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王师大将莫自牢 (转载)

第一章 引子 建康的由来

示疆威,服海内,千古一帝,秦始皇。
相传,秦皇当年南巡至龙藏时,发现此地有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垄为渎,入于江,以泄王气。
这条河于是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秦淮。
秦淮河边上曾经没有城,只有一个叫做秣陵的小县,不过南边的蛮夷之地,开化低下。
而这一切,在三国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相传建康十三年,诸葛亮出使江东,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孙权大喜,后来东吴建国,遂以秣陵为都城,改名建邺。
可是建邺的“王气”,并没有为东吴带来昌盛,三国终究归了晋。
时间翻过百年,汉人最黑暗的时期出现了,那就是“五胡乱华”!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天下大乱。
中原士族相随南逃,中原文明南迁,史称永嘉之乱,又称之为“衣冠南渡”。
东晋在“王谢”两家的鼻祖——王导的手上,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定都建邺,同时也改名为建康。
两百年来,朝权更迭,物是人非。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永初元年,刘裕废晋恭帝司马德文,自立为帝,国号为宋,开启了“南北朝”的时代。
也许真是因为秦始皇泄了秦淮的“王气”,建康虽然一直是南国的京师,可南国的政权总是不得善终。
建康城东西南北各四十里,有宫墙三重,南拥秦淮、北倚后湖、钟山龙蟠、石城虎踞,苑囿主要分布于都城东北处。
西南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南有东府城、丹阳郡城,宣阳门至朱雀门间五里御道两侧布置官署府寺,居住里巷主要分布在御道两侧和秦淮河畔,城内外遍布佛寺,有大小寺庙五百余所。
“市廛列市,埒于二京(长安、洛阳),人杂五方”,“淮水北有大市百余,小市十余所” ,其各津渡处大致都是市场区。
淮水即秦淮河,为通长江的重要航道,又横贯建康市区,自然形成重要的商市。
此时的建康城,市场已分散分布,数量众多,自东晋南渡以后,长江下游已得到空前繁荣,南国也就成了天下的正朔。
有诗曰:
潮平远岸草侵沙,东晋衰来最可嗟。
庾舅已能窥帝室,王都还是预人家。
山寒老树啼风曲,泉暖枯骸动芷牙。
欲起九原看一遍,秦淮声急日西斜。
从东晋、刘宋,到得现在的萧齐,建康虽然成了天下第一大都,可北国的胡人一直都向往着“南下牧马”。
如今的天下,南国为萧齐,北国为拓跋魏,没错,正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孝文帝拓跋宏。
建康城里,南齐的首府。
在公元499年的这一天,城中的西口市开了间特别的酒肆,名叫“鱼戏莲”。
酒肆不大,也算不得奢华,榆木所做的八仙桌统共也就摆了七八张,屏风、挂设虽说透着文风,也尽是些寻常物。
让整个酒肆声名鹊起的,除了它的名字外,要数那神奇的镇店之宝——“百戏木偶”。
南国好傀儡,提线、布袋、铁枝木偶早就传遍了大小勾栏、瓦舍。
但是鱼戏莲的木偶却与别家不同。
它的材料乃是铜制,不光铜偶各手肘关节都可传动,更是能做到“千人一面”,用木偶展现西川的“变脸”绝活。
这一日,建康城上原本风和日丽,可不知怎么,一阵风悄悄的在建康最繁华的西口市中卷了起了。
慢慢的,就吹到了“鱼戏莲”此间的酒肆中。
风起时,我们的故事也将开始了……
楼主 beca626  发布于 2016-05-08 15:58:00 +0800 CST  
“鱼戏莲”,建康西口市中,这些日新开的酒肆。
此时此刻,酒肆中正上演着汉乐府《江南可采莲》的故事。
戏到深处,饰演采莲女的木偶瞬间一个转身,立刻从娇羞的模样“变脸”成了悲愤的面容,一阵热烈的叫好声猛地从酒肆中爆发出来。
角落里,陈庆之独自占了一桌,一身白袍,一只脚垫在八仙凳上,随着众人鼓了股掌,心思却从来都没在那木偶上。
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细细聆听着旁桌一对锦衣男子的交谈,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他在酒肆中已经等了许久,如同赌色子,此时到了揭盅的时候。
“崔兄,这一趟可是值得?”
