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与刘秀:公元前后的改革和革命

邓禹西征

此时邓禹也在西线取得进展,他渡过黄河,占领了夏阳县(今陕西韩城市),更始一部数万人前来挑战,企图收复失地。邓禹率军迎战,在衙县(今陕西白水县)打败了这支部队,而赤眉军此时也攻入了长安,关中地区一片混乱。

百姓们听说邓禹爱民如子秋毫无犯,扶老携幼来寻求保护,每天都有上千人,没几天功夫就人山人海,难以统计,干脆就号称百万吧。邓禹也很平易近人,亲自停车慰劳,男女老幼聚拢过来,感激涕零,爱民之声传遍关中。

形势一片大好,将领们大都建议直取长安,但邓禹有自己的考虑,他说:“我军人数虽多,但未经操练,又有很多老弱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少。现在前方无粮,后勤不继,而赤眉军新入长安,士气正盛,无法与其正面交战。他们这些流寇,不计长远,变化多端,没有稳定的根据地,前些时日还在周边抢掠一番。我的意见,不如避实击虚,经营上郡、北地、安定三郡,那里地广人稀,粮草充足,可以休养士卒,待机而动。”

刘秀也发来诏书,给邓禹加油打气:“司徒大人如同尧舜,而赤眉军如同桀纣,长安人心惶惶,无所依附。正应该及时进取,救百姓于水火。”邓禹本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坚持稳扎稳打,率军攻打三郡。

但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情,初步暴露出邓禹的军事能力问题。

早在攻克安邑时,城中有一个叫张宗的人主动来投。张宗是南阳郡鲁阳人,新莽时曾任阳泉县(今山西阳泉市)小吏,后来率三四百人起义,一路抵达长安,被刘玄任命为偏将军。不过他很快对刘玄失望了,便带着家人客居安邑。邓禹见他有勇有谋,上书保举,仍为偏将军。

此时,邓禹提兵北上,需要有人在栒邑(今陕西旬邑县)断后。赤眉军势众,栒邑又是一座孤城,没人愿意干这个苦差事。邓禹无奈,只好把诸将的名字写在竹简上,然后学赤眉军抓阄,军机大事居然如此儿戏,表明邓禹已无法有效驾驭部下。张宗看不下去了,自告奋勇地说:“我不抓。生死有命,我张宗从不挑肥拣瘦!”邓禹有些过意不去,问道:“将军的家人尚在营中,就不担心他们吗?”张宗一抱拳:“一人奋力,百人难当,万人赴死,横行天下。我有数千人马,借将军神威,有何惧哉!”

于是张宗坚壁清野,死守栒邑。邓禹出发后不久,对左右说:“张将军数千之众,抵挡赤眉百万大军,正如雪入滚汤,虽精神可嘉,恐怕凶多吉少。”他派出两千人接应张宗,张宗也奉命启程,与大部队会合。不料赤眉军闻风而至,张宗迅速结阵,击退赤眉军,缓缓归营。

邓禹略定三郡,原路返回,又派冯愔、宗歆驻守栒邑。也不知为何,二人争功,冯愔一怒之下杀死宗歆,然后反攻邓禹。冯愔引兵向西,准备进入天水,隗嚣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击退冯愔,尽获其辎重。于是邓禹便宜行事,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专制凉州、朔方事务。

对待冯愔,邓禹却没有行使主帅权力,反而派使者报告远在雒阳的刘秀,于是引出一段奇怪的记载。刘秀听完报告,先问使者:“冯愔跟谁关系好?”使者回答:“是护军黄防。”刘秀便说:“他俩貌合神离,黄防早晚要擒拿冯愔。”

刘秀派尚书宗广为特使前往处置,一个月后,黄防果然擒拿冯愔,向宗广请罪。这时更始将领王匡、胡殷等也来向宗广投降,一道返回雒阳。走到半路,王匡、胡殷反悔了,宗广将其斩首,而冯愔被押回雒阳后,竟得宽恕,一点事都没有。其中有几个疑点,比如冯愔为何要反叛邓禹,刘秀为何断定黄防会擒拿冯愔,冯愔犯下大罪为何不了了之,王匡降而复叛与此事有关联吗?

从现有的文字资料中难以找到答案,待有心人去研究研究吧。

过了新年,邓禹听说赤眉军又去右扶风打草谷了,终于南下进攻兵力空虚的长安。又是张宗一马当先,率领精锐夜袭长安,激战中,被一矛刺穿肩胛骨,他轻伤不下火线,继续战至天明,又中了几箭,几乎战死。汉军在他的鼓舞下,顺利光复长安。

由于长安已成一片废墟,邓禹引军驻扎在城南的昆明池。邓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斋戒沐浴,选择吉日,修整被赤眉军祸害的诸帝陵寝,把西汉十一帝的灵位护送回雒阳,然后将更始帝刘玄以王礼安葬在霸陵。这表明邓禹擅长政治挂帅,时刻把社会舆论和王道正统放在心上,但战局不利使得这些东西失去了意义。

他首先败在了延岑手上。

延岑,字叔牙,南阳郡筑阳(今湖北谷城县境内)人。新莽末年,他也拉起队伍,一度占据冠军县。更始元年六月,刘嘉攻打冠军,延岑被迫投降,刘嘉受封汉中王后,他也随部驻扎汉中。赤眉军大举入关,更始政权风雨飘摇之际,延岑趁乱反水,夺取了汉中首府南郑一带。建武二年(公元26年)二月,延岑自称武安王,率军攻打战略要地武都(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区),不料被更始李宝部击败。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公孙述派将军侯丹袭取南郑。刘嘉反攻南郑,被侯丹击败,也退往武都一带,与延岑部遭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延岑大败后再次请降,刘嘉不计前嫌接纳了他,并以李宝为国相。不久,投降赤眉的廖湛率军攻打陈仓,延岑、李宝阵斩廖湛,乘胜推进到长安附近的杜陵。

九月,赤眉大司马逄安猛攻杜陵,延岑溃散,李宝诈降,并秘密联络延岑。于是延岑收拾散卒,回军再战,逄安不知是计,倾巢出动迎战延岑。等到逄安疲惫回营之际,才发现大营已被李宝插满白旗,引发大规模混乱。杜陵处在一处高冈上,潏河、浐河流经此地,延岑追杀过来,赤眉军慌不择路,杀伤、跌落、淹死者不计其数。

延岑两次大败赤眉军,声势大振,在蓝田一带自立门户。蓝田近在咫尺,邓禹准备拔掉这颗钉子,两军激战,邓禹没占到便宜,只好退回云阳(今陕西淳化县)。

刘嘉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因在更始朝廷不受重用,于一年前投奔刘嘉的来歙出面了,他说:“妹夫,这天下本来就是刘秀兄弟的,更始帝鸠占鹊巢,如今何不早降?”但是李宝反对:“天下尚未可知,不如拥兵自守,坐观成败。”刘嘉一时难以决断,刘秀得知情况后,告诉邓禹:“刘嘉是个谨慎善良的人,年轻时与朕亲密,现在不降,肯定是有人误导他。”邓禹遂转达了刘秀的意思,刘嘉终于答应了。

这本来是好事,却也闹出了乱子。李宝傲慢无礼,实则不愿归降,见了邓禹也不下拜。邓禹斥责他:“降将为何不拜?”李宝嗤之以鼻:“我与延岑大败赤眉,你倒是有什么功劳?”这正戳到邓禹的痛处,他怒发冲冠:“我杀不了冯愔,还杀不了你吗!”李宝被斩首,他的弟弟挟私报复,又杀了邓禹的部将。

由于屡战屡败,再加上内讧,使邓禹的威信受损,不少人悄悄离他而去。屋漏偏逢连夜雨,赤眉军吃干抹净后,回师长安,邓禹猝不及防,大败后退回高陵,粮草用尽,士兵们只能用大枣野菜充饥。刘秀意识到统军作战非邓禹所长,下诏让他回京,邓禹死要面子,不想无功而返,率领残兵败将又在关中坚持了一年左右,仍然毫无建树。

刘秀不得不考虑临阵换将,该换谁呢?起初派邓禹西征,就是要平分秋色,防止河北集团过度膨胀,现在急需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接替邓禹,却也不能在河北人中挑选。这时颍川集团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们虽然处于边缘地位,但不失为一个重要的砝码。

刘秀用冯异接替邓禹,并亲自送到黄河边,赐给用玉装饰的宝剑,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关中连遭王莽、更始之乱,又受赤眉、延岑之害,生灵涂炭,无所依存。此次出征不只攻城略地,更要安抚民心,诸将虽然英勇善战,但有纵兵抢掠的毛病。爱卿一向治军严格,希望你继续发扬。”

冯异跪地顿首,谨遵圣命,率兵向西进发,严格执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刚到弘农,当地的盗贼头目十余人,率众来降,冯异得以顺利进入函谷关。他进抵重镇华阴,与赤眉军遭遇,鏖战两月有余,迫降五千余人,开始慢慢扭转战局。

这一年,宗广又扮演了一回“天使”的角色。当时檀乡农民军袭扰魏郡,大司马吴汉等九名将领奉命前往镇压。为严明纲纪,刘秀明诏一切军事归大司马节制,但王梁觉得自己也是三公,就私自调动野王县的旧部。刘秀起初只是命令他原地待命,王梁仍然擅自进军。对于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刘秀忍无可忍,命宗广持节在军中将王梁斩首。

宗广不忍心这么做,只是将王梁关在囚车里押赴雒阳。一来一回,刘秀气也消了,他念及旧情,赦免了王梁,一个月后,降职录用为中郎将。王梁这个名不副实的大司空,刚过一年就被免了。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1 11:54:36 +0800 CST  
收取并州

大河以北还有并州(今山西大部,陕西、内蒙一部)。

此前,邓禹西征时,是由河内直接开进河东的,而河东郡属于司隶校尉辖部,所以他并未经过并州。那么并州是如何纳入刘秀的势力范围的呢?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鲍永。

鲍永字君长,上党郡屯留(今山西屯留县)人,从小品学兼优,读的也是《尚书》。他可能是个处女座,妻子仅仅在继母面前骂了几句家里的狗,就被他休掉了。

他的父亲鲍宣,在哀帝时官至司隶校尉,后为王莽所杀。王莽忌恨鲍宣,准备斩草除根,而当时鲍永正在本郡做功曹,郡里的都尉揣摩上意,就密谋杀害他。幸好太守苟谏敬佩他的为人,让他做了自己的秘书,藏在府中保护起来。国难家仇使鲍永义愤填膺,经常在苟谏面前说:“王莽篡汉之势已成,太守还须早定兴复大计。”苟谏告诫他:“君长慎言,一旦泄露将大祸临头。”鲍永知道苟谏是为自己好,便默默地等待时机。

在苟谏死后,鲍永亲自将灵柩护送回乡,都尉追之不及,就逮捕了他的弟弟。新任太守赵兴更是个热心人,叹息道:“我也是汉臣,鲍宣杀身成仁,怎么能害他的子孙!”于是保下了他们兄弟,鲍永仍旧任郡功曹。

一天,有个自称是朝廷侍中的人来到驿站中,赵兴准备去迎接。但鲍永怀疑那人是骗子,对赵兴说:“此人既无诏书,又无使节,怕是假的。太守不可前往。”赵兴满不在乎:“清平世界,谁敢冒充朝廷使者呀?”说完他就驾车往外走,鲍永急了,拔出佩刀拦住马儿,高声说道:“赵太守与我与再造之恩,今日纵使犯颜,也绝不能陷你于不义。”几天后,王莽果然下诏搜捕假使者,鲍永因此以忠诚和机警而闻名。

