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这个不好，再换一个（下）
并州的前秦势力也有动作。
公元386年八月，秦皇苻丕亲帅左丞相王永、大司马苻纂、卫将军俱石子、司空徐义等四万人马进驻平阳郡（今山西省临汾市）----王永即王皮的哥哥，苻纂乃东海王，俱石子为俱难的弟弟，徐义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苻丕挥师南下，谋划将西燕流寇一网打尽。
西燕这边，慕容永正式当家作主了。
两个月前，刁云诛杀慕容忠，推举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慕容永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西燕第七任统帅。
前六任首领皆死于非命，这是西燕的不幸；尤其四个月之内接连换了五位燕主，这使得政权的元气大伤。如今苻丕咄咄逼人，驻留在闻喜的老老少少惶惶不安。
慕容永安抚众人，再次倡议回关东；他甚至表示愿意向慕容垂称藩，主动放弃燕王的名号。此举让西燕部众重拾信心，他们满心欢喜地追随河东王。
于是，慕容永遣使向苻丕借道平阳郡。
闻喜的东面就是太行八陉之一的轵关陉，不过沿途毗邻晋国势力。西燕部众不得不走平阳—壶关--滏口陉东归，这样必然跟北方的秦军遭遇。
借道？一山岂容二虎！在苻丕心目中，西燕尽皆乱臣贼子。何况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他自然一口回绝。慕容永遂以此激励部族，率众北上。俗话说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宜将胜勇追穷寇，那得有这个实力。苻丕用四万人马阻挡思乡心切的四十万之众，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公元386年九月底，前秦和西燕在平阳郡的襄陵会战（今临汾市襄汾县襄陵镇）。苻丕固守平阳，遣派王永、苻纂、俱石子、徐义出征。慕容永亲帅大众奋力北击，反扑敌军。
双方杀得天昏地暗。鲜卑人多，个个置死地而后生。秦军不敌，一败涂地。王永和俱石子战死，徐义被俘，苻纂带着残兵溃逃。
得知战败，苻丕既不北返晋阳也不跟苻纂合兵一处，反倒作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他率领数千骑兵南下。随后，苻丕穿透鲜卑军阵抵达了轵关陉的东垣（今运城市垣曲县）。
史书介绍，苻丕害怕苻纂有不臣之心，故尔南奔。老狼觉得上述说法站不住脚。苻丕身边还有数千人马，就算畏惧苻纂，北归晋阳即可；夹在秦燕之间的苻纂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获知兵败的苻丕竟然率部南下，迎头直冲鲜卑人。老狼以为，苻丕的初衷是加入战局，试图力挽狂澜。然而兵败如山倒，混战中苻丕的退路被持续北上的西燕部队截断。急中生智，他带着部队继续南下跳出了包围圈。不可思议，这支奇兵居然杀到了西燕大军的身后。
此时此刻，苻丕有四个选择：南越中条山渡过黄河跟东晋拼个高下，西攻蒲阪横渡黄河同后秦一决雌雄，北上反攻西燕在千军万马中取慕容永之头，或者赶紧从东面的轵关陉穿越太行山再作打算。为啥要赶紧，因为西燕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前来捉拿秦国皇帝。
毫无疑问，回关中的胜算更大----毕竟前秦在关中经营多年，苻丕以苻坚长子的名义能够获得不少支持。可是，晋阳还有数万人马。苻丕不肯舍弃他们，更不愿去探索未知的西方大地。老狼推测苻丕想沿太行山东麓从井陉杀回晋阳（今太原市晋源区），或者干脆如史书所说苻丕要偷袭洛阳。反正，他选择了轵关陉。
然则出豕败御，事与愿违。
自打数十万西燕部众聚集在闻喜，黄河南面的东晋军队就非常紧张。晋国扬威将军冯该驻扎陕城（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他时刻警惕着北边的局势。好不容易鲜卑人北去了，冯该长舒了一口气。慢着慢着，斥候来报：一支秦国部队正在穿越轵关陉，图谋抵达河内郡（今焦作市）。冯该当机立断，北渡黄河伏击敌军。
苻丕是唯一一个跟西燕、后燕及东晋都交过手的秦国主帅，只不过常年胜少负多。今番走轵关如同关羽走麦城，他行险侥幸突遇飞来横祸。
公元386年十月，苻丕被冯该邀击，混战中丢了性命。皇太子苻宁被抓获至建康，交苻宏看管。苻登得知这一凶耗后继任帝位，谥苻丕为哀平皇帝。
苻纂败逃晋阳，西燕军尾随而至。苻纂不敢据守晋阳，带着数万人马西渡黄河逃到了杏城（今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其后，苻纂不愿称帝而被弟弟杀死。所以，苻丕忌惮苻纂谋逆的说法确实蹊跷。
被俘后，徐义趁夜挣脱枷锁逃跑了。他鼓吹自己诵读《观世音经》得菩萨相助，福大命大。观世音也称作观自在菩萨，唐朝时避讳李世民改为观音菩萨。也有人说观世音为高僧鸠摩罗什的梵语译音。倘若如此，“徐义读诵《观世音经》脱险”则为后人编纂。因为此时鸠摩罗什还在吕光手下，多年后才会名动中原。
襄陵大捷，慕容永挥师北攻晋阳、东占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壶关县）。树倒猢狲散，并州的前秦势力冰消瓦解。苻纂逃得匆忙，苻氏宗亲、文武百官大多被俘----甚至连苻丕的杨皇后也被抓获。慕容永想纳杨氏为夫人，杨氏假意顺从突然夺剑刺他。慕容永抢过宝剑斩杀杨氏。
西燕部众继续返乡的归途。随后，他们进据上党长子（今长治市）。上党居太行山之巅，地势高耸，号称与天为党。因其险要，素有“得上党可望中原”的说法。这里原为乌桓人的地盘。库傉官伟投奔慕容垂，上党由苻秦接管。听闻鲜卑人到来，秦国守宰四下逃散。
抵达长子后，慕容永翻脸。
他宣布停止东归，大伙就地驻扎。同时，慕容永不再向后燕称藩，反而僭称帝号。他以长子为都，改元中兴。刁云等亲信极力拥护，西燕官兵不敢有所怨言。
当初，慕容泓从华阴反叛，慕容冲在平阳起兵。两年半的光景，这个流寇国家绕了一大圈，换了六任统领，终于确立了国本。寒来暑往，夏花秋蝉。当西燕政权在并州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慕容泓和慕容冲建立的西燕，最后为慕容永所夺取。皇权是野心家竞相追逐的目标。可怜西燕政权，从一开始就落下了主弱臣强的病根。历次血腥屠杀不仅仅破坏了君臣体制，也让这个政权在史书中和现实里都沦落为附庸。
韩非子的为君之道：不可显露欲望和意图，杜绝臣属的窥探与揣测，包容正邪各司其职，赏罚分明折服亲疏。只有如此，君王才能稳固权力。这方面关东燕国做得不错，关西燕国呢？
慕容泓和慕容冲拥有皇室后裔的身份，但他们完全漠视臣民的欲求和意向。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却不知有多少人妄图取而代之。他们稚嫩、轻率、随意，对阴谋诡计没有足够的提防。他们相继亡故令人叹息，何尝又不是咎由自取。直到底层爬上来的慕容永继位，西燕才结束了“再换一个”的游戏。
上穷碧落下黄泉，开国两人皆不见；忽闻长子立都城，城在虚无缥渺间。

第五卷 日落江湖白
第十七章 兄弟阋墙----怎知黄雀在后
（131）东郭先生与狼
我们继续说说后燕的情况。
公元386年六月，燕皇慕容垂下手收拾境内的敌对势力。
关东前秦诸将首当其中。慕容垂指派卫大将军慕容麟、征西大将军慕容楷、镇南将军慕容绍、征虏将军慕容宙攻打苻定等人。这个阵容太豪华了，仿若杀鸡用把牛刀。开战前，慕容楷给苻氏宗亲写信劝降。识时务者为俊杰，苻定、苻绍、苻谟、苻亮全都归顺。燕皇既往不咎一律封为侯爵，以报答苻坚的恩情。
八月初一，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驻守中山，右仆射慕容麟辅佐。八月初三，燕皇率慕容德、慕容隆出征反叛势力。慕容垂一走，藏在太行山里的丁零人蠢蠢欲动。
头年鲜于乞叛乱未遂，被迫逃离丁零营寨。他带着部众在山里躲了一年多。得知燕皇离开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市），鲜于乞偷袭后燕的城邑。丁零人迅速攻占了太行山脚下的望都县（今保定市望都县）----此地距中山不到半日的路程。
鲜于乞威胁着京畿的安危，慕容麟决定消灭这股流寇。他亲率大军征讨，但在城门口被将领们拦住：“殿下把京师的部队抽调一空。万一不能获胜，恐怕会损害您的威望。请殿下派遣其他将官吧。”燕军倾巢而出，将帅们顾虑敌人乘虚而入。他们希望赵王留下，让部属出马。
慕容麟摇摇头：“丁零人听说皇上外出，一定没有防备。我一鼓可定，不必担心。”他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宣布前往南边的鲁口。半夜里鲜卑人回师北上，拂晓即赶到了望都城外的丁零军营。慕容麟下令拔掉寨门的鹿角，直扑中军大帐。燕军一拥而入，俘获鲜于乞。
鲜卑军团整夜奔波尚能擒敌主帅，慕容麟的军事素养日臻成熟。鉴于跟母族同源，他对丁零人并未赶尽杀绝。鲜于乞等大小头目束手待毙，其他残兵败将又溃逃到了太行山。另外，黄河北岸还活跃着一支丁零叛军。
当初鲜于乞作乱，翟辽带着亲信依附东晋黎阳太守滕恬之。滕恬之良善，收留翟辽。谁知翟辽狼子野心，趁其不备杀掉他窃据了黎阳（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黎阳镇）。
除了前秦势力、丁零叛将，还有一些人投靠东晋携敌自重。
十月中旬，宦官吴深在清河郡反叛（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燕皇御驾亲征，用两天时间攻陷了叛军的堡垒。吴深匹马北遁，慕容垂进驻逢关阪（今山东省聊城市西北）。
太子洗马（东宫文书官员）温详投降东晋，获封济北太守。温详在东阿（今聊城市阳谷县阿城镇）举兵，又命儿子温楷、堂弟温攀防守黄河南岸的碻磝（读音：敲熬，今聊城市茌平县韩集乡，在东汉古黄河之南）。燕皇遣慕容德和慕容隆平叛；两人驻军黄河之北，准备过河。