“值得,值得。我离开不过数月,没曾想西口竟然开了这样的酒肆。这木偶绝对算是天下无双了,当浮一大白!”
两个锦衣男子,一人乌衣长袍,一人戎装却卸了铠甲,好似刚从战场回来。
乌衣男子自得道:“崔兄,不知道吧?这百戏偶来历可不小,据说是现在那所谓的北魏丞相刻的。”
“竟然是江思远那个老匹夫!”
“那江思远自然是老匹夫,”乌衣男子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贱笑,“不过,这可不仅仅是我说的惊喜。”
“哦?那是……”
陈庆之此时高声接过话茬:“江丞相是老匹夫,那你俩又算什么东西?”
嘈杂的酒馆中,顿时一阵寂静。
乌衣男子抬眼看去,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白袍青年口出狂言,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愤而起身,喝道:“大胆!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陈庆之背过头去,不去看他,扶了扶手中的白瓷杯,慢悠悠道:“自是不知。我只是知道,江丞相出山后,谏使北主迁都洛阳,鲜卑拓跋氏也成了今日的元氏。江丞相要是老匹夫,你俩又算什么?”
见陈庆之又讽刺了一遍,男子顿时怒不可遏,刚要发火,却被叫做崔兄的男人轻轻按了下去。那人脸上同样有着愠色,不过仍是装着世家子的那份大气,不愉道:“身为汉人,却当了鲜卑的走狗,叫一声老匹夫,已经是给了他几分颜面!”
“是吗?”
陈庆之转过身,双目直视他俩,正色道:“若无江思远,中原各地烽火仍不绝。汉人在胡人眼中仍是放养的双脚羊,饿了就吃,妇孺幼弱皆可食用,而青壮要么饿死于劳役要么成了战场上的炮灰。”
嘴角扬了下,接着道:“而现在,汉人在胡廷至少也有了立锥之地,可为官,可为将,甚至可为王师。北主还敕令鲜卑与汉家联姻,江丞相之功,岂止活百万人而已?”
三人的争端引得酒肆中人人偷目相望,只有那屏风后的匠人似乎还不知晓,犹自在表演着曲目。
那人听这一席话,感受到周遭人的目光,面上的愠色更浓了,虽然觉得白袍青年的话有些道理,仍然强辩道:“若非这等卖国求荣的奸贼,我南齐早就一统天下,远驱鞑虏,胡人焉配与我汉家联姻!他江思远又何来功德?”
“是啊是啊……”
“若非这卖国求荣之辈……”周遭人听了,顿时感同身受,应附之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
陈庆之大笑三声,猛地将白瓷杯投掷于地。
随着瓷杯的碎裂声,他起身环顾四周,大声清喝了起来。
“我听闻江丞相定岐州之时,抽刀刺山,刀尽而不能拔。修水利治黄河,载天文测明历,通音律,善操琴吟唱,书画更是高超。”
“这样的全才,尚且只能北上,尽全力为我汉人在北国留下一席之地。而像你们这般碌碌无为,连看个傀儡戏都要骂骂北国的人,南齐还想一统天下?”
听到这话,周遭人虽然都多有恼怒,纷纷起身,可谁也不觉得自己比江丞相要强,又羞恼的坐了下去。
乌衣男子早就不耐烦了,见身边那人一下子接不上话茬,立马起身站了起来,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位可是当今冠军将军崔慧景之子崔觉!”
看到周遭众人惊羡的目光,傲然道:“如今崔将军正率我南齐将士攻打北魏,北魏诸将连战连败,已被围于马圈城,我大齐平定天下就在今朝!崔将军虎父无犬子,崔公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岂是你一个无名之辈可以忘加评议的?”
崔觉本不想暴露,见乌衣男子漏了底细,只能肘了肘他,略作矜持道:“不敢当不敢当,相比于谢家大公子,我崔家只是小门楣罢了!”
“竟然是谢家和崔家的公子!”
“了不得啊,了不得!”
