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古来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客观不中立,长篇连载)

5.7转变
古勒山之战,建州大破九部联军,这是载入女真历史的大事件,也是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进程中标志性的大事件,它影响很大,改变很多。
但我觉得最大的改变是对于努尔哈赤内心,他的一些想法,一些年头,一些目标随之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对于很多历史人物,我们常常为了歌颂他们的伟大,说他们胸怀大志,目光长远,但事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这样,刘邦只是“大丈夫生当如此”,只是单纯的羡慕;朱元璋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不饿死而已,所以说刘邦一看到秦始皇车架就说内心萌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朱元璋加入起义军就是为了日后建立明朝统一天下,这是不对的,这些想法这些念头这些目标是伴随着这些历史人物一步一步的发展而不断萌生的,是伴随着他们势力一步步壮大,这些有了可能,他们才会出现的,要说一开始他们就怎样胸怀大志,那是意淫,挣着三千块想着三千万,通常这样的人是不会成功的。
仰望星空的前提是脚踏实地。
说努尔哈赤,他最初的目标可能就是继承父位,当个苏克萨浒部的部长建州左卫指挥使,报仇杀掉尼堪外兰,在这个过程中他壮大了力量,渐渐产生了其他想法,比如统一建州左卫,统一之后看到建州右卫混乱不堪,于是统一建州右卫,后来再兼并建州卫,兼并长白山部等等,统一了整个建州女真。
至于征服海西女真这样的目标,努尔哈赤没去想,也不敢想,海西的四部,每个部族少说都是上万铁骑,一个部族差不多等于建州女真的全部力量,女真历史上海西一直压着建州,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海西女真都是庞然大物,都是跨越不过的山峰,或许过个五六年,努尔哈赤稳固了建州女真,一步步渗透蚕食海西,然后直到老死,这也有可能。
但古勒山之战,海西女真这座在很多建州女真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人看来不可跨越的山峰就这样倒塌了,大家一直觉得不可战胜的海西女真居然被自己打败了,就好像一个你一直觉得很厉害很崇拜仿佛神灵的偶像,你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不过那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这样你的自信心会突然膨胀起来,说得通俗点就是“耗子腰里别了把枪——起了打猫的心思”,少了畏惧,多了勇气。
努尔哈赤就是这个道理,古勒山之战告诉他海西女真也不过如此,就那样,喝多也吐吃多也撑,一个不该有或是十年以后才可能有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努尔哈赤的脑海里:
征服海西女真。
“我要统一女真!成为女真历史上最强大的存在!”
努尔哈赤在心底发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呐喊。
这呐喊对努尔哈赤是激励,但对明朝来讲,却是忧虑。
王台的死打破了女真内部势力的平衡,叶赫取而代之,尽管明朝数次插手其中,但在历史的趋势面前任何人都是无法阻挡的,明朝只能看着叶赫一家独大,而被李成梁打怕了的叶赫,也学会了恭顺和低头,学会了匍匐在明朝脚下,明朝对待它的看法也有了改变,而努尔哈赤的强势崛起大败九部联军,标志着建州女真的强势崛起,一家独大变成了二虎相争,这个局面是明朝希望看到的,女真内部纷争不止,这样不会出现一个统一的女真,分而治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样的情况给辽东在军事上带来动乱的但在政治上是稳定的,是好事。
可从一个角度来讲,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强势崛起,是对海西女真叶赫的制衡,是钳制,是一山二虎;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海西想要势力渗入建州,古勒山大败九部联军建州也消除了建州对海西以往的忌惮,也有了“打猫的心思”,二者已针尖对麦芒,不死不休之势,结局已不是传统的“必有一伤”,而是以一方被彻底的消灭兼并退出历史舞台才会宣告落幕。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出现一个强势的女真部落,这个部落统一了分散三百多年之久的女真各部,给明朝的辽东带来无比的威胁。
这是对明朝分而治之的严重违背,更是对明朝一贯羁索政策的严重践踏。
这是明朝政府的担心,也是努尔哈赤的担心,明朝要的是王台而不是王杲,努尔哈赤此时想当的也只是王台而不是王杲,他想要获得明朝的支持,首先就要消除明朝的疑虑。
首先,努尔哈赤朝贡如常,不仅如常,还拿了更多的朝贡品,这对于以朝贡与否和朝贡多少为评判忠顺标准忠顺程度的儒家政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朝贡意味着朝见与进贡,意味着政治和经济角度的双重服从。
努尔哈赤朝贡,令很多明朝官员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其次,努尔哈赤使了一招杀手锏。
前文说过,努尔哈赤与海西女真的纷争是在明朝万历三大征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具体说是在辽东半岛抗倭援朝下发生的,明朝在朝鲜半岛打的热火朝天,努尔哈赤在辽东半岛也打的热火朝天,二者可以说是同步进行的。
战争,是百姓的噩梦,是国家社稷的倾覆,但也是英雄豪杰的机遇,蕴育于生死中的机遇。
杨应龙抓住了这个机遇,要求“以死报国”,不仅保住了性命,并挑起了万历三大征的最后一征,那场媲美奥斯卡影帝的表演,相信大家也还没忘记。
无独有偶,和杨应龙一样,在明朝的东北,也有一个人,主动上书万历皇帝,请求带兵援朝,为国报效,言语极其诚恳,极其真挚。
这个人就是努尔哈赤。
有人事后评论努尔哈赤此举,说努尔哈赤老奸巨猾,以退为进,骗取明朝的好感,他就是东北杨应龙,二者的区别是不过努尔哈赤侥幸成功了而已。
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个小细节。
其实,努尔哈赤这封奏折到了北京,明朝上下一时哗然,这是“顺夷”啊!好人啊!忠臣啊!结果就是大家一致同意努尔哈赤带兵赴朝。
可是朝鲜方面表示,打死不让努尔哈赤带兵赴朝,宁可自己拼命也不要。
态度之坚决,言辞之激烈,使明朝不得不慎重考虑,最后权衡再三,放弃了努尔哈赤出兵。
由此看来,努尔哈赤出兵朝鲜不同于杨应龙的做秀,它是差一点就实现了,如果是投机做秀,那也是极具风险的投机做秀,试想没有朝鲜的阻止,努尔哈赤带兵援朝,建州女真怎样?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海西女真又怎样?不甘寂寞卷土重来;女真内部的局势又会怎样?这些都未可知。
富贵险中求。
虽然努尔哈赤的出兵计划因朝鲜的强烈干涉而夭折,但明朝看到了努尔哈赤的诚意,不同杨应龙做秀的诚意,大多数人都认为努尔哈赤是爱国的忠臣,无可置疑。
但是,还有一些人凭借着自己的第六感和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心底依然对努尔哈赤有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怀疑,比如辽东巡抚李化龙。
李化龙在离开辽东巡抚的时候,冒出了一句让所有人乃至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
大家都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包括李化龙,但李化龙觉得这句话还是有必要去说。
“来日为中国大患者必为努尔哈赤!”
可能是当作一个玩笑,有人记录下了这则故事,原意是搏后人一乐,但后来的历史却凑巧的应正了这句话:
努尔哈赤及其一手建立的后金政权,成为了明朝这口深井迎来的第一块巨石,并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恐怕是当时人们万万没想到的。
但鉴于一个群体的所作所为,李化龙的预言似乎并不是没有道理。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2-29 21:05:17 +0800 CST  
古勒山大败九部联军是1593年,不远处的辽东半岛正打得火热,西南边陲的杨应龙也告别小打小闹正式宣告起兵反明,明朝四边不安,女真的事情只能先放一边。
战败的海西四部,为了缓和与建州紧张的关系,用了老办法:联姻。把布寨的女儿许配给努尔哈赤,这个女子长相绝美,当时公认女真第一美女,甚至可以说是草原第一美女,很多蒙古部族的王子也主动上门求亲。
她叫东哥,红颜祸水的例子在她身上自然也不例外。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仿照王台前例,明朝加封努尔哈赤为龙虎将军,官阶正二品。这个职位和六部尚书平级,也是中央政府对于少数民族政权首领的最高奖赏。
娇妻美妾,加官进爵,努尔哈赤的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同年,努尔哈赤发兵海西四部的辉发部,大胜。
第二年,释放被俘的乌拉首领布占泰,在努尔哈赤的帮助下,布占泰被册立为乌拉贝勒,为了表示亲切友好,布占泰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两部的关系在理论上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万历二十五年(1597),海西四部一致表示与建州交好,双方对上天盟誓,宣布永结同好,井水不犯河水。
海西女真与建州女真的大战,在这里暂告一段落,广袤的大地终于迎来了平静。
与朝鲜半岛激烈的战斗相比,此时的辽东半岛出现了难得的安静祥和,就连一向冲在战斗一线的士兵们,也不禁深深呼吸几口空气。
这种感觉,真好。
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战斗民族,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是喜欢稳定生活的,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没有战争。
可老天似乎并不想看到热闹的辽东归于平静,谁也不会想到,短暂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不是因为抢地盘,不是因为女真的兼并战争,只是因为一群人,一个身体某部位有着后天的人为缺陷,严格来讲,这种人不能称作人,因为人有男女,曾经的他们也很好界定,如今的他们却处在男女的边缘。
不是人妖,而是妖人。
这种人叫做太监。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05 10:23:44 +0800 CST  
2.荒政的开始
1.万历的”国家干预经济”
不少书有关万历皇帝的书,畅销的也好冷门的也罢,正说的也有戏说的也罢,传统论点新颖观点或是专业人员民间草根,对万历一人一个看法,传统说万历昏君创新的说万历是明君,各种问题各种观点吵得不可开交,可我似乎发现,对于万历皇帝的某些些政策,大家似乎集体遗忘了,不说不讲不谈不涉及,即使涉及也是一笔带过,好像很无足轻重。
觉得万历好的,不会去提,春秋笔法;批评万历的,不了解,一笔带过。
这个政策,叫做开榷。
开榷是开矿和榷税的简称,不过通常在后面也要加一个“祸”字。
万历二十四年,六月,有人给万历建议,说咱们开矿吧,开矿挣的钱就可以用来帮助国家的一些大型工程建设(助大工)。
这个工程建设,指的是修宫殿。
先不要着急指责万历穷奢极欲劳民伤财,注意这里的“修”是修复,不是修建。
三月初八,皇宫内突发大火,这大火一烧,就把乾清宫和坤宁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一堆瓦砾灰烬,前者是皇帝的日常办公之所,是三宫之首;后者是皇后的寝宫,象征着母仪天下。
乾清宫,“乾”是天,“清”是透彻干净,字面理解就是天空透彻,不浑浊,而皇帝是天子,是老天在人间的化身,乾清宫也象征着国家安定,更代表着皇帝所作所为坦坦荡荡,没有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么意义重要的宫殿,居然被烧成了灰烬,从建筑学来讲很容易解释,可在当时,按照私下流行的说法,这就是万历皇帝自己的问题,私德有问题,所以老天降罪。
能佐证这种观点的就是坤宁宫也被烧成瓦砾,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种说法,在当时很有市场,甚至万历自己心里都有点琢磨。
所以,万历不仅要修复两宫,还要修的快,修的好。
那么问题来了,这钱从哪来?
国库,也就是太仓。
可国库的钱除了日常用度,三大征的开支也是它负责的,这几年往往都是进一两花五两,花的远比进的快,哪里还能掏出上百万的银子修宫殿呢?
万历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征税。
“全天下百姓每人为朕出一点钱,这费用不就有了?”
这是万历的想法,他觉得这是一个很简单很靠谱的方法。
但没想到,这激起了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大臣们反对的理由就是儒家传统,我们老说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天下都是您老朱家的,您作为皇帝怎么还能贪图百姓身上的一点小钱,这不是一个明君该有的表现,您该以天下为考量。”
没错啊,三大征的时候万历自己也出了银子,不惜动用内帑(皇帝的小金库)支援前线战事,这么做不正是以天下为考量,以社稷为重?
但在大臣看来,五湖四海都是你老朱家的,你都这么富有了,怎么贪图老百姓积攒起来的财富呢?这个税不能收。
可在万历看来,既然五湖四海都是朕的,那老百姓的钱就是朕的钱,老百姓的地也都是朕的地,朕如今财政困难问他们收一点点,也没错啊。
这就形成了一个二律背反,大臣说天下是万历的, 不能收税;万历说既然天下是我的,那我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收税。
在群臣的一致反对下,万历放弃了收税的办法,可这个问题万历一直没搞懂,还让万历有了一个说不清对错的认识,这也就影响了以后的很多事情。
“你们都是坏人!朕不理你们啦!”

但因为开矿不是收税,群臣们也软了下来,除了象征性的几道上书,基本没有向之前那样,万历大笔一挥,准了。
这个开矿的设计还是很好的,户部郎中 锦衣卫指挥 太监三方面一起负责开矿,太监是万历的自己人,代表万历;锦衣卫是督察机关,负责监督开矿行为;户部郎中代表户部,负责核算统计。
大家一看也都觉得不错,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不会出乱子。
可这个甜头一开,有很多人就打上主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上书万历,表示某某地方有矿,请求开采。
万历一看,好啊,这样不就能快点修复两宫了?一律批准。
于是开矿的范围从最早的北京周围,到后来的北直隶,保定等等,再到后来的山东 辽东,陕西,直到最后湖广 江西 浙江也囊入开矿范围,遍布全国各省各地。
这下问题出现了,按照最初的设计,一个矿场要有三套班子,户部 锦衣卫 太监,可户部郎中人数有限,不可能做到人手一地,何况中央还有一大堆事情,基本就不干了;锦衣卫呢,开始在北京周围也觉得不错,蛮新鲜的,后来一看要去陕西 辽东这种穷乡僻壤还战火纷飞的地方,在京里骄纵惯的锦衣卫表示吃不了这个苦,也不干了;最后只剩下太监群体了。
太监一辈子没出过皇宫,什么也没见过,对外界事物及其好奇;而大多数太监生活也一般,既不是户部的财神爷,也不是锦衣卫的二代们,没有养尊处优的日子,能吃苦也常吃苦,不怕去的地方穷乡僻壤;再者他们没有妻儿老小,不用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吃饱全家不愁,没有牵挂。
所以只能让他们去了。
所以也就只能出事了。
在宫内混的好的自然不去,所以指标分配下来,没人去,去的都是一些有想法有胆子还混的一般的太监,什么御膳房负责洗菜做饭的什么御马监负责喂马养马的,都报名了。
即使当时太监内部自己看来,报名的这些也都是些傻子,外面那么苦那么累,怎么可能有皇宫大内舒服?