方今，华夏大地烽烟四起----秦王苻坚灭亡的国家全都复国。
后燕和西燕匡复了关东大部，杨定规复了仇池国，后凉收复了前凉的地盘，拓跋珪光复了代国。事实上，恢复代国的不止拓跋珪----犹如两燕相争，总共有三位拓跋氏宣布复国。
当初灭代，秦国离散诸部分土定局。苻坚把拓跋部属迁徙到五原（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五原县）、云中（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雁门（今山西省忻州市代县）、定襄（今忻州市定襄县）四郡；代国地盘由刘卫辰及刘库仁瓜分。
随后刘卫辰兼并五原，拓跋他（拓跋纥罗）与长孙嵩带着雁门和定襄的部众投靠了刘库仁。今年初，拓跋珪以云中旧属为班底复兴了代国，并更名魏国。拓跋他为元从二十一人，长孙嵩也归顺了。不过，长孙嵩本想依附五原而非拓跋珪。
拓跋寔君之子拓跋渥（依据《资治通鉴》，《魏书》不肯记载其名）在五原聚众自立。老狼说过，拓跋寔君跟拓跋寔为同一个人。故尔，拓跋渥是拓跋珪的同父异母兄长。为了消除拓跋渥对北魏帝系的影响，《魏书》将他列为罪人拓跋寔君之子。
一西一东，拓跋渥、拓跋珪皆树立了兴复故国的大旗。南部大人长孙嵩难以抉择，举棋不定。最后，他决定投奔五原----毕竟拓跋渥为长兄。可是，旧臣于乌渥不由分说地强行把他拉到拓跋珪那里。长孙嵩遂成为北魏的元老。
因为得到云中、雁门、定襄部众的支持，拓跋珪蒸蒸日上。反观，五原的拓跋渥每况愈下，直至销声匿迹----其子拓跋勿期归附北魏。挫败拓跋渥，此乃复国路上取得的第一个胜利。然而高兴没多久，拓跋珪发觉叔父拓跋窟咄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代国覆灭时，窟咄被抓到了长安。苻坚命他读书学习，改造游牧风俗。长安城破，拓跋窟咄被西燕裹挟东去。慕容永称帝，让他担任新兴郡太守（今忻州市）。
拓跋珪复国，独孤部的属下纷纷逃走。刘显又惊又气，却无法制止拓跋旧臣归附故主。迫在眉睫，他亟待找一个听话的拓跋氏稳定局势。刘显看上了拓跋窟咄，遣使请求慕容永放人。
用一个人换来大漠中两个盟友，慕容永当然同意了。独孤部遂派兵送窟咄北上，旨在回盛乐争夺王位。拓跋氏乃草原民族，没什么嫡庶观念。什翼犍威名远播；其子拓跋窟咄的血脉更近、年纪更大。不少部族听说窟咄来了，慌忙改旗易帜；其余诸部骚动，顾望不前。
护佛侯部、乙弗部等降服窟咄，魏王的近侍于桓企图策应窟咄，禁军将领莫题送了一支箭给窟咄，附言“三岁小牛岂堪重负”。一系列的叛变和阴谋，使得北魏上下愈发惊骇不已。
于是，拓跋珪带着部众翻越阴山躲避窟咄。临走，他命安同和长孙贺（也作长孙漫）快马加鞭向后燕求救。半道上，长孙贺逃奔拓跋窟咄。众叛亲离，魏国的存亡系于安同一人。
安同是安息国王子安世高的后裔（安息为伊朗古国）。东汉时，安世高到达洛阳朝觐天子。为了弘扬佛法，王子及子孙留在了中原。他们以安为姓，迁居辽东移风易俗。安同的父亲安屈担当燕宫的殿中郎将，隶属左卫将军孟高。慕容暐夜逃辽东，安屈等禁军官兵一哄而散。燕国灭亡，安氏一门穷困潦倒。
安屈的好友公孙希鼎力相助（史书写作公孙眷，眷乃鲜卑语头目之意），他邀请安同到草原做买卖。公孙希的妹妹原为燕宫宫嫔，随后被苻坚赏赐给了独孤部的首领刘库仁。凭借这层关系，公孙希找到了发财致富的途径。
两人屡屡往返中土大漠，故尔轻车熟路。后来公孙希做了独孤部的头目，曾击败燕国宁朔将军平规。刘库仁中道而殂，公孙希投奔丁零人。安同则常年侍奉拓跋珪，身为元从二十一人。
临危受命，安同从小路抵达中山。他自陈身份，声泪俱下地乞师救魏。慕容宝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向征战在外的慕容垂禀告。
接到急报，燕皇陷入了沉思。按理说，拓跋窟咄乃慕容王妃之子，其血缘更亲；不过，敌人支持的就要反对，敌人的敌人则是朋友。既然慕容永跟窟咄勾结在了一起，慕容垂也需要一个草原上的盟友。燕皇下旨救援拓跋珪，敕令慕容麟帅六千步骑出兵。
慕容麟振军待发，叫安同和燕使兰纥先去报信。二人赶到牛川发现道路封锁了。长孙贺投敌变节，窟咄吩咐拓跋意烈捉拿魏燕使者。拓跋意烈乃窟咄的侄儿，他设置路卡严加盘查。安同、兰纥藏匿在货囊中、枯井里，这才躲过了巡逻队。无法再走，二人遂回头找燕军。
慕容麟让可足浑谭带兵护送他们北上。不久，燕军分队被拓跋意烈阻截。可足浑谭驱散敌军活捉意烈，安同赶紧寻找魏王。天随人愿，他们在魏都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遇到了拓跋珪。奇怪，魏王不是北上了么，何故还在此地？
原来，贺兰部的贺染干听闻窟咄争位，竟然不顾甥舅之情攻打魏国北境。贺染干跟窟咄遥相呼应，两面夹击。魏国的北部大人叔孙普洛见朝不虑夕，遂带着十三个部族首领以及乌桓诸部溃逃刘卫辰。魏王拓跋珪不敢停留，又南下返回了盛乐。
命悬一线，新生的北魏政权即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公元386年十月下旬，盛乐。安同参拜拓跋珪，引见燕军诸将。可足浑谭请魏主放心，赵王慕容麟指日可待。燕使到来，北魏臣民人心稍安。兰纥、可足浑谭带着俘虏拓跋意烈南归慕容麟。拓跋珪思量越靠近燕军越好，遂亲率部众进驻牛川（今乌兰察布市凉城县）。
麻秆打狼两头怕。拓跋窟咄顾虑重重，月余间才走到高柳（今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尽管沿途不断有人归附，可他不敢奔袭盛乐。错过了一举定胜负的最佳时机，窟咄期待魏国自行垮掉。
牛川、高柳不过两三日路程。拓跋珪自忖打不过窟咄，又派安同南下约定会师地点及日期。安同带回确切消息，魏王遂绕过参合陂进入代郡北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跟慕容麟会师。随即，联军气势高昂地北上高柳。
拓跋窟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闻燕丧胆，望旗披靡。可怜那些执意追随窟咄的拓跋旧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逃之夭夭。拓跋珪横刀跃马，接管了窟咄的部众。联军一举击溃窟咄，北边的贺染干慌忙撤军。由于后燕相救，北魏绝处逢生。慕容麟完成任务，遂辞别魏主回师中山。
窟咄逃奔铁弗部的刘卫辰。草原四大部落，拓跋部跟铁弗部的关系最差。当年，拓跋什翼犍坚决要消灭铁弗部，刘卫辰不得不引来秦兵扑灭了拓跋代国----二者可谓世仇。见拓跋窟咄前来，刘卫辰当即杀掉了他。
十二月，慕容垂遣使册封拓跋珪为西单于、上谷王----这是后燕的第八个异姓王爷。然则，十六岁的拓跋珪拒绝接受；燕国叛将吴深前来投靠，年轻的魏王欣然接纳以便了解后燕虚实。
小小少年，志存高远；东郭先生，养狼成患。拓跋珪不愿寄人篱下，不受道义约束；其个性决绝，其手段凶狠----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出人头地吧。燕皇出兵，深谋远虑；慕容垂拯救了拓跋珪，殊不知已为自己的帝国亲手埋下了祸根。

（131）东郭先生与狼
我们继续说说后燕的情况。
公元386年六月，燕皇慕容垂下手清理境内的敌对势力。
关东前秦诸将首当其冲。慕容垂指派卫大将军慕容麟、征西大将军慕容楷、镇南将军慕容绍、征虏将军慕容宙攻打苻定等人。这个阵容太豪华了，仿若杀鸡用把牛刀。开战前，慕容楷给苻氏宗亲写信劝降。识时务者为俊杰，苻定、苻绍、苻谟、苻亮全都归顺。燕皇既往不咎一律封为侯爵，以报答苻坚的恩情。
八月初一，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驻守中山，右仆射慕容麟辅佐。八月初三，燕皇率慕容德、慕容隆出征反叛势力。帝国内势力最强的弟弟，家族里军功最少的儿子，慕容垂带着他们远征。燕皇一走，藏在太行山里的丁零人蠢蠢欲动。
头年鲜于乞叛乱未遂，被迫逃离丁零营寨。他带着部众在山里躲了一年多。得知燕皇离开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市），鲜于乞偷袭后燕的城邑。丁零人迅速攻占了太行山脚下的望都县（今保定市望都县）----此地距中山不到半日的路程。
鲜于乞威胁着京畿的安危，慕容麟决定消灭这股流寇。他亲率大军征讨，但在城门口被将领们拦住：“殿下把京师的部队抽调一空。万一不能获胜，恐怕会损害您的威望。请殿下派遣其他将官吧。”燕军倾巢而出，将帅们顾虑敌人乘虚而入。他们希望赵王留下，让部属出马。
慕容麟摇摇头：“丁零人听说皇上外出，一定没有防备。我一鼓可定，不必担心。”他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宣布前往南边的鲁口。半夜里鲜卑人回师北上，拂晓即赶到了望都城外的丁零军营。慕容麟下令拔掉寨门的鹿角，直扑中军大帐。燕军一拥而入，俘获鲜于乞。
鲜卑军团整夜奔波尚能擒敌主帅，慕容麟的军事素养日臻成熟。鉴于跟母族同源，他对丁零人并未赶尽杀绝。鲜于乞等大小头目束手待毙，其他残兵败将又溃逃到了太行山。另外，黄河北岸还活跃着一支丁零叛军。
头年鲜于乞作乱，翟辽带着一帮亲信依附东晋黎阳太守滕恬之。滕恬之良善，收留丁零人。谁知翟辽狼子野心，趁其不备杀掉他窃据了黎阳（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黎阳镇）。不过，翟辽并非慕容垂的首要目标。
除了前秦势力、丁零叛将，还有一些人投靠东晋。他们携敌自重，已成肘腋之患。
十月中旬，宦官吴深在清河郡反叛（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燕皇慕容垂御驾亲征，用两天时间攻陷了叛军的堡垒。吴深匹马北遁，慕容垂进驻逢关阪（今山东省聊城市西北）。
太子洗马（东宫文书官员）温详投降东晋，获封济北太守。温详在东阿（今聊城市阳谷县阿城镇）举兵，又命儿子温楷、堂弟温攀防守黄河南岸的碻磝（读音：敲熬，今聊城市茌平县韩集乡，在东汉古黄河之南）。燕皇遣慕容德和慕容隆平叛；两人驻军黄河之北，准备过河。