周遭人等若有所闻,纷纷起身遥遥欠了下身。有不曾知晓的,立马被周边的人翻了几个大白眼。
毕竟崔谢两家是大姓,至西汉以来一直是名门望族。不说谢家乃是千年世家,光光如今有着“冠军将军”的崔家,就是了不得的门阀。
“呀呀呀!原来是贵公子临门,小的不曾远迎,有所怠慢之处万望海涵呀!”大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掌柜的早就在一边偷偷听了许久,这会却好像刚刚知晓一般,从柜台后面奔行了出来,对着两人鞠了一大躬。
崔觉施施然接受了一拜,依旧直视着白袍青年。
照着平常的情形,这会该是白袍青年请罪的时候了,毕竟狂徒何处都有,敢当得权贵还狂言无忌的,不是死了就是死了。
想来一般人都会懂得分寸。
然而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崔觉的臆想,陈庆之慢悠悠的重新坐了下来,变魔术般的又掏出了一个白瓷杯,斟满后独自酌了起来。
谢特附到崔觉耳边,对着他悄然道:“这人想必是刚刚冲撞了我等,现在没了面皮,看我去耍弄耍弄他!”
说完,谢特过到陈庆之的桌边,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怎么,刚才不是还伶牙利嘴的,这会不会说话了?”
“彼人话已说完,还要说甚?”
“你不是说我等碌碌无为,大齐统一天下是为妄想吗?如今天子刚刚即位,改元永元,取自西汉永元年间,北灭匈奴之意。就凭你刚刚的话,我等就可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话茬陈庆之自然不会接,他原本的目的就不在此,心中转悠了片刻,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再次斟了一杯,拿眼撇了下崔觉,慢条斯理道:“我听闻,北魏困在马圈已经四十余日了?”
“正是!”崔觉也坐了过来,挥挥手遣去了掌柜,一脸的傲然,“魏狗在马圈早已粮尽食绝,饥疲之下,生食死人肉和烂树皮,城池旦夕可破!”
掌柜见他们还算心平气和,也就知趣的走开,刚要叫过杂役拾掇陈庆之弄碎的瓷杯,却惊讶的发现,哪里还有白瓷杯的影子?
“明明刚才还听到碎裂声?”
掌柜的疑惑的皱了皱眉,又想起白袍青年的手段,也就恍然般的走远了。
而周遭人中,几乎谁都不曾发现这点小事,就连崔谢两人离的如此近,都未曾察觉,只有近着柜台的一个壮汉,把这一切瞧在了眼中。
“哦。崔公子倒是晓得各种细节,却不知是否刚从前线回来呢?”
陈庆之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微笑,“我听闻崔大公子在这次北伐军中担任什么来着?什么长什么校尉,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呀。总之,不知为何崔公子就回了建康,还跑到西口这个繁华市场,真是其勇……可嘉啊!”
“是长水校尉!”
谢特不自觉的接了一句,被崔觉狠狠的瞪了一眼。
崔觉顿觉恼怒,陈庆之那一句其勇可嘉特意咬重了“其勇”两字,还拖长了音,谢特个不学无术的傻子居然还接口。
那白袍青年看上去年方二十,年纪大个蛋啊。
“少说那无用的!刚还说我等碌碌无为,岔开话来又算什么?”
“哦……我只是陈述些事实罢了!”
陈庆之本不打算在这事上大做文章,只是借机敲打下他们的气焰,为的正是后边的话。
“我听兵法有云,倍则分之,十则围之。马圈城中魏军有两万许,崔将军领了不到四万齐军就将他们围到了要生食人肉的地步,真是旷古之帅才啊!”
“那还用说,崔叔叔用兵之神可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所懂的?”
谢特没有听懂陈庆之话中的意味,不假思索的赞道,可崔觉却渐渐皱起了眉。
陈庆之笑了笑,用手沾了沾杯中清酒,在紫檀色的八仙桌上画了几下,顿现两个小圆,道:“这是马圈,这,是我军。”
崔觉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陈庆之并未有任何停顿,又在两个圆的不远处,重新画了两个圆。
“这是顺阳,而这则是梁城。”
接着,陈庆之又马圈的位置画了两条横线穿插到了另外两个圆。
“我军所用辎重,全都要从汉江过,现在是春夏相交时节,江水不过半,”接着,轻轻的把白瓷杯放在了丹江与汉江的交接之处。
“这儿叫均口。就算我军破了马圈,那么势必要攻向顺阳。如果北魏大军到了梁城,增援顺阳,堵住了这里,崔大公子,你看局面会有什么变化呢?”
崔觉刚开始不知道陈庆之神神叨叨在干啥,画到顺阳的时候渐渐放大了眼瞳,等到最后这酒杯放上去之后,猛地大惊失色,喃喃道:“如果均口被断,粮草辎重无以为继,我军将退路全无。”
猛地站起身来,惊悚道:“十死无生!”

