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围困大棘城
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并不因为低调就会放过你。尽管慕容廆小心谨慎地避免冲突，强大的宇文部还是盯上了弱小的慕容部。
我们先补一下宇文氏的课。自从柳城事件后，宇文莫珪一向敌视慕容部。当得知慕容氏与段部联姻，莫珪不能坐视不理。他找到西边的拓跋氏，要为儿子宇文悉独官谋婚（《魏书》作逊昵延）。拓跋部的首领眼见聘礼丰厚，就把大女儿嫁给了悉独官。
这次婚姻解除了宇文莫珪的后顾之忧。于是他自封单于，逐步收服了塞外的诸多部落。宇文部的羽翼渐渐丰满，着眼于进军塞内。莫珪把夙敌慕容部看作绊脚石，想要除之而后快。
慕容部太弱了，不值得亲自动手。莫珪命令弟弟宇文屈云解决慕容廆。屈云也这样想，叫副帅素怒延攻击慕容部（《晋书》作素延，此处参照《燕书》和《资治通鉴》）。
公元302年，素怒延漫不经心地前来扫荡慕容氏，却被慕容廆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灰头灰脸地跑了。素怒延真的怒了，恼羞成怒。他召集部众，凑了十万人气势汹汹地再次杀了过来，把棘城团团围住。
这是建都后第一次被围攻，棘城内惊恐万分。慕容廆显示了领袖魅力。他哈哈一笑：“素怒延兵马虽多，却毫无纪律可言，无非一群乌合之众。他的失败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早就想好了致胜的妙计。你们跟着我奋力杀敌就行了。”
说完他穿起甲胄，跃上战马，一骑当先飞驰出击。将士们见首领胸有成竹，因而勇气大增，人人作困兽之斗。战马嘶鸣地动山摇，骑士长刀闪亮似雪。慕容骑兵势不可挡，一举击溃素怒延。慕容廆追赶了一百多里才鸣金收兵。
经此一役，宇文部丧失一万多人，莫珪胆寒。慕容氏在辽东声名大噪。边塞内外许多依附宇文部的小势力纷纷改弦易辙。辽东人孟晖原本接受宇文氏的庇护。战后，他带着几千户人投奔慕容部。慕容廆任命他为建威将军。孟氏一族从此成为慕容氏的家臣。
此外，慕容廆大量启用部族内的年轻人。慕舆句掌管府库，勤俭清廉，心算默记，没有出现纰漏。慕舆河负责狱讼，思维活跃，缜密公正，没有产生差错。合理利用人才，不仅完善了后勤与司法制度，更体现了慕容廆宽宏的胸襟。因为，慕舆氏极有可能为慕容删的后裔。
慕舆氏在慕容部壮大的过程中不遗余力，并获得了仅次慕容氏的地位与荣耀。燕国败亡后，慕舆氏和许多慕容氏一道改姓为慕。尔后他们又在鲜卑化的大潮里恢复为慕容，因此造成了混淆。有学者据此认定慕舆乃慕容音讹。
胡三省说，慕舆盖亦鲜卑之种，别为一姓。陈连庆更认为两姓乃嫡庶辨别。老狼同意慕舆氏为慕容部的旁支。可是，究竟是哪一支呢？在研究慕容世系时，老狼发现慕舆氏不能归于慕容廆和慕容运的后裔。一则慕舆氏的年龄不吻合，再则也太牵强----慕容兄弟另有子嗣。
老狼注意到，史书里吐谷浑的长子诞生于西迁之后。时年四十九岁的吐谷浑在分家前没有生育，西迁路上却有了六十个儿子。这样的看法显得不合理。老狼以为，长子乃嫡长子之误。吐谷浑在西迁时娶了嫡妻，所以传位给嫡长子。跟随他西迁的儿子里，包含了分家前的众多庶子。
即使有吐谷浑子嗣留下，也不为慕舆氏。《北朝胡姓考》称他们都改姓谷氏或浑氏。因此，涉归的儿子们全不为慕舆氏的始祖。再有，就算慕容廆还有其他兄弟，也应姓慕容。
故而，老狼想到了涉归的弟弟。当初，慕容删没有伤害吐谷浑和慕容运，慕容廆戡乱后杀光其后裔的可能性也不大。老狼推断慕容删或许有幼子幸存，但被剥夺了慕容姓，改为慕舆氏。这样的故事，直到清朝也有例可循。
如此，慕容廆信任投顺之人和仇家后裔。他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部族逐渐繁荣。慕容氏知人善用，有别于其他部落。这也是他们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诀窍。

（21）拓跋部
击败素怒延后，慕容廆的感觉很不错。公元307年，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他带领骑兵出塞，穿越宇文氏的辖地，跟人发生了冲突。冲突的对手不是宇文莫珪，而是拓跋氏。
拓拔氏为北魏帝国的缔造者。拓跋二字按鲜卑语解释为“土后”，意谕皇天后土。拓拔鲜卑自述为黄帝后裔，拥有独特的辫发风俗。因为辫发，拓跋氏被江南人讥笑为“索虏”。拓跋族扎起小辫，宇文部剪发留顶，慕容氏披头散发，鲜卑诸部各有风俗。
拓跋氏发源于大兴安岭（大鲜卑山）。按《魏书》的说法，拓跋部在大鲜卑山度过了七十二世，终于走出大山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据说那些留下的族人演化为今天的锡伯族。
拓跋部继续从草原南迁。数代之后，拓跋邻做了大人。拓跋邻兄弟八人，分别为纥骨氏(胡氏)、普氏(周氏)、拔拔氏(长孙氏)、拓跋氏（元氏）、达奚氏(奚氏)、伊娄氏(伊氏)、丘敦氏(丘氏)和俟亥氏(亥氏)。他们分别统辖邑落，形成“拓跋鲜卑八国”。这些血亲就是拓跋氏将来占有半壁河山的基干力量。括弧里是北魏孝文帝改革后的汉姓。