方今，华夏大地烽烟四起----秦王苻坚灭亡的国家全都复国。
后燕和西燕匡复了关东大部，杨定规复了仇池国，吕光收复了前凉的地盘，拓跋珪光复了代国。事实上，恢复代国的不止拓跋珪----犹如两燕相争，总共有三位拓跋氏宣布复国。
当初灭代，秦王离散诸部分土定局。苻坚把拓跋部属迁徙到雁门（今山西省忻州市代县）、定襄（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土城子）、云中（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五原（今巴彦淖尔市五原县）四郡；代国地盘由刘卫辰及刘库仁瓜分。
随后，拓跋他（拓跋纥罗）与长孙嵩带着雁门和定襄的部众投靠了刘库仁。今年初，拓跋珪以定襄、云中旧属为班底复兴了代国，并更名魏国。于是，拓跋他、长孙嵩四处鼓噪拓跋部民投靠魏国。不过最初，长孙嵩想依附五原而非盛乐（今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盛乐镇）。
拓跋寔君之子拓跋渥（依据《资治通鉴》，《魏书》不肯记载其名）在五原聚众自立。老狼说过，拓跋寔君跟拓跋寔为同一个人。故尔，拓跋渥是拓跋珪的同父异母兄长。为了消除拓跋渥对北魏帝系的影响，《魏书》将他列为罪人拓跋寔君之子。
一西一东，拓跋渥、拓跋珪皆树立了兴复故国的大旗。南部大人长孙嵩难以抉择，举棋不定。最后，他决定投奔五原----毕竟拓跋渥为长兄。可是，旧臣于乌渥不由分说地强行把他拉到拓跋珪那里。长孙嵩遂成为北魏的元老。
因为得到定襄、云中、雁门部众的支持，拓跋珪蒸蒸日上。反观，五原的拓跋渥每况愈下，直至销声匿迹----其子拓跋勿期归附北魏。挫败拓跋渥，此乃复国路上取得的第一个胜利。然而高兴没多久，拓跋珪突然发觉叔父拓跋窟咄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代国覆灭时，窟咄被送到了长安。苻坚命他读书，改变游牧习气。长安城破，拓跋窟咄被西燕裹挟东去。慕容永称帝，让他担任新兴郡太守（今山西省忻州市）。
拓跋珪复国，独孤部的属民纷纷投奔。刘显又惊又气，却无法制止拓跋旧臣归附故主。迫在眉睫，他亟待找一个听话的拓跋氏稳定局势。刘显看上了拓跋窟咄，遣使请求慕容永放人。
用一个人换来大漠中两个盟友，慕容永当然同意了。独孤部遂派兵送窟咄北上，旨在回盛乐争夺王位。拓跋氏乃草原部落，没什么嫡庶观念。什翼犍威名远播，其子拓跋窟咄的血脉更近、年纪更大、号召力更强。不少部族听说窟咄来了，慌忙改旗易帜；其余诸部骚动，顾望不前。
护佛侯部和乙弗部等降服窟咄，魏王的近侍于桓企图策应窟咄，禁军将领莫题送了一支箭给窟咄，附言“三岁小牛岂堪重负”。一系列的叛变和阴谋，使得北魏上下愈发惊骇不已。
于是，拓跋珪带着部众翻越阴山躲避窟咄。临走，他命安同和长孙贺（也作长孙漫）快马加鞭向后燕求救。半道上，长孙贺逃奔拓跋窟咄。众叛亲离，魏国的存亡系于安同一人。
安同是安息国王子安世高的后裔（安息为伊朗古国）。东汉时，安世高到达洛阳朝觐天子。为了弘扬佛法，王子及子孙留在了中原。他们以安为姓，迁居辽东移风易俗。安同的父亲安屈担当燕宫的殿中郎将，隶属左卫将军孟高。慕容暐夜逃辽东，安屈等禁军官兵一哄而散。燕国灭亡，安氏一门穷困潦倒。
安屈的好友公孙希鼎力相助（史书写作公孙眷，眷乃鲜卑语头目之意），他邀请安同到草原做买卖。公孙希的妹妹原为燕宫宫嫔，随后被苻坚赏赐给了独孤部的首领刘库仁。凭借这层关系，公孙希找到了发财致富的途径。
两人屡屡往返中土大漠，故尔轻车熟路。后来公孙希做了独孤部的头目，曾击败燕国宁朔将军平规。刘库仁中道而殂，公孙希投奔丁零人。安同则常年侍奉拓跋珪，身为元从二十一人。
临危受命，安同从小路抵达中山。他自陈身份，声泪俱下地乞师救魏。慕容宝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向征战在外的慕容垂禀告。
接到急报，燕皇陷入了沉思。按理说，拓跋窟咄乃慕容王妃之子，其血缘更亲；不过，敌人支持的就要反对，敌人的敌人则是朋友。既然慕容永跟窟咄勾结在了一起，慕容垂也需要一个草原上的盟友。燕皇下旨救援拓跋珪，敕令慕容麟帅六千步骑出兵。
慕容麟振军待发，叫安同和燕使兰纥先去报信。二人赶到牛川发现道路封锁了。长孙贺投敌变节，窟咄吩咐拓跋意烈捉拿魏燕使者。拓跋意烈乃窟咄的侄儿，他设置路卡严加盘查。安同、兰纥藏匿在商贩的货囊中、干涸的枯井里，这才躲过了巡逻队。无法再走，二人遂回头找燕军。
慕容麟令可足浑谭带兵护送他们北上。不久，燕军分队被拓跋意烈阻截。可足浑谭驱散敌军活捉意烈，安同赶紧寻找魏王。天随人愿，他们在魏都盛乐遇到了拓跋珪。奇怪，魏王不是北上了么，何故还在此地？
原来，贺兰部的贺染干听闻窟咄争位，竟不顾甥舅之情攻打魏国北境。贺染干跟窟咄遥相呼应，两面夹击。魏国的北部大人叔孙普洛见朝不虑夕，遂带着乌桓等十三个部族溃逃刘卫辰。魏王拓跋珪不敢停留，又南下返回了盛乐。
命悬一线，新生的北魏政权即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公元386年十一月，盛乐。安同参拜拓跋珪，引见燕军将领。可足浑谭请魏主放心，赵王慕容麟指日可待。燕使到来，北魏臣民人心稍安。兰纥、可足浑谭带着俘虏拓跋意烈南归慕容麟。拓跋珪思量越靠近燕军越好，遂亲率部众进驻牛川（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县）。
麻秆打狼两头怕。
拓跋窟咄顾虑重重，月余间才走到高柳（今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尽管沿途不断有人归附，可他不敢奔袭盛乐。错过了一举定胜负的最佳时机，窟咄只能期待魏国自行垮掉。
牛川到高柳不过两三日路程。拓跋珪自忖打不过窟咄，又派安同南下约定会师地点及日期。安同带回确切消息，魏王遂绕过参合陂进入代郡北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跟慕容麟会师。随即，联军北上高柳找窟咄决战。
拓跋窟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闻燕丧胆，望旗披靡。可怜那些执意追随窟咄的旧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逃之夭夭。拓跋珪横刀跃马，接管了窟咄的部众。得知联军一举击溃窟咄，北边的贺染干慌忙撤军。由于后燕相救，北魏绝处逢生。慕容麟遂辞别魏主回师中山。
窟咄逃奔铁弗部的刘卫辰。草原四大部落，铁弗部跟拓跋部的关系最差。当年，拓跋什翼犍坚决要消灭铁弗部，刘卫辰不得不引来秦兵扑灭了拓跋代国----二者可谓世仇。见拓跋窟咄前来，刘卫辰当即杀掉了他。
十二月，慕容垂遣使册封拓跋珪为西单于、上谷王----这是后燕的第八个异姓王爷。然则，年轻的拓跋珪拒绝接受。十六岁的魏王桀骜不驯，狂放不羁；拓跋珪不愿做后燕的附庸，他有自己的宏图伟业。不久，燕国叛将吴深前来投靠。魏王欣然接纳以便打探后燕的虚实。
小小少年，志存高远；东郭先生，养狼成患。拓跋珪不愿寄人篱下，不受道义约束；其个性刚毅，其权谋决绝----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出人头地吧。燕皇出兵漠原，实属深谋远虑。然而，风云变化鬼神莫测。慕容垂拯救了拓跋珪，殊不知亲手为自己的帝国埋下了祸根。

（132）按下葫芦起了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拓跋窟咄和侄儿拓跋珪争位，铁弗部坐享其成。铁弗之意据传为“匈奴父鲜卑母”，刚好跟拓跋的含义颠倒。铁弗部的先祖乃匈奴右贤王，与前赵的皇室为宗族。现任首领刘卫辰娶了什翼犍之女，又娶前秦宗亲苻氏为妃。苻氏生了个儿子刘勃勃，老狼今后会说到他。
铁弗部活动在朔方郡的悦跋城一带（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由于获得大批拓跋降臣，刘卫辰傲视草原群雄----铁弗部占据朔方，可出兵三万八千人。后秦皇帝姚苌任命刘卫辰为大单于、大将军、河西王、幽州牧；西燕皇帝慕容永相仿相效，加封他为大将军、朔州牧。
姚苌安抚铁弗部，以便放手对付前秦残余势力。慕容永拉拢草原部族，则为季孙之忧。两个燕国争锋相对，慕容永顾虑早晚要跟慕容垂兵戎相见。
慕容盛的看法同慕容永不谋而合。
慕容宝的儿子慕容盛、慕容会、慕容敏，以及年龄相仿的小叔慕容柔皆在西燕。关中混战，慕容敏竟被后秦掳去。
公元386年十月，慕容永在长子称帝。翌月，慕容盛悄悄找到慕容柔及慕容会：“主上已在河北复国。我们因血缘关系，在此地受人猜忌。大祸就要临头，我们何必坐以待毙。依我之见，我们不如趁早东归为好。”慕容柔、慕容会同意。三人遂逃离长子，走滏口陉直奔河北。
天下大乱盗贼蜂起，三人刚走了两天便被一伙匪徒拦住。慕容盛高声喝道：“我堂堂六尺之躯，水淹不没、火烧不焦。你们在百步之外把手中的箭杆竖起来。我假使射中，你们小心性命；我若射不中，随你们处置。”
盗匪狐疑地竖起箭羽，慕容盛有的放矢一箭命中。盗匪们大惊：“你是贵人子弟，我们不过试一试你罢了。”说完，他们赠予盘缠，赶忙送走慕容叔侄。
慕容翰射刀四十多年后，我们又见慕容氏神奇的箭法。慕容盛年仅十五岁，才高识远、技艺非凡。不过，有人以六尺身高（按晋尺约145公分）挑剔他相形见绌。老狼认为：这里的六尺并非指身长，而是借喻未成年。例如，唐初骆宾王的《讨武曌檄》说“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此处的用法跟慕容盛自称“六尺之躯”寓意相同。
慕容世家出类拔萃，人才济济。当今之世，慕容垂老当益壮，慕容德年富力强，慕容永精明干练。他们的子侄架海擎天，龙跃凤鸣。不曾想，辈分较小的慕容盛脱颖而出，已然雏凤清声了。与此同时，活跃在关东大地的慕容氏也大放异彩。譬如，高阳王慕容隆崭露头角了。
公元387年正月二十日，燕皇慕容垂在黄河北岸阅兵。鉴于相持快三个月了，儿子慕容隆提议：“温详一伙无非白面书生，他们纠集乌合之众固守大河。只要我军过河，他们势必闻风而逃。”慕容垂正有此打算，遂制定了作战策略。