楼主 beca626  发布于 2016-05-08 15:59:12 +0800 CST  
“梁城和顺阳不是没多少魏兵吗?崔兄,你别自己吓自己,狂徒乱语你还当真?”谢特并非完全的二世祖,闻言安慰崔觉。
“谢公子倒是大才,所以我才说崔将军围马圈正是神来之笔,四万围二万,啧啧!”
“少他妈大放厥词,这都是你猜的!”
谢特一把掀翻了桌子,对着陈庆之跳脚高喊。
他又不是真傻,哪里听不出来反讽之意,气的连王谢世家子的雍容都不再端持了。
“是也不是,虚虚实实,谁知道呢?”
陈庆之挥了挥手,又将清酒倒入瓷杯中,悠然喝了一口。
而崔觉死死盯着酒杯,就好像那就是均口一般,活生生被白袍青年喝进了嘴中,若有死气的低声对谢特道:“你不知晓,如果破了马圈,父亲一定会攻打顺阳,这条军略我在回来前就知道了。”
谢特喃喃,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当此时,酒肆里突然“哐当”的发出一阵杂音,却是饰演旁奏的木偶,突然掉落了铜拔。
静默片刻,一个女子款款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如同画中仙一般。明明木偶都停止了动作,众人似乎仍然听得仙音渺渺。
女子步步细碎,白玉凝脂,一双小脚如同三寸金莲,着了一身青素的绫纱,缓缓来到三人面前。
“陈公子,又要劳烦您了。”
直到女子温婉的话语传来,众才回过神来,唯有崔觉深深皱着眉头,而陈庆之则是从女子出来的时候,就一直紧紧盯着她手的手。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
“这个不太好修啊,”陈庆之揉了揉太阳穴,接过铜偶,手中一沉,龇牙道:“而且太沉!潘娘子,你好大气力!”
百戏木偶虽是铜制,不过大小也就一尺不到,撑死不过十数斤,寻常小儿也能提之奔跑,更何况一个堂堂男儿。
听到陈庆之这话,周遭人纷纷笑出声,谢特更是捂着肚子一阵嘲笑。
潘玉儿拿袖子半掩面,轻笑道:“这话也只有陈公子说得出口了。”
陈庆之对着谢特眨了眨眼,笑道:“有何不可,男儿经纬天下,要气力何用,又不是匹夫。你说是吧,谢公子?”
“你!”
谢特本来正笑的欢畅,徒然听到陈庆之讽刺他他,皮笑肉不笑的僵在了那儿。
想要狠狠教训他一顿,又怕在潘玉儿面前失了礼数,见崔觉还在苦苦思索,愤愤的撞了撞他肩膀,恨恨道:“看看,这才是我说的惊喜!”
崔觉却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见陈庆之有些吃力的抱着铜偶,已经快走到了门口,急奔过去,忙道:“兄台这是要走?”
潘玉儿也揶揄道:“陈公子今日回得有些急了吧?”
“今日不知怎么,感觉这鱼戏莲的水有些浑,头昏脑涨的,哎,还是回家修修这铜人去。”
“兄台,请留步”
崔觉明知陈庆之是在讽刺自己,仍是疾步到了他身前,深深拜下去道:“兄台既然如此笃定马圈是一个局,可曾有回天之策?”
“均口若断,必成绝死之局。”
见崔觉面如死灰,陈庆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缓了缓脚步,随口道:“不过均口以南,均水西岸有座鹰子山,若筑工事接应,背水一战,也许能够九死一生也说不定呢?”
崔觉听得此言,深深拜了下去,前倨后恭之态毕现。
“我父若生还,崔觉必登门拜谢,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匠人陈庆之。”
一身白袍笑了笑,绕开崔觉,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楼主 beca626  发布于 2016-05-08 16:00:07 +0800 CST  
第二章 萧衍

江南水系纵横,建康虽是大城,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淮水做屏障,但也免不了小江小流穿行而过。
鱼戏莲位于西口的市左,离秦淮河上最大的浮桥朱雀航不过二三里,可陈庆之却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浮桥的西侧是市坊,东侧就是秦淮河畔。
陈庆之慢悠悠的走在浮桥上,暗暗算了下来人的步伐,动了动耳朵,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不动声色地过了浮桥,往北又走了数十步,到了一个代步的渡口。
渡口上停着十多艘木筏,皆是乌篷盖顶。有大有小,大的能载十数人,小的也能载个两三人。
此时的秦淮水,清澈而不湍急,船来船往间,正是一片繁华。
陈庆之选了一艘稍小的筏,高声对船夫喊道:“船夫,开到东长干。”
“好咧!”
