭解最仰仗的三个门人其实在各自的地盘也早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早在几年前就自立门户,江湖上若有个什么事要是能来这其中的一位那都要躁动一时,这次三人重回郭解府上,既让郭解感到意外,也让江湖震惊——但凡在社会上混得有些名号的人都心知肚明,郭解家出大事儿了。

这三个门人现在掌握的正是郭解恶势力团伙最主要的三个收入来源,盗墓、走私和制造假币。他们每年按份额给郭解一些钱,其他的互不干涉,这也是他们之前达成的协议。这次郭解本来不想叫他们三个人回来,毕竟若是皇帝真的动手派人围了郭府,他还不想陷入被一窝端的尴尬境地。可师门有难,任何人都不能袖手旁观,江湖里不像官场,更讲究忠诚义气,这时候若是当了缩头乌龟,忘恩负义的帽子恐怕就要跟自己一辈子,所以,就是这次是火焰山是阎王殿,他们也要陪着师父闯一闯。主要经营盗墓生意的这个人叫朱安世,武艺高强又善相风水,所过之处没有一个完整的墓穴;走私的一摊活儿现在主要是徐夫人打理,这个徐夫人不是因为嫁给了一个姓徐的男子才叫这个名字,而是姓徐名夫人,他把自己的名字在跟着郭解学艺之后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向自己年轻时候推崇的一个制兵器的名家致敬,那个人也叫徐夫人,当年荆轲刺秦王用的就是徐夫人给打的匕首。打理假币贸易的这个人叫韩莽,长得五大三粗,却是心细如丝,郭解不敢干的事情他都敢干,所以现在他的资产直追郭解。郭解还有一项经营项目,那就是刺客,行刺的工作主要由他的关门弟子阿喜料理,现在本身也是经营惨淡,客源少,竞争大,让郭解一直在想方设法彻底放弃刺杀这个起家的业务,可他刚要把这种活儿放一放,就总有人提醒他不要忘本,生意也就来了。不过阿喜受雇刺杀江充失败之后本来一心想躲在长安的某个角落里寻找再次行刺的机会,可郭家的一纸急令命他速回师门,也只能放弃补刀的计划,连夜往茂陵赶路。可他还是最慢的,一个因为消息来得晚,另一个因为体重太沉费马,挺好的马走着走着突然就累死了。人一长得胖就浪费东西,能吃能喝不算,光磨裤子这一点就比瘦人的开销多许多,而这个使流星锤的胖子光因为胖就压死了好多匹马。

郭解凭窗眺望,虽然知道这个小徒弟不能因为他这一眺望就回来,可还是想有点儿奇迹发生,上了岁数的人往往都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在徒弟上也不例外。一阵凉风吹来,郭解下意识地把自己短小的身体裹进长袍之中,他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像高祖皇帝刘邦一样酒酣击筑,意气风发唱大风,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何等快意江湖,何等踌躇满志!可如今,他只能用当今皇帝的秋风辞演绎如今的窘境,“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6 18:32:11 +0800 CST  
人一上岁数,难免让人欺侮,你看那猴山里的猴王不也是如此吗?怀佳人兮不能忘,皇帝当时想的既是能帮他治国理政的贤才,更多的怕是想那温婉可人的美女,可他郭解的佳人又在哪里?少年轻狂时钟意一富家小姐,二人本要私奔,哪曾想头天夜里被那专横的富翁发现,吊打自己的女儿,竟把她活活打死,等到他赶到汇合地点的时候,那富家小姐倒真的在那里等他,可却是一个冰凉的尸体,郭解不理解既然已经把自己不守规矩有辱门风的女儿打死,为何还要让一个痴情女子死后也不得安宁,竟用一句尸体来羞辱自己。乖张暴戾的郭解再加上少年意气,竟把那富家一家老小全都屠戮,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他抱着小姐的尸体走了很远,很远,直到找到一个风水不错的地儿把她埋葬,他告诉她,他要终身不娶。所以,郭解到现在都没有妻子,后来倒是有一些仰慕他的人不求回报的想跟他睡觉,给他生孩子,或者被他婉拒,或者索性不予理睬,躲得远远的便是。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青楼女子,与他那可怜的妻子(在他心里那个富家女就是他的妻子)长得竟分外相似,他的心扉突然就开了,他去青楼给那女人捧场,买下整个青楼,让那女人做老板,可他为她做那么多,也改不了她水性杨花的秉性,郭解不明白,为何长得如此清丽脱俗,却沾染这些凡尘俗气!一怒之下,竟把她掐死,从那之后,郭解再没有正眼瞧过一个女人。