第二天，慕容隆陈兵北岸，旗鼓喧嚣。镇北将军兰汗、护军将军平幼悄悄从碻磝以西四十里处渡过黄河。兰汗乃慕容垂的小堂舅，平幼承继了父亲平熙的旧职。过河后，二人猛扑碻磝。
果然，温楷和温攀大惊失色。他们不敢接仗，仓促逃奔温详。燕皇进驻碻磝，命平幼追击。平幼锲而不舍，一路追杀到东阿城下。温详也不敢交战，连夜带着亲属南逃彭城国。城内三万多户尽皆归降燕国。慕容垂任命慕容楷为兖州刺史，镇守东阿（今山东省今聊城市阳谷县阿城镇）。
温详败逃，东晋守宰献上济北郡、濮阳国（今河南省濮阳市）等地。燕皇仔细看看，降将中居然有不少故人。
黄门侍郎封孚原为燕臣；亡国后他侍奉苻丕，继而又归降东晋。封孚的堂弟巨鹿太守封劝更莫名其妙；要知道，封劝的父亲封弈可是燕国的首席元老。封氏加入慕容部超过75年；二人的堂弟封衡，封孚的弟弟封懿，族人封戢、封嵩、封逞等依旧在后燕为官。老狼以为，封孚和封劝囿于后燕并非前燕皇室所缔造而归附东晋。慕容垂毫不介意，宽容地接纳他们。
前秦冗从仆射（皇宫侍卫长官）光祚曾怀疑慕容垂不甘久居人臣，苻坚把此话透露给慕容垂。其后光祚追随苻丕，并联络丁零翟真反抗后燕。苻丕西走，光祚投晋。此番，光祚也在降臣之中。
慕容垂见到光祚竟嚎啕大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天王待我情深义厚，我历来全心全意地报效他。不料长乐公苻丕、平原公苻晖平白无故地猜忌我，我害怕冤死不得不辜负天王的恩德。每每念及，我都难以入睡啊。”光祚陪哭，悲恸不已。
燕皇赏赐金银绸缎，光祚不敢要。慕容垂长叹一声：“难道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么？”光祚连忙回答：“当初臣只知道效忠故主，没想到陛下仍然挂念此事。臣死罪啊！”燕皇安慰他：“刚才不过玩笑话，你的忠心正是我企求的回报。”慕容垂录用光祚为中常侍（皇帝的近侍），特意优待他广收人心。
二月，燕皇继续清剿齐鲁大地。
燕国魏郡太守齐涉叛逃新栅（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西），他向东晋泰山太守张愿求救。张愿亲帅一万多人进占祝阿（今山东省德州市齐河县祝阿镇），还联络翟辽共同呼应齐涉。
慕容垂向臣属问计，慕容隆再次献策：“新栅坚固，齐涉必然婴城自守。我军回师新栅恐会腹背受敌。张愿主动进犯，必定逞强同我们野战。张愿的部下多为新兵，我军一击可破。打败张愿后，齐涉的叛变迎刃而解。”燕皇首肯，遂派高阳王慕容隆、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龙骧将军张崇等两万步骑攻打张愿。张崇乃秦国降将。
燕军风尘仆仆地赶到距离祝阿二十多里的斗城，官兵们解鞍释缰稍作休整。谁知，张愿早就埋下伏兵。见燕军懈怠，他趁机杀出。张愿的儿子张龟一马当先，摧锋陷阵。
燕军大惊各自溃逃，即便慕容德也撤退一里多地。慕容隆勒马不动，整饬（饬读音：斥）部队就地戒备。隆部燕兵渐渐安定下来，继而奋力反击；燕将王末出马逆袭，阵斩张龟。于是，慕容隆命令部队缓缓前进逼迫敌军。张愿心慌意乱，带人撤走。
慕容德赶了回来：“敌人气势正盛，我们慢慢进军。”慕容隆摇摇头：“张愿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还好我军背水一战总算把敌人赶跑了。而今张愿声势衰竭，我们应一鼓作气击溃他。”慕容德说：“我全听你的。”
燕军遂向东南方急追，并在祝阿的瓮口追上张愿。慕容隆挥师猛攻，斩首七千八百级大破敌军。张愿单骑逃往三布口（今泰安市肥城市东），燕军乘胜占领历城（今济南市历城区）。
临敌不动如山，拒敌其徐如林，追敌其疾如风，灭敌侵略如火。慕容隆完美地向我们诠释了《孙子兵法》。要知道，当时大多数军队却是：劫掠钱财侵掠如火，撤退转进其疾如风，包抄迂回其徐如林，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燕军抵达青兖腹地，各郡县及壁垒献城以降。燕皇让慕容绍做青州刺史，驻防历城；燕军各部回师碻磝（今聊城市茌平县）。不久，新栅当地人背弃齐涉。他们生擒齐涉等一干叛匪押送燕军。慕容垂诛杀齐涉父子，赦免其同党。
公元387年三月，风波再起。
北方边境的上谷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代郡（今张家口市蔚县）哗变。上谷人王敏杀掉了太守封戢、代郡人许谦驱逐了太守贾闰，他们宣称依附刘显。燕皇令慕容麟讨伐两郡。
四月，慕容垂提拔乐浪王慕容温为右仆射驻守碻磝，自率燕军返回了阔别大半年的中山。入城后，燕皇得知慕容柔、慕容盛、慕容会早已归来数月。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于失而复得的亲人，慕容垂关怀备至。
四月十五日，燕皇召见三人。嘘寒问暖之后，慕容垂探询西燕的情况。慕容盛一边画地图一边畅所欲言：“西军骚动不安，人人都想回来。陛下政通人和，静候变动。恰如孝子依附慈母，一旦王师兵临长子，西军就会扔掉武器归降。”燕皇大笑：“魏武帝曹操喜欢孙子曹睿，抚摸着他的头封为侯爵。祖父宠爱孙子，历来如此。”于是，燕廷大赦境内，庆贺三人回归。
四月十八日，慕容垂晋升儿子慕容柔为阳平王，孙子慕容盛为长乐公，孙子慕容会为清河公。曹睿十五岁封侯，慕容盛十五岁获封公爵；依照前秦旧例，燕皇把慕容盛比拟苻丕了。
然则世间之道，泰极而否（否读音：痞）。慕容垂正高兴儿孙脱险，兖州高平国（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又造反了。高平人翟畅暗中勾结翟辽，突然捉住太守徐含远倒戈。
治标还得治本，抽薪方能止沸。燕皇慕容垂在朝议时宣布：“翟辽不过盘踞一两个城池，却在燕晋之间反复无常。这种首鼠两端的人不可不除！”
五月，燕皇命章武王慕容宙为监中外诸军事，留守中山辅佐太子慕容宝。慕容垂剑指黎阳，以兖州刺史慕容楷为前锋。翟辽的部属多为燕赵子弟，他们互相劝告：“太原王慕容恪恩重如山，我们岂能对抗他的儿子？”多地官员及士卒逃亡一空，黎阳政权分崩离析。翟辽又惊又怕，不得不肉袒请降。燕皇抵达黎阳接受归降，并加封翟辽为徐州牧、河南公。
然而，翟氏丁零的问题并未彻底解决。
逃到太行山的丁零人再度偷袭燕国。头目翟遥以井陉人贾鲍为向导，率部五千夜袭中山。丁零人趁黑攻陷了外城，犹在沾沾自喜；忽听内城战鼓雷鸣、身后杀声震天，但见慕容宝、慕容宙内外夹击，瓮中捉鳖来了。翟遥和贾鲍抱头鼠窜，仅以身免。
六月，慕容垂自黎阳（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黎阳镇）返回中山。燕皇刚走，冀州腹地又兵变了。叛将吴深假意降服，猝然诛杀太守丁国抢夺了清河郡（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勃海人张申窃据了高城（今沧州市盐山县），当地人王祖杀害太守白钦占领了章武郡（今廊坊市大城县）。慕容垂恚怒，令右仆射慕容温平叛。
生逢乱世，野心家争权夺利。慕容垂立国三年半，境内的叛乱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慕容垂这样的大师也应接不暇。内斗显然消耗了燕皇的精力，倒也锻炼出一支强劲的燕军。总体说来，燕国逐步开疆拓境：慕容垂不仅囊括平州、幽州、冀州，还进占了兖州、青州、司州等地。凭借精兵强将，后燕占据了华夏人口最多的富饶地盘。

（133）不作凡人妻
公元387年六月，朔漠草原。
四大部落，铁弗部独占鳌头；贺兰部、独孤部依次其后，拓跋部最为羸弱。依靠燕国的救援，拓跋魏国得以存活。魏王拓跋珪虽年少但壮志凌云，他筹划着侵吞独孤部。以小并大，当然最好依靠外援。拓跋珪派安同再次出使后燕，请求联合出兵。
从拒绝封王一事可知拓跋珪个性倔强，慕容垂不打算帮忙。再说，燕皇希望各部族相互掣肘，不愿一家独大。可是，一起冲突又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七月，草原霸主刘卫辰献上三千匹马表示通好。慕容垂派慕舆良（《魏书》误作慕容良）前去接收。回程时燕军遭到了独孤部的伏击，慕舆良丢马弃甲逃回中山。
因父亲刘库仁死在燕将慕舆文手上，独孤部首领刘显对后燕帝国恨之入骨。燕国的马匹送上门来，刘显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燕皇勃然大怒，下令慕容麟伐罪独孤部。慕容麟刚刚击斩了上谷郡的叛徒王敏，遂挥师西南。三年前独孤部阻挡燕国北伐，可谓旧恨宿怨。慕容垂誓灭独孤部，加派慕容楷协助慕容麟。
燕军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正碰上刘显，二话不说两方开打。今非昔比，燕军横扫独孤官兵。刘显败逃马邑西山，继而躲到西南方的弥泽。拓跋珪闻讯赶来，联合燕军又重创了独孤部。刘显穷途末路，只得南奔慕容永。慕容麟尽收独孤部众，俘获了上千万头牲畜。
八月，燕皇的谒者来到马邑。慕容垂冷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他希望留存独孤部。燕军选了八千户独孤属民迁往中山，其余交给刘显的弟弟刘亢埿。因独孤氏混有匈奴及乌桓血统，燕皇册封刘亢埿为乌桓王。通过分封，慕容垂把独孤部纳入麾下。
然而等燕军离去后，魏主拓跋珪带兵胁迫刘亢埿北上盛乐。虽说刘亢埿曾护送窟咄争位，但他的老婆乃魏王的姑姑----当初全靠她泄密拓跋珪才逃出生天，随后刘亢埿一家还护卫过魏王的母亲贺氏。再说，拓跋珪本来就是独孤部的女婿。故尔，魏王又打又拉兼并了独孤部。
一百多年后，独孤氏出了个大帅哥独孤信。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李渊的父亲以及隋文帝杨坚。因此，独孤信被称作三朝国丈。现下，独孤氏暂时沉寂了。
仲商桂月，西燕那头挑起了事端。慕容永尝试着进攻河西地区，企图打回关中。西燕首选的并非后秦据点，而是杏城一带（今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的前秦队伍。