拓跋邻传位给儿子诘汾。诘汾称自己跟天女发生了一夜情，并有了后代力微。其后，诘汾带族人辗转来到阴山附近。这里水丰草茂向来为游牧民族喜好，拓跋氏在阴山脚下与外族混居了。据老狼所知有独孤氏（刘氏）、吐奚氏（古氏）、贺拔氏（贺氏）等原属匈奴的部族与拓拔部通婚，因此也有人说拓跋氏乃鲜卑和匈奴的混血后代。
与慕容部的经历类似，阴山下的拓跋部闹起了分家。
拓跋力微接替了大人之位。兄长匹孤一气之下远走他乡，成为了西部鲜卑之一的秃发氏。力微在拓跋历史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开创了拓跋部兴盛的大局，被尊为始祖。拓跋部占据了广阔的草原，独霸中部鲜卑之名。力微定居并州塞外的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的土城子），逐步接近华夏文明。
力微遣派儿子沙漠汗到曹魏帝国做人质。此后，拓拔鲜卑与中原的交往被史册记录。力微罕见的长寿，仙游时已经104岁了。他的过世让拓跋部陷入了内乱。
慕容廆求婚那年，力微的另一个儿子拓跋禄官将大部分领地留给侄儿，自己带着部众向东迁移。禄官一直来到濡源（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滦河源头），跟宇文部做了邻居。宇文莫珪和他结为亲家。
拓跋禄官死后，他的侄儿猗卢一统拓跋部。拓跋猗卢是沙漠汗的儿子，被晋朝封为代王，并树立石碑纪念。民国年间，猗卢石碑被人从山西购回北京。现有拓本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石碑有六个残字：王猗卢之碑也。
公元307年，拓跋猗卢刚刚统一部落，慕容廆的骑兵冲来了。猗卢派左贤王赶走了慕容廆。双方皆不愿树敌，于是和解通好。慕容部与自己宿命的对手接触，第一回合平局收场。

（22）乱糟糟的晋王朝
我们来看一看中原的局势。
晋武帝把皇位留给了他的傻瓜儿子晋惠帝，智力正常的司马王爷们纷纷觊觎皇权。他们连年争斗，大打出手，掏空了晋王朝本来就不强壮的身躯。于是，边陲的匈奴、氐族、羯族等趁虚而入，鲸吞蚕食晋朝的疆土。
匈奴刘渊猛攻关中、河洛及太行山以西地区；氐人李特在大西南形成割据之势；羯族石勒在河北、山东横行无忌。晋朝军民死伤不可计数。
无助的人们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流亡异土他乡。皇族宗室、大夫士子和黎民百姓混挤在一起仓惶出逃。近百万人胆颤心惊地抢渡长江涌入吴越等地，过江名士多如鲫鱼。
鲜卑在做什么呢？鲜卑诸部各行其是。有的隔岸观火，有的趁火打劫。慕容氏和宇文氏差不多属于前者。拓跋部结交并州的刘琨，段部追随幽州的王浚，两部积极参与了中原混战。刘琨和王浚是晋王朝在黄河流域仅剩的藩镇了。
刘琨字越石，据传乃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琨年青时曾与祖逖一起担任主簿（秘书），“闻鸡起舞”就是讲述二人晨练的往事。兵荒马乱时节，刘琨主要的对手为匈奴人。好笑的是刘渊建国时追封刘禅为先帝，而刘禅的老爸也号称中山靖王的后裔。于是，两个民族的“本家兄弟”打个不停。
有一天，并州首府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又被胡骑围住。等到夜阑人静，刘琨一袭白衣登上城楼。皓月当空，他吹响了胡笳。哀伤的旋律划破月夜，勾起了匈奴劲卒的思乡之情。他们凄然长叹，唏嘘流涕，等天亮时散得干干净净。然而，强悍的匈奴政权毕竟不是几首哀歌就能吹垮的，他们夺取了晋阳以外的并州地盘。
危难的时候，拓跋猗卢出手了。猗卢与刘琨为结义兄弟。拓跋骑兵在晋阳的西北重创匈奴部队，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刘渊那“红眼睛白胡子能把铁板射穿”的侄儿刘曜也身受七处伤，坠马等死。属下傅虎把马让给他。刘曜苦笑说：“我已经无力再战了，请你赶紧逃走。以后为我报仇吧。”傅虎将他拴在马上，朗声回答：“大单于的天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大王您！”说完把马赶走，自己与追兵苦战而亡。刘曜是匈奴赵国最后一任帝王。此事演变为《三国演义》曹洪舍骑救曹操的段落。
拓跋猗卢赶跑了匈奴兵，功劳甚大。刘琨请求朝廷封他为代郡公爵。猗卢要求把雁门郡句注山（今山西省忻州市代县雁门山）以北的土地作为封邑。刘琨没有办法，只好把山北的老百姓迁到山南。拓跋部进占雁门以北，以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为南部首都。
并州雁门郡北部的土地更易为“代郡”，这事闹出了麻烦。代郡位于幽州西北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那是王浚的辖地。如果拓跋猗卢改称“雁门公”倒也省事，可随后他进爵为代王。猗卢的族裔还因此创立了北魏的前身----拓跋代国。
刘琨同意拓跋猗卢到雁门，本意为了依靠一个强大的外援。不过你拿别人的地盘名称去封赏盟友，这是开挂的节奏么？此举激怒了王浚。
王浚字彭祖，乃王沈的私生子。王沈是《魏书》的主要编纂者，也是司马氏的心腹。托老爸的福，王浚升迁不算慢。丧乱时他已经官拜宁朔将军，担任都督幽州诸军事，驻扎在蓟城了。
如果说刘琨还算忠义之士，那么王浚是个标准的野心家。乱世中他采取观望态度，想趁时局变化从中渔利。王浚见鲜卑骑兵锋锐似刃，盘算着利用他们壮大自己。他把一个女儿嫁给慕容廆的手下败将宇文素怒延，另一个女儿嫁与慕容廆的大舅子段务勿尘。