更始二年,就在刘秀前往河北后不久,更始帝刘玄拜鲍永为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持节领兵,镇抚并州、河东。官职地位和刘秀不相上下,而从领兵出征来看,刘玄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更始也是汉,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在河东大破青犊农民军,被封为中阳侯。那段时间,河东人经常会看到一位衣着朴素的“大将军”,口口相传,都知道这是鲍尚书的兵马来了。

像刘秀有邓禹一样,鲍永也有一位“智囊”,不过这位“智囊”却是东汉初年的著名嘴炮加倒霉蛋冯衍。

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倒霉蛋,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终其一生也不得志。就是俗话说的,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赖社会。

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他的曾祖父冯奉世,是宣帝、元帝时期的名将,曾平定莎车和西羌之乱;他的祖父冯野王,元帝时为大鸿胪,因为宦官阻挠,错失三公之位。冯衍少有奇才,九岁时就能背诵《诗经》,二十岁时更是博览群书。

新莽时期,很多高官举荐他,他都坚决不肯出仕。后来更始将军廉丹东征时,将他揽入幕府。王莽一个劲地催促廉丹出战,诏书语气很不耐烦:“仓储要尽了,府库要空了,可以奋起了,可以作战了。将军身受重托,不为国捐躯,将无以报恩尽责!”廉丹惴惴不安,拿着诏书,连夜咨询冯衍。

冯衍滔滔不绝:“(此处省略二百字)如今之计,不如割据一方,安抚将士,厉兵秣马,多加赏赐,招豪杰之士,纳忠智之谋,以待将来天下有变。兴利除害,则福禄无穷,功勋不灭。何苦覆没于中原,身死于荒野,攻败名裂,辱及祖宗?圣人转祸为福,智者转败为功,愿明公深思,不可囿于世俗之见!”可惜廉丹没听进去,与赤眉军力战而死。

鲍永到达并州时,刘秀在河北还没打开局面。冯衍拜访鲍永,纵论天下形势:“(此处省略二百字)如今邯郸王郎未灭,真定刘扬未附,而大将军所部不过控制了百里的范围,战事频繁,百姓不宁,难道大将军就没有深谋远虑过吗?并州之地,东临河朔,北控匈奴,谷物丰熟,人口富庶,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大将军须选贤任能,简拔精锐,镇抚太原、上党,收百姓之欢心,得良才之辅佐。天下无事,可以彰显声誉,一旦有变,可以建立功业。若大将军审时度势,讲习文武,则伊尹、吕尚也不过如此。”

鲍永也是文化人,听完很受用,表奏冯衍为立汉将军,兼任狼孟县(今山西阳曲县)长,屯兵太原郡,与南边的上党郡太守田邑遥相呼应。他们指天发誓,约定相互支援,共同进退。

不过呢,一来鲍永不姓刘,二来他忠心汉室,三来手下也没有杰出的将领,所以并州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也仅能自保而已。

刘秀先派刘延攻打上党要塞天井关,与田邑大战十几回合,未能攻克。田邑将关中老家的母亲妻子接到上党,中途被刘延截获,《东观汉记》上则说被邓禹手下的冯愔截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后来赤眉军攻克长安,冯异攻克天井关,田邑观察形势,又担心家人,急忙遣使请降,刘秀好言抚慰,让他留任太守。

刘秀素闻鲍永之名,派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召,储大伯告诉他:“更始已亡,建武皇帝敬慕将军,正虚位以待。” 因为道路断绝,音信不通,鲍永不知道刘玄已经死了,他把储大伯扣押起来,派人去长安打探消息。

冯衍更是写信训了田邑一顿:“(此处省略二百字)如果你和鲍尚书同心协力,可以显忠贞之节,立超世之功;如果你顾念被俘的家人,也可以弃官而降,把上党郡归还尚书。如此则大义保全,既不损守土之责任,又可救老小之性命,理直气壮,问心无愧。想来你听了我说的话,必定心如刀绞。或者回心转意,或者不屑一顾,你自己看着办吧!”

田邑反唇相讥:“鲍尚书跨州连郡,然而河东失陷,不出兵收复,上党被围,不出兵救援。兵威丧尽,国权日损,四方背叛,赤眉入关,也没见你们日夜兼程,挥师勤王。主上去年就已经音信全无,恐怕凶多吉少。主上活着的时候,你们都不能尽忠,还能为他殉节不成?难道你们不想做臣子,要自立为君吗?这是蚍蜉撼树,早晚事败身危,还请三思!”

鲍永、冯衍听到传闻,说更始帝被赤眉军胁持北上,就屯兵界休(今山西介休市),向上党郡发出文告,试图挽回局面。鲍永的女婿张舒顺利诱降涅县,而张舒的家人仍在上党,田邑立即扣押了他们,再次写信劝降鲍永。那意思就是:现在你的亲属在别人手上,我看你急不急?鲍永把书信撕个粉碎,从此二人决裂。

在确认了更始帝的死讯后,鲍永长叹:“天命无常,大势已去啊!”他亲自为刘玄发丧,哽咽着宣布:“更始皇帝不幸被奸人所害,我不忍见汉室断绝,欲投雒阳而去。诸位不必再追随我,各自回家去吧。”士兵们散去之后,仍有一百多名部属宾客不愿离去,纷纷说:“鲍尚书高义,我等誓死不离,鲍尚书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于是鲍永、冯衍等人脱下官服,换上便装,奔赴雒阳。没想到在河内遇上了刘秀的车驾,刘秀客客气气说:“君长大名,朕素有耳闻,先请入座。”鲍永连说“岂敢岂敢”,然后谢恩落座。

刘秀一边张望一边问:“你的部队呢?”鲍永说:“臣有罪,已经把他们解散了。”刘秀把脸一沉:“这是为何?”鲍永离席叩头:“臣侍奉更始帝,却不能相救,实在不愿用他的部队来换取富贵。”刘秀心中不快,但嘴上还要笑嘻嘻:“嗯,你说的都是大道理呀!”

当时怀县尚未攻克,刘秀便对鲍永说:“我攻怀县三日不下,听说关东人都敬畏你,就劳烦先生去城下劝降吧。”他到了怀县,劝告太守:“足下之所以坚守,只是不知鹿死谁手而已。如今圣主即位,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太守说:“既然鲍尚书都降了,我还坚持什么呢。”怀县缓缓地打开了城门,这面子果然够大,刘秀高兴得拉着鲍永一起吃饭。

但我们知道,前任太守韩歆已降,现任太守是寇恂,不太可能有另一个河内太守。如果不是地点记错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根据前后的描述,此事应该发生在建武二年,这一年,寇恂因为拷问上书言事者被免,冯异也被调离,有人占据怀县,自称太守。
鲍永将功折罪,随后出任鲁郡太守,而冯衍却被置之不理。鲍永劝他:“当年季布追杀高祖,高祖却封赏他;丁公放过高祖,高祖却杀了他。他二人都是项羽的手下,结局却不同,正是要褒奖忠臣的缘故。 是明主,你不必担忧。”

冯衍也很自信地说:“正是。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人调戏邻居的妻妾,年长者骂了他,年少者从了他。后来邻居死了,他继娶了年长者,抛弃了年少者。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是别人的女人,当然希望她从了我,现在是自己的女人,当然希望他忠诚。天命难知,人道易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无所畏惧。”

几年后,冯衍终于补任曲阳县令,他收降盗贼五千多人,本该受封,却因为有人进谗言未果,继续着坎坷难行的仕途。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1 11:55:37 +0800 CST  
派系矛盾

建武二年(公元26年)夏天,王常举家来降,王常字颜卿,颍川郡舞阳人,是下江兵的首领之一,也是促成与刘縯联合的重要推手。他虽然出身绿林,但是很有见识,不仅在宛城主张拥立刘縯,又在昆阳支持刘秀的战术,算是君子之交。刘玄封他为邓王、行南阳太守事,镇守关东,如今刘玄已死,他做到了仁至义尽,终于下定决心投奔刘秀。

刘秀的团队建设成型,后来汉明帝亲封的“云台二十八将”和“四客将”已基本到齐。二十八将人数众多,不好识记,存在感也有很大差别,为方便讲述,笔者将其做一个简单的概括。仍然以三大集团来定位,这三大集团不唯籍贯论,而是以其活动的主要区域为准:

河北集团:吴汉、耿弇、寇恂、景丹、盖延、王梁、耿纯、任光、李忠、邳彤、万修、刘植。
河北集团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以河北军人为主,是刘秀争夺天下的主要力量。

南阳集团:邓禹、朱祜、岑彭、刘隆、贾复、杜茂、陈俊、马武、马成(存疑)。
南阳集团同乡本郡,亲密无间,以南阳豪强为主,是刘秀实际上的核心团队。

颍川集团:冯异、祭遵、铫期、臧宫、坚镡、王霸、傅俊。
颍川集团善始善终,不离不弃,以颍川官吏为主,是刘秀初到河北时的重要帮手。

虽然刘秀手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羡煞旁人,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仅在建武二年,就发生了多次内斗事件,显露出刘秀团队并非铁板一块,以三大集团为核心的各路神仙龃龉不断。

一、彭宠事件

彭宠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在此做一下简单介绍。彭宠字伯通,南阳郡宛城人,他的父亲彭宏,曾在汉哀帝时任渔阳太守,在边境上很有威望。王莽摄政以后,彭宏不愿沆瀣一气,因此被害。

彭宠在年轻时做过郡吏,地皇年间又做过大司空的属吏,曾跟随王邑的大军东征。刚走到雒阳,听说自己的弟弟加入了汉军,他害怕被牵连,就跟吴汉一起逃到渔阳去,投靠父亲的门生故吏去了。这一决定可谓是巧妙地钻过历史车轮的缝隙,既避免了在昆阳之战中化作炮灰,又因缘际会成为一方诸侯。

更始帝即位后,派遣使者巡抚幽州,给予其任命太守以下官员的权力。使者到了渔阳以后,见到彭宠和吴汉两位老乡,两眼泪汪汪,又考虑到彭宠在郡里的人脉关系,当即任命彭宠为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赘述了,彭宠联合上谷郡的耿况,派吴汉、盖延、王梁出兵援助刘秀。

彭宠与耿况“从龙”的情形相似,但他俩的态度却有明显不同。耿况为人忠厚,再加上儿子耿弇就在刘秀身边,不说死心塌地,至少也是无二心。而彭宠从一开始就三心二意,若不是吴汉使了个小手段,促成此事,恐怕他会倒向王郎一边,那河北的形势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刘秀重整旗鼓,北上追击铜马农民军时,彭宠前来拜见,他自恃有功,趾高气扬。刘秀军务繁忙,可能礼节粗疏了一些,彭宠就觉得自己“失宠”了,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刘秀觉察出来,就问新任的幽州牧朱浮这是怎么回事。

朱浮字叔元,沛郡萧县人,从籍贯上可以猜测,他很可能是刘秀在萧县时的发小。他在刘秀手下做过主簿、偏将军,参与攻破邯郸的战斗,之后吴汉袭杀前幽州牧苗曾,职位空缺,刘秀就任命朱浮为大将军、幽州牧。

由于此前朱浮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我们可以大胆推断,这一任命,是因为他与刘秀的亲密关系。我们知道,任人唯亲,往往容易出大事,朱浮可以说是彭宠事件的重要诱发因素。

朱浮这个人性格急躁,自以为是,而且还有点毒舌。刘秀问他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当初彭宠派吴汉相助的时候,陛下赐给他宝剑,称为北道主人。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陛下怎么着也要和他双手紧握,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现在没有如他的意,所以不满。”他还不忘添油加醋:“王莽做宰衡的时候,甄丰经常被半夜召见,深得宠信;后来关系渐渐疏远,甄丰因此怀恨在心,最终被杀。彭宠就是甄丰一样的人!”