并州前秦军民在苻纂的带领下溃逃陕北上郡，原冯翊太守兰椟带兵两万赶来会师。苻纂之弟苻师奴要求哥哥称帝，被断然拒绝。鬼迷心窍的苻师奴杀掉苻纂自称秦公，率众南下北地郡。兰椟生气遂与苻师奴决裂，仍驻扎在杏城附近。慕容永得知后遣征西大将军王宣攻打孤军。
兰椟被王宣围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姚秦求救。喜出望外，后秦皇帝姚苌觉得机会来了。
后秦常年处在西北苻登、西南杨定、东北苻纂、东南窦冲的包围之中。尤其苻登和苻纂的实力最强，威胁也最大。为了打破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姚苌绞尽脑汁也无可奈何。
而今东北前秦将帅同室操戈，姚苌计划一箭三雕：击败苻师奴、迫降兰椟、赶跑慕容永。可是苻登还在身后，难道不用搭理么？姚苌胸有成竹：“苻登老成持重，不敢孤军深入。只要两三个月，我定能得胜班师。届时，苻登就算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了。”
后秦遂大肆宣扬，皇帝会亲自救援兰椟。前秦三将听了各有各的解读：兰椟安心跟王宣对峙；苻师奴盘算着偷袭长安；苻登认为是疑兵之计，反倒加强防范。
公元387年九月，姚苌佯装救援兰椟，突袭了北地郡的首府泥阳县（今铜川市耀州区）。苻师奴战败逃遁，数万部众归降后秦。翌月，兰椟跟王宣精疲力竭了。姚苌趁机北上击败西燕军，王宣下马投像；西燕部队悉数退回黄河东岸。兰椟孤掌难鸣，最终也被后秦扑灭。
姚苌老奸巨猾，狼奔豕突左右开弓。后秦不仅收服了并州前秦势力，还遏制了慕容永西渡黄河的念头。此后，杨定、窦冲不敢贸然出击；姚苌遂专心对付苻登。
十月，丁零人又背叛了。翟辽串通冀州的张申和王祖抢掠清河、平原等地。吴深占据清河，两方叛贼互相攻讦；平原郡可在燕国手中，竟又被翟辽侵扰。丁零人屡屡背信弃义，慕容垂深感疥癣之疾快成肘腋大患了。
魏王拓跋珪遣外朝大人王建出使后燕。魏使此行，一来答谢马邑援手，二来辩解合并独孤之事。燕皇心有不满，故意苛责。他嫌弃王建身份低微，要拓跋珪亲自来中山觐见。王建自认为受辱，恨恨返回盛乐。
公元388年二月，中山城又来了翟辽的使者。翟辽让军政官眭琼前来谢罪，希望燕皇既往不咎。慕容垂怒斥翟辽乃反复小人，斩杀眭琼断绝关系。燕皇年逾花甲，仍然不能控制情绪。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慕容垂距直情径行还差七八年呢。
见无可挽回，翟辽干脆自立了。他号称大魏天王，配置百官改元建光。我们把这个魏政权称作翟魏，因其太小常常被忽略。翟辽弃守黄河北岸的黎阳，举国南迁滑台（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
兖州刺史慕容楷北击马邑后驻留中山，青州刺史慕容绍理应出兵翟魏。可慕容绍自顾不暇，他跟青州军阀辟闾浑正相互较劲呢。辟闾浑乃辟闾蔚之子----辟闾蔚死在燕军手上，慕容恪还为此惋惜。淝水战后，辟闾浑割据青齐依附东晋，遥领平原太守。
辟闾浑的老巢在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广固（今潍坊市青州市西北）一带。慕容绍从历城进屯黄巾固（今济南市章丘区）。史书说慕容绍退守黄巾固，那是搞错了辟闾浑的方位。
慕容绍逼迫辟闾浑，接近徐州地界。燕皇改封其徐州刺史，以示激励与褒奖。不过这个徐州刺史名不符实。燕军离最近的徐州东莞郡还有几十里，可谓跟徐州寸土不沾。
公元388年三月十五日，燕皇慕容垂进行权力交接。
此前，燕国专门为太子修建了承华观。燕皇擢升慕容宝为录尚书事，命其在承华观里全面施政。慕容垂放手让三十四岁的慕容宝统治燕国，自己仅过问大事。
桃良樱笋，鸢时蚕月。慕容麟打败了代郡的叛军，匪首许谦逃奔慕容永。为了杜绝祸患，慕容宝废除代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并把当地居民强迁到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
四月，燕皇以太子慕容宝领侍中、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幽州牧。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慕容垂不仅重建了统领胡人的单于台，还褫夺了另一个儿子慕容农的骠骑大将军及幽州牧称号。
另外，燕皇又追谥大段妃为成昭皇后、长子慕容全为献庄太子。慕容垂建国已愈四年，称帝也两年多了。此时他追掉亡妻逝子，不仅有相思之情，更有强化帝位世袭之意。慕容宝乃大段妃的儿子，也是慕容全的胞弟----太子母贵兄尊，他人不得觊觎。
当然了，燕皇也没忘记枕边人。同时，慕容垂册立夫人段元妃为皇后。段元妃之名不可考，其字元妃。她是右光禄大夫段仪的女儿----段仪为大段妃的兄弟。换言之，慕容垂娶了自己的内侄女。慕容氏乃最早汉化的鲜卑部落，可燕皇不愿在婚嫁方面受到束缚。
段元妃的个性类似其姑母大段妃。她曾对妹妹段季妃宣称，自己不会做普通人的妻子；段季妃不甘示弱：“我也不要平庸的丈夫！”恰巧看相的人赞许姐妹俩异日富贵无量，于是她们二十多岁仍待字闺中。这在当时算超龄剩女了。哥哥段伦揶揄说：“算命的岂可相信？有好人家还是嫁了吧。”父亲安慰道：“姊妹两人志向高远，还是选个好夫婿吧。”
很快，好夫婿来了。慕容垂称燕王以后，纳段元妃为继室；范阳王慕容德的妻妾子女被秦国屠戮殆尽，遂迎娶段季妃。姐妹俩嫁给燕王兄弟，倒也应了前言。老夫纳娶娇妻自然万分宠爱，段元妃有了两个儿子慕容朗和慕容鉴。老狼感叹慕容垂花甲雄风，也替好强刚烈的段元妃惋惜：她至少三次说错了话。
两年前，燕皇慕容垂准备册立太子。段元妃评议表哥慕容宝“柔而不断非济世之雄”、赵王慕容麟“奸诈负气必有难作”，甚至劝说燕皇易储为慕容农或慕容隆。慕容垂没有答应。
如今段元妃旧事重提，燕皇恼怒：“你想让我当晋献公吗？”春秋时期，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改易太子造成晋国大乱。段元妃哭着跑去找妹妹，话说得更重了：“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可皇上将我比作骊姬，实在令人伤心啊！太子肯定守不住社稷。范阳王有非同寻常的器度，必能延续大燕的国运！”段季妃吓得花容失色，匆匆告别。
纵观历史，骊姬、戚夫人、卫瓘等殷鉴在前：但凡规劝君主易储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更换储君意味着权力斗争，有损社稷安定。帝王让谁继位乃家事，可更易储君则为国事了。
段元妃任性地参言废立太子。在臣工看来，她青春受宠、子嗣尚幼、跟储君不和----这些标签同骊姬、戚夫人一模一样。无论史书如何美化，也难掩其政治意识淡薄的缺点。特别受委屈后，段元妃煽动妹妹的一席话显得格外幼稚。况且，她不仅轻视太子，更低估了慕容垂。
段元妃轻率地劝诱燕皇易储。在帝王看来，她执意要把表哥拉下嗣君之位，何尝不是替自己的儿子深谋远虑呢？可慕容垂心目中的太子一直都是慕容宝，盖因他人无法取代大段妃的地位。若要跟顾全大局、宁死不屈的大段妃相比，段元妃怂恿妹妹的话算得上叛逆之言了。
段元妃三次说错了话，年轻无畏。可凡事总有代价，恣意妄言常常祸从口出。偶然得知，有网友把段元妃看成因预言能力而惨遭杀害的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老狼宁愿相信，史书里未卜先知证明主角的远见或宿命，正是柏杨先生所谓“江湖郎中无聊的欺诈”。

（133）不作凡人妻
公元387年六月，朔漠草原。
四大部落，铁弗部独占鳌头；贺兰部、独孤部依次其后，拓跋部最为羸弱。依靠燕国的救援，拓跋魏国得以存活。魏王拓跋珪虽年少但壮志凌云，他筹划着侵吞独孤部。以小并大，当然最好依靠外援。拓跋珪派安同再次出使后燕，请求联合出兵。
从拒绝封王一事可知拓跋珪个性倔强，慕容垂不打算帮忙。再说，燕皇希望各部族相互掣肘，不愿一家独大。可是，一起冲突又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七月，草原霸主刘卫辰献上三千匹马表示通好。慕容垂派慕舆良（《魏书》误作慕容良）前去接收。回程时燕军遭到了独孤部的伏击，慕舆良丢马弃甲逃回中山。
因父亲刘库仁死在燕将慕舆文手上，独孤部首领刘显对后燕帝国恨之入骨。燕国的马匹送上门来，刘显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燕皇勃然大怒，下令慕容麟伐罪独孤部。慕容麟刚刚击斩了上谷郡的叛徒王敏，遂挥师西南。三年前独孤部阻挡燕国北伐，可谓旧恨宿怨。慕容垂誓灭独孤部，加派慕容楷协助慕容麟。
燕军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正碰上刘显，二话不说两方开打。今非昔比，燕军横扫独孤官兵。刘显败逃马邑西山，继而躲到西南方的弥泽。拓跋珪闻讯赶来，联合燕军又重创了独孤部。刘显穷途末路，只得南奔慕容永。慕容麟尽收独孤部众，俘获了上千万头牲畜。
八月，燕皇的谒者来到马邑。慕容垂冷静下来不再意气用事，他希望留存独孤部。燕军选了八千户独孤属民迁往中山，其余交给刘显的弟弟刘亢埿。因独孤氏混有匈奴及乌桓血统，燕皇册封刘亢埿为乌桓王。通过分封，慕容垂把独孤部纳入麾下。
然而等燕军离去后，魏主拓跋珪带兵胁迫刘亢埿北上盛乐。虽说刘亢埿曾护送窟咄争位，但他的老婆乃魏王的姑姑----当初全靠她泄密拓跋珪才逃出生天，随后刘亢埿一家还护卫过魏王的母亲贺氏。再说，拓跋珪本来就是独孤部的女婿。故尔，魏王又打又拉兼并了独孤部。
一百多年后，独孤氏出了个大帅哥独孤信。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李渊的父亲以及隋文帝杨坚。因此，独孤信被称作三朝国丈。现下，独孤氏暂时沉寂了。