为了更好地拉拢段部，王浚还上表请求封赏段务勿尘为辽西公。此手法与刘琨同出一辙，段务勿尘也甘愿做他的马前卒。皇族内战快结束的时候，王浚召来段氏女婿，南下进攻中原。鲜卑骑士攻破了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西南）和长安等名城古都。
王浚首鼠两端，妄图坐大又不敢占据帝王关河。他放弃到手的大城市，撤军回幽州。他瞧见段部士兵抢夺了不少汉族妇女，于是下令“敢有挟藏者处斩”。鲜卑人遂把抢来的八千多汉女全部推入易水淹死。
王浚故作威严，其实是拯救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他认为这些汉女被胡人糟蹋是不可忍受的耻辱，却又担心刺激鲜卑人失去帮手。他既要维护尊严，同时也不能让段部感到难以接受----不然，他为何不下令“放了汉女”或者直接惩罚段部呢？段务勿尘也理解这道命令的潜台词：不准挟藏？那好，咱们一拍两散，谁都不要。
段务勿尘的行为令人不齿，王浚也不是汉高祖和魏武帝之流的人物。王浚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度，总在一些虚名上斤斤计较。为了分封代王的事，他出兵找拓跋猗卢的麻烦，却自讨苦吃被揍了回来。老狼以为，王浚执意代郡封号归属，无非自己得位不正的缘故。王浚幽州刺史的头衔，是他杀了上一任刺史自封的。
说来此事的起因不怪王浚。原幽州刺史想谋害他，找乌桓人做杀手。刺杀行动因为下雨而取消了。乌桓人认定王浚受老天保佑，当即向他告密。于是王浚杀了刺史自己兼任了。
蝴蝶效应来了。王浚杀幽州刺史的事，让平州昌黎郡的慕容部也被影响了。

（23）慕容翰
上一任幽州刺史的副手叫王诞。王浚夺权后，王诞跑到辽东归附东夷校尉李臻。李臻是何龛的继任者。王诞劝他维护朝纲，出兵讨伐王浚。李臻派他儿子李咸带兵攻打王浚。
问题来了。辽东郡太守庞本怨恨李臻，只因他手握兵权被迫隐忍不发。庞本见李臻脱离了部队，立刻就杀了他。接着，庞本又派人在半道追上李咸，突然杀了他。王诞是昌黎郡人。他趁乱带着李臻的两个孙子投奔老乡慕容廆。
朝廷诏令以勃海郡蓨县人（蓨读音：修，今河北省衡水市景县）封释接替东夷校尉。庞本又图谋害他。封释在儿子的建议下摆了个鸿门宴，把庞本抓住杀了。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就跟慕容廆有关系了。
素喜连和木丸津是鲜卑小部落的首领。他们借口为李臻报仇，四处攻扰县府和抢掠民众。封释不能制止他们的暴行，想和谈也不成。很多人逃奔慕容部避难，慕容廆设法安置他们。
慕容廆的大儿子慕容翰不到二十岁，乃小妾所生。慕容翰继承了慕容氏俊朗伟岸的外表，他的见地也卓越不群。他阐述有能力的人应当承担更多的责任，建议父亲帮助封释讨伐两部，既获得美誉又扩充实力。慕容廆很高兴儿子有如此主见，况且名利双收何乐不为？于是任命慕容翰为鹰扬将军，领军进攻两部。
公元311年，慕容翰率骑兵出击，当场斩杀素喜连和木丸津，兼并了两部鲜卑。慕容廆把收容的难民连同被两部俘获的三千多家汉人一并放归辽东郡。要知道，辽东郡有户籍的人口还不到六千户。此举让封释非常感激和敬佩，他把慕容部看作可以依赖的帮手。
下半年，封释得了重病。由于长子早逝，他对遗孙封弈（也作封奕）格外珍爱。病危前，他把封弈托付给慕容廆。封释去世后，慕容廆召封弈来交谈，见他确有才能，就加以任用。
封释的儿子封怞（怞读音：油）为幽州参军，封悛（悛读音：圈）为冀州主簿。他们来给父亲奔丧时受到慕容廆的款待和抚慰。因为战乱道路不通，于是他们都留在了慕容部。慕容廆大喜：“这一家子全是上天降下来的千斤神牛啊！”遂任命封怞为长史（幕僚长）、封悛为参军。封氏后人一直得到慕容燕国的器重，皆担任要职。
东夷校尉的位置空了出来。王浚为了抢占平州，赶紧派崔毖来接任。王浚前后娶了四任正妻：第一位夫人为济阴郡的文粲，生了三个女儿；第二位夫人叫卫琇，河东郡人，没有留下子女；第三任夫人是平原人华芳，生有两个儿子；第四位夫人为清河郡的崔氏。崔毖是王浚的小舅子。
清河郡（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崔氏乃名门望族。崔毖的曾祖为崔琰，崔琰仪表堂堂。《世说新语》里说匈奴使节朝拜魏王，曹操让崔琰代替接见，自己假扮侍卫持刀而立。事毕曹操派人问使者印象如何，使者不假思索地说：魏王风采高雅；但捉刀人气度威严，是为真英雄。
崔琰处处迎合曹操，却又刻意傲慢想要自抬身价。随后他触怒曹操，因为小事被赐死了。崔毖继承了曾祖的容貌与秉性。他到辽东后将会引发新的风波。

（24）进攻表哥
翌年，王浚加封慕容廆为散骑常待、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等名号，企图将慕容部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慕容廆以不是朝廷正式任命为借口，拒绝了他。
慕容廆不要大单于，有人要。王浚的主要帮手为鲜卑段氏。段务勿尘亡故后，儿子段疾陆眷（《魏书》写作段就六眷）继位辽西公。王浚把他封为大单于。段大单于领兵出征，第一仗就打败了刘琨的部队。这是怎么回事？