木筏上,船夫刚刚把木浆掷入水中,翻起几个浪花,一个黑衣男子几步跃了上来,大声笑道:“好巧,我也要去东长干!不如同去?”
东长干是南迁士族在建康城南开拓的一块侨居群县,最近几年倒是颇有了些规模,不过大抵都是寒门所在。
“哎呀,忘了忘了,我还得去丹阳郡城买些工具。不过东长干到丹阳也是顺路,船夫您就开船吧!”
陈庆之好似刚刚想起来一般,随口就改了去处,转头瞧向来人。
此人正是崔觉的门人。在陈庆之刚刚离开鱼戏莲的时候就被派着跟了过来,自以为跟的隐秘,却不知早就被陈庆之所发现,不着痕迹的就被耍了一回。
木筏上,船夫本来还寻着话题想说些什么,奈何陈庆之和黑衣人都闭口不言,只得悻悻然作罢。
毕竟不过数里的距离,不过是几柱香的功夫,木筏就划到了东长干。黑衣人在东长干的渡口犹豫了下,还是下了船。
待得木筏渐渐远去,望着隔岸已缩成了一个小点,陈庆之方才对船夫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些常备的器具,这就不去丹阳了,您载我去东城可好?”





东城,又称东府城。
位于建康通济门附近,临秦淮河。
自从东晋以来,一直是南国宰相兼扬州刺史的府第所在地,因在扬州旧城以东得名。每建康有事,必置兵镇守,算得上是建康东边的门户所在。
陈庆之下了船,进了东城,走了几条不算繁华的民街,几个转身,拐进了一条杳无人烟的空巷。
巷子里只有一间破落的小院,陈庆之看了看四周,咳嗽了几声,迈步走了进去。
刚把半只脚踏进院落中的小屋,身着锦衣的一人急不可耐的冲了上来,抓着手就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这人名叫萧衍,看上去刚过而立之年,鬓角却开始有些发白。虽然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衣身褪色的厉害,陈旧的与素麻无异。
就连头上的冠冕,也失去了颜色。
陈庆之却不答话,只是把铜偶往萧衍身上一扔,去桌边拿起茶壶,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了?办妥了没?”
萧衍急切的看着他,作势欲要把茶壶夺过来。
陈庆之抖手闪过,叹气道:“练哥,不带你这样的,使唤人办事,连口水也舍不得。”
陈庆之有心敲打萧衍的耐心,不由打趣了一番。
“我可是听闻练儿出自佛经,是梵音的“阿练若”,指得是树林、寂静处、无诤地,能远离喧噪,安心修习的禅定之所。我看,你这小名不如改成猪儿好了,多动动,多长膘。”
萧衍原本字叔达,后来笃信佛教,于是取了个小字,叫练儿,咋一听还以为是女子闺名。
萧衍无奈,哄道:“知道你书读的多,你就别打趣我小字了。快说说,你找到崔觉了吗?”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既然不放心,又何必唤我去办?刚甩脱了崔觉的跟班,可是累死我了。”
陈庆之边说边坐了下来,接过铜偶,放在桌上。
原来,陈庆之与崔觉在鱼戏莲的一幕并非是一次狂生与官二代的偶遇,而是他与萧衍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局。
有人可能奇怪,他俩的争吵源自于百戏木偶的制作者江思远,如果他们不提这茬呢?
很简单,要跟谢特这样的纨绔起纷争,还需要特意设计吗?就凭陈庆之的三寸不烂之舌,分分钟就能把话题转到崔慧景在马圈城的一战。
这个局,唯一的点,就在于知道谢特何时会带崔觉去鱼戏莲,而这一切就要从萧衍说起了。
前年的秋天,南齐的年号还是永泰。
北魏孝文帝再次南下,接连攻下了新野和南阳,兵锋直逼雍州。
先帝急忙遣了萧衍和崔慧景增援,却不想在雍州西北的邓城被北魏的五万铁骑兵包围。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刚围困那会,萧衍夜闯帅营,曾经数次告诫崔慧景,远道征战,本就疲惫,又遇到强敌围困,如果不趁北魏立足未稳之际突围,肯定会发现兵变。
崔慧景本来就看不起萧衍,认为一个黄门侍郎——皇帝的秘书,能懂什么军事?