秋风萧瑟,他倒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前一阵子,郡里的熟人都对他侧目,一开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让门人一打听才知道,不知道哪来的传言,说自己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睡自己兄弟的媳妇儿,被兄弟发现还把兄弟杀了,门人娶的妻子,他要享受初夜权利,以满足他可鄙的处女情结。如此这般,他懒得回应,一个快被毁灭了的人,他当然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他也解释不了,老百姓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只要听到就深信不疑。
徐夫人轻声走到郭解身边,“师父,除了小师弟还没回来,其他的人都聚齐了。不过,有个事儿好像不太妙。”郭解这几天情况不妙的消息听得太多了,什么郡里的军队把他家暗中监视啊,皇帝的羽林军从长安出发要生擒他啊,如此这些,不一而足。平日里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他的好朋友,一起钓鱼一起喝酒,勾肩搭背好不痛快,恨不得祖上三代都能与这当地的知名企业家刮上亲戚,可如今他出了事儿,能指望这些官老爷什么呢?他们大多摆出一副,郭解,都说你平时行侠仗义,嫉恶如仇,怎么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本官真是瞎了眼,竟让你这混账东西给骗了。郭解早就习惯了这些政客们的嘴脸,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们要是不知道我干的什么勾当,每年打点给你们的钱你们倒是别要啊!哪一次不是推三阻四一番就堆笑的满脸褶子笑纳了!所以情况不妙能不妙到哪儿去,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郭解摇摇头,哪一个能真沉得住气哪一个才能传承他的衣钵,继承他的遗志。“天塌不下来,怎么不妙了?”
徐夫人悄声说,“管家已经三天联系不上了,刚才有个随从回来,说管家把他们这些不听话的都杀了,他侥幸逃了出来。”郭解听完眼前一黑,徐夫人什么意思?他是说,管家卷着他的大半家产跑了呗?这个畜生、混账、王八蛋!当官的抛弃他,那叫政治,江湖中的人尤其是自己的门人抛弃他,那叫不义,这类人,他容不下。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不越矩是底线。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7 10:12:32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围剿豪强
郭解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修他这个宅子上面,说是郭府,其实俨然就是一个小城池,最外面被一条宽十多米的小河环绕,足有两人高那么深,这就相当于护城河,成为郭府抵御外寇的第一道防线;里面是城墙,这是小城池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主要的防线,堆砌成凹凸秩序的齿形矮墙,在当时被称为雉堞或垛墙,上有垛口,可射箭和瞭望,下部有通风口用来保护墙体。内侧女墙又叫睥睨,主要起的是护栏作用,城墙内部修有环城马路和登城道;城墙的中央建成城楼,既显得精致壮观,又能凭栏远眺,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还会有突出于墙体之外的墩台,古时称之为马面,其与城墙遥相呼应,消除防守死角,能自上而下从三面攻击敌人;郭解的城门设计的同样不赖,不光设置了悬门和吊桥,还在里面建了翁城,翁城内地方狭窄,不易于展开大规模兵力进攻,这时候恰恰能给郭家以喘息之机,根据情况,此时就能在被偷袭时从容地从地道逃跑,而若是敌人兵力不济,就能达到瓮中捉鳖的效果,即便敌人攻克了翁城,还有主城最后的一道防御等着他。就是这样一个富人家的宅子就能修成一个精妙的防守城池,这其中又得私藏多少兵器,平日郡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霍光要他组织第一轮进攻,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没人给你擦。