刘琨因自身的公子哥习气不能收归人心。他听信谗言斩杀幕僚，任由拓跋氏为所欲为。众人见了非常寒心。有时数千人来归附他，但同时也有数千人离开。故而，尽管有拓跋部帮忙，刘琨还是丢掉了并州。
刘琨让亲戚在幽州的代郡、上谷郡和广宁郡招募人马，准备从匈奴人手里夺回并州。王浚认为刘琨侵入了自己的地盘，联合段疾陆眷攻破三郡，杀了刘氏宗人。段部把当地老百姓驱赶回辽西，王浚再不说狠话了。刘琨无力争夺，也只能忍让了。
就在王浚与刘琨纠缠不清时，羯族人石勒早在一旁鹰视狼顾了。
石勒自幼家贫，还做过汉人的奴隶。天下大乱，他乘机纠集亡命之徒落草为寇。凭着机智和凶悍的个性，石勒的部队如滚雪球一样壮大。他曾想渡江追击晋朝军民，但在淮河跟祖逖的北伐军打了个平手。进退两难之际，石勒听从汉人谋士的建议，袭取冀州广平郡的襄国为基地（今河北省邢台市），企图消灭王浚割据河北。
石勒的实力一度弱于王浚。这年冬天，王浚派段疾陆眷进攻襄国。石勒打不过段部骑兵，只好退回城内。他把部分城墙的内部凿空，趁鲜卑人懈怠时推倒城墙发动突然袭击，俘获了段疾陆眷的堂弟段末杯（《魏书》作段末波，《资治通鉴》作段末柸，今以《晋书》为准）。
石勒派人向段疾陆眷求和：“鲜卑与我无仇，你们来攻打我都是王浚的馊主意。我当然不能因此怪罪段部。我已经认段末杯作干儿子了，希望两家从此和睦相处。”
段末杯乃极其骁勇的武将，向来被段疾陆眷赏识。段大单于用金银和段末杯的弟弟换回了他，撤兵解围。其后，段部的人质偷偷跑回了辽西。石勒大怒，杀沿途的县令泄愤。
不管怎样，王浚最大的外援被石勒分化了。当他再次召段部攻打石勒，段疾陆眷不来了。没有了段部的支持，王浚就是一只无牙的老虎。老虎不发威，自然是病猫。王浚不想被人看作病猫，他决定找段氏的麻烦。王浚置石勒于不顾，执意把过去战友推向对立面的做法极为愚蠢。
愚蠢的人常常自以为是。王浚也觉得想出了卞庄刺虎的好办法：他重金贿赂拓跋猗卢，请他攻打段部。猗卢推辞兵力不够，王浚信誓旦旦地保证还有盟友加入。这个盟友就是慕容廆。
慕容廆从来不是王浚的朋友。然而，段疾陆眷傲慢无礼，不把慕容姑父放在眼里。慕容廆乐得借机教训下他，让慕容翰出兵。
公元313年，王浚操纵两家人马攻打段氏。出工不出力的拓跋军队一触即溃，慕容部却大有斩获。慕容翰把表哥段疾陆眷的势力赶出昌黎郡，一直打到辽西郡的郡治阳乐（今河北省秦皇岛市昌黎县）。当他闻讯段部在西边获胜，立刻回军据守徒河新城（今辽宁省葫芦岛市连山区）。两部遂以此地为界。

（25）人才，最贵的是人才
几大势力角逐，惟有慕容氏扩土占地，这得益于他们优待士人的传统。丧乱时，长江以北的老百姓流寓失所，来不及逃往江南的士族常常投奔凉州张氏或辽东慕容氏。
凉州张氏的主脑是张轨。他出身于凉州安定郡乌氏县（今宁夏自治区固原市东南）官宦世家，乃楚汉相争时赵王张耳的后人。
西晋末年，张轨预感到祸乱即将来临，便自告奋勇回偏僻的凉州担任刺史。他任用当地豪族，尽力安抚人心；他平定各族盗匪，还给地方安宁；他大兴教育，让中土文化得以保存；他收容逃难的士民，庇护了大量的中原人。当时的歌谣唱道：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
当初，很多人依附刘琨和王浚，因不能得到体恤和安抚失望地离去。段氏兄弟只为武夫之勇，不能礼遇士族。反观慕容廆擢举贤才，设立侨县安置流人。他的辖区成为中原士民的归宿之一。
刚开始，由于根深蒂固的汉夷分歧，大多数流亡的士族并不认同慕容廆的领袖地位。渔阳人周存由于战乱跟母亲失联，四处寻找。后来听说母亲可能流落到了昌黎郡，周存连忙赶往慕容部。慕容廆非常客气地接待他，帮他寻母，但找了一年也没找到。临别，慕容廆想要挽留他。还未开口，周存便婉拒了。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裴嶷的到来。
河东郡（今山西省运城市夏县）名士裴嶷原为昌黎太守，其兄玄菟太守裴武病逝。裴嶷与侄儿裴开送丧回乡。路过棘城时，他们得到慕容廆十分殷勤和周到的款待。走到辽西郡，因战乱没法前进了。裴嶷想回去投奔慕容部，裴开认为段氏强大，应该就近到令支去。
裴嶷解释道：“段氏兄弟没有远见，喜欢武勇的人却不会善待士族。慕容廆为人厚道，处事公平，有远大的志向。跟着他才能保护宗族而建功立业。”裴开听从叔父的安排，一起投靠慕容氏。慕容廆对裴嶷格外器重，把军国大事都托付给他。
流寓士大夫见了，纷纷效仿裴嶷依附慕容政权。
广平人游邃、北海人逄羡（逄读音：庞）、西河人宋奭（奭读音：事）先后担任过昌黎太守，皆在蓟城避乱。他们听说裴嶷的事后全部投奔了慕容廆。平原人刘翔、宋该、杜群先依靠王浚，转而又投段氏，最后带着家族一起归附慕容部。东夷校尉崔毖请安定人皇甫岌担任长史，皇甫岌谢绝了；而慕容廆征召他，皇甫岌和弟弟皇甫真一起来了。
当时，到慕容部安身的中原流民有数万家。慕容廆为冀州人侨置冀阳郡，为豫州人建立成周郡，为青州人设置营丘郡，为并州人成立唐国郡，全都妥善安置。《十六国疆域志》称冀阳郡辖柳城和平刚县（今辽宁省凌源市，即平冈）。慕容部悄然扩张到了白狼水上游。
慕容廆在流民中广招人才，任命他们为谋士并委以政务。代郡人鲁昌、辽东人高诩、昌黎人刘斌、兰陵人缪恺和北平人西方虔（《元和姓纂》记作西方虎），有的沉着睿智，有的文采斐然。慕容廆聘请他们为重要的幕宾，皆掌管机要。
冀州平原郡（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刘讃精通儒学，受邀担任东庠祭酒（太学博士，类似于大学教授），为鲜卑贵族子弟传授汉学文化和施政之道。空闲的时候，慕容廆也亲临太学听刘讃讲课。他学以致用，撰写了数千字的家规来教育子孙。