不过他们都错了。。
最初,太监 户部郎中 锦衣卫指挥在开矿这件事中都是矿监,地位平等,互相监督,可如今只剩下太监一个了,这个矿监就成了自己监督自己,太监监督太监。
两个魔鬼胜过一个圣人,可如今之剩太监一个了,何况他们还不是圣人。
太监不知道哪里有矿,但他知道谁家有钱,不要考察探测,指着当地排名前十的富户宅子下面,就说一句话:
“这里有矿脉,给我挖!”
等待这些富户的就是灭顶之灾。什么祖宗基业什么家传良田百亩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化为乌有,只能搬家,可过几天再看,自己的产业完好如初,根本没有要开矿的意思,而是成了太监自己的产业,出于义愤,他们打算问个究竟。
“来啊,这些刁民居然敢阻挠开矿,违抗圣旨!关入大牢!”
不仅产业没收回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在这些过程中,矿监与地方官员的矛盾越来越大,地方官员出于一种文人情怀,有点类似于阶级斗争那种心态,打心眼看不起这些太监,一群阉宦,历史上都没好东西,对于太监的命令敷衍了事,有时候甚至拒不执行,公开反对。
太监呢也看这些官员不舒服,他们觉得自己是万历的身边人,如今还是奉旨前来,你们居然敢不听我们的?这是公然对抗朝廷!
地方行政力量的拒绝配合,令开矿的太监们只好“发动群众”:社会的闲散人员,地皮流氓偷鸡摸狗之徒等等,来者不拒。
这些人呢也乐意投靠矿监麾下,从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了在编公务员,成了矿监手下的办差官吏。
矿监的名头让这些人可以以一种合法的名义公然进行犯法违法行为,一个开矿可以把全部规则置于脚下,谁反对谁就是叛逆。
偷鸡,不让偷?叛逆!
抢劫,不让抢?叛逆!
打你,敢还手?叛逆!
这些地痞流氓仗着矿监作威作福,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操旧业,还变本加厉,见人就打见钱就拿,问题是看见大姑娘小媳妇不由分说直接抱走。
矿监什么都要,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可唯独这女人他们是不要的,因为看见了就想起了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缺憾,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这些自然是被矿监的手下自觉的享有了。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人教的,比如吃饭,比如生殖,更比如作恶。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05 10:36:32 +0800 CST  
2运动——愈演愈烈
万历的矿税政策,在传统史学家看来,就是穷奢极欲横征暴敛,满足自己的私欲,万历是标准的昏君。
这种说法很常见,很典型,因为在中国历史上貌似有这样一种因果关系,只要皇帝修宫殿,那就是劳民伤财,就是穷奢极欲。
这是一种看似正常合理的偏见。
这样的例子很多,但是凡事没有绝对,不能说大家八岁的时候都算加减法,这世上就没有神童。就拿万历来说,万历二十四年两宫着火了,万历二十五年三殿着火了,两宫三殿都需要修复,这是国家脸面问题,国家象征问题,不是说私欲问题。
万历是皇帝,高高在上,没错,但他也是人,有喜怒哀乐,要穿衣睡觉,普通人吃饭他也要吃饭,普通人睡觉他也要睡觉,不过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九霄龙床,那房子也是如此,不过不是茅屋砖房而是耗资千百万两的华丽宫殿而已,那么他修自己家的房子,也没什么不对。
而且收税这件事,万历也没错,明初的时候商税是三十分之一,这税率可以说是奇低,反映出来的就是明朝初期税收的设计不合理和制度性缺陷,万历通过矿税增加税收,充实财政,从制度性解决这一问题,毫无问题,这件事甚至说应该早做。
采榷政策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为何激起骂声一片呢?
这时候阴谋论就出现了,是所谓的“东林党代表江南地区工商阶层利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反对采榷政策的是整个文官集团,而不仅仅是东林党,还有浙党齐党楚党,这三党与东林党向来是“你支持的我反对的,你反对的我支持”,为什么这件事情上破天荒达成了一致?
原因其实出在执行者的身上,是太监,而非官员。
内侍久居深宫,是宫里的最底层,被人召之即来喝之即去,尊严对他们来讲是奢侈的,他们的性命甚至不如宫里的猫猫狗狗某个宠物,病态的缺失使他们一来到外面,凭借皇帝的招牌赢得所有人的敬畏,从未享受过这种感觉的他们很享受,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令一个极端,一个病态走向另一个病态,他们不仅满足于尊重,他们要的是畏惧,要的是生杀大权,要的是把所有人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万历的名号给予了他们实现这一切的所有资本。
其次,这些内侍没有文化,不懂税收,他们在税收中不懂税率,不懂税法,在收税过程中不按照税率执行,肆意收税,而且多的不是一点半点,收税收的店铺破产关门,这是很常见的。
弱小的资萌芽与庞大的封建王权相遇的结果,就是被封建王权以强大的行政手段予以无情的压榨剥削,弄到苟延残喘,再经过一百年的慢慢发展,再相遇,再苟延残喘,陷入一个无限循环。
所以在中国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下,资本主义注定不好过,这个专制程度越高日子越不好过,“我们经过自己的发展也可以孕育出资本主义萌芽”,甚至有人说没有清朝明朝就可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不过是我们不切实际的充满着美好也充满着荒谬可笑的一厢情愿。
在矿监的鼓动下,采榷政策很快演变成了一场运动。
在中国,有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的政治事件被称为运动,而运动带来的消极影响往往是大于积极影响的。
为了更好的勒索财物,矿监张贴榜文,号召当地百姓踊跃举报。举报什么?举报谁家有钱,而且这个钱来源不正当。
这个榜文的主旨是为了清查不正当财物,这个才是重点。
可是有的老百姓不管这些,准确的来说是大多数老百姓不管这些。
“村里王地主过年给穷人发钱,为什么不给我发?凭什么不给我?马地主那么有钱,怎么不把钱分我一半?”
“他们家怎么那么有钱,凭什么!钱肯定不是好来的!我家怎么就没有!肯定是压榨老百姓来的!”
刘地主五十岁娶了个二十岁的大姑娘,那叫个得意,有的人就看不惯了,凭什么!整天心里骂,回家关上门骂,睡觉做梦也骂,本来骂骂就算了,可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们心里就动小心思了。
匿名举报,实名举报,各种举报,有的没的都要举报。
在这些举报中,最狠的就是一个叫漆有光的人。
漆有光平常就看自己那里的徐财主不满意,妻妾成群,腰缠万贯,锦衣玉食,人家的生活正是他渴望的,渴望就是力量,可漆有光的渴望形成的却是一个消极的力量,一个阴暗的力量。
如今有了机会,漆有光哪能放弃,他立即举报,举报徐财主的财富来源不正当,是盗墓所得,盗的是唐代宰相李林甫妻子的墓地,光黄金就数万两,财宝无数。
收到举报的矿监陈奉,也是狠人。
有一次陈奉从武昌到荆州,被闻讯而来的几千老百姓堵了,臭鸡蛋烂菜叶像大暴雨一样扔向陈奉一行,其中还夹杂着瓦片石头,靠着手下流氓地痞的保护,陈奉狼狈的逃到了荆州。
到了荆州立即上书万历皇帝,把这一路的地方官员都告了,说他们煽动地方百姓对抗收税,甚至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万历就看不惯这些反对矿税的··地方官员,我修个房子容易嘛!你们还三番五次阻挠?
该抓的抓该处分的处分。(帝立为逮)
陈奉心里清楚,自己这么风光,自己的一切,不是因为他叫陈奉,而是因为万历的支持,自己想要继续风光,就得得到万历的支持,而想要得到万历的支持,就得好好工作,也就是多给万历捞银子。
所以,陈奉没有多想,完全下意识的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万历。
这下出事了。
在中国,土地是国家的,土地下的财物也是国家的,即使这些财物与现在这个国家毫无关系,那理论上也要上缴。
“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乔治奥威尔
万历很愤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发现的财物自然是国家的,国家是朕的,那这个老百姓不就等于偷朕的财物?
万历指示陈奉,把这数万两黄金全部给朕送进宫来,顺带表扬了陈奉的工作。
当陈奉准备大显身手好好给万历表现的时候,问题出现了,我们知道徐财主是自己发家致富,压根没有盗墓,家里大几千两银子是有,但上万两黄金,勉强有个零头。
陈奉后来一调查,确实如此,当即命令手下把漆有光暴打一顿,各种大刑全部用上。
可怜还在家偷乐的漆有光,本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结果却成了陈奉的出气筒,人在做天在看,果真不假。
可漆有光带给陈奉的麻烦不止如此,万历给陈奉的数万两黄金指标,让陈奉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除了把罪魁祸首漆有光弄得死去活来,私下里陈奉也没少抽自己耳光,边抽边骂。
“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一不做二不休,挖一个墓挖,挖十个也是挖,这种行为的称呼有两种,分为合法和非法,合法叫考古,不合法叫盗墓,而陈奉自然是合法的那一个。
鉴于自己的缺陷,陈奉不怕断子绝孙,反正也是光棍一个,当即命令把周围所有的古墓都给挖了。
最后千凑万凑,甚至赔了不少自己的个人财产,陈奉才给万历凑齐两万两黄金,叫苦不迭。
为了表忠心评优良,陈奉弄了个吃力不讨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相比而言,梁永比他要精明多了。
梁永,陕西马监,负责对马匹交易征税,按理来说这是税监中一个不太好的着落,但经不住梁永同志自己折腾,自己学习,向全国同行学习,身兼数职,把开矿商业各种和马不相关的的事情都弄到自己帐下。
为了工作的效率,梁永利用了地方资源,给自己手下全部配“车”,五百匹好马。
至于这马怎么来的,陕西明军表示已哭晕在茅房。
从此梁永出行,那就是刮三级沙尘暴,情景如同郭德纲相声的调侃:
“大圣,收了神通吧!”
第一个让梁永”收神通“的是富平知县王正志(现富平),相传当初黄帝就是在这里铸鼎封禅,也是习大大的老家。
王正志上午反映情况,下午就被有关部门带走”协助调查”,不久死在狱中。(庾死诏狱中)
渭南知县徐斗牛第二个不服,听名字就知道此人的性格,斗牛,脾气比牛还倔,为官清廉,是整个三秦地区公认的好干部。
梁永不管这些,领上三五百手下,围堵了知县衙门,当面锤死几名县吏县卒,踩着他们的尸体笑着说:
“徐知县,你能拿大爷怎么样?”
说完扬长而去。
梁永知道,徐斗牛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又气又恨的徐斗牛,脾气倔强钻进牛角尖就迷路的徐斗牛,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决定用读书人最后的方式,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以死相谏。
拿到徐斗牛遗书的陕西巡抚顾其志,拿着自己收集的所有材料,上书万历,弹劾梁永。
奏章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秦民万众共图杀永。“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一句话,事态之严峻可想而知。
而在这奏章之下,是梁永及其手下的斑斑恶疾,是陕西人民的血泪控诉。
可万历的态度很简单:
留中不发。
按照规定,皇帝或是本人或是司礼监,是要在大臣的奏章上“票拟”的,也就是批复意见,同意或是不同意,要说清楚,而留中就是不批复。
有时候不表态就是一种表态。
梁永知道万历给自己撑腰,立即上书,弹劾顾其志贪污。
虽然梁永的弹劾没有起到效用,但谁都知道,梁永已经动不得了。
有一次梁永手下公然抢劫,被捕快逮捕,梁永立即指责当地官员公然阻止征税,无辜的知县当即被押解进京。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06 01:13:42 +0800 CST  
临清(天津)有马堂,他的手下光天化日强闯民宅奸污妇女;云南有杨荣,手下千人,敢有不从者,当街乱棍打死,草菅人命都是轻的;湖广陈奉遍地盗墓,敲诈勒索当地富户,这些都是矿监的缩影。
而与他们对抗的,是上到中央的内阁辅臣六部尚书,是下到地方的巡抚知县,他们的动机可能并不简单,可能是为了维护文官集团的尊严,也可能是看不惯太监的趾高气扬,也可能是有人所说,是为了保护东南地主阶级商人阶级的利益,是为了反对万历征税而反对,他们就是所谓的“既得利益集团”,甚至有人把万历和矿监形容成开拓进取忧国忧民的改革派,把这些反对的官员说成思想顽固因循守旧的保守派。
但我知道,与他们的行为同时上演的是百姓的不满,是百姓的反抗,从沉默到抗争,从几个人到成百上千人,从告状变成暴力对抗,如果说这些官员保护的仅仅是所谓地主阶级商人阶级的利益,那和这些背朝黄土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在没有自己切身利益受到严重损坏的情况下,一向沉默一向深谙民不与官斗一向奉行“有奶便是娘,有饭吃我管你”的老百姓怎么会参与到这样的斗争中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面对自己的亲朋好友被乱棍打死,眼看着自己的妻女在自己面前被流氓地痞骑在身下任意胡为,自己靠着勤劳和汗水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富被他们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难道只能留下无奈的泪水?难道只能指着上天,大骂“老天无眼”?还让他们笑脸迎接这一切,把这一切都说成忠君爱国的要求,是他们应尽的义务?
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有权利公然的把对人的生存进行合法的剥夺并冠上一种合理以及合法。这是一种恶。
“变乱十几起,天下大乱”。
这是史书的记载,而且是明朝官员自己的记载。
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影响可以说很大,也可以说很小;可以说天下大乱,也可以说没什么事情。
看似矛盾的两种结论其实是建立在这事情本身上的:
政策的规划者是万历,可具体实行者是太监,万历只是让征税,没有让这些太监在当地肆意妄为,没有让他们做出这样的行为。
而太监们自然不会自己闲着没事干把这些事上报给万历,说自己怎么欺压百姓欺压官员他们说的都是当地官员的不配合,阻碍征税,说自己很辛苦。
太监不说,万历不知道,只有文官群体了解情况,他们去跟万历说,可这又牵涉到之前,文官反对征税和反对万历的三王并封等事件,这让万历对待文官有了一种脸谱化的认识,对文官极其不信任,而文官现在去说太监的违法乱纪,这万历能信吗?