刘秀听完嘿嘿一笑,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一疏忽在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险些酿成大祸。

彭宠返回渔阳后,越想越气,吴汉、王梁原先是他手下的人,现在位列三公,而自己还是原地踏步,心里很不平衡,他暗自嗟叹:“我的功劳应当封王,难道陛下忘了我了?”人心里不平衡的时候,最怕刺激,一受刺激就容易爆发,而与他共事的朱浮恰恰就是个刺儿头。

朱浮到任后,求治心切,遍访州里的名士大儒,一一揽入幕府,并支出钱粮,供养他们的家人。具体办事的彭宠不乐意了,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现在天下未定,正是用兵之际,养这么多闲人,让将士们喝西北风吗?他拒不执行朱浮的命令,朱浮想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说不办就不办啊,立即发文把彭宠怒斥一番。文书措辞很严厉,估计还有“你个丘八懂个屁”之类的话,彭宠看完气得咬牙切齿,把文书撕个粉碎。

紧接着朱浮又上书告彭宠的刁状,说他不孝,贪污受贿,枉杀人命,囤积粮草,图谋不轨,从头到脚都坏透了。一次两次刘秀不信,可是次数多了,他也渐渐生出疑心,下诏让彭宠来雒阳问话。彭宠早有不满,心想这是要双规我呀,怕是有去无回,就要求和朱浮一道赴京,当面对质,又向吴汉、王梁大吐苦水。吴汉、王梁可不傻,忙将书信呈给朝廷。刘秀贵为天子,诏书哪能讨价还价,而且私自结交朝臣也犯忌讳,他坚决驳回了彭宠的请求。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彭宠的妻子也是刚烈之人,她说:“咱们渔阳兵强马壮,不用看谁脸色,就不去能怎么着!”彭宠又找部下商议,这些多年的老同事,也都看不惯朱浮的做派,一致通过干他丫的。彭宠意气用事,拍案而起,立即发兵围攻朱浮。

朱浮兵微将寡,又是客场作战,急忙向雒阳求援,他原本希望刘秀亲自带兵平叛,但刘秀只派了游击将军邓隆前往。原因也很简单,此时刘秀正在东、西、南三面作战,根本腾不出兵力来。邓隆也不给力,他到达渔阳后,没有第一时间与朱浮会合,与之相距一百多里,根本无法相互支援,反而大言不惭地上奏“旦夕破宠”。刘秀心里咯噔一下,说:“邓隆必败无疑,不信走着瞧。”

果然,彭宠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在打探到邓隆的位置后,决定先发制人各个击破。他亲率一万兵力与邓隆正面对峙,又派两千骑兵绕到背后突袭,大败邓隆军。朱浮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覆亡。由于一系列失误,彭宠事件迁延日久,前后将近四年,鉴于这种情况,我们暂且跳过,先说别的事儿。

二、刘扬事件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年真定王刘扬以结亲为条件,加入刘秀团队,并在婚宴上击缶高歌。他不仅是在歌颂“爱情”,也是在歌颂他和刘秀的“友情”,可是刘秀打心眼里对这场政治婚姻不感冒,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这么肉麻,怪恶心的。

刘扬出兵出粮,有力支持了刘秀的事业,他当然也想有回报,虽说已经是诸侯王了,封无可封,但多赐个郡,那怕多赐个县,也说得过去。刘秀却毫无表示,或许是因为戎马倥偬,没时间管这些小事,但刘扬可不这么想,他觉得就是怠慢他。更让刘扬疑惑的是,郭圣通所生的刘强都快一岁了,皇后和太子却迟迟未立,之前牵线搭桥的刘植也在一次战斗中阵亡。一来而去,隔阂益深。

刘扬心想以老子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单干,便和几个兄弟商量谋反的事。甚至当邓隆率军北上路过的时候,他紧闭城门,禁止入内。

刘秀的情报工作做得好,他得到消息后,深知刘扬的能量比彭宠大多了,处理不当会出大乱子。他决定快刀斩乱麻,对刘扬实施斩首行动,应该派谁去呢?这种事吴汉擅长,但此刻吴汉正在前线,况且事不过三,再用就不灵了。他最后选中了耿纯,耿纯与刘扬有亲属关系,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怀疑,而且曾经一把火烧了自家庄园,有一股子狠劲儿。

耿纯假装持节巡视州郡,到达真定后,在驿站中召刘扬前来。刘扬称病不愿露面,还写信给耿纯,想私下会面。耿纯当然不会去,他答复说:“我奉皇帝之命召见王侯,按君臣大礼,您还是亲自过来吧。”刘扬无力反驳,又想自己拥兵数万,而耿纯不过随从百人而已,料也无妨,就和兄弟们一起带兵过去。到了驿站门口,他让部队等在外面,自己入内会见。

耿纯和颜悦色,礼敬一番:“大王身体可好些了?陛下时常挂念大王,特命我来赏赐慰劳。听说大王的几位兄弟还在外面,不如一起进来喝一杯。”刘扬完全放松了警惕,就招手让几个兄弟都进来。他们刚解剑坐好,耿纯干咳一声,随行的士兵们根据事先约定,迅速关闭大门,冲了过来,将刘扬兄弟尽数斩杀。耿纯提着他们的首级走出门外,大声宣布:“刘扬密谋造反,被我诛杀,首恶已除,胁从不问!”刘扬的部下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动。

他回来复命后,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难以在朝堂立足,就请示说:“臣本是官宦之家,有幸遇上圣君当朝,拜将封侯,已遂心愿。天下大致已定,臣愿做一郡太守,为陛下效力。”刘秀微笑着答应了,任命他为东郡太守。耿纯到任后,一面调兵遣将平定贼寇,一面抑强扶弱发展生产,郡内大治。

刘秀也知道河北皇族不好惹,为稳定人心,他续封刘扬的儿子刘得为王,并且在这年六月,正式册封郭圣通为皇后,刘强为太子,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三、邓奉事件

此时易手后的雒阳仍然是一座孤城,在黄河以南形成了一个危险的突出部,更始旧部盘踞在附近的南阳、颍川,蠢蠢欲动。而这两个地方也是两大集团的发祥地,政治意义也很重大,因此刘秀决定南征。

他召开御前军事会议,为激励士气,把写好的檄文掷在地上,故意问道:“郾城之敌最强,宛城之敌次之,谁愿去打郾城?”执金吾贾复自告奋勇说:“我去!”刘秀大笑,命贾复攻颍川,吴汉攻南阳,克日启程。

吴汉与坚镡、万修率军南下,迅速向南阳挺进,连克宛城、涅阳、郦县、穰城、新野等地,又在新野以南击败南郡的秦丰一部,可谓节节胜利。但因为粮草不足,他纵容部下掠夺乡民,搞得民怨沸腾,对新野的破坏尤其严重。好死不死,破虏将军邓奉正好回乡探亲,见此情景,不由得怒火冲天:“这些河北汉,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他聚起宗族乡民,反攻吴汉,夺回粮草辎重,驻扎在淯阳城中。

吴汉被迫撤退,万修病死军中,坚镡困守宛城,邓奉趁机攻城略地,控制了南阳郡大部。按说到此,他报复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上书弹劾吴汉,为自己辩白,但他并没有。如果不是河北集团和南阳集团矛盾重重,刘秀又不得不倚重河北,他断不会出此昏招,选择继续对抗。邓奉联合董欣、秦丰等势力,互通有无,震惊朝野。

想必刘秀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们倒自己打起来了。

更始政权分崩离析,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内斗不止,自相残杀。这次虽然错在吴汉,但邓奉选择背叛,使南阳陷入兵火之中,岂止是失去理智,简直是大逆不道。十一月,刘秀派征南大将军岑彭,与朱祜、贾复、耿弇、王常等将,率军讨伐邓奉。岑彭猛攻堵乡(今河南方城县),这里是南阳门户,至关重要,邓奉与董欣合兵一处,激烈对抗,双方相持不下,连战数月。

四、贾寇事件

贾寇事件是指贾复与寇恂的冲突,与邓奉事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贾复与阴识等人率军攻克颍川后,转兵汝南,刘秀改任寇恂为颍川太守,署理政务。贾复的部将在颍川杀人,寇恂执法如山,将其斩首示众。战争时期,法纪不严,往常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这么较真。再加上两大集团的固有矛盾,贾复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贾复的脾气由来已久,初归刘秀之时,就与同僚发生过不愉快。当时他是破虏将军名下的官属,在一次会议上,与大司马名下的官属段孝并排而坐。段孝提醒他:“你是将军督,我是大司马督,不能坐在一起。”贾复怒了:“大司马和破虏将军都是刘公,凭什么不能坐!”大家觉得他盛气凌人,想把他排挤走,被刘秀压了下来。

贾复回师颍川,发狠话说:“我跟寇恂官职并列,现在却被他羞辱,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见寇恂,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好在寇恂是个明白人,故意躲着贾复,手下不忿,说愿带剑护卫,以防不测。寇恂说:“不。当年蔺相如不怕秦王,却躲着廉颇,是为国事。古人尚且如此,我怎么能因私废公?”他还下令各县沿途欢迎贾复,酒肉双份,吃喝管够,自己则称病不出。贾复余怒未消,还吵着嚷着要找寇恂算账,结果将士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只好作罢。

寇恂担心贾复不肯罢休,就上报刘秀,刘秀对邓奉事件心有余悸,决定亲自出面调解。他先召贾复,晓以大义:“君文啊,你我同乡,都是少读诗书,长从军旅。执金吾是我当日所愿,我让君文来做,就是待你如己。如今大敌当前,切不可意气用事,再说寇恂也是秉公办事。”贾复叹气说:“臣岂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心中不服罢了。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照做就是。”

刘秀又召寇恂,寇恂进殿,发现贾复已经在座,就准备转身离开,刘秀叫住了他:“如今天下未定,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朕特来解斗。”寇恂自不必说,贾复也是通情达理的读书人,二人并席而坐,相逢一笑泯恩仇。总算是有惊无险,尘埃落定,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不过这一年对于舂陵宗室来说,却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更始灭亡后,宗室诸刘投奔雒阳。刘祉第一个达到雒阳,又是舂陵侯嫡脉,封为城阳王;叔父刘良封为广阳王,后来改封赵王;刘歙、刘终父子一同到来,分别封为泗水王和淄川王。刘顺、刘赐可能血缘关系较远,封为成武侯和慎侯。

刘赐在刘玄死后,亲自到武关,接回了刘玄的妻妾和三个儿子:刘求、刘歆、刘鲤。刘赐跪地哀求:“罪臣来迟,不求有所封赏,但求陛下善待刘玄妻儿。”刘秀大度地说:“舂陵本是一家,朕皆存续之。”于是封刘求为襄邑侯、刘歆为谷孰侯、刘鲤为寿光侯。一同受封的还有大哥的两个儿子,刘章为太原王,后改封齐王,刘兴为鲁王。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2 10:10:07 +0800 CST  
四战之地

时间转眼到了建武三年(公元27年),西线方面终于取得了进展。

刘秀任命冯异为征西大将军,统一指挥汉军各部,邓禹、邓弘引军东撤,与冯异会师。邓禹像见了救星一样,激动地说:“冯将军来的正好,请与我再攻赤眉。”冯异说:“我与赤眉相持日久,虽有小胜,但其兵力尚多,难以速战速决。陛下命众将屯兵渑池,阻其归路,我从西边驱赶,两面夹击,万无一失。”