仲商桂月，西燕那头挑起了事端。慕容永尝试着进攻河西地区，企图打回关中。西燕首选的并非后秦据点，而是杏城一带（今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的前秦队伍。
并州前秦军民在苻纂的带领下溃逃陕北上郡，原冯翊太守兰椟带兵两万赶来会师。苻纂之弟苻师奴要求哥哥称帝，被断然拒绝。鬼迷心窍的苻师奴杀掉苻纂自称秦公，率众南下北地郡。兰椟生气遂与苻师奴决裂，仍驻扎在杏城附近。慕容永得知后遣征西大将军王宣攻打孤军。
兰椟被王宣围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姚秦求救。喜出望外，后秦皇帝姚苌觉得机会来了。
后秦常年处在西北苻登、西南杨定、东北苻纂、东南窦冲的包围之中。尤其苻登和苻纂的实力最强，威胁也最大。为了打破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姚苌绞尽脑汁也无可奈何。
而今东北前秦将帅同室操戈，姚苌计划一箭三雕：击败苻师奴、迫降兰椟、赶跑慕容永。可是苻登还在身后，难道不用搭理么？姚苌胸有成竹：“苻登老成持重，不敢孤军深入。只要两三个月，我定能得胜班师。届时，苻登就算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了。”
后秦遂大肆宣扬，皇帝会亲自救援兰椟。前秦三将听了各有各的解读：兰椟安心跟王宣对峙；苻师奴盘算着偷袭长安；苻登认为是疑兵之计，反倒加强防范。
公元387年九月，姚苌佯装救援兰椟，突袭了北地郡的首府泥阳县（今铜川市耀州区）。苻师奴战败逃遁，数万部众归降后秦。翌月，兰椟跟王宣精疲力竭了。姚苌趁机北上击败西燕军，王宣下马投像；西燕部队悉数退回黄河东岸。兰椟孤掌难鸣，最终也被后秦扑灭。
姚苌老奸巨猾，狼奔豕突左右开弓。后秦不仅收服了并州前秦势力，还遏制了慕容永西渡黄河的念头。此后，杨定、窦冲不敢贸然出击；姚苌遂专心对付苻登。
十月，丁零人又背叛了。翟辽串通冀州的张申和王祖抢掠清河、平原等地。吴深占据清河，两方叛贼互相攻讦；平原郡可在燕国手中，竟又被翟辽侵扰。丁零人屡屡背信弃义，慕容垂深感疥癣之疾快成肘腋大患了。
魏王拓跋珪遣外朝大人王建出使后燕。魏使此行，一来答谢马邑援手，二来辩解合并独孤之事。燕皇心有不满，故意苛责。他嫌弃王建身份低微，要拓跋珪亲自来中山觐见。王建自认为受辱，恨恨返回盛乐。
公元388年二月，中山城又来了翟辽的使者。翟辽让军政官眭琼前来谢罪，希望燕皇既往不咎。慕容垂怒斥翟辽乃反复小人，斩杀眭琼断绝关系。燕皇年逾花甲，仍然不能控制情绪。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慕容垂距直情径行还差七八年呢。
见无可挽回，翟辽干脆自立了。他号称大魏天王，配置百官改元建光。我们把这个魏政权称作翟魏，因其太小常常被忽略。翟辽弃守黄河北岸的黎阳，举国南迁滑台（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
兖州刺史慕容楷北击马邑后驻留中山，青州刺史慕容绍理应出兵翟魏。可慕容绍自顾不暇，他跟青州军阀辟闾浑正相互较劲呢。辟闾浑乃辟闾蔚之子----辟闾蔚死在燕军手上，慕容恪还为此惋惜。淝水战后，辟闾浑割据青齐依附东晋，遥领平原太守。
辟闾浑的老巢在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广固（今潍坊市青州市西北）一带。慕容绍从历城进屯黄巾固（今济南市章丘区）。史书说慕容绍退守黄巾固，那是搞错了辟闾浑的方位。
慕容绍逼迫辟闾浑，接近徐州地界。燕皇改封其徐州刺史，以示激励与褒奖。不过这个徐州刺史名不符实。燕军离最近的徐州东莞郡还有几十里，可谓跟徐州寸土不沾。
公元388年三月十五日，燕皇慕容垂进行权力交接。
此前，燕国专门为太子修建了承华观。燕皇擢升慕容宝为录尚书事，命其在承华观里全面施政。慕容垂放手让三十四岁的慕容宝统治燕国，自己仅过问大事。
桃良樱笋，鸢时蚕月。慕容麟打败了代郡的叛军，匪首许谦逃奔慕容永。为了杜绝祸患，慕容宝废除代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并把当地居民强迁到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
四月，燕皇以太子慕容宝领侍中、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幽州牧。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慕容垂不仅重建了统领胡人的单于台，还褫夺了另一个儿子慕容农的骠骑大将军及幽州牧称号。
另外，燕皇又追谥大段妃为成昭皇后、长子慕容全为献庄太子。慕容垂建国已愈四年，称帝也两年多了。此时他追掉亡妻逝子，不仅有相思之情，更有强化帝位世袭之意。慕容宝乃大段妃的儿子，也是慕容全的胞弟----太子母贵兄尊，他人不得觊觎。
当然了，燕皇也没忘记枕边人。同时，慕容垂册立夫人段元妃为皇后。段元妃之名不可考，其字元妃。她是右光禄大夫段仪的女儿----段仪为大段妃的兄弟。换言之，慕容垂娶了自己的内侄女。慕容氏乃最早汉化的鲜卑部落，可燕皇不愿在婚嫁方面受到束缚。
段元妃的个性类似其姑母大段妃。她曾对妹妹段季妃宣称，自己不会做普通人的妻子；段季妃不甘示弱：“我也不要平庸的丈夫！”恰巧看相的人赞许姐妹俩异日富贵无量，于是她们二十多岁仍待字闺中。这在当时算超龄剩女了。哥哥段伦揶揄说：“算命的岂可相信？有好人家还是嫁了吧。”父亲安慰道：“姊妹两人志向高远，还是选个好夫婿吧。”
很快，好夫婿来了。慕容垂称燕王以后，纳段元妃为继室；范阳王慕容德的妻妾子女被秦国屠戮殆尽，遂迎娶段季妃。姐妹俩嫁给燕王兄弟，倒也应了前言。老夫纳娶娇妻自然万分宠爱，段元妃有了两个儿子慕容朗和慕容鉴。老狼感叹慕容垂花甲雄风，也替好强刚烈的段元妃惋惜：她至少三次说错了话。
两年前，燕皇慕容垂准备册立太子。段元妃评议表哥慕容宝“柔而不断非济世之雄”、赵王慕容麟“奸诈负气必有难作”，甚至劝说燕皇易储为慕容农或慕容隆。慕容垂没有答应。
如今段元妃旧事重提，燕皇恼怒：“你想让我当晋献公吗？”春秋时期，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改易太子造成晋国大乱。段元妃哭着跑去找妹妹，话说得更重了：“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可皇上将我比作骊姬，实在令人伤心啊！太子肯定守不住社稷。范阳王有非同寻常的器度，必能延续大燕的国运！”段季妃吓得花容失色，匆匆告别。
纵观历史，骊姬、戚夫人、卫瓘等殷鉴在前：但凡规劝君主易储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更换储君意味着权力斗争，有损社稷安定。帝王让谁继位乃家事，可更易储君则为国事了。
段元妃任性地参言废立太子。在臣工看来，她青春受宠、子嗣尚幼、跟储君不和----这些标签同骊姬、戚夫人一模一样。无论史书如何美化，也难掩其政治意识淡薄的缺点。特别受委屈后，段元妃煽动妹妹的一席话显得格外幼稚。况且，她不仅轻视太子，更低估了慕容垂。
段元妃轻率地劝诱燕皇易储。在帝王看来，她执意要把表哥拉下嗣君之位，何尝不是替自己的儿子深谋远虑呢？可慕容垂心目中的太子一直都是慕容宝，盖因他人无法取代大段妃的地位。若要跟顾全大局、宁死不屈的大段妃相比，段元妃怂恿妹妹的话算得上叛逆之言了。
段元妃三次说错了话，年轻无畏。可凡事总有代价，恣意妄言常常祸从口出。偶然得知，有网友把段元妃看成因预言能力而惨遭杀害的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老狼宁愿相信，史书里未卜先知证明主角的远见或宿命，正是柏杨先生所谓“江湖郎中无聊的欺诈”。

（133）不作凡人妻
公元387年六月，朔漠草原。
四大部落，铁弗部独占鳌头；贺兰部、独孤部依次其后，拓跋部最为羸弱。依靠燕国的救援，拓跋魏国得以存活。有仇不报非君子。刘显帮助窟咄争位，魏王拓跋珪筹划着离散独孤部。以小击大，当然最好依靠外援。拓跋珪派安同第二次出使后燕，请求联合出兵。
从拒绝封王一事可知拓跋珪个性倔强，慕容垂不打算帮忙。再说，燕皇希望各部族相互掣肘，不愿一家独大。可是，一起冲突又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七月，草原霸主刘卫辰献上三千匹战马表示通好。慕容垂让慕舆良（《魏书》误作慕容良）前去接收。回程时燕军遭到了独孤部的伏击，慕舆良丢马弃甲逃回中山。
因父亲刘库仁死在燕将慕舆文手上，独孤部首领刘显对后燕帝国恨之入骨。燕国的马匹送上门来，刘显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独孤部的势力南达雁门等郡，刘显甚至接纳燕国叛将王敏、许谦；三年前刘库仁阻挡燕王北伐，此番夺马可谓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燕皇勃然大怒，下令慕容麟伐罪独孤部。慕容麟刚刚击斩了上谷郡的叛徒王敏，遂挥师西南。慕容垂誓灭独孤部，加派慕容楷协助慕容麟。
燕军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找到刘显，二话不说两方开打。今非昔比，燕军横扫独孤部。刘显败逃马邑县西山，继而躲到西南方的弥泽。拓跋珪闻讯赶来，联合燕军又一次重创了独孤氏。刘显穷途末路，只得南奔慕容永。慕容麟尽收独孤部众，俘获了上千万头牲畜。
八月，燕皇的谒者来到马邑。慕容垂赦令将八千户独孤属民迁往中山，由刘显的弟弟刘亢埿统领。刘亢埿之妻乃拓跋珪的姑姑，当初全靠她泄密拓跋珪才逃出生天。刘亢埿一家还护卫过魏王母亲贺氏，但刘亢埿护送窟咄争位被拓跋珪记恨。
因独孤氏混杂匈奴及乌桓血统，燕皇册封刘亢埿为乌桓王兼广宁太守。一百多年后，独孤氏出了个大帅哥独孤信。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李渊的父亲以及隋文帝杨坚。因此，独孤信被称作三朝国丈。现下，独孤部的旗号在草原上消失了。