魏郡人黄泓（或说庐江人）擅长天文知识，满腹经纶。他带着宗族归附慕容部，被录用为参军（军事参谋）。他的预见大多正确，由是慕容廆常说：“黄参军就是我的虞翻。”虞翻乃东吴的大臣，精通易学。慕容廆把自己比作孙权了。
当然了，也有拉郎配。北平人阳耽是辽西郡的太守，为官清廉。慕容翰击破阳乐城，抓获了他送到棘城。慕容廆待之以礼，两家遂成为世交。
在汉族谋臣的帮助下，慕容氏在经济、政治和军事方面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士大夫们率领宗族、部曲、佃客和乡里一齐投奔慕容部，带来了大量的劳动力，壮大了经济规模。这些世家门第往往还拥有丰富的政治才能和军事经验，对慕容氏的扩张不无裨益。
慕容廆在他们的帮助下锐意进取，“慎刑狱，敬贤君，重农桑，戒酒佞”，逐步积累了人力、物力和声望。慕容部加快了政治经济、法律体制、社会组织、教育艺术和生活习俗等诸多方面的变革，在辽东诸势力中后来居上。

（26）都来劝进司马睿
慕容部兴盛的同时，中原的时局更加恶化了。匈奴人席卷了陕西、山西与河南，氐族李氏在西南建国，石勒在河北及山东站稳了脚跟，高句丽攻占了乐浪郡和带方郡。
起先，辽东人张统管辖乐浪、带方二郡。烽上王的侄儿美川王当政后，屡屡与张统争夺二郡。公元313年，张统坚持不下去了。在乐浪人王遵的劝说下，他带一千多家百姓投奔慕容部。慕容廆给他划了一块土地侨置了乐浪郡。张统任太守，王遵为参军。高句丽遂霸占原乐浪与带方的土地，并逐年攻击玄菟郡，劫走人口和财物。
刘琨和王浚也日渐式微。如果二人同心协力，即便不能匡扶晋室却至少能够自保；但他们缺乏领袖气概，反而互相掣肘让胡人坐大。
洛阳陷落后，王浚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皇太子。他宣布在幽州设立临时中央政府，向纂位更进了一步。公元314年，石勒卑辞厚礼诈称要投降。王浚信以为真，被石勒一举攻破蓟城。王浚大骂胡奴骗人，石勒轻松地笑笑：“公居高位手握强兵，坐视本朝倾覆不肯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不是凶逆又是什么。任用奸佞，虐待百姓，杀戮忠良，祸害幽州，这是谁的罪过？”王浚照旧骂声不绝，自杀未遂，被送到襄国斩首了。
王浚的近侍阳裕是前辽西太守阳耽的侄儿，他逃到令支依附段部。鲁国人孔纂、会稽人朱左车、泰山人胡母翼等从蓟城逃往慕容部。慕容廆待他们如宾友。
石勒兵少不能据守蓟城。他焚烧宫殿，杀幽州将士一万多人，撤军回襄国。段疾陆眷派遣弟弟段匹磾（磾读音：低）占领了蓟城。段部的疆域得到了扩张。史书称其“西尽幽州东界辽水”。然而不久之后，拓跋部就攻占了幽州西部，段氏想驻扎军都山（今北京市昌平区）都不行。至于东界辽水更属虚词。慕容翰镇守徒河新城，宇文部坐断紫蒙川。段部势力没有可能到达辽河流域。
公元315年，晋愍帝司马邺封赏慕容廆为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那么问题来了。镇军将军属于古代高级军衔，尚无争议。可慕容部只拥有昌黎郡，辽东郡还在崔毖手中。司马邺的封赏难道是在挑拨离间么？慕容廆没有接受。第二年，匈奴人捉走司马邺，西晋灭亡了。
皇族司马睿在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创立政权，偏安一隅的东晋帝国启动了。司马睿素无名望，但是运气特别好。当王爷们在胡人的马刀下身首异处之时，他早已逃到江东了。当初，黄河渡口的河吏不准司马睿过河。随行的谋臣见了，故意用马鞭子拂他的脸，笑着说：“现下官家抓捕贵人。你这看房子的小官，怎么也被拘留了？”河吏以为抓错，就把他放行了。
司马睿来到建康，依靠北方士族的扶持，把长江以南营造成中原人士的庇护所。丧乱时，晋惠帝的女儿清河公主流落民间。她被贩卖给吴兴人钱温为婢女。钱温父女几乎将她折磨死。清河公主趁钱家疏忽，跑到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衙门哭诉。司马睿知道后，一面为她恢复身份一面下令把钱温父女处斩。
可是，像清河公主这样的幸运儿毕竟太少了。兵荒马乱的年代，即便金枝玉叶也被迫做奴婢，更别说留在北方的老百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了。流落江南的有志之士莫不痛心疾首，他们把匡复河山与拯救黎民的希望寄托在祖逖和刘琨身上。
祖逖字士稚，生于幽州范阳郡遒县（今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北）的大族。他与刘琨一样志在驱逐胡虏。祖逖带着随自己南下的流民队伍，毅然渡江北上。船到中流眼望滚滚东去的大江，他用力拍击船桨说：“我祖逖立志北伐，如果不能复兴国家而凯旋，就让我如同这浩浩荡荡的江水，有去无还吧！”众人听了感叹不已。极度困难下，祖逖的军队收复了淮河一带的部分土地；但积重难返，清定中原不是数年间能办到的。祖逖壮志未酬，病死在征途。
刘琨的后台是拓跋氏，但拓跋部自己也出事了。西晋覆灭这年，猗卢想把位子留给小儿子。愤怒的大儿子起兵讨说法。猗卢打不过大儿子，换上便服躲入民间。他被一个妇女认了出来，于是被害了。拓跋部乱作一团，猗卢的儿子们也死于混战。最后，猗卢的侄儿拓跋郁律执政。