邓禹不服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可放虎归山。将军若不愿意,我就让邓弘出击好了。”邓弘大战数日,赤眉军佯装败退,用辎重车装上沙土,上面覆盖一层豆子,丢弃在战场上。邓弘军多少天没吃饱饭了,眼睛都绿了,冲上去抢食,赤眉军趁机反攻,邓弘军大乱。邓禹、冯异率兵救援,逼退赤眉军,冯异又劝:“师老兵疲,不可再战。”

邓禹还是不听,次日再次出击,在回溪一带大败,死伤惨重。邓禹只带着二十四名随从突围,向东逃去,一直逃到宜阳,把这烂摊子甩给冯异。冯异则弃马登上溪边的高坡,缓缓返回大营。

邓禹也觉得没脸交差,交出了大司徒和梁侯的印绶,伏阙请罪:“臣有辱使命,无颜见关东父老,请陛下降罪。”刘秀抚慰道:“军旅之事非仲华所长,才非所用,是朕之过。”然后归还了梁侯之印,此后很少再让邓禹带兵。

接替邓禹出任大司徒的是伏湛。伏湛字惠公,琅琊郡东武(今山东诸城市)人,他的九世祖伏胜,就是西汉初年的经学名家伏生;高祖父伏孺,汉武帝时在东武讲学,并定居于此;父亲伏理,是当世大儒,曾教授汉成帝《诗经》,家学渊源深厚。

伏湛子承父业,教授经学,以父荫在太学中做博士弟子,后来五次升迁,在王莽时官至绣衣执法(即绣衣御史)、后队属正(即河内都尉)。更始元年,他改任平原太守,平靖地方,保全一郡。刘秀即位后,知道伏湛是名儒旧臣,想让他参与机要,遂拜为尚书。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刘秀认为伏湛有宰相之才,在邓禹西征时,拜其为司直,代行大司徒事务。由于邓禹领兵在位,伏湛已经是实际上的大司徒,此次正式出任,顺理成章。

冯异收拢散卒,又聚起数万人,坚壁清野,休整队伍。待时机成熟,他写下战书,与赤眉军约期决战,暗中派一支部队换上赤眉军的衣服,埋伏在道路两旁。

到了约定日期,赤眉军发起进攻,冯异以小股部队迎击,赤眉军见汉军势弱,就全部压上。双方激战至午后,人困马乏,只听几声号角响起,伏兵突然冲了出来,杀声震天,赤眉军分不清敌我,阵脚大乱。冯异紧追不舍,在崤山大破赤眉,收降八万多人,余部继续向东逃窜。

刘秀得到捷报,下书褒奖:“垂翅回溪,奋翼渑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请大家记住这个成语的出处。他亲率大军至宜阳,摆开阵势,命大司马吴汉在前,自领中军,骁骑营和武卫营分列左右,旌旗猎猎,剑戟森森。赤眉军哪见过这阵势,知道无处可逃,当年揭竿起义就是为了讨条活路,今天也不愿送死,乖乖选择了投降。

刘盆子与二十多名首领,捧着传国玉玺,赤裸上身,阵前请降,上缴的兵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刘秀先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陈兵雒水,亲自检阅。他问刘盆子:“你自知死罪吗?”刘盆子答道:“臣罪该万死,但庆幸陛下赦免了我。”刘秀笑道:“你小子真滑头,刘家果然没有傻子。”

又问各路首领:“你们真心投降,不反悔吗?”识文断字的伪丞相徐宣从容应答:“我等刚出长安东门,就决定归顺陛下,但百姓可与乐成,不可与谋国事,所以没有明说。今日请降,就像逃离虎口,归依慈母,欢欣鼓舞,绝不反悔。”刘秀听他说得这么好听,称赞说:“爱卿真是凡铁中的好材料,庸众中的佼佼者。”

刘秀安抚大家说:“你们大逆不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归结起来,还有三大善举:一是攻城略地,而不忘父母妻子;二是虽立名号,而不忘拥戴宗室;三是其他贼军一旦势穷,会杀其国君邀功,而你们却保全了刘盆子。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去吧。”

刘盆子后来被任命为赵王刘良的郎中,又赐荥阳地产,坐食租税。赤眉首领被全部赦免,安置在雒阳居住,每人赐宅一座,良田二顷。几个月后,樊崇等人密谋反叛,欲召集旧部东山再起,事败被杀,按说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此有些秋后算账的阴谋之嫌。但无论如何,赤眉军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更始之初,南阳曾有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如今童谣应验,统一大业又进一步。

赤眉军虽降,但关中匪患仍然很严重,延岑等人各据城池,自称将军,多者数万人,少者数千人,往来混战。冯异且战且行,屯兵长安城外的上林苑中,这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以上林苑的复杂地形灵活用兵,二是以上林苑的山林物产补充军需,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

延岑自称武安王,纠集其他叛军,大举进攻冯异,反被冯异多次击败。延岑逃奔析县,被归降刘秀的邓晔于匡斩首八千余人,又窜入南阳郡。他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此后还要与刘秀对抗到底。

冯异的处境也很艰难,粮草不继,士兵们只好采集上林苑中的野果充饥。刘秀知道他的难处,命新任右扶风太守带着兵马钱粮前往接济,军中高呼万岁。冯异得以再接再厉,消灭顽抗者,赏赐归降者,让首领们入朝觐见,让部众们各安本业,威震关中。此后除了一些叛军投奔公孙述外,关中已全境解放。

东线方面战事再起,睢阳城中发生叛乱,刘永又回来了。

早在建武二年三月,刘秀命虎牙大将军盖延、驸马都尉马武、骑都尉刘隆、护军都尉马成、偏将军王霸等,率军讨伐刘永。汉军连克襄邑、麻乡,迅速包围睢阳。这时降将苏茂因与诸将不和,突然反水,杀淮阳太守,占据广乐城。刘永封苏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睢阳围城持续数月,在炎炎烈日下,盖延看见城外渐渐黄熟的麦子,计上心来。汉军一手扛枪,一手拿镰,迅速抢收成熟的麦子,欢笑声不绝于耳。而睢阳城中粮草本已不足,刘永军眼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口粮被抢走,不住唉声叹气。盖延发动强攻,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睢阳城破,刘永向东逃窜。

盖延紧追不舍,刘永损失惨重,退往虞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城中的鼓噪声:“活捉刘永!”原来虞县人见风使舵,准备捉住刘永领赏,刘永仅带随从数十人,仓皇逃往谯县,他的老母妻儿被乱军所杀。盖延乘胜扩大战果,斩杀伪鲁郡、沛郡太守,附近彭城、萧县等地望风而降。

刘永到达谯县后,苏茂、佼强、周建等率军三万来救,在沛县以西的泗水与盖延接战。盖延军一往无前,刘永军阵乱,逃亡及溺死者大半。刘永、佼强、周建逃奔湖陵,苏茂逃奔广乐,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建武三年四月,睢阳反叛,迎回了根基深厚刘永。刘秀急遣吴汉前往支援盖延,两人做了分工,盖延包围睢阳,吴汉包围广乐。

周建得报,集结了十万多人试图解围,吴汉初战不利,不慎坠马磕伤了膝盖,不得不回营休养,周建突入广乐城。众将不无担忧地对吴汉说:“大敌当前,主将受伤,恐怕会影响士气。”吴汉奋然而起,拿绷带简单缠了缠膝盖,下令杀牛劳军,并发表了重要讲话:“同志们。叛军虽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夺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正是立功封侯之日,大家努力!”将士们听完大受鼓舞。

次日,苏茂、周建主动出击,对吴汉大营进行了反包围。吴汉手持长戟,登高一呼:“擂鼓进军,后至者斩!”只听得鼓声雷动,吴汉军一拥而出,把周建军冲得人仰马翻,广乐城被一举拿下,苏茂、周建狼狈逃回湖陵。

吴汉没有冒险追击,回师与盖延围困睢阳,一直围了一百多天,城中粮尽,刘永只能突围,盖延又一次追亡逐北。刘永在逃跑途中被部将所杀,其弟刘防开睢阳城请降,苏茂、周建负隅顽抗,拥立刘永之子刘纡,转移到垂惠城,继续负隅顽抗。

南线方面仍然处于胶着状态,收复南阳遥遥无期。

岑彭所部多是南阳兵卒,本来刘秀考虑这样可以减少阻力,但适得其反,反而放不开手脚厮杀。汉军“堵”在堵乡毫无进展,朱祜在一次作战中还被俘虏。都是老熟人,朱祜也不怕邓奉:“你小子好糊涂,王师已到,还不快降!”邓奉冷冷地说:“吴汉屠戮乡里,陛下处事不公,我就是要讨一个说法!”

刘秀终于怒了,他决定御驾亲征。

建武三年四月,刘秀到达叶县(今河南叶县旧县乡),遇到董欣的小股部队,他亲自下达作战命令,岑彭奋勇出击,取得了胜利。刘秀驾临堵乡前线,根本不用打,邓奉军心大乱,不战而逃,连夜退回淯阳城。岑彭等将乘胜追击,董欣投降,淯阳也被迅速攻下。

邓奉又撤到小长安,安营扎寨,心情复杂地等待刘秀出现在面前。刘秀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小长安,这是他的伤心地,也是他凤凰涅槃的地方,在这里,他的婶子、二哥、二姐、两个堂弟、三个侄女和数十名宗族死难,如今却又要自相残杀。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秀下令强攻,毕竟实力悬殊,邓奉支持不住,就让被俘的朱祜出营请降。朱祜瘦了一圈,几乎是哀求着说:“陛下,邓奉愿降,再不可自相残杀呀。”刘秀考虑到邓奉是邓晨的侄子,而且是吴汉有错在先,就有意赦免他。诸将默然不语,岑彭和耿弇表态说:“邓奉忘恩叛逆,致使干戈再起,贾复负伤,朱祜被俘。而陛下亲征以后,他不知悔改,坚持顽抗,直到穷途末路才投降。如果不杀,不足以惩戒后来者。”

耿弇的态度足以代表河北的意见,而岑彭所持也是正论,看来为了实现两大集团目前的团结,也只有大义灭亲了。接着耿弇分兵进攻窜入南阳郡的延岑,双方在穰县激战,耿弇斩首三千,取得胜利,延岑又逃入南郡,投奔秦丰去了。

南阳光复,南下的道路被打通,刘秀命岑彭、傅俊、臧宫继续前进,征讨南郡的秦丰。秦丰率军在邓县(今湖北襄阳以北)据守,岑彭被阻数月。刘秀下诏责怪岑彭,语气很不耐烦,很可能是对邓奉之事耿耿于怀,心情不好。岑彭不得不速战速决,来了一招声西击东,他在夜里向士兵宣布,第二天一早前往攻打山都县(今湖北老河口市以南),却又故意把俘虏“看丢了”,送去了假情报。

秦丰信以为真,率领主力向西转移,岑彭趁机强渡汉江,在阿头山击败秦丰军一部,又从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伐木开道,直逼秦丰的老巢黎丘(今湖北宜城市西北)。秦丰闻讯大惊,急忙率军回援,岑彭依山为营,以逸待劳,大败敌军。秦丰逃回黎丘,不敢出战,伪相赵京率部投降,加入包围黎丘的行列。

附近夷陵的军阀田戎慑于汉军威力,准备投降,他的大舅子辛臣劝阻说:“如今群雄并起,各据地方,雒阳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不如静观其变。”田戎无奈地说:“以秦丰之强,尚且被岑彭所围,何况我呢?还是降了吧。”他溯流而上,亲往归降,让辛臣留守后方。