汉代的郡守都会行兵打仗,茂陵的郡守韩千秋也不例外,自己的辖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被免职的命运,当然,免职算是最轻了,还得仰仗两位贵人在皇帝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夸夸他在抓捕郭解的时候如何身先士卒。他本来还想找个机会给公孙贺和霍光塞点儿钱,可他不确定人家会不会要他这戴罪之身的贿赂。后来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必自讨没趣呢。所以,当霍光让他当先锋率队攻城,他分外感谢这个政坛新秀,毕竟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过在他率队攻城之前,霍光要派人进去传达一下皇帝的旨意,宣扬一下天威,表达一下抗拒从严的原则,强调一下负隅顽抗是没有用地,缴枪的不杀!当然了,这些都是废话,好勇斗狠的郭解既然已经在城墙上派下人张开了弓弩,那就只能靠武力让他屈服了。
霍光非常清楚把握舆论风向的重要性,若是大军进城,老百姓拦着道路,哭闹着说郭解郭大侠是个好人啊,他劫富济贫经常帮助我们这些苦命人啊,这样的压力还是很要命的,可一个月的经营至少现在老百姓觉得汉军是正义之师,郭解是罪有应得,有些文化的人说,不是好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家修成这样,还不是怕有一天东窗事发,好对抗朝廷吗!甚至有的人已经把郭解曾捐助给他们的钱财交给了官府,人家说了,郭解这钱十有八九是脏钱,我们穷则矣,不能丢了廉耻。公孙贺那日和霍光笑言,你看,这就是我们老百姓的觉悟,只要你引导得好,老百姓还是向善的。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7 17:34:40 +0800 CST  
在这里回答几个公众号里朋友多会问到的几个问题,第一,霍光值得写吗?我说值得,也不值得,值得写的地方读一读我的序,不值得是他不像霍去病卫青这样,能激发民族向上情绪的一个人;第二,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像是传记,这实际上是一本小说,我尽量通过霍光的视角和他的成长反应那个时代;第三,天涯为什么一口气更新这么多,额,,我头脑发热。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7 23:22:07 +0800 CST  

本来抓捕一个黑社会头子,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公孙贺和霍光率领的是皇帝的警卫羽林军,再加上当地的部队,这样的实力不要说是一个地方混混,就是一个小诸侯国恐怕也不是对手,皇帝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原因只有一个,当时这样的恶势力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组织森严,纪律严明,有自己的一套所谓的良知和道义,视国法于无物,如果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一是惊动太大,既影响地方的经济,也惹别人笑话,怎么堂堂大汉朝到处都是黑社会啊,所以,皇帝在这其中抓了个大的,而且是最大的,既给和郭解有关系的朝廷中人敲敲警钟,别以为你们平时人模狗样的,吃人饭不干人事儿的勾当朕不知道,你们哪一个的小尾巴不在朕的手里提溜着,也给那些正在成长的甚至已经成型的恶势力团伙一个劝告,不要从朕的碗里惦记什么,更不要学一些人还想抢朕的碗。其实,这个时代毕竟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的社会,你只要不走到天子的对立面就万事大吉,至于你走不走到人民的对立面,那就另当别论了。
韩千秋哪里敢用朝廷的羽林军,羽林郎的命怎么能丢在这里,当了郡守这么些年,以前随卫将军征战匈奴时的战袍现在穿都有些紧了,不过好在还能把肉塞得进去。韩千秋下令把郭解的家三面围起来,只留一个口子,等到时候打起来,郭解的人总有涣散的时候,只要有人逃跑,就不怕他们不土崩瓦解,在他韩千秋看来,郭解虽然名满江湖,但毕竟不是行军打仗的将才,再率着一群乌合之众,拿下这小小城池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你要要了这群乌合之众的命,所以第一轮攻势还没展开,韩千秋的军队就被城墙上如蚂蝗一样射下来的箭逼退了回去。
霍光在韩千秋的府上坐的也不安稳,想出去看看战况还觉得不够矜持,显得像是没见过世面,可不出去看,还担心前方攻城不利,不过看公孙贺闭目养神,自己也不好太过浮躁。