失去拓跋氏的支持，刘琨愈发艰难了。当年年底，他投靠蓟城的段匹磾。二人歃血为盟，相约共同辅佐晋室。
公元317年仲夏，刘琨和段匹磾邀集北方180位将领联名上书，向司马睿劝进请他接任帝位。这些人的目标各有不同：有的真心实意盼望确立大统，有的只是趁机邀功，有的渴望促请北伐，有的妄图借重天子以令诸侯。
当联名书传到棘城时，慕容廆不以为然，打算置之不理。此前的初春，司马睿封他为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民诸军事、大单于、龙骧将军和昌黎公。慕容廆统统婉拒，认为自己用不着受制于人并参与中原的纷争。
部属鲁昌和高诩劝他：“如今晋祚虽然衰落，但士人和百姓仍然怀念故国。琅邪王司马睿在江东承制，终将继承晋朝。明公雄据一方，而地方部族不遵从您的号令，原因就在于明公不是朝廷的官员。而今正好借此机会与琅邪王通使，并劝他称帝。然后您奉皇帝的命令讨伐有罪的人，谁敢不从呢！”慕容廆认为有理，签署联名书并差人乘船去建康，开始与东晋交涉。

（27）段部的分裂
公元318年，司马睿如愿以偿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我们称他为晋元帝。晋元帝派人来棘城重申分封的事。慕容廆接受了龙骧将军等军衔和官职，仍然推辞了昌黎公爵的称号。
慕容廆委任游邃为将军府的长史，刘翔为主簿。游邃创定了将军府的礼仪，又把长史的职位让给了裴嶷。
裴嶷对慕容廆提议：“晋室只能偏安了，无论威望还是影响皆可忽略。其他的军阀虽然有一些人马，但大多都是顽固之徒。天下只有靠明公您来搭救了。希望您能兼并弱小势力，扫荡匈奴人和羯人。”慕容廆哈哈大笑：“你的计划太宏伟了，不是我能做到的。你不嫌弃我孤陋而加入慕容部，乃上天佑护慕容氏。我自当积福累仁，子孙或许能占有中原。”
尊王拥晋是慕容廆重大的战略部署。这样不仅获得了大多数汉人的好感，也使他打破了辽东的局限，把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地区。慕容廆的头脑相当清醒，明白自己尚未强大到能与匈奴人或石勒争雄的地步，惟有韬光养晦才能为后世拓张打下良好的根基。
慕容廆口中的子孙，指的是自己的嫡子慕容皝。慕容皝乃段夫人所生，初名晃。《魏书》说他犯了拓跋晃的名讳，《十六国春秋》称太子晃师从刘讃。皝，乃发迹后改的名字。
慕容皝字元真，小名叫万年。《晋书》说他是慕容廆的第三个儿子，《十六国春秋》称排行老二。老狼猜想，要么《晋书》有误，要么段夫人还有一个夭折了的长子。
慕容皝跟阳耽之子阳骛的私交甚好。阳骛的母亲“博学有仪，皝尝升堂拜之”。当年孙策和周瑜相互友善，彼此可以进入后堂拜见对方的母亲。升堂拜母意味着双方结为通家之好。
这一年，慕容皝娶了段就陆眷的孙女为正妻，并被立为世子。东晋加封慕容廆，同时也封慕容皝为振武将军。慕容皝春风得意，段氏却迎来了凄风苦雨。
春天，辽西公段疾陆眷弃世。由于他的儿子尚年幼，段部为了继承权分裂为数派。段疾陆眷的叔父段涉复辰（也称段辰或截附真，段务勿尘的弟弟）的势力很强，曾被封为广宁公。段匹磾占领蓟城后也成为分庭抗礼的力量。段匹磾要回令支奔丧，没想到却惹出了内讧的丑闻。
有的史书称段匹磾打算夺权，被亲信出卖，使令支这头有了防备。有的史料说段末杯教唆段涉复辰，诬蔑段匹磾想作乱。反正，段匹磾的人马被令支的军队阻截，败逃回蓟城。段末杯趁机杀了段涉复辰，拥立父亲段忽跋邻为主（《魏书》称为段羽鳞），自握兵权。
段末杯一系乃开山鼻祖段就陆眷的后裔。他们对段阶的子孙掌控部族早就不满了。此番篡权，段氏堂兄弟互相对峙。段部分裂为令支派和蓟城派。
段匹磾被族人背叛，疑心骤起。刘琨的儿子被段末杯抓获，被迫给父亲写了一封劝降信。不料，书信落入段匹磾的手中。五月，段匹磾犹豫良久，还是处死了刘琨。
临刑前刘琨慷慨悲昂，低声朗诵“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浮。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等绝句后，一腔碧血消逝在人间。
刘琨的部属纷纷逃奔段末杯或石勒。段匹磾众叛亲离，在段末杯、石勒和拓跋部的夹击下，失败不可避免了。他本人被石勒俘获，拒不投降并以晋朝忠臣自居。三年后，他被石勒所杀。

（28）再围大棘城
公元319年，慕容皝的嫡子慕容儁诞生了（儁为俊的异体字）。慕容廆高兴地说：“此儿骨相不凡，必然为我家夺得天下。”史书里常见未卜先知的案例，用来证明说话人的远见与主角的宿命。成功乃机遇和实力的结晶，不是单凭骨相就能兑现的。老狼建议辩证地看待史籍中类似的卓见，以免迷失了观感和方向。
同年，慕容部的兴旺招来了嫉妒的眼光，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了。
东夷校尉崔毖自认出身豪门理应被拥戴。结果事与愿违：慕容部门庭若市，东夷府门可罗雀。崔毖猜疑慕容廆扣留了流亡的士族，暗中唆使宇文氏、段部和高句丽进攻慕容廆，约定胜利后瓜分慕容部的土地和人口。
宇文莫珪死后，悉独官嗣位。悉独官不断地盘算着消灭慕容部。当他接到崔毖的信函后喜出望外，急急忙忙率大军赶来。段末杯贪图慕容部的财富也加入了联军。高句丽美川王一贯瞧不起被慕容廆吓破了胆的伯父。他以攻掠辽东为目标，崔毖的计谋正中下怀。他也欣然统兵而来。