知情的是太监和文官,太监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不说,而文官说了万历又不相信,信息的不流畅造成了这件事的不断恶化。
可我前面说了,事情的执行者是这些太监,不是官员这种正常的行政力量,不像官员一样可以做到名正言顺的代表朝廷,老百姓恨不到官员头上,而且很多官员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甚至遭到了太监的迫害,这让老百姓相信这一切都是太监自己自作主张而实施的,与明朝政府无关(确实也是这样),即使发生民变,也只是“只反太监,不反明朝”,如水泊梁山的“只反贪官,不反朝廷”,用阶级斗争的说法来讲就是两者未形成尖锐的阶级矛盾,和明末的天下大乱李自成为代表的农民起义是不一样的。
比如云南的杨荣,被打死之后,当地官员出面安抚几下,百姓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
有学者把这些民变理解成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也是不对的,他们的行为更多是一种反对税监反对矿监的游行示威活动,有点类似于市民运动,除了云南税监杨荣跑得慢点被愤怒的群众打得半死还扔到火中免费火化事情有点大之外,其他都还好。
但是,我觉得采榷这个事情还是对后世有着极其深远影响的,因为很不凑巧,在矿监分布上,辽东也是其中之一。
而这个地方是绝对绝对不应该有税监的。
要命的是,辽东的这位矿监,能力水平比起陈奉和梁永,是只高不低,在所有矿监里,高淮同志是最“能干”的。
当时人们用四个字形容高淮的“能干”:
高淮乱辽。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06 23:37:50 +0800 CST  
1.4高淮乱辽
兵部纪委工作人员(给事中)宋一韩在晚年的回忆录里,谈到了高淮:
“高淮,原本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市井无赖,有妻子有儿子,年轻的时候包揽崇文门收税的工作,虽然不在编,但捞了很多钱,深知其中的油水。”
(税监高淮,本市井无赖,有妻有子,少时包揽崇文门税课,深知税之有利)
可后来张居正当政,严查这类事情,高淮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一个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说高淮也是有主见,做事狠辣果断,为了梦想(捞钱),他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工作:
宦官。
没有葵花宝典,也敢挥刀自宫!就是这么自信。
两眼一抹黑的高淮就这样入了宫,凭借他在社会锻炼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很快混到了宦官的领导阶级中——太监。
不过工作的环境有点令高淮不满——尚膳监。
别人做饭,他看别人做饭。
这是一种煎熬,美食的煎熬,精神的煎熬,更是对高淮梦想的煎熬。
直到矿税政策的出现,高淮凭借自己曾经在崇文门收税的经验,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莫大的良机。
“深知税之有利”。
他发动一切关系,找了所有的门路,终于谋到了一个矿监的职务:
辽东矿监。
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地方,因为辽东有矿,但也只有矿。
事实证明,矿监捞钱靠的不是矿,靠的是副业,是盗墓,是珠宝,是勒索敲诈,是贪污,简单的说,就是这个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矿监的日子越好。
而辽东,边疆地区,常年打仗,经济落后,哪里能做这些。
理论上,去辽东是最倒霉的,是最没办法折腾的,比起那些去南方的同行,真的是“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四季如春,我在北方的寒风里大雪纷飞”,不仅捞不到钱,还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
但是,高淮告诉我们:
一切皆有可能。
“你们不能,不代表我不能!”
“哥,是有真本事的!”

高淮首先打上了买马的主意,他从马市购进了一批“好马”,面黄肌瘦,四肢无力,一看就是羸马,马腿瘦的和现在马路上小姑娘的腿一样纤细。
高淮的马,就是做马肉火锅,也没几两肉,所以压根没人买。
而高淮也压根不着急,因为他压根没想卖给老百姓,他要卖给对马质量要求最高同样也是开价最高的人——辽东明军。
古人有田忌赛马,用劣马对阵好马,赢得了比赛;今有高淮卖马,用劣马当好马,大发横财。
九泉之下的孙膑不知做何感想,是哭笑不得还是羡慕不已?
孙膑靠的是智慧,是对规则的变通;高淮靠的是暴力,是对规则的践踏。
辽东明军只能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买了这一批马。
这样的暴利加剧了高淮的贪婪,他干脆连劣马都不买了,直接带人去马市,二话不说直接抢走,不管对象是谁。
遇到反抗,手下一拥而上,用拳头告诉他们道理;有时候不小心抢了明军早已订购的军马,高淮便抬出皇帝这道免死金牌。
“你们想造反吗?”
这一招百试百灵。
这让高淮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皇权的至高无上。
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但是亲身实践后,他才可以说终极领悟。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比起这个,高淮参悟了更加重要更加深刻的东西,对于高淮来讲,那就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是商机,是财富,是自己独创的武功秘籍。
他从强制明军买马这件事情中,获得了暴利。
但这并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他想到了财政,辽东的财政,准确说是朝廷拨给辽东明军的军费开支。
这是个肥差,肥的流油,油到三高。
至此之后,辽东的军马由高淮一手包揽。
等以后和后金作战,明军的骑兵发现自己打,打不过;追,追不上;跑,跑不了;盔甲缺斤短两,薄的像铁片;弓箭轻的像树枝,刚出弦就落地;火药就上面一层,下面都是沙子。
这其中有高淮先生的不少功劳。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11 23:06:29 +0800 CST  
辽东,本身就是个穷地方,土地贫瘠,天寒地冻,自然环境恶劣;常年有蒙古骑兵入寇,女真的袭扰,烽火狼烟。
天灾人祸,是辽东的特点,也使得辽东的经济始终处于一个很低的水平。
而1592——1598年的“东征”,更为辽东的经济带来一个严峻的考验。
辽东毗邻战场,作为后方补给的总基地,影响并不亚于朝鲜本土,所有物资转运都由辽东负责,即使是朝廷调拨各省物资,辽东也是出力最大的,因为很多物资出于运输原因都是直接由辽东本地调拨的。
“移文辽东巡抚,将该镇本年应运粮饷,除运过七万六千九百九十余石,尚有未运二十六万三千余石,严催速运朝鲜接济。”(《明神宗实录》,万历二十六年三月,户部下文辽东)
我们在《明神宗实录》中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例子。
朝鲜的官方史书《李朝实录》也对辽东当时状况有所记载:
“辽左一路困于征东之役,骡子车子,都已荡尽,民生嗷嗷,至有卖子而食者。”
去过辽东的大臣周孔教也上书万历,称“辽民死于运输者十家而九”。
这些材料都直接反映出抗倭援朝对于辽东带来的巨大影响,也从侧面反映出抗倭援朝的艰难。
东征结束后的辽东,那真是百业凋零,百废待兴,明中央政府应该做的是“大加存恤”(李化龙语)。
可随着高淮的到来,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高淮的征税原则:
“征矿税没有必要光是针对开矿,收税也不仅光针对商人;民间老百姓大大小小的产业,都是矿税;官吏农工,都是缴纳税金的人”。
(民间丘陇阡陌,皆为矿也;官吏农工,皆入税之人也。)
对富户,高淮是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辽阳城本有富户四十七家,在高淮的手段下“非死而徙,非徙而贫”;
对商户,缴纳税金与商铺大小成正比,多者上千两,少者数百两,最少也得数十两银子,折合物价,这笔钱大概是商人几年的积蓄,甚至是全部积蓄。
暂且不论明朝是否出现了所谓的资本主义经济萌芽(这是史学界一大争论),就说这样的情境下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可以得到发展吗?商人拿什么出资雇人扩大生产规模?
对于百姓,买地要有地税,买房要有房产税,过路要有过路费,林林总总各种千奇百怪的税;即使这样高淮依旧不满足,指示手下在街上公然抢劫,看见谁像有钱的主,一拥而上,把口袋掏空才罢休。(任意搜索,倾囊而罢)
为了保证能收税,高淮组织了一支只听命自己的“收税队”,这支队伍来源很杂,其中很多人都是“外籍户口”:
收集蒙古女真中的降人,召集四面八方的亡命之徒,集中在一起像军队一样操练(收集虏中降人,招致四方亡命,演戏兵马)。
这还不够,高淮从军队中私自调用了三百名骑兵。
这些被挑选中的骑兵很高兴,因为高淮给他们的薪酬是平常的双倍。
梦想也好,信仰也罢,想要别人跟着干,物质还是最直接更是最实在的。
不过,高淮的实在是让军队买单的。
据当时巡按御史何尔健调查,高淮这支队伍有骑兵两千余名,步兵五百七十多人,称为“龙骑军”,以天子名号行动。
当陈奉还在路上被百姓围堵顶着烂菜叶臭鸡蛋抱头鼠窜的时候,当梁永还在带领五百二流子骑马扬武扬威,时不时还有几个因为不会骑术掉下马摔伤的时候,高淮已经有了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装备精良,战斗力强劲。
这就是差距。
对于敢反抗高淮的人,这支龙骑军就会气势汹汹来到反抗者的家门口,据目击者描述,情景基本和朝廷抄家一样。(势如抄杀)
而当时辽东各界对于高淮的感觉用四个字可以形容:
“军民股栗。”
老百姓怕,连当兵的都怕。
听到高淮二字屁股都不自觉的颤栗。


第一个看不惯高淮的,是辽东明军。
二者最早的冲突,就是因为军马问题。
高淮把“老弱损瘦不堪”的劣马卖给明军,不值三五两的马,开始翻两倍卖,后来卖五倍卖,最后卖十倍。(多者三十两,少者二十四五两)
辽东明军不干了,你这不是把我当傻子玩吗?再说这开支也承受不了啊,就准备去民间(马市)购买。
可去了马市,发现价格比平常也贵了百分之二十五,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马市得交双倍的马匹交易税,不涨不行啊。
“涨了就涨了,再涨也比高淮的便宜。”
高淮收到了手下的报告,气得直跳脚,直接领着龙骑军冲到军营,直接把军中的好马连马带鞍全部牵走。(各营自有膘壮马,竟自在鞍带去,而营马空)
然后全部卖到关内。
高淮还指示手下到马市以“进上”的名义半价抢购好马,光高淮的龙骑军就有五千匹好马,其他全部贩卖到关内。
高淮还插手军队内务,调用军队给自己干活,跑到边境外,去女真、朝鲜的地界采木。
这些,辽东明军的上层都可以忍,买马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干活的又不是自己,何必和高淮对抗呢?
可是高淮接下来的行为,叔叔婶婶都能忍,唯独他们不能忍。
蒙古炒花部入侵,被明军打退,高淮声称是自己指挥领导有方。
自己在前面浴血,你高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得来全不费功夫。
“功劳都是你的,那我们还怎么升职加薪呢?”