（133）不作凡人妻
公元387年六月，朔漠草原。
四大部落，铁弗部独占鳌头；贺兰部、独孤部依次其后，拓跋部最为羸弱。依靠燕国的救援，拓跋魏国得以存活。有仇不报非君子。刘显帮助窟咄争位，魏王拓跋珪筹划着瓦解独孤部。以小击大，当然最好依靠外援。拓跋珪派安同第二次出使后燕，请求联合出兵。
从拒绝封王一事可知拓跋珪个性倔强，慕容垂不打算帮忙。再说，燕皇希望各部族相互掣肘，不愿一家独大。可是，一起冲突又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七月，草原霸主刘卫辰献上三千匹战马表示通好。慕容垂让慕舆良（《魏书》误作慕容良）前去接收。回程时燕军遭到了独孤部的伏击，慕舆良丢马弃甲逃回中山。
因父亲刘库仁死在燕将慕舆文手上，独孤部首领刘显对后燕帝国恨之入骨。燕国的马匹送上门来，刘显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独孤部的势力南达雁门等郡，刘显甚至接纳燕国叛将王敏、许谦；三年前刘库仁阻挡燕王北伐，此番夺马可谓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燕皇勃然大怒，下令慕容麟伐罪独孤部。慕容麟刚刚击斩了上谷郡的叛徒王敏，遂挥师西南。慕容垂誓灭独孤部，加派慕容楷协助慕容麟。
燕军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找到刘显，二话不说两方开打。今非昔比，燕军横扫独孤部。刘显败逃马邑县西山，继而躲到西南方的弥泽。拓跋珪闻讯赶来，联合燕军又一次重创了独孤氏。刘显穷途末路，只得南奔慕容永。慕容麟俘虏了八千户独孤部众，得到了千万头牲畜。
八月，燕皇的谒者来到马邑。慕容垂赦令把独孤属民迁往中山，由刘显的弟弟刘亢埿统领。刘亢埿之妻乃拓跋珪的姑姑，当初全靠她泄密拓跋珪才逃出生天。刘亢埿一家还护卫过魏王母亲贺氏，但因其护送窟咄争位而被拓跋珪记恨。
独孤氏混杂匈奴及乌桓血统，刘亢埿被燕皇册封为乌桓王兼广宁太守。刘亢埿的堂弟刘罗辰（刘眷之子）早跟魏王暗通款曲，趁机带着自己的部众北投拓跋珪。刘罗辰把妹妹刘氏嫁给魏王；数年后，刘氏生育了拓跋珪的长女和长子。
独孤部被离散了，魏王如愿以偿。血浓于水，源远流长。一百多年后，独孤氏出了个大帅哥独孤信。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李渊的父亲以及隋文帝杨坚。因此，独孤信被称作三朝国丈。独孤求败大侠是金庸杜撰的，不过在河南省濮阳市等地依然有独孤姓氏。
仲商桂月，西燕那头挑起了事端。慕容永尝试着进攻河西地区，企图打回关中。西燕首选的并非后秦据点，而是杏城一带（今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的前秦队伍。
并州前秦军民在苻纂的带领下溃逃陕北上郡，原冯翊太守兰椟带兵两万赶来会师。苻纂之弟苻师奴要求哥哥称帝，被断然拒绝。鬼迷心窍的苻师奴杀掉苻纂自称秦公，率众南下北地郡。兰椟生气遂与苻师奴决裂，仍驻扎在杏城附近。慕容永得知后遣征西大将军王宣攻打孤军。
兰椟被王宣围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姚秦求救。喜出望外，后秦皇帝姚苌觉得机会来了。
后秦常年处在西北苻登、西南杨定、东北苻纂、东南窦冲的包围之中。尤其苻登和苻纂的实力最强，威胁也最大。为了打破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姚苌绞尽脑汁也无可奈何。
而今东北前秦将帅同室操戈，姚苌计划一箭三雕：击败苻师奴、迫降兰椟、赶跑慕容永。可是苻登还在身后，难道不用搭理么？姚苌胸有成竹：“苻登老成持重，不敢孤军深入。只要两三个月，我定能得胜班师。届时，苻登就算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了。”
后秦遂大肆宣扬，皇帝会亲自救援兰椟。前秦三将听了各有各的解读：兰椟安心同王宣对峙；苻师奴盘算着偷袭长安；苻登认为是疑兵之计，反倒加强防范。
公元387年九月，姚苌佯装救援兰椟，突袭了北地郡的首府泥阳县（今铜川市耀州区）。苻师奴战败逃遁，数万部众归降后秦。翌月，兰椟和王宣都精疲力竭了。姚苌趁机北上击败西燕军，王宣下马投像；西燕部队悉数退回黄河东岸。兰椟孤掌难鸣，最终也被后秦扑灭。
姚苌老奸巨猾，狼奔豕突左右开弓。后秦不仅收服了并州前秦势力，还遏制了慕容永西渡黄河的念头。此后，杨定、窦冲不敢贸然出击；姚苌遂专心对付苻登。
十月，丁零人又背叛了。翟辽串通冀州的张申和王祖抢掠清河、平原等地。吴深占据清河，两方叛贼互相攻讦；平原郡可在燕国手中，竟又被翟辽侵扰。丁零人屡屡背信弃义，慕容垂深感疥癣小疾快成心腹大患了。
魏王拓跋珪遣外朝大人王建出使后燕，答谢马邑援手。燕皇嫌弃王建身份低微，要拓跋珪亲自来中山觐见。王建自认为受辱，恨恨返回盛乐。
公元388年二月，中山城又来了翟辽的使者。翟辽让军政官眭琼叩拜谢罪，希望燕皇既往不咎。慕容垂怒斥翟辽乃反复小人，斩杀眭琼断绝关系。
燕皇年逾花甲，仍然不能控制情绪。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慕容垂距直情径行还差七八年呢。当初兵临黎阳就应该消灭翟辽；既然已采用怀柔策略，此刻又何必把他逼上绝路呢。
见无可挽回，翟辽干脆自立了。他号称大魏天王，配置百官改元建光。我们把这个魏政权称作翟魏。翟辽弃守黄河北岸的黎阳，举国南迁滑台（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
兖州刺史慕容楷北击马邑后驻留中山，青州刺史慕容绍理应出兵翟魏。可慕容绍自顾不暇，他跟青州军阀辟闾浑正相互较劲呢。辟闾浑乃辟闾蔚之子----辟闾蔚死在燕军手上，慕容恪还为此惋惜。淝水战后，辟闾浑割据青齐依附东晋，遥领平原太守。
辟闾浑的老巢在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广固（今潍坊市青州市西北）一带。慕容绍从历城进屯黄巾固（今济南市章丘区）。史书说慕容绍退守黄巾固，那是搞错了辟闾浑的方位。
慕容绍逼迫辟闾浑，接近徐州地界。燕皇改封其徐州刺史，以示激励与褒奖。不过这个徐州刺史名不符实。燕军离最近的徐州东莞郡还有几十里，可谓同徐州寸土不沾。
公元388年三月十五日，燕皇慕容垂进行权力交接。
此前，燕国专门为太子修建了承华观。燕皇擢升慕容宝为录尚书事，命其在承华观里全面施政。慕容垂放手让三十四岁的慕容宝统治燕国，自己仅过问大事。
桃良樱笋，鸢时蚕月。慕容麟打败了代郡的叛军，许谦先逃西燕后奔北魏。为了杜绝祸患，慕容宝废除代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并把当地居民强迁到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
四月，燕皇以太子慕容宝领侍中、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幽州牧。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慕容垂不仅重建了统领胡人的单于台，还褫夺了另一个儿子慕容农的骠骑大将军及幽州牧称号。
另外，燕皇又追谥大段妃为成昭皇后、长子慕容全为献庄太子。慕容垂建国已愈四年，称帝也两年多了。此时他追掉亡妻逝子，不仅有相思之情，更有强化帝位世袭之意。慕容宝乃大段妃的儿子，也是慕容全的胞弟----太子母贵兄尊，他人不得觊觎。
当然了，燕皇也没忘记枕边人。同时，慕容垂册立夫人段元妃为皇后。段元妃之名不可考，其字元妃。她是右光禄大夫段仪的女儿----段仪为大段妃的兄弟。换言之，慕容垂娶了自己的内侄女。慕容氏乃最早汉化的鲜卑部落，可燕皇不愿在婚嫁方面受到束缚。
段元妃的个性类似其姑母大段妃。她曾对妹妹段季妃宣称，自己不会做普通人的妻子；段季妃不甘示弱：“我也不要平庸的丈夫！”恰巧看相的人赞许姐妹俩异日富贵无量，于是她们二十多岁仍待字闺中。这在当时算超龄剩女了。哥哥段伦揶揄说：“算命的岂可相信？有好人家还是嫁了吧。”父亲安慰道：“姊妹两人志向高远，还是选个好夫婿吧。”
很快，好夫婿来了。慕容垂称燕王以后，纳段元妃为继室；范阳王慕容德的妻妾子女被秦国屠戮殆尽，遂迎娶段季妃。姐妹俩嫁给燕王兄弟，倒也应了前言。老夫纳娶娇妻自然万分宠爱，段元妃有了两个儿子慕容朗和慕容鉴。老狼感叹慕容垂花甲雄风，也替刚烈好强的段元妃惋惜：她至少三次说错了话。
两年前，燕皇慕容垂准备册立太子。段元妃评议表哥慕容宝“柔而不断非济世之雄”、赵王慕容麟“奸诈负气必有难作”，甚至劝说燕皇易储为慕容农或慕容隆。慕容垂没有答应。
如今段元妃旧事重提，燕皇恼怒：“你想让我当晋献公吗？”春秋时期，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改易太子造成晋国大乱。段元妃哭着跑去找妹妹，话说得更重了：“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可皇上将我比作骊姬，实在令人伤心啊！太子肯定守不住社稷。范阳王有非同寻常的器度，必能延续大燕的国运！”段季妃吓得花容失色，匆匆告别。
纵观历史，骊姬、戚夫人、卫瓘等殷鉴在前：但凡规劝君主易储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更换储君意味着权力斗争，有损社稷安定。帝王让谁继位乃家事，可更易储君则为国事了。
段元妃任性地参言废立太子。在臣工看来，她青春受宠、儿子尚幼、跟储君不和----这些标签同骊姬、戚夫人一模一样。无论史书如何美化，也难掩其政治意识淡薄的缺点。特别受委屈后，段元妃煽动妹妹的一席话显得格外幼稚。况且，她不仅轻视太子，更低估了慕容垂。