这年冬天，庞大的“慕容讨伐联军”向棘城进发，慕容部听闻后内外骚动。慕容廆询问应对之谋。裴嶷提议集中力量防御棘城，出奇制胜。慕容廆补充道：“敌军锋头正锐，应当闭门不战挫败他们的锐气。时间久了敌人必然生二心。等到人心离散，就能打败他们。”
联军杀到。悉独官耀武扬威地勒令投降，被慕容廆拒绝。联军仗着人多势众，不计死伤日夜攻城。城内的军民同仇敌忾打退了多次进攻。悉独官见强攻不下，指挥联军把棘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企图把慕容氏困死在城内。
慕容廆有法子。固守之外，他派使者带了牛肉和美酒单独犒劳宇文氏。有资料称使者乃慕容运，慕容运还故意牵扯崔毖。老狼无法肯定此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段部和高句丽果然怀疑宇文氏背着他们有勾当，遂各自退军了。悉独官见状，声称要独自攻取棘城，不灭慕容部誓不罢休。
宇文部倾巢而来，营寨相连三、四十里。慕容廆派人杀出重围急召慕容翰。慕容翰却回报：“敌众我寡，最好智取。城中的军队足以防御。我请求作为奇兵伺机而动。内外配合进攻，一定能打败宇文部。如果把兵力集中到一处，敌人倒有恃无恐可以全力攻城了。”慕容廆犹疑不决。辽东人韩寿赞同慕容翰的看法，慕容廆这才同意慕容翰留在徒河新城。
悉独官也知道慕容翰是员骁将，便分兵数千去袭击他。慕容翰将计就计，派人假扮段部使节，把宇文骑兵骗进伏击圈悉数消灭，然后又冒充他们回击悉独官。同时，慕容翰秘密通知棘城。
闻讯后，慕容廆命令慕容皝和裴嶷为前锋，自己统领大军出城作战。悉独官还在等徒河的捷报，没料到围困多日的慕容氏居然主动出击了。宇文部毫无戒备，仓促应战。兔子急了蹬老鹰。慕容氏人人向前，奋勇杀敌。这时，慕容翰从后杀到，纵火焚烧兵营。慕容部前后对冲犹如惊涛拍岸，宇文大军顿时崩溃。悉独官撒腿就跑，只身逃脱。
慕容廆尽俘悉独官的士卒，还把宇文氏引以为豪的三颗皇帝玉玺也缴获了。主簿宋该建议向东晋告捷。慕容廆命他撰写进献的文章，然后让裴嶷带着玉玺乘船去建康。
崔毖听闻战败，心中惶恐不安。他让侄儿崔焘到棘城假装祝贺。正巧段部和宇文氏的使节也来求和。慕容廆当面对质，带崔焘到城外展示军容。崔焘害怕了，坦白服罪。慕容廆叫他给崔毖带话：“投降是上策，逃跑是下策。”
慕容部立即实施报复行动。慕容廆让慕容翰和慕容仁进攻崔毖。慕容仁是段夫人的第二个儿子。战争持续到第二年的春天。
慕容兄弟猛攻辽东郡的襄平。崔毖无法抵抗，带着几十个骑兵逃往高句丽。慕容氏一举攻占了梦寐以求的辽东郡。两弟兄追至高句丽境内，遇到美川王的求和使者，这才撤兵。慕容廆任命慕容仁为征虏将军，镇守襄平城。慕容翰回防徒河新城。
不久，慕容廆以收留崔毖为理由，命令乐浪太守张统袭击高句丽的河城。张统擒获了守将如孥，连同俘虏的千余家百姓一起送到棘城。美川王不服气，秋天时又进犯辽东郡，被慕容仁打败。高句丽从此不敢侵略边境。崔毖死在高句丽，埋葬在大禹母亲的墓室（今吉林省集安市的大禹山西南）。据说，朝鲜崔姓与崔毖有关系。
崔焘带着叔叔的部将韩恒、石琮等人投降慕容廆。韩恒为安平人，石琮是西晋高官石鉴的孙子。此外，还有人加入慕容部。鞠彭为青州东莱人，父亲乃西晋皇宫的公车令。鞠彭带着乡民跟北海人郑林跨海投奔崔毖，但崔毖已经逃亡了。慕容廆让他们做参军，鞠彭爽快地答应了；郑林扭扭捏捏一番也妥协了。
可是，真有不愿效力的人。封怞的同乡高瞻乃崔毖的心腹。高瞻曾劝崔毖不要招惹慕容氏，但崔毖不听。慕容廆委任他为将军，高瞻称病不干。慕容廆多次探视，意味深长地指出他的心病在于华夷之别，望他放弃芥蒂。高瞻还是不肯为官，使得慕容廆不满。
宋该与高瞻有矛盾，悄悄提议除掉高瞻。慕容廆没有同意，高瞻风闻此事却抑郁身亡。堂弟高庆彷徨无措，正好乡邻封怞登门拜访。在封抽的指导下，高庆入仕慕容部。高瞻和高庆的子孙与慕容政权有密切的联系，甚至绵延至北朝----北齐的缔造者高欢就托言为高庆的后裔。
宋该贪婪。慕容皝当权后赏赐一百多匹布帛，让他背回家。布匹太沉，宋该累得爬不起来，沦为笑柄。北魏也有相同的故事。孝明帝视察府库，让随从能背多少就赏多少。陈留侯和章武王背得太多，一个闪了腰，一个折了腿。当时有人笑称：陈留章武，伤腰折股。
慕容廆再次打赢棘城保卫战，进一步削弱了东北诸势力。他的谋臣们深图远虑，足智多谋；他的儿子们渐渐长大，个个精明干练。由是，慕容廆确立了自己在辽东地区的霸主地位。

（29）慕容皝的军功
公元320年三月，裴嶷到达建康。他呈献玉玺，盛赞慕容氏。元帝君臣了解到慕容廆的成就，意识到他乃不可忽视的割据势力，不再只把他看作有利用价值的部落豪酋。
晋元帝希望裴嶷留在江东，裴嶷婉言谢绝：“四海分崩离析，慕容龙骧将军仍然效忠皇室，何其可贵。如果我不回去，他会以为朝廷辜负了他的大义。我不敢因为个人私利而忘却公义。”元帝赞同裴嶷的说法，应允他北归。
裴嶷带回了东晋的封赏。慕容廆被敕封为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翌年，晋元帝再加封他为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和辽东公，保留散骑常侍和单于的称号。老狼解释下这些称谓。