当兵是为了混饭,为将是为了升官,高淮这样的行为等于堵死了辽东将领的升迁途径,还顺带践踏了他们的尊严,从物质精神两方面双重得罪了辽东将领。
高淮还得罪了最基层的士兵。
万历二十八年(1600),五月,辽东军普遍出现欠饷三个月的状况,有的是没有粮食,有的是没有钱,有的是没给够,有的是压根没给。
在各种“有的”情况下,有的士兵群情激愤,有的士兵找长官讨个说话,有的士兵骂老天骂皇帝,有的士兵把武备库的东西拿出来就卖了。
不过,他们都统一表示,再不发,就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最后,广宁的明军发生了兵变,朝廷很快下达了处理措施“广宁中军张栋任革职,辽东总兵马林 游击曹文焕半年工资充公,以示惩戒”。
看起来,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处理方案,不过处理对象应该是高淮。
四个月后,辽东爆发“金得时起义”,规模不大,声势不过四五万人,根据历来经验,这种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参加的总比摇旗呐喊的少个百分之八十,造反的实际不过是个五六千人,很快便被平定了。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高淮上书万历,痛斥辽东地方官员苛捐杂税,鱼肉百姓,激起民变,他们辜负了朝廷,辜负了陛下重托。
这世上,坏人好像更勤奋一些。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13 08:19:56 +0800 CST  
十一 归来
辽东方面和高淮终于撕破了脸皮。
高淮想要辽东换换血,方便自己捞钱;辽东想要高淮走走路,哪里来回哪去。
辽东罗列了高淮的五大罪状:
1.钳制命吏
2.要挟重臣
3.凌铄州县
4.奴隶有司,鱼肉百姓
5.参劾官员。至于守令以下,但云阻挠,即遣缇骑(抓走);但云贪肆,即行追赃,直奴隶而视之。
辽东从具体事件的角度出发,兵部吏部从组织结构的角度出发,内阁首辅沈一贯朱赓从个人的角度出发,其余大臣从群体的角度出来,全方位全角度的论述了“高淮就是垃圾,即使当肥料也会食物中毒,百害而无一利,活着就是罪孽”这个论题,言语之激烈,用词之考究,论述之合理,逻辑之严密,参众之复杂,堪称前无古人,但绝非后无来者,他们中有些生命力顽强的同志在二十多年后,还参加了类似的斗争,堪称这次的超级加强升级版。
不过,两次结果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任凭大臣们以怎样的理由去弹劾高淮,万历都不发表意见。
不过,万历下旨吏部,免去辽东总兵一职。
这已经是自李成梁离任十年后辽东总兵一职的第八次调动了,最长的是杨绍勋,干了两年零一个月;最短的是李如松,干了四个月。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四个月。
可这位被免职的辽东第八任总兵,除了免职,还要被充军。
之所以这么惨,因为在弹劾高淮的辽东军界中他的声音最大,高淮对他的意见自然也最大。
他叫马林。
有关他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讲。

弹劾高淮,开始的轰轰烈烈,败的也轰轰烈烈,连辽东最高军事长官马林都免职充军了。
高淮很高兴,决定打死几个人助助兴,指挥张汝立就是其中之一。
因马林被牵连的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中下级军官,被免职,被罚俸,被降职,被逼死,张汝立只是他们的代表。
军不可一日无帅,更何况是辽东这块事关京师安全的一大“雄藩”。马林被免职的当日,新任辽东总兵的任命讨论就展开了。
选来选去,一个沉寂了十年的名字最终出现在万历的眼前。
这个名字,万历很熟悉,很信任:
李成梁。
内阁首辅沈一贯提出了李成梁镇辽的五大优势:
1.蒙古问题,骑兵入扰,蔑视。
2.全辽乡绅 官员 士人 百姓一致要求李成梁回归。
3.辽东“十年八易其将”,边备废弛,辽事大坏。
4.李成梁镇辽二十余载,名满天下,“虏人畏服”。
5.何况李成梁家在铁岭,为了自己家也必定尽全力。
其实还有第六点,不过沈一贯没有说,其实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需要一个强力人物去对抗高淮。
综合以上:
从国防角度来讲,辽东需要一个能守得住的总兵,这是最基本的,在此基础上还要能打得了仗,能让蒙古骑兵尽可能少的袭扰辽东;
从组织结构来讲,辽东底子薄,历经援朝 高淮乱辽,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忽遇顶头风”。打仗没钱,防守也没钱;商人没钱,老百姓也没钱;本有钱的没有钱,本没钱的更没钱。这个人要在辽东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从政治斗争来讲,这个新总兵要有万历的信任,这样才能对抗高淮;和己方也要关系亲密,得是“自己人”,这样才能配合得当。
这样一个总兵,人选除了李成梁,真无二人。

看到朝廷的诏令,李成梁没有喜出望外,没有兴高采烈,他不想去。
“臣为官四十一年,亲身经历的战斗不下百余次,浑身刀痕箭眼,残留的伤口,每当阴雨天气,伤口(金疮)时常发作,无法再凭借这副身体驰骋沙场,再服盐车之任。”
李成梁不愿意去,请辞,朝廷的回复只有两字:
不许。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总之,不服不行。
李成梁只好拖着老弱的身体,怀着沉重的心情,带着朝野上下的殷切期望,奉命踏上回归辽东的驿道。
这一次,李成梁踏上了一条结局已定的道路。
不管如何,等待他的只有注定的结局。

自己的宅子依旧高大辉煌,李家的声望依旧响亮,可宅子里的人,李成梁却大都不认识了。
那些跟自己一起征战沙场的儿郎们随着辽东战事的吃紧,一批又一批的被投入战场,作为生力军主力军去对抗肆虐朝鲜半岛的日本军队,不断消耗,直到那一战——碧蹄馆之战。
因为李如松的激进冒险,他们中了日军的埋伏,凭借着家丁们的浴血奋战,护送李如松杀出重围,两千名李成梁一手培育的家丁马革裹尸,这也是李成梁最后的两千家丁。
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如松换回一条命,代价是李成梁最后的精锐力量。
他应该庆幸,更应该反思,可除了几句“老天助我”,把自己的逃生主观的理解为幸运,李如松压根没有反思。
性格决定成败,沙场上的成败很多时候又决定生死。
万历二十六年(1598)在一次蒙古骑兵的袭扰中,李如松率轻兵轻敌冒进,追出明朝控制地界,这才发现中了埋伏。
作为一名将军,中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这次李如松面对的是野战能力依旧强悍的蒙古骑兵,而他的身边却不是那支自己父亲一手培养的李家军。
敌人依旧强大,己方却早已没有当年之勇。
李如松用自己的战死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丧子之痛,本就人生之大悲,更不说是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谓悲剧中的悲剧,哀痛中的哀痛。
如松为成梁长子,“果敢有父风”,深得成梁真传,而李如松也确实是李成梁五个儿子中最像李成梁也是成就最大的,这样一个宝贝疙瘩战死,疼的李成梁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心如死灰。
可是居然还有一个人比李成梁更哀痛更伤心,如果说李成梁老了十岁,这位就老了三十岁。
这位拿着祭品来到李家门口,嚎啕大哭,哭的令人为之垂泪。
听到家人禀报,成梁出府门一看,果真如家人所言,这位哭的果真伤心,比李成梁自己都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李成梁久经人情世故,拔根头发丝都是空的,好言安慰了几句,结尾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儿子和你的交情没有这样深厚。你还是别哭了。”(吾儿与子交情不至于此。子且休矣。)
李成梁是什么身份?李如松是何等身份?结交的不是京城权贵就是王侯将相,和朝中六部阁僚都是平辈论交。你这么一个平头小百姓别说和李如松深交,怕是李如松认都不认得此人。
这人也毫不含糊,知道李成梁不好应付,索性直说:
“我哭的不是你儿子,而是哭我自己命苦。当初你儿子对我许诺有一天他得天下之日,给我封侯爵位,如今他死了,这承诺自然作废。所以不禁悲痛难忍。”(我非哭令子,乃哭我命薄也。令子许我得天下之日,爵我通侯,今已矣。 9《万历野史获编》)
这段话把李成梁吓得惊出一身冷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丧子之痛全置之脑后,赶紧把这人带到府内,好烟好酒好招待,更是拿出黄金千两作为路费,这才封住这个无赖的嘴。
因为就凭刚刚那段话,就已经足够李成梁家破人亡了。(已足死矣。)

张居正的死让李成梁明白了政治的残酷;李如松的死让李成梁明白了人生的残酷。这两次的转折,对李成梁的心路历程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他何尝不知道沈一贯等朝臣的用意,利用自己在辽东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利用万历对自己的信任,这些作为筹码去和高淮斗,去和高淮争,直到一方败下阵来。
自己在辽东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或是写信或是面谈,把高淮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完完本本的都令李成梁得知,即使是李成梁这样性格沉稳的人也不禁拍案而起。
似乎,李成梁会和高淮争斗,为了自己,也为了辽东,更为了公理与正义。
但是,他不会。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讲利弊。
和高淮斗争,赢了,李成梁依旧是那个李成梁,而扳倒高淮,是需要代价的,这个代价谁来出?自然是李成梁。那李成梁能得到什么?似乎没什么,还不排除被卸磨杀驴的可能。更重要的是,高淮被收拾了,替罪羊没了,辽东这个烂摊子由谁来收拾?这个责任谁来负?
答案是李成梁。
斗争输了,结局更简单,看在劳苦功高的份上,回家养老,晚名不保,李氏子弟多多少少受到牵连。
赢了输了都没好果子吃,那剩下的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合作。
进一步狂风暴雨,退一步海阔天空。
高淮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李成梁退一步,而高淮敬酒不吃,还要进一步,李成梁退一步高淮进一步,那李成梁的合作也是纸上谈兵,一厢情愿。
冥冥之中,辽东的结局就这样被注定。
高淮见到李成梁倒头就拜,口呼“太爷”,甚至当时有传高淮被李成梁收为义子,两人合二为一,一拍即合。
李成梁来之前,辽东民谣是这样传唱:“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骂的是高淮;而现在,变成了“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实成梁代剜之代吸之矣。”
李成梁和高淮的关系之亲密无间,可见一斑。
他俩好了,辽东百姓哭了,本指望李成梁回来为民做主,没想到青天没来,又来了个大爷,捞起钱来不比高淮宽松多少。
老祖宗的安土重迁,生于斯死于斯,在严峻的现实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作为农民的他们决定抛下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说什么也要离开辽东。
对于当时来说,这种行为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惹不起,还躲不起?”
还真躲不起。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17 18:30:11 +0800 CST  
高淮早有准备,在入关的必经之路山海关成立了一家分公司,负责往来商旅行人,货物税过路费往来种种,货物越多税率越高,什么都得收税,有人说我什么也不拿总不能收税吧?那你穿衣服呢吧?好,衣服税。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辽东百姓此时面对的情景。
有的人决定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例如金得时起义;有的人打算流落海外,乘一只轻舟,驶向不知何方的汪洋大海,运气好在船没被风浪打翻之前找到一座小岛,去垦荒,去重头来过。
这两种选择并不竟如人意。
造反?这是大罪,被抓到就是杀头大罪,全家一起被咔嚓。
出海?不确定因素太大,你知道是刚出海就能找到小岛还是饿死也没找到?是刚出海艳阳高照然后阴雨连天,船翻人亡;还是一个浪头打过,海面空无一物,自己到海底当饲料。
鉴于经济水平,我并不觉得这些人会造出什么像样的船,他们的“船”恐怕就是一只小舟。
在当时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是谈不上理想的,因为他们的理想实在是太简单太朴实了:
老天开眼,地里的庄稼收成好一些,家里人可以吃饱点;遇不上战争,遇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官,税可以多收一点,不要太多就好;地主的租子少一点,家里多剩一些;儿女快快长大,能帮自己干点活,攒半辈子钱去买头牛,这样自己就不那么累了。
这样的愿望,是理想吗?他们不是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道以天下为己任;他们不是秀才,不知道什么叫做金榜题名鲤鱼跃龙门;他们不是官员,不知道从下面捞钱给上面送钱,自己空手套白狼。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种地——过日子——生娃”,说他们是小农思想都是睁眼说瞎话,把他们往天上捧,因为小农思想都要比这先进一万倍。
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实现不了呢?史书不是告诉我们,中国有好多盛世吗?还有人说,万历中兴,是一个不逊色于任何盛世的盛世,而所谓的康乾盛世,比万历差远了。
我不知道这些结论是经过哪些数据得来的,但我想说,你告诉这些人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盛世,他们打死也不会信。
张鸣说:“小狗也要叫”,我说:“小人也想活”。没有人想死,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尚还是卑鄙,起码在没有遭受重大事件之前,都不想死。
他们决定逃,逃到一个不可能的地方。
这个地方土壤很贫瘠,收成可能只是自己土地的五分之一乃至更少;这个地方天气很寒冷,经常冻死人;这个地方经济很落后,没有交易甚至好多人都没有衣服都没有饭吃。
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的人很凶残,跟野兽一样,当他们没有粮食的时候,他们就会挥舞着大刀骑着大马杀到明朝的辖地,去抢去夺。
他们叫做女真,所谓的“蛮夷”。
“生于辽不如走于胡”,辽是辽东,胡是女真,抛弃自己的财产,抛弃自己的祖先,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抛弃自己以往的生活习惯,前去一个未知的环境,听说女真茹毛饮血,听说女真以杀人为乐,听说女真很敌视汉人,听说女真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他们听说了种种可怕和更可怕的消息,但他们还是要去。
为什么?
这支队伍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丫丫学语的稚子;有老实忠厚的庄稼汉,有巧手会做的能工巧匠,甚至还有因为久久没有粮饷的军人。掺老扶弱,浩浩荡荡。据不完全统计,前前后后零零散散逃往女真地域的汉人,有大约五万到七万,各行各业,形形色色。
为什么?
其中深意,耐人寻味,远不是几句汉奸之类的道德谴责就可以说清楚的。
很不凑巧,这几万人中有那么几百个铁匠。
女真人有铁矿,但不会冶铁,他们的铁制用具很大程度上来自明朝的交易,为了防止女真用铁做武器,官方禁止出售铁器给女真人,女真人只能求爹爹告奶奶用高于市价几十倍的价格去换取铁器,在明朝官员看来,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现在,女真人不用这样了。
这些移民给落后的女真人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冶铁术就是其中之一,而冶铁带来的就是女真可以制造铁器,有农具,更有武器。
努尔哈赤真应该好好谢谢高淮,在以后的日子他就会知道高淮今日所作所为对他及后金所带来的莫大帮助,无价的帮助。
而李成梁呢,一方面插手辽东经济,军人的粮饷、马匹买卖、盐税、市场收入,他都要提成,用《明史》的话来说就是“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李成梁自己把辽东的财富全弄自己腰包了;另一方面,李成梁拿出大把的钱,给王公贵族送礼,结识朝中大臣,在野的不在野有影响的,都拿了李成梁的好处。
军事上呢,早已大不如前。
敌人突破了防线,就说自己在坚壁清野,其实呢就是和以前的明军一样拥兵观望;要么就是以败为胜,杀良冒功。
有的官员打算举报李成梁种种罪状,首先就被辽东地方官员压了下来,辽东巡抚顾养谦亲自出面做工作,蓟辽总督蹇达装作不知道。
消息传到了京师,又有京师一大片人帮忙遮掩。
辽东太平,辽东无事,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是一个盛世。
只可惜,无论有多少人用多少双手去遮掩,辽东这块土地上的鲜血总会从他们的缝隙中渗出来。
那血,是黑色的。
不是因为血液氧化,而是因为李成梁高淮等人存在,就好像腐骨之毒,寄生在辽东这块土地上,不断吸食它的生机去壮大自己,又不断吐出毒素去削弱它的活力。
而努尔哈赤的血,也是黑色的。
在我们历史上,除去吹捧,着实没有几个光明磊落的真正伟大。
他们的背后都是黑色的血。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17 23:13:30 +0800 CST  
12.可笑的正义
万历二十七年,高淮成为辽东矿监这一年,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噶盖创制无圈点满文,这是女真民族自己的文字,是老满文。
军事上大败哈达部,哈达元气大伤。
万历二十九年,灭哈达部。
同年十一月,努尔哈赤与乌拉联姻,娶贝勒满泰之女阿巴亥为妻;之前曾把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嫁给贝勒布占泰。
阿巴亥,就是多尔衮的母亲,也是阿济格和多铎的母亲。
这一年,阿巴亥12岁,努尔哈赤43岁。
组织结构上,设立牛录制度,规定三百男丁为一牛录。
这是努尔哈赤八旗制度最早的基础。
万历三十一年,把治所由早先的费阿拉迁到赫图阿拉,也就是后世所谓老城,清朝官方所谓兴京。
九月,正妻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去世,此为皇太极之生母。
嫁给努尔哈赤不过两年的阿巴亥,被立为正妻,即大妃。
今年她14岁,努尔哈赤45岁。
万历三十四年,八月,辽东总兵李成梁迁徙宽奠六堡军民六万余户入内地。
这件事情,成为了李成梁一生的最大污点,也是所谓李成梁养虎遗患“汉奸”的有力“铁证”。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宽奠六堡就是李成梁主张下才修建的。
1574年,李成梁攻破王杲,为以防日后女真强大,出于维护明朝利益之考虑,在这个地方设立六堡,作为遏制女真的前线阵地。
不过我们的史书不会告诉大家,这个地方是女真人的地盘。
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可以把利益问题转换为道德问题并且完全扭转不利的局势,是我们最擅长的。
所以,我们便从河南这么小的起源打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旗号变成了一只大公鸡,然后我们告诉全世界我们是爱好和平的,我们从来不侵略扩张,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李成梁为什么要去迁徙宽甸六堡?他这个举动在当时朝野上下就已经有了非议,有人指责他“弃地献虏”,也就是卖国行为。
壮士断腕,人虽残废,但性命可保。
付出惨痛的代价,是为了避免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两害相权取其轻。
宽奠六堡是李成梁主张修筑的,可李成梁修完就退休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归李成梁负责了。
可李成梁现在一回来,我的天,这哪里是遏制女真扩张的前线,这简直发展成了民族友谊示范基地,简直是女汉一家亲,自己忙活来忙活去的宽奠六堡简直就是为女真做了“嫁衣”,这找谁说理去?