谁知这个大舅子不是东西,为了邀功请赏,偷走了田戎的财宝,抄近路先降了岑彭,然后假模假样地给田戎写信说:“妹夫啊。岑将军已经封我为五千户侯,虚位以待,你也赶紧来吧。”田戎既惊又怕,担心辛臣出卖他,又听后方来人说起辛臣的龌蹉事,更加猜疑,反而投了秦丰。秦丰一高兴,把女儿嫁给了田戎。岑彭出兵截击,田戎失利后返回夷陵。

岑彭大胆穿插迂回,把大量敌人甩在身后,但有利也有弊,他们随时可能威胁汉军的补给线,因此刘秀命朱祜、祭遵向岑彭所部靠拢,并沿途扫清余敌。这些余敌之中,又看到了延岑的身影,原来他逃入南郡后,秦丰越看这小子越顺眼,甚至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了他,让他率兵驻守邓县附近的东阳聚。朱祜、祭遵连克邓县、东阳,延岑拔腿跑回老丈人那里去了。

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刘秀没有亲赴河北救援朱浮,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建武三年,朱浮被彭宠围困在蓟县,动弹不得,上谷郡的耿况派兵解围未果。不久涿郡太守张丰迷信术士所言,那术士说张丰当为天子,还用五彩布囊裹了一块石头挂在他的手肘上,说石头里有玉玺,张丰这个逗比真信了,自称“无上大将军”,并与彭宠联合。彭宠得此强援,不觉飘飘然起来,自称燕王,信心满满。

朱浮慌了,急忙上书:“楚庄王因为宋国杀其使节,愤然而起发兵攻宋;信陵君顾及朋友危难之情,窃符救赵冒犯强秦。庄王为争强而发愤,公子以一言而立信。如今彭宠背叛,张丰造反,臣以为陛下必定放下杂务,迅速来援,可是经年累月,杳无音信。看着孤城不救,放着逆贼不讨,臣实在是心中疑惑。当年高祖皇帝,在天下统一后仍然亲征,未尝养尊处优;陛下大业未成,却贪图安逸,百姓遑遑不安,幽冀二州又如何保全!秋天庄稼刚熟,又被彭宠抢走,战事连年,将士疲劳,盔甲都生了虱子,弓弩都拉不上弦。全军上下,只能仰望陛下救命之恩了。”

这封上书引经据典,夸张煽情,却毫无逻辑,甚至还有些抱怨领导的意味。刘秀看完哭笑不得,召集公卿商议,大司徒伏湛立刻进言:“如今兖、豫、青、冀等中原腹地,盗贼横行,尚未归化;而渔阳不过是边境荒芜之地,岂能劳师远征?陛下切不可舍近求远、弃易求难。”刘秀觉得有理,就给朱浮回诏:“往年赤眉军在长安肆虐,朕料定他们粮尽必然向东逃窜,果真应验。彭宠之辈,成不了大气候,早晚必有内乱。如今军资不足,等明年麦收时再说吧。”

这年十月,刘秀忙里偷闲,回了老家一趟。车驾急急又缓缓地抵达舂陵,急的是想看看阔别多年的家乡,缓的是怕物是人非触情伤情。他备下祭品,祭拜了自家的墓园祠堂,在祖宗面前无非慎终追远,而在草草埋葬的母亲、婶子、大哥、二哥、二姐、堂弟、侄女的坟墓前,刘秀终于忍不住哀伤,豆大的泪珠翻滚而出,但因群臣在侧,他没有哭出声,以免影响士气。

他步行回到旧宅,因为全家已迁到雒阳居住,这里空无一人。侍从们洒扫庭院,铺案设席,邀请乡里父老赴宴,刘秀斟满酒浆,动情地说:“此土此水,生我养我。若非王莽无能,天下大乱,我也不会起兵复汉;若非乡亲父老,鼎力支持,我也不会走到今天。一杯薄酒,聊表敬意。”悲欢离合都在酒里,兴尽而散。

耿弇一席话,迅速把刘秀拉回现实。他说:“如今四方未定,上谷仍有精兵,臣愿亲自率领他们,攻打渔阳的彭宠、涿郡的张丰,然后回师南下,剿灭残匪,再平定齐地的张步。”刘秀称赞道:“壮哉!就依卿所言。”

远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来自陇西的隗嚣:隗嚣早在邓禹西征时,就被拜为西州大将军,后来冯异西征,他也给予支援。如今隗嚣遣使上奏,刘秀喜出望外,称他的字季孟,不用君臣之礼,以示抚慰。

坏消息来自庐江的李宪:李宪在庐江郡自称天子,设置百官,拥有九座城池,部众达十余万人。

但事后证明,好消息其实是坏消息,坏消息其实是好消息。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4 10:52:45 +0800 CST  
泰山东海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刘秀的征途是泰山东海。由于邓奉事件的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在关东各个战场上巡视,一为督战,二为调和诸将。

刘秀不忘给邓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使他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建武四年(公元28年)春,这次还是老对手延岑,他见老丈人秦丰已是秋后的蚂蚱,就悄悄北上,穿过汉军的空隙重新进入南阳郡。改任右将军的邓禹,率领邓晔、于匡二位副将前往截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军在邓县相遇,邓禹奋力击退延岑,追击到武当山。延岑大败,发动逃遁技能,又跑回汉中去了。

耿弇到达上谷,刘秀的诏书随后就到,命他进攻渔阳。耿弇反复看了几遍诏书,确认此次出征只由他一人担纲,心想:父亲耿况久在上谷,与彭宠关系密切,自己的兄弟也没有在雒阳做人质,怎能让陛下放心呢?于是他上书请求先回雒阳,与其他将领一同出征。刘秀的回书耐人寻味:“将军全家报国,所向无敌,功勋卓著,何必有所嫌疑?请暂且与王常屯兵涿郡,待机而动。”可见前半部分全是虚言,如果真不怀疑,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耿况见耿弇如此,也很知趣地让三子耿国入朝。刘秀很高兴,当即封耿况为隃麋侯,命耿弇、朱祜、王常攻打中山郡一带的流寇,扫清北上渔阳的通道。

刘秀御驾亲征,再赴河北,以稳定战略大后方。自从阴丽华被接到雒阳后,刘秀几乎每次出行都会带上她,这次也不例外。鉴于阴丽华已有孕在身,所以刘秀带上她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保护她,以防不测。一路上阴丽华就感觉不适,妊娠反应强烈,走到元氏县,终于分娩,生下了一个男孩。与阴丽华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刘秀的心情是阳光灿烂,就给这个儿子起名叫刘阳。

在銮驾前方,是征虏将军祭遵的部队,他们奉命前往征讨涿郡的张丰。祭遵一马当先,强攻涿郡,张丰的功曹不愿跟他送死,突然反水擒住张丰,然后开城投降。愚蠢的张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我手肘上绑着玉玺呢!”祭遵想让他死个明白,就把那块石头砸碎,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张丰苦笑道:“封建迷信害死人啊!”遂引颈就戮。

此时刘秀已过卢奴,一来因为皇子诞生,二来因为战事顺利,他决定返回雒阳,留祭遵等人继续作战。祭遵屯驻良乡(今北京良乡),骁骑将车刘喜屯驻阳乡,以拒彭宠。消息灵通的彭宠亲率数万主力,又派弟弟彭纯引两千匈奴骑兵,兵分两路向汉军发起主动进攻。

彭纯部南下经过军都山时,遭到耿况次子耿舒的袭击,匈奴两王被杀,彭纯逃回渔阳。祭遵也以攻为守,在潞城袭破彭宠部将李豪,斩首一千余级。此后双方相持一年有余,祭遵数次击退彭宠,使得渔阳形势逐渐稳定下来。

而吴汉移兵东郡、平原郡,追剿五校农民军,连战皆胜。这次他学乖了,鬲县的五大家族驱逐了当地县长,诸将都主张立即反攻。但吴汉不同意,他说:“鬲县造反,是郡县长官无能所致。敢轻兵冒进者斩!”于是移文平原郡,逮捕县长,派人入城谢罪,五大家族不战而降。你看,只要刘秀亲临战场,手下表现都不一样了。当然,从中也可以看出,豪强是东汉政权的基本盘。

听到刘秀銮驾返回的消息,诸将大惑不解,只有吴汉说:“陛下精通军事,其中自有道理。”迎驾之时,诸将小心询问,刘秀神秘兮兮地说:“魏郡有贼,威胁后方,所以朕才返回。”结合实际情况,刘秀这样说,或许是为了保密。吴汉得知泰山郡的豪强与张步勾结,就建议说:“安定泰山郡,非陈俊莫属。”于是刘秀任命陈俊为泰山太守,绥靖地方。

刘秀将阴丽华母子妥善安置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往东线的谯县,督促盖延、王霸、马武等围攻垂惠城,意图消灭刘纡。

苏茂率数千人前来解围,首先袭击了马武的粮草,城中的周建也趁势出击,马武猝不及防,为其所败。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马武败退路过王霸军营,大声求救:“老王,快来救我!”但王霸不为所动,回喊道:“敌军锋芒正盛,战则必败,你好自为之吧!”马武一边咒骂,一边厮杀。

王霸坚守不出,部下眼看马武孤军奋战,都劝他出兵援救,王霸说:“苏茂人多势众,我与马将军号令不一,难以互相支援。不如暂时示弱,使敌人轻兵冒进,而马将军拼命死战,自然以一当百。等苏茂兵疲将乏,我再出战,才能取胜。”苏茂、周建高兴坏了,全力攻击马武,但马武也是一员猛将,苏茂军久攻不克,士气渐渐怠惰。而王霸所部求战欲望越来越高,不少士兵袒臂断发,主动请战。

王霸见时机成熟,率军从后面猛攻,苏茂、周建腹背受敌,大败而归。王霸、马武也各自归营,次日苏茂收拾兵马,又来挑战,王霸不理,反而与士兵们饮酒作乐。苏茂命弓箭手向营中射击,乱箭甚至射中了王霸面前的酒樽,他仍然不动如山。部下再次请战,王霸却说:“苏茂远道而来,粮草不足,所以急于速战速决。我闭营休整,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以王霸、马武的情形,如果不是刘秀在后督战,恐怕又要闹出矛盾。数月后,周建的侄子临阵倒戈,举城而降,刘纡、苏茂、周建一路逃往下邳,投了董宪。

盖延继续追击,兰陵守将望风而降,董宪闻讯后,从郯城(今山东郯城市)来攻兰陵。盖延自请出兵救援,刘秀指示他:“将军可用围魏救赵之法,直扑郯城,则兰陵之围自解。”盖延见兰陵岌岌可危,遂自作主张,先救兰陵。狡猾的董宪佯装败退,顺势请君入瓮,放盖延军入城。次日,董宪增兵合围兰陵,盖延大吃一惊,突围而出转攻郯城。刘秀火了,责怪道:“先攻郯城,是为了出其不意。现在敌人已有准备,岂能解围!”盖延果然没能攻克郯城,而董宪则夺回兰陵。

盖延不敢懈怠,在彭城、郯城、下邳间奋勇杀敌,甚至一日数战,多有斩获。

刘秀告诫盖延不要轻敌,随即又赶往寿春,督促马武、刘隆所部进入下一个战场,将称帝的李宪团团包围在舒县(今安徽庐江县西)。因舒县是庐江郡首府,城高池深,马武也只是连营对垒,围而不打,双方相持一年有余。