见他对自己指手画脚,虽然心中忧虑,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变的模样,拿着冠军将军的范儿告诉萧衍:“北方军队喜欢游动作战,夜里肯定不会攻城,不久就会退兵。”
就这样,原本不过数千的铁骑越聚越多,慢慢到了数万之众,丝毫不见退却的意味。
然后,很镇定的主帅崔慧景,就私自带着自己的部曲逃跑了,很镇定的跑了!
萧衍拼死逃出重围,可终究是战败了,最后还把一切黑锅背到了自己身上,上奏辞了黄门侍郎请罪。
要知道,黄门侍郎可是相当于一把手的秘书。
作为从龙之臣,先帝原本是不会准的,可偏偏被这败亡一气,病殁了。
朝堂上的众多大臣并非都是睁眼瞎,不少明眼人都清楚萧衍的为人,奈何先帝临崩之际任命了六个辅政大臣,时称“六贵”。
而冠军将军崔慧景就是“六贵”之一。
于是,萧衍就闲赋在了家里。
偶然间在棋坊遇见了陈庆之,萧衍先是惊讶于陈庆之的棋艺,后来又被陈庆之的韬略所折服,顿生相见恨晚之感。
共同的爱好,共同的志气,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不过几次彻夜促膝交谈后,两人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可惜这会还未有《三国演义》,不然他们一定会点炷香,结拜为异性兄弟。
当今的朝堂,天子新立,萧衍姓萧,来自兰陵萧氏,乃是前朝相国萧何的第二十五世孙。
南齐的国姓正是萧,算起来,当今天子萧宝卷得喊萧衍一声堂哥。
作为一个寒门,与皇族称兄道弟,这在外人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自从三国时候陈群为曹操献上了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常识。
而他俩的内心深处,都深深的抵制这一点。
“本非将种,又非豪家,却占尽天下之才。”
这是萧衍对陈庆之的评价,而陈庆之的心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公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不想出将入相?
陈庆之从小被师父养大,虽然学的匠门,可他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功绩。
这些年,陈庆之随师父在建康隐居,大隐于市,可对于整个天下大局,却比谁都熟稔,整个南齐,只有萧衍才真正关心士民。
也只有萧衍权倾天下,寒门士族才会真正有出头之日。
这一年多来,陈庆之一直跟着萧衍,目的正在于要扶他上位。
奈何天子新立,“六贵”夺权,萧衍不想再涉足朝堂。
陈庆之只能随着萧衍的性子,暂且当个“谋士”。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为设了这么一个局,想要通过崔觉之口,尽可能的多救些南齐士卒。
要不是萧衍不想出名,陈庆之哪里用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
虽然官职已不在,可萧衍毕竟曾是黄门侍郎,些许人脉总是有的,要想知道谢特邀约崔觉的日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回到萧衍潜居的小屋,萧衍面有红光,对着陈庆之兴奋道:“这么说,这事办妥了?”
“嗯。”
“太好了!”
萧衍猛地鼓了下掌,靠着陈庆之坐了过来,可高兴了没一会,面上又泛起了愁容。
“九死一生啊,庆之,真的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没有了。”
陈庆之摇摇头,鼓捣着手中的铜偶,手速极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铜偶拆成了一堆零件。
“在崔将军出征的时候,练哥你就该跟着去,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绝境。”
陈庆之抬头瞄了下萧衍,不着痕迹地又劝了一次。
接着,低下头开始仔细的检查每一个零件,就连铜偶用的机油,也细细的闻了起来。
“我只是哀叹那些将士,我南齐又将有多少家破人亡,哎……”
萧衍重重的叹气,假装没有听出话里的深意,看着桌上的零件,追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陈庆之抬头,对视着萧衍,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鱼戏莲果然是一个局!”
楼主 beca626  发布于 2016-05-08 18:52:11 +0800 CST  

楼主:beca626

字数:8644

发表时间:2016-05-08 23: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3 23:21: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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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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