而且李成梁愈发认识到宽奠六堡被建州女真“生聚教训三十年”,和建州“同心同德”,即使不弃地,也不会为“板升之序”。
“板升”指明末明朝与后金边境地区由汉人建立的聚集区,不为“板升”,意味着这些汉人可能会投奔女真,去做“汉奸”。
到时候有十万明朝百姓投奔女真,这意味着什么?到时候朝野上下一问,宽奠六堡谁修的?
李成梁。
“好啊,你李成梁修建六堡的时候就是为了私通努尔哈赤!”
百口莫辩。
自己的一切战略规划,一切军事部署,都会被言官们攻击成“卖国”,都会被冠上早已为“建酋”串通一气的帽子。
《亮剑》中李云龙对新来的赵刚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作战命令擅自行动,因为没有枪炮就得自己去鬼子手里夺,不能有让咱当乖宝宝又让咱能打仗,这没法说理去。
可在很多明朝官员,以中央的文官尤其是言官为代表,就得“又能打仗又是乖宝宝”,这就是理。蒙古人来了,不管敌军多少人,你要勇敢出击,这样才是我“国威”,出击了,败了,要问罪;胜利了,不给奖赏,先问死伤情况,只要死伤一多,就说你“浪战”,不懂保存实力,不知士兵辛苦。死伤不多,言官就说你“拥兵观望”,说你肯定没有作战,虚报战功。
怎么说,武将都没有理,理都在文官那里。
与其这样,李成梁还不如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化消极为积极,强行把宽奠六堡的十万军民迁回内地,这样不仅无罪,还有功。
似乎这样,才能堵得住言官们的道德批判,才能自保。
所以李成梁第二次赴辽,注定是要以失败结束的:
首先,万历三大征中大量抽调辽东明军,这是李成梁一手打造的班底,死伤殆尽,让李成梁在军事上没有力量再与蒙古铁骑或女真正面作战;而李成梁后继的八位总兵,不是怯弱不战就是酒囊饭袋,唯一一个算是良将的李如松还英年早逝,军队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不断恶化;而高淮的到来又使这个情况由缓慢变为急速,到无药可治无药能治的程度。
其次,李成梁再次镇辽,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张居正的身败名裂、戚继光的悲惨遭遇、长子如松的英年早逝,这些潜移默化中都改变了李成梁;李成梁76岁暮年,老人的种种都决定着李成梁绝对不会以牺牲自己李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和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代价去把这些情况上报朝廷,看着那些没有尺寸之功只知清谈的言官们在那里激昂慷慨品头论足,然后像否定张居正一样,全盘否定自己,还把各种问题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好像李成梁的存在只是给明朝带来了问题。
所以,李成梁只能无奈的看着努尔哈赤的崛起,他曾经有很多防止努尔哈赤崛起的手段,可现在都没有了;他只能看着努尔哈赤一步步的兼并吞噬,一天天的走向强大,看着努尔哈赤越来越接近明朝的底线就要跨过,除了叹息,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愿意去做。
“自己满身伤疤,都是为了这个朝廷;长子的战死,也是为了这个朝廷。那些朝堂之上的言官,除了清谈,他们为这个朝廷做过什么!我李成梁升官发财靠的是赫赫战功,靠的是我李家儿郎在前线拼杀,可他们呢!他们付出了什么!说我李成梁横行乡里为祸百姓,可你们那些御史言官的儿孙们又有几个不在乡里称王称霸!”
更让李成梁伤心的是,万历二十六年,皇室采购珠宝,用银2400万两;三王并封,用银934万两,袍服费用270万两;修复三殿,光采木开支就足达930万两。
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分封土地,单单一个福王万历就要给四万顷土地,也就是四百万亩土地,后来是群臣拼死阻拦,外加土地没那么多,把湖南湖北广东的土地都算上,给了两万顷才勉强作罢。
李成梁自己所做的一切,拼命的一切,为之奋斗的一切,无数妻离子散,无数家破人亡,无数浴血奋战,结果就是京城里的莺歌燕舞,每天开party,每天搞道德批判。
三大征没有拖垮明朝,真正拖垮明朝的恰恰是明朝自己。
“快点死吧,不要让我看到这个江山的崩塌。”
路易十五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杨慎说:“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换了一批又一批,任你如何荣耀万丈顶天立地,都逃不过生死二字阴阳相隔,都逃不过历史潮流如长江之水的洗刷,都逃不过后人坐在茶楼里对你的嬉笑怒骂,尽付笑谈之中的命运。
李成梁一生生于辽,死于辽;成于辽,败于辽;名于辽,毁于辽;盛于辽,衰于辽;这是李成梁的一生,也是辽东在李成梁时期的形势变化,李成梁的命运既是辽东的命运,二者就是一体,,李成梁英勇,辽东稳定;李成梁迟暮,辽东狼烟四起。
人这一生,有时候想要证明给一万个人看,到后来发现只得到了一个明白人,其实就够了。
如果没有,那就证明给自己看。
万历三十六年(1608)李成梁在言官的弹劾下结束了第二次镇辽,在言官看来,辽东坏在李成梁的手上,他们这样是正义的,是正确的,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
所以,在他们可笑的正义下,能勉强维持辽东局面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样没有了。
可笑的正义。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21 22:19:24 +0800 CST  
四.山雨欲来
1.笑里藏刀
经济上,汉人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带来了大量的人口,建州女真的生产关系得到了发展,比如冶铁术的掌握,还比如发明了对人参的蒸煮法。
掌握了冶铁,就可以拥有大量的铁制农具,可以务农,也可以打造大量的武器,可以作战,对一个不健全的政权,战争是它的第一任务,所以冶铁术就等于把最先进的武器资料送给了努尔哈赤,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女真人没那么多心眼,他们不知道制作盔甲可以打得像纸片一样薄,用一斤铁绝对不会用八两;反观大明这边的工部,缺斤少两,一层一层克扣,在原材料上做文章,别说铁甲,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层铁皮,防御作用大大减弱。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大明这百年来对于边境交易的铁器把控,想法设法绞尽脑汁堪称无所不用其极,可高淮一拍屁股,全泡汤了。
发明人参蒸煮法,大大延长了人参的保存期限,在和辽东的贸易往来中取得了劣势。
宽奠六堡八百余里肥沃土地,由建州女真开垦种植。
军事上,自古勒山一战后,军势大振,趁势兼并了哈达部。
政治上,蒙古喀尔喀五部使者面见努尔哈赤,尊努尔哈赤为“昆都伦汗”,汉意为恭敬汗;明朝呢,风平浪静。
似乎一切局势都朝着有利于努尔哈赤的一面稳步发展。
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4月,英国建立了在北美的第一个殖民地——弗吉尼亚;而努尔哈赤还继续着他的统一女真。
一个是征服世界,开辟殖民地;一个是东征西讨,扩大地盘。
东半球和西半球,仿佛两个次元。
东海女真,我们习惯称呼它为野人女真,他的名称代表了他的特点。这个女真阵营地处黑龙江下游流域,离辽东地区比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更远,所以发展水平更低。
东海女真的一个小部落请求归附努尔哈赤,按照惯例这个部落将会成为建州女真的附属,努尔哈赤派弟弟舒尔哈齐、长子禇英、次子代善等统兵三千前往接应,也就是护送。
女真地界,向来不安生,成天打仗,大部落和大部落打,小部落和小部落打,大部落兼并小部落这是家常便饭。
对于此行,努尔哈赤没多想,一个呢是自己现在有名气,早已不是“无名常胡”,官拜大明朝正二品龙虎将军一职,手底下两三万精兵悍将;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就是这一路只路过海西女真乌拉部的防区。
以前,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是死敌,现在呢,也是死敌,不过对于乌拉,努尔哈赤毫无戒备。
为什么?
因为乌拉贝勒布占泰这条命是努尔哈赤给的。
古勒山一战,布占泰被抓了俘虏,可是在努尔哈赤面前,那是义正言辞。
“要杀便杀,要斩便斩,我布占泰若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男儿好汉!”
这话说得,英雄本色。
后来海西四部和努尔哈赤议和,布占泰也就要放回乌拉部。
可是乌拉的首领满泰,也就是布占泰的哥哥,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唯独对色这个字情有独钟。
也不知道是玩弄谁的老婆,被人家丈夫杀了。
满泰一死,乌拉没主心骨了,布占泰一回去,顺理成章,成了乌拉的大贝勒。
一当上贝勒,立马和建州交好,自己先后娶了舒尔哈齐的两个女儿努尔哈赤的一个女儿,把满泰的女儿阿巴亥嫁给努尔哈赤,双方是亲上加亲再加亲,关系复杂的不能再复杂,阿巴亥管布占泰是叔叔,努尔哈赤娶了阿巴亥,那也是叔叔吧;可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布占泰是努尔哈赤的女婿,这关系,一个侄女婿兼岳父,一个女婿兼叔父。
布占泰呢,也是到这里讲到那里讲,到哪都说,“没有努尔哈赤就没我布占泰”“我要报恩”;有点好东西立即送给努尔哈赤,那整个把努尔哈赤当爹一样的孝顺。
还能有什么不放心?
政治,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舒尔哈齐禇英代善一行护送着到了乌碣岩(朝鲜钟城府)地区,说咱干脆别走了。
怎么着?
不是不想走,是想走也不能走。
人家前面整齐的摆着一万乌拉骑兵,那样子严阵以待,等候多时,摆明告诉建州女真,明天的现在就是你们的生日!不,祭日!
身上的铁甲,手里的武器,在阳光照耀下渗着冷气。
这禇英代善就和身边的将领们商议该怎么办。
这正好是个晚上(夜阴晦),点点月光,可突然军旗上亮如白昼,就跟个小太阳一样,众人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古人,对于鬼神这种东西,是很崇拜的,孔老夫子都是“敬而远之”,打仗前占卜从商周就有,造反的时候拿个小纸条塞鱼肚子,吃鱼的时候一拿,诸如此类,也是特色。
商议作战的时候,舒尔哈齐一言不发;一出现这种情况,舒尔哈齐却显得很积极:
“我跟你们爸爸征战二十多年了,什么样的场面多么艰苦的战斗,我都见过。可唯独没见过这个,凭借我多年的经验,此乃大凶之兆。”
“所以,咱们还是退兵为上。”
禇英和代善一看二叔,你是逗我们玩呢?敌人就在前面,你告我们说不打?你不打人家人家不打你啊?
舒尔哈齐就在旁边不停的唠叨,“这是大凶之兆”“我们就三千人,形势不利”“我们快撤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禇英和代善就纳闷了,自己这二叔怎么胳膊走向外拐?
结果二人领兵一冲锋,乌拉兵大败,乌拉主将战死,轻轻松松的就击溃了乌拉的一万人。
而舒尔哈齐领着五百人,就在山头上看着,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表示我们是围观群众,你们打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直到战斗快要结束了,这五百人飞奔而下,表示自己养精蓄锐许久,追击敌人的任务交给自己就好。
然后放着好好的直线不走,绕着大山另一头美其名曰“迂回包抄”,结果回来一个俘虏都没有,倒是打扫战场拿战利品十分积极。
这就有些奇怪了。
乌碣岩之战,是建州女真毫无不准备下与乌拉部爆发的一场重要战役,此战以少胜多,歼敌三千余人,极大消弱了乌拉部的军事力量,作为军事统帅的禇英和代善作战勇敢临危不乱分别被封为巴图鲁的称号,其余人等也有封赏。
除了舒尔哈齐以及舒尔哈齐手下的两名副将。
不惩罚舒尔哈齐,那是给舒尔哈齐面子,可不给那两名副将面子,推出去就要杀。
罪名是不保护贝勒,消极避战。
果然死的都是没后台的,有后台的这时候一般都会有一堆人出来说情。
可舒尔哈齐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了,这是自己的副将,这样被杀了,自己的面子往哪放?以后还有谁跟自己混?队伍还怎么带?