第二轮的攻击,韩千秋派出了他的攻城分队,而且给每个人配备了盾牌,这样就能抵御城墙上面射来的箭。这一只小分队的任务就是在护城河上架桥,以方便后来的队伍过河登城,韩千秋的命令是活捉郭解,所以部队也没有拿出投石车一类的杀伤性大的兵器,而且韩千秋也没有让他的弓弩分队向城墙上射击,要知道,当时汉军已经配备了这种被称为弩的装置,射程远,杀伤力强,远胜于郭解的散兵游勇配置的弓箭。第二轮的突击队推进的非常顺利,河上架起了能让军队通过的浮桥,下一步他们要用撞门槌把城墙的大门砸开。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8 09:14:16 +0800 CST  
郭解知道他的反抗是徒劳的,可是他还是要杀个痛快,年轻时候因为个矮没能参军报效国家,马革裹尸,如今虽然已经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全民公敌,他也要体验一把当将军的瘾,他命底下人把家里所有的油都拿出来,用大锅架起来,烧开了就往城墙下面倒。这样一来,韩千秋的军队攻势又受了阻挡。两轮攻击下来,他的部队损失有些大,他有点儿杀红了眼,发誓要活劈了郭解——他都忘记了,上个月他们还是推杯把盏的朋友。
第三轮攻击,韩千秋拿着盾牌顶在头上,率先展开了冲锋,一时间士气大振,在皇帝的钦差面前面对一群散兵游勇竟然屡次受挫,不光主帅面上无光,士兵们同样认为丢人,破城门的队伍精神振奋,几嗓子一嗷嗷,城门就被撞开了。几经波折,朝廷的队伍还是控制了郭解家的几个重要卡口,郭解节节败退,被逼到了暗藏的地道附近,他刚要率人钻进地道,却发现有人从地道的出口往里赶烟。本以为能趁机会把自己的门人往地道里送一送,然后自己再与他们做个了断,可暗道的口子被堵住了,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可是,他郭解能受囹圄之苦吗?又如何能被朝廷那些酷吏折辱?念头闪过,哈哈一笑,拿刀朝自己脖子一抹,结束了辉煌而罪恶的一生。
霍光看到的只是郭解的尸体,打扫战场之后发现,还是跑了一个重要人物——朱安世,他是被姗姗来迟的胖子阿喜救走的,当时攻守两方都已筋疲力竭,又是太阳刚刚下山,披着夜色,他们两人就成功逃脱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8 20:24:08 +0800 CST  
第三十章 霸陵被盗
丞相庄青翟被张汤步步紧逼,好不容易到了休沐之日,本想有个喘息不过问朝中之事,可谁曾想,早上刚睁开眼睛,长史就来敲他家的门,庄青翟这边要下人伺候着穿衣裳,一边用盐水漱着口,看着一脸焦急的朱买臣,淡定地说,“天塌不下来,慌个什么!”正想问长史有没有用过早饭,可听了朱买臣的话,他也从容不起来了——“孝文皇帝的霸陵昨天夜里被盗了。”
皇帝爷爷的坟让人掏了,这可是大事儿了,深究起来他作为丞相脱不开干系,少说是个失察的罪名,要是龙颜大怒,责问起来,别说自己相位难保,脑袋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杵在脖子上面都是两说。他看着喘着粗气的朱买臣,“快去把昨天值夜的霸陵尉控制起来。”朱买臣却没动地方,正慌里慌张穿鞋的庄青翟看朱买臣纹丝不动,预感到了不秒,顾不得直起腰,抬头看着朱买臣,听他说道,今儿一早,下官就听说御史大夫张汤已经逮捕了霸陵尉。
庄青翟顿时生了一身冷汗,霸陵尉是他丞相府举荐的人,要是人在自己手里,自己行个弃车保帅,让他自杀也便了事,到时候自己多磕几个头,说自己有失察之罪,再请太子和大将军替自己说两句好话,挨得也就是不疼不痒的几句责骂罢了,可要是人在张汤手里,别说自己确有失察之实,光是这用人不力,再检举自己一些自己收受的贿赂,只怕自己不光是掉脑袋的事了。庄青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问了一下朱买臣该怎么办,所以听朱买臣说,唯今之计是去御史大夫那里稳住张汤,假如给张汤开出一个他拒绝不了的筹码,张汤想来不会赶尽杀绝。二人心里都清楚张汤想要什么筹码,庄青翟要朱买臣去叫来边通和王朝,在他的府上等信儿,他自己备马亲自前往御史大夫府。
按理说,这个时间,张汤应该已经乘车出门了,自从做了御史大夫以来,张汤就没休沐过,但以庄青翟对张汤的了解,他似乎不会放弃这个羞辱自己的机会——尔乃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想当年,张汤不过是一个基层小吏,那时就如同家中养的狗一般,不要说见到他庄青翟,就是见到朱买臣也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可今日不如往昔了,平步青云的张汤早不把庄青翟们放在眼里,若不是汲黯当初阻挠,只怕现在坐在丞相位子上的就是他张某人了。