段元妃轻率地劝诱燕皇易储。在帝王看来，她执意要把表哥拉下嗣君之位，何尝不是替自己的儿子深谋远虑呢？可慕容垂心目中的太子一直都是慕容宝，盖因他人无法取代大段妃的地位。若要对比顾全大局、宁死不屈的大段妃，段元妃怂恿段季妃的话算得上叛逆之言了。
段元妃三次说错了话，年轻无畏。可成熟总有代价，恣意妄言往往惹祸上身。段元妃的命运与她傲娇的性格休戚相关。不过，胆敢触碰燕皇逆鳞的人，也只有这位备受恩宠的新宫娘娘了。
另外偶然得知，有网友把段元妃看成因预言能力而惨遭杀害的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老狼宁愿相信，史书里用未卜先知证明主角的远见或宿命，正是柏杨先生所谓“江湖郎中无聊的欺诈”。

（134）你来我往
公元388年四月，燕皇慕容垂册封自己的后妃。古代帝王三宫六院，慕容垂的妃嫔也不少。老狼掰指头算了下，至少有八个女人出现在史籍中----书面上已经超过韦小宝了。
弱冠之年，他娶枭雄段末杯的女儿为妻。因段末杯离世早于慕容垂降生，故大段妃年长一、二岁。大段妃诞长子慕容全和四子慕容宝。慕容宝生于信都，当时慕容垂正调任冀州刺史。
而立之前，吴王慕容垂有了二儿子马奴和三儿子恶奴。他们的母亲大约为同一个人，即冀州某乌桓酋长的女儿。燕军进占河北，联姻是行之有效的笼络手段。多年后，三儿子慕容恶奴（慕容农）借助母族的势力拉开了慕容氏反秦复国的序幕。
三十岁出头，慕容垂奉命劫掠草原上的丁零部落。慕容麟的母亲为其战利品，尔后又被他亲手杀死。很难说，慕容麟乖戾的个性究竟出自游牧民族的狼性，还是根源于坎坷的身世。往后，丁零部族会庇护这位混血王子。
巫蛊案大段妃凋谢，多年的夫妻从此天人永隔。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苦难的境遇中，慕容垂同二段妃结成连理----二段妃是大段妃的堂妹或同母妹。她年轻貌美、仪态万方，更把秦王苻坚迷得神魂颠倒。二段妃生下了儿子慕容柔。
皇后可足浑氏干预了慕容垂与二段妃的爱情，她强令吴王娶自己的妹妹长安君做王妃。长安君痴迷慕容垂多年，如愿以偿陪他去了龙城。然而两家多年齟齬，大段惨死二段在侧，吴王夫妻肯定同床异梦。猿悲鹤怨因何事？只恐先生袖手归。老狼实在不愿猜测长安君的命运。
慕容恪执政，年富力强的吴王坐镇梁国。中原沃土，地灵人杰。慕容垂有可能纳娶汉族世家之女为夫人，得子慕容隆。慕容垂赐旧职给小儿子，行军布阵时护佑在身旁。
千里挂印，明月照苍茫；宾侯垂泪，山河尽国殇。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燕王复国，继绝存亡。渡过黄河后，年届耳顺的慕容垂再娶一房小妾。可怜的女人红颜薄命，在常山郡生了慕容熙后病逝。慕容垂为少子慕容熙取乳名长生。
此后，花甲老人迎娶“不作凡人妻”的段元妃。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未断肠。燕侣莺俦（俦读音：仇），段元妃生幼子慕容朗和慕容鉴。
故尔不计其他妻妾，史载慕容垂至少有八位妃嫔。可叹年华易老，佳人易逝。你来我往至今，燕皇立段元妃为皇后、册二段妃为贵嫔且以养母身份照顾慕容熙、封慕容隆之母为夫人。

家事说完，咱们继续谈谈国事。
公元388年七月，章武王慕容宙、护军将军平幼带兵平反。清河郡的吴深叛服无常，燕国拿他开刀。燕军声势浩大，吴深弃城躲到绎幕（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王杲铺镇）。
仲商八月，北魏的使者又来了。南败窟咄和刘显后，魏国渐渐强盛。拓跋珪东征饶乐水（今西拉木伦河），打败了库莫奚。库莫奚乃宇文氏的分支，与契丹同源。携胜之威，魏王琢磨上了北方的丁零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拓跋珪让同母弟拓跋仪出使，谋求燕国的支持。
拓跋仪不过十七岁，生得魁梧健壮并颇有头脑。在中山期间，他多方留意、上下窥探。朝会之时，燕皇见魏王又没亲自来，不高兴了。拓跋仪昂首挺胸：“我国和燕国世代为兄弟，共同尊奉晋朝。今日我领命替王兄拜见陛下，在情理上没有错。”
慕容垂欣赏少年郎的胆量，调侃说：“朕的声威遍及四海，你的君主不来觐见，还不是错误？”拓跋仪不卑不亢：“如果燕国不修文德，只想炫耀军威，那是将帅们的事，非我所知。”
双方不欢而散。返回漠原，拓跋仪向魏王禀报：“慕容垂年迈，慕容宝庸碌，慕容德自负。一旦燕主死掉，其国必乱。”拓跋珪赞同。
九月，冀州的叛军们坐不住了。张申侵扰广平（今河北省邯郸市广平县），王祖进犯乐陵（今山东省滨州市惠民县）。慕容宙和平幼率军镇压。九月二十五日，燕国又遣慕容隆参与围剿。
开冬十月，燕国派使臣回访魏国。对于拓跋珪即将北伐丁零诸部的行动，慕容垂默许了。
十二月十五日，太子慕容宝加派太原王慕容楷、赵王慕容麟平叛。五员大将出马，慕容宝铁了心要铲除冀州的叛匪。燕军会师鲁口（今河北省衡水市饶阳县），商议后决定先打盘踞在高城（今沧州市盐山县）的张申。
唇齿相依，王祖率章武郡（今廊坊市大城县）的乡团来救高城。他深知燕军厉害，遂等到夜里偷袭。哪知慕容隆等人早有防备，王祖无隙可乘只好退却。
慕容隆主张追击，慕容楷和慕容麟担心黑夜里有埋伏。慕容隆说：“张申、王祖无非乌合之众。他们心存侥幸，企图一举冲垮我们。现在王祖慌乱，已溃不成军。我们多追杀几里路，定能大获全胜。王祖战败，孤立无援的张申必然投降。”
慕容楷、慕容麟固执己见，慕容宙不置可否，唯有平幼愿意追击。于是，慕容隆跟平幼兵分两路追杀王祖，慕容楷等继续围困高城。等到天亮，慕容隆和平幼带回许多叛匪人头。燕军把首级悬挂在竹竿上示众，高城内人心惶惶。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申开城投降；章武的王祖见大势已去也向燕军屈膝降服。你来我往，历时一年半载的冀州叛乱基本平定了。
新年前，太子慕容宝收到了辽西王慕容农的奏章。慕容农驻守龙城三年多了，政通人和。老狼说过，燕国政治集团暗中分为河北、河南两派。慕容农功勋卓著，其地位威胁到了太子的权威。龙城又远在辽东，天高皇帝远。慕容垂免去其军政要职，慕容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慕容农主动上表请求调回中原：“当初因讨伐叛徒，我行军到此。麾下官兵休整多年，而青徐荆雍各州的匪寇依然猖獗。希望有人接替我，我好竭尽全力报效社稷。舍身为国，虽死无憾。这是臣的志向。”慕容宝不敢专断，请示燕皇。
公元389年农历正月初五，慕容垂召回慕容农，任命为侍中兼司隶校尉。东北龙兴之地，仍需宗亲重臣驻防。时隔25年，燕皇恢复留台制度。燕国以龙城为陪都，重建留守政府。
慕容垂任命高阳王慕容隆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留台录尚书事，赋予军政大权。燕皇替慕容隆选好了文武臣属：平幼做其长史，封孚当其司马。封孚还兼任留台某部尚书，协助处理政务。慕容垂又委托小堂舅兰汗辅佐慕容隆，兰汗举家迁往龙城。
兰汗、平氏家族本为跟随慕容农起兵的河北派，燕皇调拨高阳王旗下。你来我往，慕容隆替代慕容农镇守辽东。他遵循旧制扩编新章，修明内政宁息外患。高句丽不敢侵扰平州地区。
端月开岁，太子慕容宝指派阳平王慕容柔进驻襄国（今邢台市）。
二月初九，北魏骑兵在女水（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大败丁零吐突邻部。拓跋珪打算强行并吞该部。战后，魏王的地盘东到赤城山（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赤城县）、南达慕容宝放弃的代郡（今张家口市蔚县）、西界阴山、北至女水。
可是，吐突邻部乃贺兰部的附庸、女水两岸为贺兰部的游牧地。拓跋珪抢东西居然抢到了舅舅的头上，贺兰部拍案而起。
二月十四日，贺讷与贺染干率兵南下救援吐突邻部，正遇上还在分赃的魏军。一言不合，双方激烈冲突。拓跋珪且战且退，返回了盛乐。魏王严阵以待，防范贺兰部报复。不久，为了躲避两个舅舅，他又带着全体部众东走。
四月，拓跋珪抵达赤城。贺兰部的实力不弱，魏王又祭出了向燕国求援的法宝。
初夏清和，太子慕容宝让长子慕容盛修缮蓟城的旧宫。四年前，秦国幽州刺史王永临走之际，命令部下宋敞焚烧了蓟城的碣石宫。慕容盛奉命惟谨，朝督暮责。工程如期完成。
天中蒲月，魏国使臣第五次来到中山。此番来的是拓跋珪的堂弟拓跋虔。
别看拓跋虔年龄不大，力气却不小。临阵交战，拓跋虔用特制的大槊洞穿敌人的身体。他还故意把大槊深插地上，自己假装败退。敌人上前拔槊，仿若蚍蜉撼树。拓跋虔慢慢射杀敌军，从容取回大槊。前次使者拓跋仪臂力过人，用的弓硕大无比。魏国把两人的大弓和大槊看作宝物。
拓跋虔请燕皇出兵挞伐贺兰部。漠原虽大，魏国鲸吞蚕食已然跃居第三；多次互访，拓跋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燕国的尊敬远远不如刘亢埿和刘卫辰。可慕容垂执迷不悟，再三帮助拓跋珪以弱并强。或许，燕皇扶持拓跋珪坐大成势，期盼复原前秦时期的草原双雄制度吧。
公元389年五月，慕容垂下令范阳王慕容德、赵王慕容麟剿灭贺兰部。
二将统兵北上，正遇到企图袭击赤城的贺氏兄弟。燕军铁蹄铮铮，贺兰精于骑射。你来我往，双方血战一团；燕军久历沙场，贺兰逐渐不敌。见势不妙，贺氏兄弟慌忙逃遁。慕容德、慕容麟叔侄尾随追击到了勿根山（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西北）。
贺讷走投无路，只好请求投降。多半部众被燕军押解至上谷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贺染干被带回中山当人质。贺染干毕恭毕敬假意臣服，取得了燕国的信任。没过多久，他借机逃到上谷郡，煽动部曲返回了大漠。

端月开岁，太子慕容宝指派阳平王慕容柔进驻襄国（今邢台市）。燕国还举行了盛大的招魂葬礼，哀思罹难关中的慕容暐等宗亲。西燕慕容永乃远房疏族，身份并不显赫。慕容盛等人逃走不久，慕容永屠杀慕容儁及慕容垂的后裔巩固皇位。招魂葬礼也包括了这些冤死的慕容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