“杀此二人,就等于杀我!”(与杀我无异)
舒尔哈齐这句话把这个问题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用强硬的手段回击努尔哈赤,无异于当众打了努尔哈赤一记响亮的耳光。
努尔哈赤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舒尔哈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舒尔哈齐得意的领着两位副将离开了,他面带笑容。
笑,冷笑。
笑里藏刀。
这刀,他准备许久,准备给那个他最亲近的人:
努尔哈赤。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24 23:10:33 +0800 CST  
2.祸起萧墙
舒尔哈齐是一员虎将,从十三副遗甲起兵始就一直是努尔哈赤的左膀右臂,跟着努尔哈赤一起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打虎亲兄弟”,看到弟弟这么能干,有这样一位兄弟默默帮自己分担着这份重任,他很欣慰,也很开心。
小时候,舒尔哈齐就一直是努尔哈赤的小跟班,跟努尔哈赤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现在,舒尔哈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成为建州女真不可或缺的大将。
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当努尔哈赤势力庞大后,分出一半的势力交由舒尔哈齐管理,舒尔哈齐成为名副其实的建州二号人物。
努尔哈赤必须这样做,也乐意这样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到事情的真相很多时候是因为置身于事情的漩涡之中,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舒尔哈齐的变化,很早就已经开始了。
朝鲜的使者申忠一曾经作为朝鲜的秘密使者去过建州,见到了努尔哈赤,了解到了建州的风土人情和许多情况,写了一本游记——《建州记程图记》。
这本游记,是供朝鲜国王等少数朝鲜高官阅读的,可以说就是一本情报收集册,申忠一在其中写的很详细。
申忠一来到建州,目的就是了解努尔哈赤,可舒尔哈齐却对申忠一说:
“你来了不光光是为了见我哥哥,也要见我。”
如果这一句是含糊其辞,那下一句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如果送礼,送给我的礼品要不能少于我的兄长。”
不能少于,那就是大于等于了。
这句话的引申义,恐怕是一个职场老人都明白的:
经济的平等,带来的一定是政治的平等。
在舒尔哈齐看来,这是他应得的,他这样做没有错。
所以,他一面在建州内部扩充自己的势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成立了“舒尔哈齐党”,这是内;在外呢,他积极联络乌拉部,引为“外援”,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三番五次阻挠建州与乌拉的战争,并且在乌碣岩大战这种关键时刻还不惜不发一兵一卒,不帮助自己的侄子禇英和代善。
在代表努尔哈赤朝贡的时候,舒尔哈齐结识了李成梁,狡黠的舒尔哈齐认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良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两人结下了儿女亲家;李成梁同样看到了机遇,一个可以控制可以影响女真的机会,扶持舒尔哈齐代替努尔哈赤。
“以夷制夷”的再次实践化。
正在李成梁调兵遣将,迟暮的身体仿佛回光返照般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朝廷的弹劾让他离任辽东总兵,其中弹劾最凶的是山东巡按御史熊庭弼。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在内,舒尔哈齐扩充势力;在外,引乌拉部和李成梁为外援。舒尔哈齐的野心随着他一步步的布局,手里一张张牌的变多,也随之越来越大,所以当乌碣岩之战舒尔哈齐不去作战,所以还放跑了乌拉的逃兵,所以还不顾大是大非保下了自己该死的两名副将。
所以,舒尔哈齐也就只能走到了这里。
因为他的战略眼光。
当他不顾一切保下两位副将的时候,他已经和努尔哈赤撕破了脸皮,向努尔哈赤发起了挑战,让努尔哈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从此,努尔哈赤有意的不派遣舒尔哈齐指挥军事行动了。(自是上不遣舒尔哈齐将兵)
舒尔哈齐被边缘化了。
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舒尔哈齐决定带领着自己的部下离开赫图阿拉,移居到黑扯木。
黑扯木,铁岭东南。
铁岭,因为赵本山的小品成为全国皆知的大城市;那个时候的铁岭,也是大城市,辽东排名前三的大城市,因为李成梁及其家族就是在铁岭,铁岭城的人们都知道皇帝的圣旨在这里不如李家的一句话。
而铁岭的另一边则是乌拉部的势力范围。
舒尔哈齐来到黑扯木,正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李成梁已经作出承诺,会保护舒尔哈齐,并且许诺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指挥使。
李成梁甚至做好了准备,准备把辽东为数不多的资本全部赌上,与努尔哈赤一战。
虽然李成梁离任了,但李成梁的承诺还是算数的。
相比以后,这时候开战,明朝的胜算还是要大的。
可是,事情还是没有这样发展。
舒尔哈齐高估了自己在建州女真的威望,同时也低估了努尔哈赤在建州女真的威望。
高估了自己,这是问题,同时还低估了别人,那就是致命的问题。
在人们看来,建州女真的精神领袖只有努尔哈赤,所以很多舒尔哈齐的手下告发了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的行为,是在分裂建州女真。
这是践踏努尔哈赤底线的问题。
努尔哈赤立即行动,宣布废除舒尔哈齐的一切职务,收回舒尔哈齐的一切权利,用雷霆手段抓捕舒尔哈齐的亲信党羽,与舒尔哈齐合谋的主要人员予以处死,这其中就有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
本来努尔哈赤是要处死舒尔哈齐三个儿子的,但鉴于此人能力出众,且无谋逆的直接证据,在禇英代善等人的劝解下,饶过了他。
这个被饶恕的人是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后来的镶蓝旗旗主,四大贝勒之一。
据说舒尔哈齐的一切举动其实都是阿敏在背后的操纵。
大势已去的舒尔哈齐低头认错,被努尔哈赤囚禁起来,关到一座特制的监狱内,只有“通饮食,出便溺”两个洞口,别说采光,连一丝光都没有,黑的连人影都看不到。
生不如死,虽生犹死。
舒尔哈齐事件,是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之后建立后金政权之前第一次内部的权力斗争,以舒尔哈齐锒铛入狱舒尔哈齐宣告失败为结束。
两年后,舒尔哈齐抑郁而亡。
努尔哈赤没有下令杀他,可能是出于兄弟情义,可能是出于舒尔哈齐在建州女真内部影响力而不能杀,也可能就是不想杀。
但努尔哈赤不知道的是,在权力的道路上,舒尔哈齐只是一个开始,这一次他没有挥刀,但不代表下一次他还可以不挥刀,还可以不见血,他最终还是要挥刀的,挥出那见血的一刀。
可他不会想到,距离他挥出这一刀的日子,已经很快了;他更不会想到,他要挥刀见血的对象,是他自己的骨肉,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褚英。
权力的道路上,注定洒满鲜血。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25 13:15:18 +0800 CST  
3.性格决定论
对清朝历史不是很了解的人,常说大贝勒代善,其实这是不对的,大贝勒是禇英。
禇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出生于万历八年(1580),那时候努尔哈赤二十二岁,所以等到万历二三十年的时候,褚英已经开始活跃在战场上了,那个时候的皇太极也就不过是每天玩泥巴撒尿和泥的幼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褚英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努尔哈赤和叔父舒尔哈齐一起“搞革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褚英在历练中很快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官,敢打敢杀,身先士卒,有勇有谋。
身为父母最大的满足不过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褚英的表现让努尔哈赤很欣慰。
所以,随着努尔哈赤势力的不断壮大,努尔哈赤先分出一部分势力交给舒尔哈齐,接着又分出了一部分势力交给褚英来管理,再之后就是代善。
八旗制度,清朝最核心最基本的社会军事生活组织制度,形成的过程是一个逐渐发展演变的过程。
在努尔哈赤真正建立八旗制度之前(1614年),是先有四旗,即“正四旗”;然后镶边,就是“镶四旗”。那么现在建州女真势力由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褚英、代善四人共同管理,这也就是正四旗的雏形。
乌碣岩之战,是建州女真对乌拉女真的一次重大胜利,从政治角度来讲意义更是重大:第一,努尔哈赤认识到了舒尔哈齐的不轨图谋,对舒尔哈齐开始有意的打压和防范(自是上不遣舒尔哈齐将兵);第二,对于作战勇敢的褚英和代善予以表彰。
更重要的是,努尔哈赤让褚英“监理国政”。
这就无形中把褚英提升到了一个继承者的位置。
努尔哈赤相信,褚英经过一些磨炼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好接班人的,而嫡长子的身份也让努尔哈赤不能绕开褚英选择其他儿子。
两年后,舒尔哈齐被囚禁,舒尔哈齐势力被打击镇压,褚英一跃取代舒尔哈齐成为建州女真的二号人物。
看起来,褚英是这场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兄弟关于最高统治权斗争中的最大赢家。
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平日的性格和行为,要看他登顶高峰的心态,所谓小人得志,其实不光小人,很多历史人物都逃不过这个,自古人生最忌满,平常礼贤下士谦谦君子,一富贵就原形毕露骄傲自满狂的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
淝水之战前的苻坚,赤壁之战前的曹操,夷陵之战前的刘备。
当然,还有我们的褚英同志。
春风得意的褚英,很快便陷入了烦恼。
可能是从小吃苦吃怕了,让褚英对于人口马匹土地等固定资产有一种近乎痴迷的追求。
他很贪婪,建立国政的喜悦很快被他的贪婪所冲淡,他很烦恼,很生气。
因为他的弟弟们。
褚英在前线浴血拼杀的时候,在前线马头饮血的时候,皇太极还在院子里撒尿和泥满街疯跑。
“我褚英在前线拼杀的时候,你们在干吗?寸功未立寸草未得,我褚英是做过大贡献的,现在你们和我论资排辈和我同处一室,凭什么?”
褚英第一个不服,就是不服他的弟弟们。
代善,皇太极,阿敏,都是各自管理一部分势力,在褚英看来他们没有资格拥有。
他嫉妒,嫉妒自己拼搏努力付出才得到的东西,皇太极他们仿若唾手可得。
在这背后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财富分配问题。
褚英,出生入死,监理国政,得到的是一份;其他人,没有褚英那么出生入死,没有褚英那么资历高,同样得到的是一份。
不管你是谁,大家得到的都一样。
这种类似于平均分配的方法,被称为军事民主制。
随着历史后来的发展,八旗不相统属平等独立的原则仍然适用。
弱者拥护平均,那本应该享受更多的强者会喜欢平均吗?
很多强者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像褚英一样,不会喜欢,会去反对。
监理国政,给了褚英这样的机会,褚英利用监理国政的机会,在财物资源的分配上动了手脚:
人口,别人分五百,自己分八百;
土地,别人贫瘠,自己肥沃;
武器,别人锈迹斑斑,自己精光闪闪;
马匹,给别人劣马,给自己骏马。
拿的多,拿的好,都是拿的别人的,是建立在剥削别人正常所得的基础上得到的。
损人利己,利的是褚英,损的是代善阿敏皇太极莽古尔泰为代表的其他几个儿子和额亦都为代表的五大臣,这五位是和努尔哈赤一起打仗的老兄弟,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此时的建州女真,就是一个还未上市还在众筹阶段的公司,大家以自己的功绩、势力、身份等等当作入股的资本,并以此获得红利分成,最大的股东是努尔哈赤,其他人根据不同的标准决定他们的股份大小,而这几位都是大股东。
褚英的做法,不仅没有把分红分的更多,而且还减少了给股东的分红,都装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这样做,是不对的。
褚英也知道,所以他找来大伙,要和大家说道说道。
褚英很强势,以储君的身份趾高气昂的告诉四位贝勒:
“你们不能把我所做的一切告诉父汗,你们必须当我的面宣誓。”
扭脸又对五大臣说:
“父汗曾经赐予过给你们好多骏马财宝,父汗如果死了,我就不赐给你们这些了。”
这些口吻,完全是以未来接班人的身份去说的。
相比于接下来这句话,这两句都不重要。
“如果你们不按照我的去做,你们就祈祷别让我褚英即位。我一旦即位,就把和我作对的各个兄弟和各个大臣全部杀掉!”
那就不要让褚英即位。
与其相信封建迷信烧香拜佛祈祷褚英无法即位,不如实践才是硬道理。褚英的威逼把四贝勒和五大臣逼到了悬崖边上,他们决定一起上书努尔哈赤揭发褚英。
褚英面对努尔哈赤的质问手足无措,头脑不是很发达的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在他的三观里只有武力才是根本,有大棒就会让人畏惧。
他不知道,萝卜加大棒,是权谋;光有大棒,只是一个莽夫。
这个莽夫不仅信奉武力,他还不知道最基本的观念:
当你把别人都杀光的时候,你还是王吗?
被勒令闭门思过的褚英,他的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令他走上了一条作死的路。
他开始诅咒举报他的四贝勒和五大臣,希望他们暴毙而亡不得善终。
努尔哈赤加大了对他的处罚,把他囚禁于高墙之内。
褚英还没有认识到错误,居然更加变本加厉,除了一如往常的诅咒这些人,褚英开始希望建州在与乌拉的军事行动中失败,并且开始秘密活动,计划如果努尔哈赤出兵失败,自己趁着城内空虚,就发动军事政变,不让努尔哈赤进城,与乌拉联合消灭建州军队。
这其中要消灭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父亲。
可悲的是褚英满脑子都是仇恨和嫉妒之火,这让他本就连一般都算不上的智商更加堪忧,造反这样的大事,褚英大肆传播,见人就说,对于探监的人大讲特讲。
他的嫉妒,他的仇恨,他的性格,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得到报告的努尔哈赤在囚禁褚英的两年后也就是万历四十三年亲自下令处死褚英。
他不得不杀。
如果不是褚英的心胸狭隘,贪婪吝啬,他就不会去贪图别人的财物,就不会去巧取豪夺;如果不是复仇心理强烈,他就不会诅咒其他人,就不会引起四贝勒五大臣的害怕,害怕褚英的报复,使得努尔哈赤出于团结稳定的大局不得不杀掉褚英以安民心。
成功有很多因素,才智、天赋、运气、机遇、坚韧、情商等的综合,但最终决定成败的还是性格。
性格看似不起眼,但在成败的关键它就会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
褚英的性格不仅让他走向了失败,还把他带到了通往死亡的路上。
既决成败,也决生死,在历史中,失败通常就是死亡的另一个名字。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3-28 12:17:54 +0800 CST  
4.集体的力量
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民间草根人士,我不想流于形式讲个故事就够了,我们要讲的深入一些。
我们会有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努尔哈赤囚禁了舒尔哈齐,却杀掉了褚英?
褚英问题和舒尔哈齐问题,都是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诸部过程中内部产生的问题,主要表现为:舒尔哈齐和努尔哈赤在根本路线上严重分歧,想要“另立中央”,企图分裂建州女真势力;而褚英,不谙人事,情商较低,和其他高层领导矛盾尖锐,统战工作严重失败。
舒尔哈齐,弄分裂;褚英,不团结。舒尔哈齐的问题是远远大于褚英的,可为什么被处死的是褚英?
因为努尔哈赤心狠手辣,虎毒心肠。
可他为什么不杀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功劳大,辈分高,资历老,从努尔哈赤起兵的时候就跟着“闹革命”,劳苦功高,努尔哈赤不能杀,杀了会有非议,会有不满。
用逻辑推理:
因为舒尔哈齐的个人情况——杀了会让大家不满——所以不能杀。
这个重点不是舒尔哈齐牛逼不能杀,而是杀了会让大家不满。
因为不满,所以才不杀,换句话说,要是杀了会让大家满意甚至欢呼雀跃,那就一定要杀。
这就决定了舒尔哈齐和褚英命运的不同。
舒尔哈齐冲突的是努尔哈赤一个人,反对也好分裂也罢,都是舒尔哈齐为了争夺最高领导权的手段,好比吃蛋糕,舒尔哈齐觉得自己蛋糕小,努尔哈赤的大,他要努尔哈赤的。
说到底,这是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问题,或者说暂时只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
那褚英呢,他想要更多的蛋糕,他从除了努尔哈赤之外的所有人手中去要蛋糕,通过这样的手段让自己吃更多,让自己的蛋糕更大,并且告诉其他人:
“现在不给我,以后我把你们的蛋糕全部拿走!”
而且,不仅要吃你的蛋糕,还要威胁你的人身安全。
“等我上位了,把你们都干掉!”
但是,作为任何一个开创初期的政权,“蛋糕”是一个人做的吗?明朝的建立是朱元璋一个人做到的?他依靠的是一帮哥们兄弟,这时候要和哥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亲密无间,要给他们“蛋糕”,还要保证“蛋糕”只会越给越多,还要给所有权,告诉他们“蛋糕”就是你家的,子子孙孙的,甚至还要牺牲自己的蛋糕分给其他人,表现出大公无私,博大胸怀。
等到蛋糕做到最大了(天下统一),自己掌握最高的分配权(皇权稳定),咱们就不说什么所有权了,也不说什么保证许诺了,咱们再要重新分配蛋糕。
穷的时候可以苟富贵莫相忘;
富的时候就要翻脸不认人“去您的吧”!