张汤的府邸并不像长安城里别的大官住的那样富丽堂皇,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车驾根本就进不去,每天张汤都要走千八百步才能到大路上,这可为难坏了穿得整洁的庄青翟,稍不注意,一脚就得踩进不知道谁家倒出来的菜汤里,庄青翟心里暗骂,他觉得像张汤这样做官做到三公的份上,还住如此破地方,无非为了沽名钓誉,这样的人大伪似真、大贪似廉。看着一副狼狈相的庄青翟,张汤心里暗自嘲讽,这回看你还神气什么,想着自己升任丞相的最后一块儿绊脚石被搬走,他好像都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上扬。
明人不说暗话,张汤是个真小人,“如果张大人愿意帮老哥一把,老哥甘愿引咎辞职,让贤于贤弟。”张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爽快地说,“我就是要随丞相大人一起去陛下那里请罪的。”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9 09:53:28 +0800 CST  
朱买臣三人在丞相的府上等了足足一整天,直到西边的天空烧起了晚霞,庄青翟才一脸晦气地回来。朱买臣看他面色不善,也不敢言语,过了许久,庄青翟好像才平复了心情,说道,本来和张汤说好一起请罪,待到这件事过去,老夫便让贤与他,谁曾想到了陛下那里,这厮便变了卦,我请了罪,他却责备起我的不是了,说是我的失职,岂有此理。陛下偏听,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张汤牵头,偷老祖宗陵园的人都已经在他的手上了,到时候哪里还有我的好日子!
朱买臣来回踱步,这次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丞相要是倒了,他们在各地和豪强勾结控制盐铁、新币的事就捂不住,“大人,您必须拿个主意了!”那天和大将军吃过饭,他们就设计了一个栽赃张汤的计策,只不过庄青翟觉得风险太大,才迟迟不肯下手,张汤这个人虽然是酷吏,却也是廉吏,查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贪赃枉法的线索,庄青翟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想了片刻,去告诉王温舒,干吧!

庄青翟还想进一步地在张汤的处理上得到大将军的支持,说得难听点儿是把他拉下水,有时候要实在没退路,就赌法不责众。可卫青毕竟是宦海沉浮的老滑头了,郭解的案子自己撇得不清不楚,张汤有意利用这件事求得自己在庄青翟和他之间保持中立,如今庄青翟也别想让他趟这趟浑水。他让门人推说自己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但又加了一句,说张汤的事可以去找减宣。本来那个晚上庄青翟他们因为颜异的事控诉张汤,卫青仅仅是反感,但是,张汤突然在郭解的案子上大做文章,而且事先都不和自己知会一声,卫青又不得不做出回应。
当年老丞相公孙弘利用自己曾经给郭解求情的事情,也做足了文章,为的就是泼自己一身脏水,那时候自己春风得意,沐浴浩荡皇恩,能轻而易举地躲开,可现在,姐姐徐娘半老,自己又位高权重、如日中天,和皇帝的关系日趋微妙,任何细微的差错可能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其实自己倒了倒也没什么,可是太子的命运就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不能容忍张汤的步步相逼。他哪里知道,张汤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他大司马大将军的歪脑筋,他只不过是得到了线索,郭解制造假币的产业竟然来自赵王刘彭祖,但是他没有机会和大将军表白心迹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9 16:51:31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朱买臣的游说
朱买臣敲开了王温舒府的大门,因为是休沐,所以出来迎接的时候,王温舒一身酒气,看到是丞相的长史才收敛了一脸的不悦,“朱大人要不要一起喝几杯,府上今天都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妨由在下为您引荐引荐?”
这时候轮到朱买臣面露不快了,“那天大将军难道没提醒你吗,要和这些商人保持距离,你现在是在长安任职,又处在廷尉这样的机要部门,不同于你在地方做太守,山高皇帝远,你就是土皇上。在这长安随便哪个人不够叫你喝一壶的?”