刘秀摆驾回宫,想在雒阳好好休息几天,享受天伦之乐,却被朱浮这个不争气的扫了兴致。原来彭宠打不过祭遵,但对付朱浮还是绰绰有余,他围困蓟县数月,城中粮食耗尽,已经开始人吃人。朱浮垂头丧气地倚在城楼上,觉得自己是死定了,突然发现一支部队从西北方向赶来,试图解围,那是耿况派来的援军。援军没能冲开包围圈,却吸引了彭宠军的注意力,朱浮不顾一切地向南突围,向良乡靠拢。

可能朱浮确实不得人心,手下士兵哗变,他杀了妻子以免受辱,单骑逃回雒阳。尚书令侯霸上书弹劾,说朱浮祸乱幽州,逼反彭宠,劳师动众,又不敢以死明节,理应斩首。刘秀念及旧情,改任他为执金吾,负责京师防务。

还有一件糟心事,年迈的太傅卓茂去世了,作为“帝师”,他享有应有的尊重。刘秀身穿素服亲自送葬。

写到这里,笔者发现,自从王莽末年天下大乱以来,中国核心区只有一个地方风平浪静,那就是江东。江东地广人稀,物阜民丰,不会轻易为乱,但怕就怕后来孙策那样的外来势力插手。李宪不懂闷声大发财的道理,没有经营江东,反而急于称帝,招来刘秀大军压境,所以说这个坏事其实是好事。

不知道刘秀想到这一点时有没有一丝后怕,假如李宪尽取江东六郡,三国时代会不会提前到来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荆州雄踞长江中游,上可扼制巴蜀,下可虎视江东,是兵家必争之地,刘秀还是很清楚的,于是决定南下督战。

刘秀到达宛城后,考虑到秦丰已经是瓮中之鳖,就命朱祜接替岑彭,继续围困秦丰,而岑彭、傅俊则集中兵力进攻田戎,控制长江天险。岑彭所部大败田戎,攻克夷陵,田戎只带数十名随从逃亡,投奔公孙述去了。

建武四年十二月,刘秀进至黎丘,在前线犒劳将士,封赏有功者一百余人,军心大振。黎丘城中只剩下了几千人,粮食也快见底了,刘秀派使者招降,秦丰狂笑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刘秀命朱祜加紧攻城,又让岑彭修造战船,训练水军,防备上游的公孙述,傅俊进取江东,屈充招抚交州。进展非常顺利,江东五郡(丹阳郡、吴郡、会稽郡、豫章郡、庐陵郡)、荆州五郡(江夏郡、武陵郡、长沙郡、桂阳郡,零陵郡)、交州七郡(南海郡、苍梧郡、郁林郡、合浦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遣使上表,全部归降。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六月,黎丘在猛攻之下已经无力回天,秦丰带着老母妻儿肉袒出降。朱祜将秦丰押送京师,斩首示众。

彭宠之乱则以戏剧化的方式落幕了。近来一段时间,彭宠总是心神不宁,甚至出现了幻听,总觉得火炉下面有一只蛤蟆在叫,扒开寻找却什么也没有,算命的说这是内乱的征兆。他想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就是曾在雒阳为质的堂弟彭子后,就让他带兵在外,无事不得入见。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有一天彭宠正在斋戒,大白天躺在床榻上,全无护卫,他的三个家奴心怀歹意,要拿他的脑袋去领赏。以子密为首的三人悄悄溜进去把彭宠绑了个结实,然后假传彭宠的意思,把府中的奴婢控制起来。彭宠急忙喊自己老婆,她跑来一看,惊叫道:“你们竟敢造反!”三人上来就动手,彭宠急中生智,忙说:“老婆子,你快给各位置办行装!”

子密心领神会,就和其中一人跟着他老婆去取财物,让另一个人看着彭宠。彭宠趁机忽悠:“小伙子,我一向看重你,知道你是被子密胁迫。要不你放我出去,事后我招你做女婿,家中财产都给你。”这人动摇了,探头出去四面观察,看周围有没有人。结果子密很快回来了,把彭宠夫妇都关起来,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挨到黄昏时分,子密让彭宠手书一封,作为通关文牒,然后凶相毕露,砍下彭宠夫妇的脑袋,径直往雒阳去了。刘秀也用戏剧化的方式了结此事,杀彭有功,背主不义,索性封子密为不义侯。而渔阳的将领们见彭宠久不露面,大门又紧闭着,他们翻墙而入,才发现出了大事,便推举彭宠的儿子彭午为王。但毕竟人心已散,不久伪国师韩利杀了彭午,率众向祭遵投降,渔阳平定。

上谷的耿况也完成了历史使命(说难听点叫失去了利用价值),刘秀派使者征召耿况一家入朝,理由依旧是冠冕堂皇:“边郡寒苦,不足久居。”他们到达雒阳后,受赐豪华宅第,耿舒因为有功封为牟平侯。

然而东线又出了一件小事,表明刘秀的识人之明还是差点意思。庞萌,原是更始所封的冀州牧,当时与谢躬同在邯郸,他对谢躬说:“刘秀不可信任,你要小心。”谢躬因此试探刘秀,被刘秀糊弄过去,后来谢躬被杀,庞萌来降,改换门庭。

刘秀好奇地问:“你在邯郸的时候,怎么知道我的底细?”庞萌低眉顺目地说:“大王雄才伟略,臣早就知道。”庞萌八面玲珑,很得刘秀欢心,他甚至说庞萌足以胜任托孤大臣,又任命他为平狄将军,随盖延出征梁楚之地。

此次刘秀下诏慰问盖延,却没有给庞萌相同的待遇,庞萌怀疑盖延背地里说自己坏话,索性也学彭宠反了。他袭击盖延,自称东平王,与董宪、苏茂沆瀣一气。刘秀快要被气炸了,大怒道:“人心隔肚皮啊,我当初还说他是托孤之臣,这下让大家耻笑了。老贼罪当族灭,各路兵马集结睢阳,随朕出征!”

刘秀抵达蒙县(今河南商丘市东北),打探到庞萌、董宪、苏茂正在猛攻桃城(今山东东阿县西南),他亲率轻骑两千、精兵数万,日夜兼程赶赴救援,不少大臣想要休整,被他拒绝,一直走到任城(今山东济宁市任城区)才宿营。

从地图上看,刘秀急行军二三百里,直插敌后,距离庞萌的老巢东平(今山东东平县)不过百里,使敌军进退两难。次日诸将摩拳擦掌,敌军也蠢蠢欲动,刘秀分析了当前形势,汉军已占据战略主动,但人困马乏,在战术上处于劣势,遂下令不得出战。

这波操作看得庞萌目瞪口呆,不安地说:“昼夜奔袭数百里,本以为要速战速决,没想到他坚守不出,真是神威难测!”刘秀速召东郡的吴汉前来助战,二十多天后,吴汉到达,与盖延、王常、王梁、王霸、马武奋勇出击,汉军气势如虹。庞萌大败,率残部退守董宪控制下的昌虑(今山东滕州市东南),汉军急追,包围昌虑。

董宪见汉军势大,便招引五校农民军余部驻守建阳城,与昌虑互成掎角之势。诸将建议立即进攻,但刘秀知道,农民军没有稳定的后方,无粮自退,于是下令按兵不动。不久五校军果然粮尽而退,汉军四面围城,攻打昌虑,不日破城。苏茂投奔山东的张步,董宪、庞萌逃进山中,数日后与残部会合,进入郯城。吴汉尾随而至,又破郯城,董宪、庞萌进入朐县(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坐困愁城。

梁王刘纡在乱军之中被军士高扈斩杀,余众归降,又一割据势力宣告平定。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6 09:47:19 +0800 CST  
韩信再世

山东一带,还剩下张步的势力。此前张步两边下注,在刘秀和刘永之间周旋。

早在建武三年,刘秀就派伏隆出使青徐二州,招抚地方,张步也派使者随伏隆到雒阳上书请降,并献上鲍鱼等特产。随后伏隆持节到齐地,拜张步为东莱太守,刘永听说以后,也派使者立张步为齐王。刘永的价码显然更高,张步犹豫了。伏隆明确告诉他:“高祖白马之约,非刘氏不封王,我代陛下承诺,可封你为十万户侯!”张步不听,反而想让伏隆强留下来,伏隆执意要走,张步就把他囚禁起来,并接受了刘永的册封。

伏隆暗中上书明志:“臣有辱使命,被逆贼扣押,虽身陷囹圄,然此心可表。张步不得人心,请陛下速速进兵,不要以臣为念!臣若生还,自愿领罪,若不幸身死,便将父母兄弟托付于陛下。”

刘秀感动得流下泪来,把奏书交给伏湛说:“伏隆真有苏武的气节,恨不能马上把他救回来。”张步最终杀了伏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且伏隆是大司徒伏湛的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建武五年,建威大将军耿弇奉命攻打张步,他表现出了高超的战术素养,东汉初年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战役就此上演。

听说耿弇渡过济水,张步命其大将费邑率军驻守历下(今山东济南市历下区),又分兵祝阿(今山东齐河县祝阿镇)和泰山以北的钟城,大致排成一个三角形。耿弇冷笑:“雕虫小技,岂能奈何我幽州精兵。”他集中兵力猛攻祝阿,不到半天就拿了下来,然后故意放走一队败军,败军逃奔钟城,惊慌失措地说:“耿弇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太厉害了!”钟城守军吓破了胆,也一拥而散跟着跑了。

费邑的三角阵就这么破了,他急忙派弟弟费敢紧守巨里城(今济南市章丘区),以保后路无虞。耿弇迂回巨里,却并不忙于进攻,他当众宣布:“弟兄们,砍伐树木,填平壕沟,踏平巨里城!”士兵们兴高采烈地上山砍树,这一切,费邑的部下都看在眼里。费邑惟恐后路别切断,准备数日后出兵救援。

耿弇把戏做足,就让士兵佯装修造攻城器械,扬言三日后破城,又故意放走俘虏,引诱费邑上钩。

俘虏跑回历下,慌慌张张地报告:“耿弇已经把巨里围得水泄不通,连夜修造器械,马上就要攻城啦。”刻不容缓,费邑率精兵三万驰援巨里,耿弇见大鱼已经上钩,就留下三千人盯住巨里,亲率主力伏击费邑。从地图上看,他很可能埋伏在今天济南市区以东的丘山一带。汉军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于阵前斩杀费邑。然后费邑等人的首级被高高挑起,巨里城中见主将已死,士气瓦解,仓皇撤退。耿弇陆续扫清残敌,平定济南郡。

当时张步定都剧县(今山东寿光市南),听说济南已经失守,命其弟张蓝率兵两万前出至西安县,其余将领率兵一万驻守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作为后援,二者相距四十里。耿弇行军诡秘,进至两城之间,他认真分析了敌我态势,认为西安城小而坚,兵力又强,临淄虽是大城,但守备空虚。他故技重施,扬言五日后进攻西安,吸引住张蓝的注意力,然后命士兵半夜埋锅造饭,天明前赶至临淄。

有的将军表示异议:“临淄是原齐国王城,又是天下五都之一。若攻不下,岂不要两面受敌?”