这点我们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做得不错,无师自通,尤其是刘邦同志和朱元璋同志。
那在蛋糕没做大,还在做大的过程中,褚英就开始要求重新分配蛋糕,去做未来才该做的事情。
拔苗助长的升级版。
而这样带来的影响是什么?
大家不做蛋糕了,最后就是大家都没得吃,然后饿死。
舒尔哈齐得罪的是一个人,他想要的是一块大蛋糕;褚英得罪的是一群人,这群人基本等于整个统治集团,他想要的是一块大蛋糕,不过代价就是整块蛋糕都没了。
招惹一个人,未必死,但招惹一群人,一定会死,所谓群众的力量,所谓众怒难犯,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少数服从多数,有时不是因为多数人掌握真理,多数人是正确的,而是因为多数人更强力,拳头更硬。
当五大臣和四贝勒联名的时候,就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最后态度,这是最后通牒。
努尔哈赤可以选择不杀掉褚英,选择在自己和集体之间遵从自己,因为他是王。
然后呢?
自己的其他儿子们会不满,自己出生入死的五大臣会不满,这会成为一根刺,成为一根夹在他们之间的刺,这根刺很小,很细,但它会越扎越深,越来越难以拔出,会顺着血液流动,直到与血肉合为一体,直到某一天杀死你。
杀身成仁,杀人成史,杀的越多,杀的越狠,杀的越大公无私,杀的越骨肉离别,杀的越泯灭人性,才会留名青史,才会超越生死做到永远的生。
忠,要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本分,是光荣,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孝,要讲“郭巨埋儿”,“卧冰求鲤”,只有这样做才是孝子。
这就是我们的历史,无比残酷也无比真实。
但我相信努尔哈赤这样做除了集体利益的考量外,他自己也是会做的:
囚禁兄弟,痛杀长子,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是为了维护统治集团的内部团结。
这还不是全部。
努尔哈赤想要的不是一般概念的团结统治,是更强力的统治,更稳定的团结,努尔哈赤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和他产生分歧,动摇根基,他要一杆把锋利无比寒光凛冽的长枪以便实现一个目的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虽已有准备但每当想起的时候不免充满着激动和渴望。
对了,还有恐惧,不是一丝,这份恐惧并不亚于对梦想的渴望和激动。
好像一只本该被猎杀的猎物萌生了伏杀猎人的想法。
有时候绝地反击和羊入虎口自己作死其实是一码事。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疏忽的存在,所以舒尔哈齐要囚禁,所以褚英要死,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要在这件事面前屈服退避,哪怕是他自己。
他要集体的力量,比三十二年前十三副遗甲起兵时还要渴望,即使他已经今非昔比,即使他已经在女真历史上无比强大,即使他已经有了数万铁骑,可他在这个敌人面前仍无比弱小。
在遥远的地方,通过一道高耸入云的关口,有一座庞大的城市,这座城市的主宰被称为皇帝,他有着数以千万计的子民,数以百万计的军队,有着足以让努尔哈赤仰视的权势,全天下的所有财物在理论上都属于他一个人,女真在他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或许是两毛,最多是三毛不能再多,这些组成的集体有一个称号:
明。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1 20:02:51 +0800 CST  
@老石头蓉蓉她爹 2016-04-01 22:36:14
楼主你好!清明节更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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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1 23:30:06 +0800 CST  
5.一个人的名字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卞之琳从诗歌的角度为我们论证了辩证法,其实所有事情都需要辩证的看。
在努尔哈赤蒸蒸日上的同时,据说万历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梦到一个异族女子坐在他身上拿枪刺他。
在当时,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有大臣解释,说这个异族女子就是女真,想要夺取大明的天下。
当然,这是无稽之谈,野史的调侃而已。
明朝对努尔哈赤崛起的警惕,自然不是因为一个梦。
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离任辽东总兵的同年,内阁大学士朱赓“建酋桀骜非常,旁近诸夷,多被兼并”。
如果说这是来自明王朝中央的某些高级文官的担忧,仅仅是担忧警惕的话,那接下来这位说的话可就十分有重量了。
蓟辽总督,辽东的军政事务都由他全权负责,比起高居庙堂之上的诸位,他很有发言权。
他叫蹇达,鉴于此人贡献太大,清兵入关后消灭了有关蹇达的诸多文献记载,这是被清朝统治者第一个这样“招待”的。
熊庭弼也好,孙承宗也好,袁崇焕也好,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对了,还忘记说了,蹇达挺喜欢钱的,还因为这个被处分过。
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的工作。
蹇达论述了努尔哈赤的“光荣事迹”,得出了一个结论:
努尔哈赤越来越骄傲蛮横。(建酋日益骄横)
如果仅仅这样,蹇达和朱赓没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蹇达不是夸夸其谈的远居庙堂之上的清流,虽是文官,但他懂军事。
“东方隐忧可虞”,蹇达建议“乞议早备战守”。
用白话来说就是“努尔哈赤早晚要闹事,咱们还是早点做战争准备吧”。
注意,除了战,蹇达还说了守字。
以蹇达的身份来说出这样的话,事态就已经很严重了。
做过辽东巡抚和兵部尚书的李化龙也曾说过:“中国无事,必不轻动;一旦有事,为祸首者必为此人。”
后来证明,努尔哈赤同志确实是带头闹事第一人。
李化龙一语言中,幸耶?不幸耶?
事态的发展进一步应证了有识之士的担心,万历四十一年,努尔哈赤消灭乌拉部,布占泰只身逃亡叶赫。
雄霸女真的海西四部如今已四去其三,努尔哈赤完成对女真各部的统一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
叶赫贝勒金台石派使者告急明朝,声称“努尔哈赤削平诸国,即侵明,取辽东”。
这句话触动了明朝的敏感神经,万历皇帝命辽东地方派游击马时楠、周大岐率一千名枪炮手赶赴叶赫进行支援,表明明朝立场,敦促各方保持冷静,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争端。
望着一千名明军黑洞洞的枪口,努尔哈赤不得不暂时打消大举进兵叶赫的想法,并写了一封信进行解释,自己亲自拿着信赶到了最近的明朝城市抚顺,交给抚顺的明朝官员希望他们代转给万历皇帝。
努尔哈赤见到的明朝官员是抚顺游击,二人并肩策马,努尔哈赤语言陈恳,对守将态度恭谨。
努尔哈赤官阶龙虎将军,正二品,和六部尚书一个级别;游击次于参将,从三品。
这个游击叫李永芳,和五年后努尔哈赤七大恨兴兵攻占抚顺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朝官员李永芳,同姓同名同人。
这时候的李永芳绝对不会想到如今在自己面前恭顺的“蛮夷”,五年后要接受自己的跪拜。
第二年,万历皇帝派出使者来到赫图阿拉面见努尔哈赤,一探虚实。
这是外交手段,看看努尔哈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正确的。
事是好事,人不是好人,使者姓肖,一个典型的明朝官员,官职是个备御。
这个备御是辽东特有的一种官职,就这里有,其他地方都没听说过,因为辽东每天挨蒙古女真的袭扰,每天要备战防御,慢慢的出于一种习惯就设置了一个新官职:
备御。
官阶几品?
不入流。
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肖备御作为大明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明王朝,那是上国啊,那是小人得志啊,得志一般就会忘性。
肖备御见到努尔哈赤后,让努尔哈赤下跪。
“是有旨意吗?”
肖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下跪?”
肖说我是钦差。
“请肖大人拿出钦差的证明。”
肖说我没有,但你要下跪。
努尔哈赤一下子就火了,合着你一个小小的官员让我跪拜你?你是什么东西?
努尔哈赤忍着火气为肖使者接风洗尘,肖使者大谈特谈东北特产,人参鹿茸貂皮多么好多么喜欢,对努尔哈赤直打眼色。
后来肖使者大谈特谈我大明多么厉害,“国威”,兵强马壮等等书生之谈,努尔哈赤就不爱听了,你明朝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被蒙古打得屁滚尿流,高淮乱辽一塌糊涂,哪有什么国威;至于仁义,辽东被糟蹋的好多老百姓往我这里跑,你们还有脸说仁义?
最后不欢而散,肖使者满口仁义道德,努尔哈赤不爱听;肖使者的金银财宝土特产,努尔哈赤也没给,肖使者落了个空手而归。
这次外交,本是明朝对努尔哈赤的一次试探和警告,可被肖备御一顿胡闹,说了一堆仁义道德,又要努尔哈赤满足自己的私欲,既定目的不仅没达到,还激起了努尔哈赤的强烈不满,是一次失败的外交。
情报一点没有,反而适得其反。
更严重的是同年的第二次类似事件。
辽东地方官员的使者来见努尔哈赤,见面毫不客气,开门见山:
“柴河、三岔、抚安,这三个地方是我们大明的,你们女真势力退出这里!”
语气很坚定,毫无要商量的态度。
因为我说的就是最后通牒。
来使没等努尔哈赤说话,接着说:
“还有,你们在三地种植的粮食,不允许收获,人口立即撤退。”
这三地,从来就是女真的土地,而且是女真领土内土质最肥沃的地方,是女真产粮的重要基地,如今明朝一句话,就要土地所有权,且不说这点,就连人家种植的粮食也不让收获。
凭什么?
努尔哈赤有话要说,明朝没有凭借,他有。
还是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离任的那一年,李成梁还是尽到了最后一滴心血,他授意辽东的官员和努尔哈赤划分地界,以碑为界,严守各自边境,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对方人口不得越过边境,否则这一方有权杀死越界之人,双方对天盟誓,签订了合同。
李成梁很清楚,辽东要进入战略防御阶段,与其争这些已经无力占据的土地不如集中力量守护好根本。
这件事情,辽东地方是有报告的,朝廷也是同意的,柴河、三岔、抚安都是明朝承认的属于女真的领土。
如今翻脸不认人,你想怎样就怎样?
努尔哈赤说明情况,刚说到一半,使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我来之前上面已经有了定论,这界碑划分不合理,要重新划分。”
努尔哈赤真的怒了。
“你们大明以为国大兵多就以为持强凌弱吗?你们要知道,自古以来兴亡更替,小可以变大,大可以变小,你们可以做到每座城池屯兵上万吗?”
“如果每座城池只有军兵千八百人,那么不好意思,一旦开战正好成为我的俘虏!”(适足以为我之俘虏)
来使万万没想到一个蛮夷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敢这样威胁朝廷,他的内心告诉他努尔哈赤大逆不道,告诉他要维护大明的尊严,告诉他要据理力争驳斥努尔哈赤。
然而,道理他都懂,可是嘴张了又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内心还告诉他,无理取闹持强凌弱的,是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那个国家。
不过,他不愿意理会。
“努尔哈赤,你说的话太过了!”