王温舒讪笑道,“大将军太过谨慎了,我知道,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欢我,可是指望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大事儿?喝酒的时候听朋友说了,昨天晚上霸陵被盗了,皇帝要追究丞相的责任,张汤没少在这上面做文章吧?”
这时候屋里有人借着出来撒尿的功夫叫王温舒回去,朱买臣忙背过身,不能叫外面人知道丞相和中尉还有联系,王温舒几句话把那人搪塞回屋,才接着道,“义纵是张汤的忠实拥趸,义纵不除我们伤不到张汤。”
朱买臣却笑了,“你是想借机徇私而已,天下谁不知道你最怕的便是义纵。”
王温舒笑了,他无意澄清坊间都说自己惧怕义纵的传言,大将军把自己收入麾下以期权衡张汤和义纵的搭档,却不赋予他能制衡的权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尉,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生可望不可即的梦想,但是在长安,这样官职的臣僚俯拾即是,他掌管的也不过是京城内的巡查、禁暴、督奸等事务,稍想有所作为,必定要受到义纵的梗阻,而每次被义纵驳了面子,王温舒仅仅一笑了之,要知道他的发家史并不逊于义纵,其好杀狠辣的程度有时甚至在义纵之上,而对于义纵的屡次打压,他竟都以忍气吞声告终,不是怕会是什么。
王温舒拍了拍朱买臣的肩膀,“老哥,都是宦海中人,我为丞相解忧,丞相也得替我排难不是?只要义纵不在,张汤这根刺在下一定替丞相拔掉。”之所以庄青翟选他作为突破张汤的棋子,看重的无非是他和长安商人往来密切积攒下的市井资源,这足以让丞相府上的人对他提出的条件就范了。

想杀张汤,就必须倚重王温舒,他的手里显然掌握着能置御史大夫于死地的筹码,而作为交换,丞相必须搞掉义纵,其实想动张汤之前本来也必须做掉义纵,来到长安之后,义纵大施拳脚,简直是张汤的臂膀。朱买臣从王温舒的府上一出来,就直奔霍光在未央宫不远处皇帝新赏赐的小宅院,霍去病去世之后,皇帝本打算让他住进骠骑将军府邸,顺便照顾不满两岁的霍嬗,但霍光出于避嫌还是选择了这间并不宽敞的住宅,假如不是皇帝的赏赐,凭着自己微博的收入连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买这般大小的房子都是奢望——他不能一辈子都指望骠骑将军活着。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10 10:13:29 +0800 CST  
对朱买臣的到来霍光颇感意外,除却公事,自己和他见面不过那天晚上随大将军参加他们内部的宴会晚宴,和这个年轻时曾在皇帝平定东越有功的大臣霍光并无接触。他没有下人,所以只能亲自给丞相府的长史烧水沏茶,朱买臣连忙推辞,只是问了一些皇帝近日的身体如何,还是不是要经常到甘泉宫和巫师“画法”,如果不是因为朱买臣有意无意打听皇帝车驾去甘泉宫一般的行走路线,他还真以为这个中年男子是来和自己套近乎闲聊的——想通过他搭上霍去病的人并不在少数,“陛下往往随心所欲,去甘泉宫哪里会有什么固定的路线。”这样搪塞的回答足够告诫朱买臣不要再打听了,从我这里你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朱买臣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待着便无趣了,借口天色已晚出了霍光的小屋,他准备到卫伉那里试试运气。
之所以说是试试运气,是因为朱买臣和卫家大公子联络必须躲过卫青的眼线,大将军有明令规定,朝臣要和卫伉保持距离,自己功高权重,不想叫皇帝以为野心勃勃,自己富贵不打紧还要惠及子孙,而卫伉的身份恰恰又是大臣搭上大将军船的廉价方式,所以多年来卫伉一直受到他父亲的压制。
朱买臣一直躲在大将军府门口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幸运的是没等多久就看卫伉骑着马回来了,还没等卫伉进府,朱买臣迎上前去,“公子,在下有些话要和您将。”朱买臣的突然出现吓了卫伉一跳,好在对朱买臣他并不陌生,卫伉要迎朱买臣进府,朱买臣忙推辞拒绝,只是把他拉到方才自己所在的僻静地方,说道,“丞相有难,本无意叨扰大司马大将军,但是张汤野心勃勃,觊觎权位已久,假如他当上丞相,我们这些大臣没好日子过姑且不说,以他的性格会容忍大将军手中的权力在他之上吗?”