耿弇解释道:“西安之敌听说我要进攻,必然小心防备,临淄之敌则出其不意,一日便可攻下。临淄一破,西安即为孤城,张蓝后方失火,必然撤去,正所谓一举两得。如果先攻西安,顿兵坚城之下,伤亡会很严重,即使侥幸攻克,张蓝也可引军退回临淄,合兵一处,而我孤军深入,粮草不继,数日之间,就会不战自困。诸位的意见并不合宜。”

临淄城正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高大的城墙微微泛红,默默诉说这这座古城的辉煌。两周八百年,西汉二百年,这里一直是齐国的都城,见证了多少兴衰荣辱。耿弇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城下,架起云梯发动了强攻。很多守军才刚刚睡醒,一肚子起床气,就被打个措手不及,临淄不出半日便被攻破。张蓝如同见到了天兵天将,大惊失色,急忙逃回剧县。

耿弇在临淄加固城防,又出兵在剧县一带袭扰,以激怒张步来攻。张步不以为然地说:“尤来、大彤农民军十余万人,我尚且一战而破,耿弇这小子兵力不多,又连战疲劳,何必怕他!”于是他与几个弟弟率领主力,号称二十万,向临淄扑来。耿弇在淄水边上与张步军前锋相遇,他担心敌军受挫后不敢继续前进,就故意示弱,佯装败退到临淄小城。

之所以叫小城,是因为临淄与中原城市格局不同,自从建成以后,就分为平民百姓居住的大城和贵族官吏居住的小城。汉朝时小城在大城以南,而非内城外郭格局。



临淄城遗址图

张步军气势汹汹,强攻小城,耿弇命骑都尉刘歆与敌周旋,自己站在旧齐王宫的高台上观察形势。两军激战正酣,耿弇突然一挥手:“跟我来!”待命已久的一支精兵跟随耿弇,他们打开小城北门,穿过大城,突然出现在张步军后方,向其发起反突击。战况非常激烈,流矢乱飞,耿弇的腿被射中,他挥刀砍断箭支,继续指挥战斗。

激战至日暮时分,张步败退,耿弇回城。因其有伤在身,又听说刘秀亲率大军来援,副将陈俊劝道:“张步势众,可以停战休整,等待陛下前来。”耿弇则说:“陛下若到,正当杀牛备酒与百官庆贺,怎么能把强敌甩给君父。”次日他仍旧披挂上阵,大战整日,杀得敌军尸横遍野,护城壕都被填平了。

张步久攻不下,急得哇哇乱叫,收兵回营。耿弇觉察张步似乎有撤退的迹象,提前派兵在左右两翼埋伏。等到夜幕降临,张步军果然退却,伏兵杀出,穷追猛打,一直追了八九十里,沿途死伤枕藉,形成一条死亡公路。

这时刘秀也来到临淄,亲自犒劳将士,他兴高采烈地对耿弇说:“昔日韩信以攻破历下闻名,如今将军以攻破祝阿发迹,功绩相似。然而韩信袭击已降之人(郦食其劝降齐国),将军奋战独克强敌,又比韩信更难。朕也要学学古人,田横烹杀郦食其,高祖并没有怪罪他,反而派人招降。张步虽杀使者伏隆,若能归降,朕愿召大司徒伏湛前来,了结此怨。当日将军献策,领上谷兵马平彭宠、灭张丰、定张步,朕还不以为然,真是有志者事竟成!”

而在《后汉纪》上,这里还多了一句话,“将军有定齐之功,功出于大司马,明如日月也”。平心而论,耿弇虽然两月之间大破张步,敲山震虎、围城打援、声东击西、以逸待劳,堪称精彩绝伦,但在指挥大兵团打恶仗硬仗方面,还是比不过吴汉的。刘秀这样说,有稍稍压制吴汉的意思,毕竟吴汉太过强势,还总给自己惹事。

耿弇追击张步至平寿(今山东潍坊市),传达了刘秀的意思,张步走投无路,杀了投奔自己的苏茂,光着身子,背着腰斩的刑具请降,被封为安丘侯。耿弇收降余众十多万人,把他们遣散回乡,又进军城阳(今山东青岛市城阳区),收降五校农民军残部。不久张步贼心不死,兄弟四人谋反,窜入琅琊郡,被陈俊擒住斩首,山东宣告平定。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7 11:27:09 +0800 CST  
关东本位

建武四年,隗嚣再次遣使入朝,只是这次的使者有点特别,他叫马援。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出身官宦之家。大哥马况官至河南太守,二哥马余官至中垒校尉,三哥马员官至增山连率(上郡太守)。马援少有大志,喜欢念两句诗,在当时流传的齐、鲁、韩、毛四种版本的《诗经》中,他选择了韩诗。学了一段时间刚刚会写,跟他一样大的少年朱勃都能倒背如流了,这让他很惭愧。大哥鼓励他说:“小器速成,朱勃也就这个水平了。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他还要仰仗你。”

马援以为大哥只是安慰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又去学齐诗,还是没学出名堂,就果断弃坑了。他告诉大哥自己准备继承祖业,到边境上放牧去。马援的父亲马仲曾任牧帅令,三哥马员也曾任护苑使者,所以他才会这么说,大哥很支持他:“你注定大器晚成,就追随自己的内心,去历练历练吧。”

马援刚要走,大哥突然去世,他留下守墓一年,不久被地方举荐为郡督邮,但他还是觉得没意思,逃到北地郡,做起了畜牧生意。他的生意越来越大,行迹遍布安定、天水、陇西,有羊五六千只、马数百匹,也结识了不少豪杰。但他志不在此,只为历练自己,于是散尽财产,返回家乡。

地皇年间,王莽紧急起用了一批官员赴各地镇抚,马援被任命为汉中太守,刚到任就听到王莽败亡的消息,便弃官与三哥一起投奔了隗嚣。其实在来雒阳之前,马援还奉命出使公孙述,观察形势。他与公孙述有旧交,本想公孙述会热情迎接他,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持戟的卫士,公孙述草草问候几句,就让他入馆休息。

次日公孙述大会群臣,摆下仪仗,车马盛装,极尽排场,然后邀请马援留下。马援不屑地说:“天下胜负未定,不像周公吐哺一样迎接国士,却以虚礼粉饰,我何必要留在这里?”数月后,他回去向隗嚣复命:“公孙述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专心事奉东方(指刘秀)。”隗嚣随即派他出使雒阳。

一位谒者奉命前来,引着他直接来到宣德殿,只见刘秀便服坐在殿上,身边并无护卫。

刘秀开玩笑说:“爱卿见完公孙述才来见朕,朕很惭愧啊。”马援倒是直来直去:“如今这世道,不但君择臣,臣也择君。臣与公孙述有旧,见他的时候,他列戟相迎,如今陛下行事简易,就不怕臣是刺客吗?”刘秀大笑:“你不是刺客,你是说客!”马援由衷赞叹:“天下纷纷,称王称帝者不计其数,陛下恢宏大度,可比高祖,不得不让人相信,帝王自有真命。”刘秀很喜欢他,邀请他逗留一段时间,跟随左右,经常交谈至深夜。

建武五年十二月,匈奴支持下的卢芳自称天子,占领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等郡,好在只是边患,不至于伤筋动骨。刘秀处理完东方事务,返回雒阳,派来歙与马援一道,继续去做隗嚣的统战工作。

来歙我们也提到过,他是刘秀的表叔,刘嘉的妹夫。更始帝即位后,他出任小吏,因屡次建言不被采纳,就辞官去汉中跟随刘嘉,又同刘嘉一起投降邓禹,来到雒阳,被任命为太中大夫。

刘秀曾问来歙:“如今西部州郡没有归附,而朕专注于关东,不知道该用谁去经营,你有什么建议?”来歙主动请缨:“我曾和隗嚣有一面之缘,他刚起兵时,就以兴复汉室为号召。陛下圣德,臣愿奉一纸诏书,诚心开导他,隗嚣一定会归降,这样公孙述孤掌难鸣,也就不足为虑了。”刘秀就派他为特使,与隗嚣来往数年,这次派他和马援一起去,就是为了趁热打铁,争取主动。

隗嚣犹豫未定,就与马援同榻而眠,详细询问雒阳的情况。马援说:“此前到京师,多次受到召见,每次都要彻夜长谈。陛下德才出众,智勇非凡,开诚布公,无所隐讳,豁达有大略,与高祖相同。其经学文章和处理政务的水平,也是前所未见。”隗嚣好奇地问:“与高祖相比如何?”马援说:“我认为不如,高祖大度,随机应变没有定规;陛下精明,循规蹈矩不喜饮酒。”

隗嚣笑着说:“照你这么说,倒胜过高祖了。”可见二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隗嚣虽然半信半疑,但考虑到关东实力强大,还是派长子隗恂到雒阳做人质,来歙、马援也一同返回。此后数年,公孙述屡出汉中,派使者拉拢隗嚣,授予他大司空、扶安王的印绶。隗嚣还算够意思,斩杀来使,并出兵遏制公孙述,使其不能北出。

关东的战事已接近尾声,刘秀的心态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五年来,他夙兴夜寐,未尝一日安歇,不仅要在宫中亲理政务,还要像救火队员一样在各个战场上辗转往来,不仅要面对割据的群雄,还要面对或明或暗的内部斗争,他也很累。

他开始想念起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雒阳重建太学,财政资金不足,就发动官吏生员和雒阳百姓,开展义务劳动。建成以后,他亲临太学,赏赐博士和太学生们,满眼都是自己二十岁时的样子。当然,此举并非完全是怀旧,更是要告诉天下人,浴火重生的汉朝要尊师重道,大兴文教。

年末的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征召天下隐士,其中还有一位故人——庄光庄子陵。
其实刘秀即位以后,就在各地查访这位老同学,但庄光隐姓埋名,避而不见。此次齐地上报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刘秀料定那就是庄光,便以大礼三次相请,庄光不得已来到雒阳。

当时因为在高庙祭祀中没有维持好秩序,大司徒伏湛被免,尚书令侯霸接替了他。侯霸好心派使者前来,表达了登门拜访的意愿。庄光满不在乎地说:“君房先生,位至三公,这很好啊。不过呢,怀仁辅义天下悦服,阿谀奉承身首异处。”侯霸自讨没趣,将此事上报,刘秀笑了笑说:“这家伙还是这么狂啊。”

刘秀亲自来到馆舍拜访,以示尊重,庄光却还在呼呼大睡,刘秀径直进入卧室,摸着他的肚皮说:“嗨,子陵,太阳晒着屁股了!你就不能帮我做点事吗?”庄光接着装睡,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上古尧帝圣德,要把天下让给巢父,巢父尚且洗耳,人各有志,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你看,隐士就是隐士,话都不愿意说全。其实是尧帝要让位给隐士许由,许由嫌脏了自己的耳朵,就去河边洗洗,他的朋友巢父正要饮牛,见此情景,还嘲笑说:“你要是躲在深山老林里,谁能找到?还不是为求取名声,看看,你把河水都弄脏了!”然后牵牛去上游饮水。

刘秀无奈,只好叹息着上车而去,几日后再召庄光入宫。两位老同学说起长安往事,历历在目,一连数日,最后刘秀还不忘嘚瑟一下:“朕比昔日如何?”换了别人当然要说陛下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庄光却很滑稽地说:“陛下和以前是有些不同,好像胖了一点。”

刘秀哈哈大笑,请庄光留宿宫中,晚上睡觉的时候,庄光还调皮地把腿伸到刘秀的肚子上,口中喃喃地说:“做大事多累呀,文叔你东征西讨,日理万机,哪得一夕安寝?百官们为了些许俸禄,案牍劳形,还要看上司脸色行事。庄子,是我本家。我也要学他老人家,曳尾于泥中。”第二天一早,太史令慌慌张张来报:“臣夜观天象,有客星冲犯帝座!”刘秀笑着说:“无妨,是朕和庄子陵同卧而已。”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庄光最终还是归隐山野去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多年的旱灾、蝗虫、战乱,使得百姓流离,农田荒废。建武元年的时候,粮食短缺,一石小米值一斤黄金,很多地方还在易子而食;建武二年的时候,气候好转,野生的谷物和桑蚕丛生,人民采集衣食,“进化”到了原始社会。如今关东大体平定,是时候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正月,刘秀下诏,改舂陵乡为章陵县,免除田租徭役,与丰沛二县相同。我们回顾一下西汉历史,刘邦眷顾丰沛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大定,并且是在他去世前一年进行的,而刘秀为何在关东刚刚平定的时候就如此这般呢?这不是一个“急”字能解释的,我想其中的深层原因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关东本位”。