说罢转身离去。
望着大明来使远去的背影,努尔哈赤握紧了拳头,血压开始升高心跳开始加速,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所以他记住了来使的名字:
董国承。
更深深记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个派遣董国承来羞辱自己的人——广宁总兵:
张承荫。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2 20:47:04 +0800 CST  
6.成功的必备基础——野心
单单一个故事是无法说明努尔哈赤起兵攻明这一复杂历史事件原因的。
起义和造反,不同的评价称谓,实际是一回事,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大多数从事这一活动的历史人物们都有一个简单的出发点:
生存。
因为他们都身处某个朝代的末期,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天下大乱。
英雄辈起,百姓哭嚎,想过日子都不行。
所以每当有人告诉我某位开国君主“闹革命”打江山就是出于一腔热血,出于救国救民的伟大抱负,深深坚信自己是真命天子,发誓要推翻一个罪恶的王朝,道德模范,正义化身,救万民于水火。
对此,我从来不信,且嗤之以鼻。
当你拿着两三千块钱的时候,你是不会想着几百亿的,无论是马云还是比尔盖茨。
所以,努尔哈赤先生所谓的自尊心遭到践踏个人受到侮辱是努尔哈赤起兵反明的原因,我也不信,它可能是一个原因,是很多原因中最不重要的那几个。
努尔哈赤也好,刘邦朱元璋也罢,当他们脱离了温饱阶段,当他们可以过上好生活的时候,他们会面临选择,和我们普通人一样,选择满足或者选择野心。
选择满足的,最后都被历史淘汰;选择野心的,都成为了朝代的开创者。
他们顺应了历史,同时也创造了历史。
理想也好,梦想也罢,志向也差不多,其实这些都是野心的代名词,不过在传统观念里,一个人有野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我们终究不可否认的是,野心对于成功的重要性。
因为野心,司马懿不满足做一个臣子;因为野心,朱元璋不甘心做一个王爷;因为野心,无数英雄人物才想要青史留名,无数英雄人物渴望建功立业;因为野心,君主们渴望征服侵略,才会有历史的改朝换代,才会有战争的发生以及一系列随之发生的变化。
在野心的驱使下,个人的成功得以实现,人类的进步从这谈起。
渴望就是力量,野心就是渴望的源泉。
努尔哈赤渴望变得强大,所以在收拾掉尼堪外兰足以自保后他统一建州女真,所以在打败九部联军后乘胜追击征服海西女真;努尔哈赤渴望变得富有,所以他来到北京朝贡,望着帝都的景色,望着鳞次栉比的街市、柔美可人的妇人、富丽堂皇的宫殿,他醉了,酒量惊人的他被眼前的一切醉倒了,不同于喝醉,这种醉无法抵挡,它就好像一种香气,灵活的钻入了努尔哈赤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弄得努尔哈赤全身暖洋洋的,心里好像小鹿乱撞,又如百爪挠心,兴奋、激动、渴望,好像干渴的嘴唇渴望一碗甘甜的泉水,不过需要的不是泉水,是野心,还要不断膨胀的权势,就像陈胜吴广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看到秦始皇车驾时说出“大丈夫生当如此”的艳羡。
我们无法考证努尔哈赤的野心是何时产生的,是他第一次来到北京,亦或者是势力壮大到某个程度,还是他吃饭吃的突然想到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努尔哈赤的野心,是在他统一女真过程中势力不断壮大的这一基本条件下潜移默化不知不觉酝酿出来的。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努尔哈赤有了底气,解决了温饱,奔向了小康,野心也就慢慢浮出了水面。
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已经进入到了阎崇年先生分析的第三阶段:
边称臣,边称王。
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处死了褚英,进一步稳固了内部的统治,结合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努尔哈赤为之后做的准备。
万历四十四年的正月,努尔哈赤称汗建元,自号为天命汗,表示自己是天命所归,建国号为金,年号天命。
这就是一年后的事情。
套用一句在中国男足身上常常出现的话:
留给中国男足的时间不多了。
同样,留给明朝的时间也不多了。
可是,明朝上下显然没注意到这些,况且他们在忙一件事,一件让整个朝廷忙了二三十年的大事,这件事有关未来国家的根本:
太子问题。
这件事情起起伏伏,在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在短暂的风平浪静后又再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据说有人想要谋害太子。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4 00:18:25 +0800 CST  
7.明朝那些事(一)太子的前世今生
为了迷惑明朝,打消明朝的警惕,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努尔哈赤玩了一个很简单的政治手段:
上门送礼。(朝贡)
不过这次送礼实在有点寒酸,总共就来了十五个人。
按照以往女真使团的规模,平均七八百人,最多的时候上千人,十五人还真不是回事。
这是努尔哈赤的第八次朝贡,也是最后一次朝贡,因为第二年就要称王了,这样来看,我们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礼部和兵部并不这样理解,他们的理解是努尔哈赤不讲礼法,藐视。
就在两部的许多官员忙着写奏折弹劾努尔哈赤请求万历议罪的时候,上面告诉他们:
先别写了。
因为有一件相比较而言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件事面前,一切事情都不值一提:
太子朱常洛,被一个潜入禁宫的社会闲散人员行刺了。
当时消息不明确,有的说被太子被打伤了,很严重;有人说被打伤,皮外伤;一时间众说纷纭,大臣们云里雾里。
后来搞清楚了,行刺者拿的是一根木棒,也没打到太子,打了一个看门的宦官,就被闻讯赶到的守卫制服了。
由于行刺者拿的是木棒,所以这一事件被称为“梃击案”。
它是明末三大案的第一案,对后来有着深远的影响,不仅仅因为被行刺的对象是后来的明光宗泰昌皇帝,是当时的太子,还因为这件事情在当时和以后都是一个朝野争论不休的重要问题,谁在这个问题上居于上风就意味着在政治斗争中居于上风就能成为强力派。
按道理,这样的刑事案件,要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还要算上十三司,审问犯人,了解情况,必须严格审理,才能得出案件的真相,要走一个法律程序,而且对象是东宫储君,就要更加严谨。
可事实是,当梃击案发生后,朝野上下似乎都有了一个相近答案,甚至有很多人都断言,案子连审理都不用,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白的”:
袭击太子的主谋一定是她们母子。
她,指的是万历的宠妃郑贵妃,是母;子,是她的儿子,皇三子朱常洵。
没有证据,没有推理,只因为他们有动机,有利益。
这就够了。
母凭子贵有时候也可以反过来变成是子凭母贵。
不过我们的太子朱常洛可没有这样的好运。
朱常洛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是万历一时冲动用下半身思考的结果,生下朱常洛后被封为恭妃;人家朱常洵的母亲也就是郑贵妃,没有生朱常洵的时候就是贵妃,生下朱常洵之后立马升为皇贵妃,仅次于皇后,本来就比朱常洛的生母身份尊贵一级,现在直接高两级。
问题是朱常洛是皇长子,这样做显然不合礼法。
既然存在即合理,那么只存在一种可能:
万历很有可能想要册立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这个说法在当时是很有市场的。
之后有传出万历偕郑贵妃上香,要立朱常洵为太子的传闻。(见沈德符《万历野史获编》)
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代表的一些官员于朱常洵出生的一个月后上书万历。
“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
做什么?
要万历册封朱常洛为太子。
这个时候的朱常洛虽然是长子,只不过四岁,年龄还小,要是皇后生了儿子,这就不好办了,万历以这个理由转移了话题。
不过万历说的也在理,大臣们也就默认了。
“再等等吧。”
可是眼看到了万历十八年,朱常洛八岁了,万历还是没动静,这下申时行等大臣们感觉有点不对了。
他们再次提起了立储的问题,万历的回答很简单:
“皇长子还小,身子骨瘦弱,再等几年等长结实点吧。”
内阁辅臣们也个个人老成精,他们明白了:
传闻不再是传闻,皇上就是想要册立皇三子。
申时行了解这个皇帝,他没有再去劝谏立太子的问题,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长子已经九岁了,皇上当年六岁就出阁读书,不知皇长子几时出阁读书?”
“现在刚入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以老臣见是个出阁读书的好日子。”
看似申时行这是在关心有关朱常洛同学九年义务教育问题,但万历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
因为出阁读书的就是太子。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是嘉靖时期订立的,让皇子出阁读书等于默认了这位皇子就是太子。
申时行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比起其他大臣们的直言无讳更让万历不满,没有一个皇帝喜欢臣下和自己动歪脑筋。
申时行就是在动歪脑筋。
万历挥了挥手,示意大臣们可以出去了,单方面结束这个令他不开心的话题。
申时行等人已经出去了,一个太监留住了他们,因为万历叫来了朱常洛和朱常洵。
万历希望可以通过外在来改变申时行等人对朱常洛朱常洵的看法,在他眼里,朱常洛唯唯诺诺,怕生,见人害羞腼腆,说话低声细语的,哪像个皇帝;朱常洵则不然,炯炯有神,腰板倍直,一看就是虎虎有生气。
二者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当然,这是万历的看法,这其中夹杂了万历大量的爱屋及乌和个人主观情绪。
当申时行再次步入宫殿,他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本该站在宫殿中心,仪态非凡雍容华贵的皇长子朱常洛站在宫殿中心的边缘,神情是那样的不安,甚至有一些惶恐,似乎他只是朱常洵的配角,就连身子在申时行的眼中似乎都微微有些颤抖。
柔弱的朱常洛,无助的朱常洛,这一幕不仅申时行看到了,后面的许国、王家屏、王锡爵、于慎行等等都看到了。
朱常洛的背影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心里。
万历十八年(1590),在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下,主要是万历的生母李太后和群臣两方面,万历不得不同意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但是作为交换万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Ps:1.虽然我写的是清朝,但作为一个建立的新政权势必是以推翻结束旧政权的过程为结果的,我很想让大家清楚所谓努尔哈赤的七大恨告天,不是说突然发生的,不是说从天而降的,明朝到底在努尔哈赤兴起直到兴兵攻明的过程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在努尔哈赤征服女真诸部的时候明朝又再做些什么?比如三大征,比如争国本等等,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去了解的,也是值得我去交代的,很多人对这段描写是很疏远的,要么就是把女真的兴起扣在某个人比如李成龙的头上。我尽可能的不想用春秋笔法去描写历史,这样写的很不客观,更重要的是会让笔下的历史对读者留下不正确的影响观点看法,这些都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可能会写的啰嗦,会写的拖沓,但我还是要写。
2.更文频率,尽量吧,每天事情不少,写得快了文章真的是不能看。
3.有什么意见问题建议欢迎大家与一只交流。
谢谢大家的支持理解鼓励,晚安各位。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5 23:47:06 +0800 CST  
7.明朝那些事(二)万历的条件
万历的条件很简单:
我答应你们立储,你们在此之前别拿这件事情再烦我了。(不许激扰)
这个此是在万历二十年,也就是两年以后,这两年不要提立储问题。
大臣们一看立储问题已经解决,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似乎是这个道理。
可道理有时候很容易扯皮。
万历十九年八月,距离约定的日子还剩四个月的时候,工部主事张有德上书万历,报告万历关于册封典礼的准备情况。
这下万历炸了,万历认为两年之期未到,有大臣重提立储问题,违背了之前的约定,所以要把册封典礼推后一年。
这下群臣们也炸了。
首先,工部这样做毫无问题,我们的春晚都要在结束之后立即开始筹备下一年的,作为册封皇长子的典礼,规模浩大,肯定也是如此,难不成还要万历二十年就要册封的时候再准备?提前准备是必须的,连小户人家结婚都不能说明天结婚今天准备吧,那么去打个报告报告一下情况,也无可厚非。
其次,在大家看来,这不是违背约定,群臣认为万历所说的不拿此事激扰,指的是立储问题,就是朱常洛和朱常洵谁当太子的问题。
最后,皇上是金口玉言,说话怎么能随随便便更改,何况还是关于国之储君天下根本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矛盾点其实就是万历和群臣对于什么是立储的理解不同。群臣的理解是有关立储就是谁当皇帝的问题,既然万历已经同意朱常洛为皇帝,那就是板上钉钉,大家开始准备就好。
这恰恰就是万历所厌烦的。
要说这件事情谁要负责,还真不好说,在双方看来责任都是出在对方身上。
所以,万历宣布延迟一年;所以,群臣觉得自己该说话了。
次辅许国上书万历,请求按照原定的万历二十年册封朱常洛为太子,上面还有首辅申时行、四辅王家屏的联名,表示支持。
当时内阁辅臣本来是四位,三辅王锡爵回家丁忧守孝,所以只剩下三位。
万历万万想不到的就是申时行也会联名,虽然申时行主张册立朱常洛为太子,但这样联名上书的方式已经算是比较强硬,甚至说有一些威逼的成分在这里,以万历对申时行的了解,万万没有想到。
别说万历没有想到,就连申时行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许国压根没有和自己说。
为了还原真相,申时行给万历写了一封密揭,注意不是上书,是一封密信。在清朝的时候很多大臣都以这样的方式报告皇帝,甚至有些人以给皇帝写密揭为荣,因为这项权利是很少人才可以拥有的。
密揭中申时行说明了自己对此毫不知情,并且说了一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话,比如建议万历按照自己的打算来,不要受到大臣们的干扰。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
密揭不是一种官方的渠道,写了什么只有皇帝和大臣两个人知道,所以申时行觉得自己说说这些也没什么,大家也都不知道。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虽然有些不耻,但为人处世恰恰就要这样,更何况是政治,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就好。
然后,申时行的密揭被公开了。
两种说法,一种是万历不小心把密揭当成了奏折,下发到了六科,所以公之于众;另一种说法是万历自己公开的,为了打消朝野对于此事的争论,告诉大家申时行没参与。
不管哪种说法,申时行惨了,脱离人民群众已成既定事实,还犯了众怒,问题是申时行事后强行从拿到密揭的礼部给事中手上拿回了密揭,或者说抢回了密揭。
这等于自己承认。
如果心里没鬼,你申时行需要这样吗?
御史钱一本指出这是万历和申时行的计谋,指出申时行其实一直在背着群臣和万历谈判,出卖群臣来换取申时行自己的利益。
很快,对申时行个人的攻击和怀疑就演变成了群臣对整个内阁的攻击和怀疑,“阳附廷臣请立之议,而阴缓其事,以为自交宫掖之谋”。
所谓众怒难犯,当个体与群体发生矛盾的时候,一般个体是很难有好下场的,面对鼎沸的群臣,首辅申时行请求辞职,还捎带了次辅许国。
辞职不仅说我不当官,还可以以示清白。
万历也要清白。
“你们不是怀疑朕和首辅有计谋吗?那朕就批准首辅辞职。这样说明朕和首辅干干净净,没有背着群臣有什么秘密计划。”
这场有关立储的风波以申时行许国的致仕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看似是结束,可恰恰却是一个开始,争国本真正的开始,如果说在此之前万历还可以控制局势的话,那之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有关立储的风,现在才真正开始刮。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06 09:32:49 +0800 CST  
7.明朝那些事(三)三王并封
如果你觉得申时行时期的朝政已经可以说乱的话,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申时行离开后的朝廷。
有对比才会有比较,有比较才能懂得申时行的好。
申时行是一个圆滑的人,他信奉水,以柔克刚;可申时行之后的几位首辅,都不信这个,尤其是王家屏。
王家屏曾经因为丁忧回家守孝,守孝回来继续当内阁大学士,回来三个月,没见到万历一面。
王先生怒了。
“从来没有作为皇帝亲信顾问(内阁大学士)可以三个月没见到皇帝。”
王家屏不知道的是,以后的内阁首辅,比如叶向高,一年都见不到一次。
三个月没见,算是不错的了。
直到这一天,礼部给事中李献可上书万历皇帝再言立储之事。
“皇上不是老说礼法礼法吗?那我就给您讲讲礼法。”
李献可不愧是礼部出身,业务精熟,工作到位,从礼法的角度李献可一条一条的反驳了万历的理由。
这不是反驳,这是在打皇帝的脸。
所以,万历要李献可消失在视线里,贬出京城。
王家屏一看,李献可说的很好道理啊,为什么要被贬?
“我不执行。”(拒不奉诏)
把诏书还给了万历。
这是王家屏个人的伟大,但并不是明朝政治的伟大,更不是封建社会的伟大。
当时有人就劝王家屏,你不要这样,身为臣子的嘛,怎么能这样对待皇帝呢?
王家屏这样回答:
“人君为所欲为,是因为大官拿俸禄不说话,小官害怕得罪。我觉得只有大臣不爱爵位俸禄,小臣不怕刑诛,事情才有希望。”
三百年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
说这话的人是我们的民族英雄岳飞。
我们知道这话说的很对,很有民族责任感,以国家兴亡为己任,但事实是说这些话的人在当时都混得不怎么好。
王家屏上书万历,说皇帝应该怎样怎样,这样做才是贤明之君。
那皇帝不这样做怎么办?
那我辞职。
对于立储奏折、大臣们反对矿税奏折向来不处理(留中不发)的万历立即批准了王家屏的奏折。
他看王家屏太不爽了,这种不爽持续了十多年,王家屏这个名字成了万历的禁忌词汇,以至于几年后有人推荐王家屏再次出任内阁首辅,不仅不同意,推荐者也立即免职,卷铺盖回家。
卷铺盖回家的人叫顾宪成,他回家后把家乡(无锡)一所宋代的书院修了修,开自己的培训班,书院叫东林书院,在东林书院上过顾宪成培训班的,无论是长期班,还是短期班,冲刺班,假期班;无论是来参观还是听课的,旁听也好游学也罢,这些人后来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
东林党。
我们之后发生很多的事情,都绕不开他们。
楼主 一只支  发布于 2016-04-11 22:18:36 +0800 CST  

楼主:一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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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2-05 17: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06 14:13: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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