【都督诸军事】司令官，魏晋时期掌握军权的象征。一般在都督和诸军事之间添加地名。比如都督青州诸军事，那么青州地面上的军队归某人管了；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那么幽州、平州和东夷校尉的军队都应该服从慕容廆。最厉害的是都督中外诸军事，从中央军到地方部队皆属于某人了----至于管不管得了那是个人能力问题了。
【车骑将军】古代高级军衔，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是战车部队的统帅。慕容廆的车骑将军是个名誉封号，并非真正统领东晋的部队。
【平州牧】牧或刺史皆为地方的最高行政官。牧是资深刺史的荣誉称谓。一个州不可能同时有牧和刺史。牧的意思为替天子牧民，这与基督教里牧师的概念是一致的。获封之后，慕容廆乃平州的最高行政官了。
【辽东公】辽东郡公爵。皇帝承认辽东郡为慕容廆的食邑。慕容廆在封地享有治权和赋税权。
【散骑常侍】皇帝的侍从近臣，谏官，高级顾问之一。
【单于】慕容部等少数民族政权实行胡汉分治。单于是胡族管理体系的一把手。
此外，东晋朝廷还册封慕容皝为辽东公世子、冠军将军、左贤王、望平侯。慕容皝侯爵的封地位于玄菟郡的望平县（今辽宁省铁岭市开原市中固镇）。
慕容廆秉承皇帝的旨意，设立车骑将军的官衙。他任命裴嶷为辽东相（辽东郡的丞相）、游邃为车骑长史（幕僚长），裴开为司马（军政官），韩寿为别驾（行政副手），阳耽为军谘祭酒（高级军事顾问），崔焘为主簿（秘书），黄泓、郑林为参军（军事参谋）。
慕容廆还将权力分配给儿子们。他委任慕容翰为建威将军，调往襄平镇守；再让慕容仁驻扎平郭（今辽宁省营口市盖州），防备高句丽。慕容翰恩威并重地安抚老百姓，受到广泛的爱戴。慕容仁以他为榜样。二人把辽东郡管理得井井有条。
慕容皝作为指定接班人，要用军功维护自己的世子之位。这年年初，慕容部跟拓跋郁律发生了一次小摩擦，双方各自退兵。慕容皝的目标不是拓跋鲜卑，而是向段部和宇文氏复仇。
公元322年底，慕容皩进击段部。头年，段忽跋邻过世，段末杯自立为辽西公和单于。两家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慕容皩的母亲是段末杯的堂姑母，他自己则是段末杯的堂妹夫。
慕容皩并不因亲戚关系而手软，一鼓作气打到令支城内，抢劫了大量的战利品。战败的段末杯慌忙跟堂妹夫讲和，允诺恢复盟约。慕容皝劫掠了一千多家百姓返回棘城。
这一年，慕容皝新纳了妃子高氏。高氏将生育慕容皝的第四个儿子。关于高氏的族裔，有高句丽、鲜卑、匈奴和汉族等多种说法。老狼认为，此时高句丽与慕容氏尚为敌对关系，这两年也没发生争斗，二者联姻的可能不大；鲜卑高氏为鲜卑楼氏改姓而来，但汉的化时间未到，鲜卑高氏还没有出现；匈奴高不识的后人因地域关系也没有机会跟慕容皝接触，故而排除。那么，皝妃高氏究竟出自谁家呢？
老狼注意到，刚刚归顺慕容部的勃海人高庆开创了辽东高氏。从时间上看，他的族女嫁与慕容皝符合条件。有趣的是，高庆的堂哥高瞻拥有魁梧的身材----他比慕容廆还高两寸；而皝妃高氏的儿子身长超过两米。如果说遗传基因造成这点也蛮适合的。另外，辽东人高诩受到慕容部的信任，高氏也有可能出身于斯。
不过，在慕容部汉化的初期阶段，他们大多还是跟鲜卑诸部结亲。所以，我们只能猜测高氏有可能为勃海高庆或辽东高诩的族人，这是一桩为了融合君臣关系而促成的政治婚姻。
翻年后，石勒也想拉拢慕容部。他派使节到棘城与慕容氏通好。慕容廆叫人把这个家伙捆好送到建康去了。石勒大怒，但是辽东偏远实在鞭长莫及，于是他扶持宇文部遏制慕容氏。
宇文悉独官兵败后忧愤而死，儿子乞得归接替大人位（《魏书》称作乞得龟）。几年后，由于石勒的支持，乞得归认为部族已经复元，能够与慕容部再决雌雄了。
公元325年二月，乞得归亲征慕容氏。听到消息，慕容廆命令慕容皩居中，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协同反击宇文部。拓跋氏和段部皆派人参与了慕容部的反击。
紫蒙川到慕容部有两条路。前者经过柳城沿白狼水抵达棘城，这是宇文部入寇的老路；后者沿乌侯秦水到饶乐水，顺河而下经塞外草原绕道棘城后方。按照反击部署，慕容仁沿白狼水布防，挡住乞得归的进攻。慕容皝与裴嶷从后路杀向紫蒙川。
宇文乞得归猛攻慕容仁不克，忽然得知慕容皝的动向。他大惊失色，急忙带队赶到饶乐水抵御慕容皝，留下侄儿悉拔雄牵制慕容仁。慕容仁迅速由守转攻，当场斩杀悉拔雄，并乘胜进军直抄乞得归的后路。宇文将士闻风而逃，乞得龟无法约束部队只好亡命大漠。慕容皝派兵追赶三百多里没能抓住他。
慕容皝和慕容仁攻入紫蒙川，缴获了上亿的辎重，数百万的牲畜，数万的俘虏。宇文部两百多年的积蓄一朝易手了。宇文祖孙三代一个比一个输得难看。无论攻坚还是野战，统统完败于慕容氏。他们孜孜不倦地扮演着为人作嫁的角色，他们的惨败成就了慕容家族的霸业。
慕容亲兄弟退兵了，带走了失败者的荣耀与辉煌，剩下宇文部在紫蒙川苟且偷生。俘虏之中，慕容皝一眼看上了美丽的兰姑娘。兰氏出身匈奴豪门，与呼延、卜氏和乔氏同为匈奴四姓贵族。其后，兰氏跟随宇文氏演化为鲜卑人。兰姑娘嫁慕容皝为妃，生养了他的第五个儿子。兰氏一族从此与慕容氏恩怨缱绻。
三月，枭雄段末杯辞世，弟弟段牙当上了首领。老辣的慕容廆连哄带骗，劝说段牙迁都。段牙迫于威胁迁离了令支。段部在令支生活了四十年，迁都之举让部众皆有怨言。十二月，段就陆眷的孙子段辽（魏书》作段护辽）以迁都的罪名攻杀了亲堂哥段牙。段辽接掌部落，搬回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