卫伉对长安的政治生态圈不乏了解,庄青翟顶替张汤接任丞相之位后,张汤在很多场合都有说丞相不如他之类的话,有时候甚至传到天子耳朵里,他在天子身边做郎官,听到这些狂放厥词天子却一笑了之,足见对张汤的宠爱,假如他接任丞相,难免和父亲分庭抗礼,急于在父亲面前表现的卫伉虚心问道,“敢问长史大人,吾将奈何?”
朱买臣见卫伉很买他的帐,心里窃喜,早知道卫伉这么配合自己何必去触霍光的霉头,都在皇帝身边服侍衣食住行,卫伉掌握的资料不会比霍光少,“现在有一个除掉张汤的机会,公子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卫伉这时皱了皱眉,朱买臣所谓除掉张汤实在吓到他了,大将军宅心仁厚,他的儿子有过之无不及,生长在糖罐里的卫伉还没领教权力场上的你死我活,“张汤最近在查一个案子,有些事情牵扯到了大将军本人,一个御史大夫就敢围着大将军做文章,更何况丞相呢?”朱买臣再添了把火。
卫伉摆摆手,“长史说得不对,假如父亲真的牵扯到御史大夫查办的案件,只需和皇帝说明便是,父亲行得正,不会做违反律令的事。”卫伉对这点非常有信心,可是朱买臣说,“大将军虽然品行端正,可是如果有人执意要朝大将军身上泼黑水呢?你是大将军府上的少主人,年纪现在也不小了,要懂得替大将军分忧啊。”
替父分忧是卫伉的软肋,只要谈话提到这一点,卫伉就难免头脑发热,“给我讲讲你们的计划。”朱买臣知道,卫伉心动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10 18:37:04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剪其羽翼
第二天朝议之后,皇帝突然说要前往甘泉宫,对这个安排霍光并不意外,进来陛下身体欠安,甘泉宫有巫医,每次“画法”之后,皇帝都觉得心旷神怡,所以前往的次数也勤了很多,朱买臣昨天打听皇帝出行的事,多半也是因为近来天子在甘泉宫居住的时间比在未央宫还多。这时他看负责警卫的卫伉和他的亲信士兵耳语了几句,那士兵点头快马离开,对卫伉异样的举动霍光不得不提防一些,虽说大将军一脉不会有弑君的嫌疑,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霍光还是叫上官桀加紧了对卫伉的监视。
天公不作美,刚出城不久狂风大起,一时间乌云密布,风卷着道上的沙尘呼啸着吹向皇帝的车队,马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吓傻了,任马夫催赶也不再前进一步,皇帝本在车中闭目小憩,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拍了拍车板,霍光忙把头钻进来,“陛下,突然遇到大风,道旁的柳树都被拔起来了,驽马不行,臣正在想办法。”皇帝掀开身侧的车帘,看外面果然尘土飞扬,“去把车盖拿下来,顶到前面挡风,马自然便走了。”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风照这么吹下去,马迟早要受惊,可车盖的重量哪里是谁说拿的起就拿得起的,更何况要擎着它迎风前行,这时上官桀靠拢了过来,听霍光转述了皇帝的意思,二话不说上去把皇帝的车盖给拆了下来,然后骑着自己的马一步一步赶到最前面,车盖一撑起来,马队果然以为风停,也跟着上官桀前行。
大约走了五里路,风突然停了,雨点像撒黄豆一样砸向车队,上官桀赶忙支起车盖,爬上了皇帝车驾之上,皇帝不由得赞叹,“真勇士也!”谁料往前走了没多远,突然道路颠簸,饶是上官桀气力惊人也晃了几下,雨水拍到了皇帝的脸上,皇帝下令停车。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10 23:33:45 +0800 CST  

楼主:竹马汉话

字数:105662

发表时间:2017-09-06 02:30: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26 08:32: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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