自从周伐殷商、秦灭六国以来,关中地区优越的地理环境和地缘位置,形成了对关东地区的巨大优势。生在关东的刘邦挟帝制之威和关中形胜打败项羽夺取天下以后,一度准备定都雒阳,但在娄敬的劝说下,不得不做出妥协,最终定都长安。所以他只有在铲除关东诸侯以后,才能“衣锦还乡”,而在西汉建立以后,朝廷又对关东豪强进行持续不断地打击。但到汉元帝时,朝廷的控制力和豪强的实力此消彼长,关东的经济和军事力量才得以崛起反超。

刘秀正是依靠关东豪强和军人起家的,其帐下河北、颍川、南阳三大阵营树大根深,使得刘秀只能依托关东地区统治全国。选择定都雒阳,也并非长安残破这样的浅层次原因,如果我们摊开地图,可以看出,雒阳正好处在河北、颍川、南阳三者的结合部,居中控制甚为方便。关东是刘秀的基本盘,所以他此时大可气定神闲告慰父老,而此后不紧不慢,甚至自嘲“得陇望蜀”的从容,大概也来源于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硬实力。

都说福无双至,但有时真会双喜临门。建武六年正月,舒县粮尽,马成发起总攻,破城而入。李宪仓皇出逃,被手下军士所杀,李宪的妻儿也被斩首。

建武六年二月,朐县粮尽,董宪、庞萌秘密潜出,袭取北面的赣榆县,琅琊太守陈俊出兵击退他们。吴汉随后破城,俘获了董宪、庞萌的妻儿。董宪痛哭流涕,对部下说:“唉!我的家属已经被俘。诸位辛苦了,各自逃命吧。”说完,他带着数十名随从,想抄近路当面向刘秀投降。

然而吴汉派校尉韩湛追杀了董宪,庞萌也人头落地,二人的首级被送往雒阳。刘秀没有怪罪吴汉,反而封韩湛为侯,从中可以看出刘秀的腹黑,他想斩草除根,吴汉心照不宣。假如董宪真的来降,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不如趁早一了百了。

关东悉平。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9 08:13:25 +0800 CST  
隗嚣与窦融

关东已定,刘秀暂停军事,休养百姓。他一面将诸将召回雒阳,士兵调回河内,不动声色实现了兵将分离,然后置酒庆功多加赏赐;一面巡幸新平定的郡国,召见官吏父老,询问国计民生,甚至讲到几十年前汉哀帝年间的事,人心振奋,撸起袖子加油干。他为了做出表率,百忙之中抽空诵读经典,研究学问,力图营造偃武修文的气氛。

但时局的发展,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那个被刘秀以字相称的隗嚣隗季孟,虽然把儿子送来做人质,但仍然首鼠两端,不愿放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更始败亡后,大批关中地区的士大夫投奔隗嚣,其中包括申屠刚、杜林、郑兴、班彪等名士。隗嚣也谦恭爱士,随着实力的增强,他开始骄矜起来,常自比西伯姬昌,扭扭捏捏地想要称王。曾力挺更始帝迁都的郑兴,给他泼了盆冷水:“昔日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且臣服殷商;周武王八百诸侯不期而会,尚且等待时机;高祖连年征战,尚且自称沛公。将军虽有明德,而无周朝之国祚,虽有大略,而无高祖之武功。若强为不可为之事,是取祸之道,万不可行!”

隗嚣退而求其次,逾制设置各种官职,以抬高自己的身价,郑兴又说:“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等职,皆是帝王之器,非人臣所能僭越。子曰,‘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有名无实,反而有损将军之尊。”隗嚣只好怏怏作罢。

天下一统已是大势所趋,众将提议伐蜀,刘秀为试探隗嚣的态度,就把此事转告给他,请他出兵相助,但隗嚣借口说关中空虚,卢芳扰边,不可轻言开战。刘秀见他态度暧昧,也不再屈节礼遇他,两人渐行渐远,好事终于变成了坏事。

隗嚣稳坐陇西,俨然一方诸侯,部将王元更是向他进言:“如今天下未定,陇西经济富庶,战斗力强,应该北取西河,东收关中,跨山带河,尽占故秦之地。王元愿提一旅,为大王封锁函谷关,万世之功可成,或者退而求其次,养精蓄锐,一旦天下有变,也可独霸一方。总之,鱼不可离开水,一旦失去了根本,神龙也要变蚯蚓。以前更始帝定都长安,以为天下已定,谁料一朝破灭,差点连累我们。如今南有公孙述,北有卢芳,决不能听信儒生之言,放弃陇西,移师他国,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王元有勇有谋,是隗嚣手下一员大将,他的这番话正合主子心意。想隗嚣是陇西大族,素有名望,又心机满满,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之前归顺更始帝,差点丢了性命,种种所为不过是与刘秀虚与委蛇罢了。倒是面子工程做得很好,隗嚣府中有许多文学之士,与刘秀书信往来,往往一出手就是锦绣文章,当世之人争相传诵。这算是一个小小的伏笔。

不久公孙述派田戎出江关(今瞿塘峡),意图夺回南郡,但未成功。刘秀灵机一动,以江关水险路远、消耗太大为由,向隗嚣借道,从褒谷斜谷进军伐蜀。隗嚣担心中了假道伐虢之计,又推脱说:“蜀道艰难,栈道断绝,侧着身子都过不去。况且公孙述为人酷烈,上下离心,不如等他罪恶昭彰,再发兵征讨。”他的谨慎不无道理,但逆天而行,注定只能杯具。

隗嚣的态度并非源于颟顸无知,而是经过一番对历史和现实的思考。他曾问著名学者班彪:“过去西周衰亡,战国群雄并起,数百年后才重新统一。那么这种状况会不会在今天重新上演?难道天下兴衰,只在皇帝一人吗?请先生赐教。”

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自幼沉稳庄重,喜好文史。二十多岁时,更始败亡,关中大乱,他来到天水隗嚣处避难。

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周朝的兴衰与汉朝不同。周立五等爵,分封诸侯,内轻外重,强枝弱干,才有春秋战国之事;而汉承秦制,废分封行郡县,君强臣弱,只是成帝之时,外戚坐大,皇帝短命,又无子嗣,才有王莽篡汉之事。王莽走的是上层路线,侥幸窃得大位,却没有群众基础,所以人心莫不思汉。十多年间,中外骚乱,远近动荡,却都打着汉朝旗号,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割据势力,都没有当年战国七雄的法统根基。天下大势,可想而知。”

但是隗嚣还是要坚持一下自己的辩证法,他说:“先生所说周汉之别很有道理,然而见到庸众习惯于刘姓名号,就说汉朝必然复兴,就有些迂腐了。当年秦朝灭亡,刘邦夺得天下,那时候又有谁听说过汉呢?”说得班彪无言以对。

班彪见劝不通,就写了一篇著名的《王命论》,阐述王者自有天命,不可强为,借以讽喻隗嚣。隗嚣对这一套说辞完全不感冒,班彪只好弃他而去,投奔窦融去了。

窦融字周公,右扶风平陵人,是两汉窦氏的代表人物。窦氏一族在两汉出过三任皇太后,也是比较罕见的。第一位是汉景帝生母,那位坚持无为而治的窦太后。她出身寒微,曾在吕后时做过宫女,又阴错阳差地来到代王府上,代王刘恒一眼就看上了她,生下一女二男。后来刘恒即位,是谓汉文帝,而原来的代王妃已经去世,所生的四个儿子也都夭折。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窦氏被封为皇后,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

窦氏母仪天下以后,自然要照顾自家兄弟,她哥哥叫窦长君,生平不详;弟弟叫窦广国,四五岁时被人贩子拐卖,他大难不死,几经周折,来到长安,听说皇帝新封了皇后,姓窦,家在河北。他被拐时虽然年幼,却还依稀记得当年的事,于是找人代为上书,最终姐弟团圆,相拥而泣。

窦融正是窦广国的七世孙,他的高祖父做过张掖太守,堂祖父做过护羌校尉,堂弟做过武威太守。窦融年少丧父,所以只能靠自己打拼,他在王莽时从军,参与镇压翟义起义,以军功封为建武男,他的妹妹又嫁给了大司空王邑为妾。

昆阳之战时,窦融跟随王邑大军出征,结果大败而归,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他由此看出王莽的外强中干和刘秀的巨大潜力,为他以后的政治选择打下伏笔。不久王莽败亡,窦融投降更始帝,大司马赵萌举荐他为钜鹿太守。

更始政权很快暴露出流寇本色,窦融不得不另谋出路,他考虑到自家曾在河西任职,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于是跟兄弟们商议,说河西地势险要,农牧业发达,又有羌汉精兵可用,不如去河西发展。兄弟们极为赞成,于是他又通过赵萌的关系,改任张掖属国都尉(相当于太守)。

一到河西,窦融就结交豪杰,安抚羌人,颇得民心。更始灭亡后,天下无主,酒泉、金城、张掖、酒泉、敦煌五郡长官聚在一起商议对策。窦融清清嗓子,对大家说:“如今天下大乱,河西孤悬在羌胡之中,若不团结一致,便不能自保。应该推举一人为大将军,统领五郡,待机而动。”

大家各自谦让一番,当时酒泉太守梁统还兼任中郎将,首先被推举出来。梁统推辞说:“不行、不行,我德薄才疏,家中又有老母奉养,实在是干不了。窦太守在河西根基深厚,德才兼备,是最佳人选。”于是窦融被一致推举为河西大将军。他在河西整顿兵马,习练骑射,筑起烽火台,五郡之间互相支援,多次击退匈奴和羌胡入寇。附近安定、北地、上郡的流民,归附者不绝。

他的发迹史与隗嚣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他有自知之明。隗嚣也主动拉拢过他,派出的辩士巧舌如簧:“现在群雄并起,胜负未知,不如割据河西,与陇、蜀合纵,可成战国之势,即使不成,也能偏安一隅。”窦融与五郡豪杰商议,有说听从隗嚣的,有说归顺刘秀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窦融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倒向刘秀。

建武五年夏,窦融派长史刘钧带着宝马,赴雒阳拜见刘秀。也许是心有灵犀,此时刘秀也遣使出使河西,争取窦融共同对付隗嚣和公孙述。更巧的是,双方使者在途中相遇,皆大欢喜,一起回到雒阳。

刘秀大喜,委任窦融为凉州牧,并让刘钧带回玺书一封:“致书河西五郡大将军、属国都尉:将军镇守边郡,兵强马壮,府库充盈,人民富裕,羌胡不敢来犯,百姓安居乐业。威名远布,礼贤下士,归附者相望道路。长史奉书献马已经收到,深感厚意。现在益州有公孙述,陇西有隗嚣,如果朝廷与他们开战,将军的立场将举足轻重,我直言不讳,正是信任将军的缘故。王者再兴,千载难逢。将军如果想学齐桓晋文,拱卫王室,可以勉力为之;如果想学鼎足三分,合纵连横,也要见机行事。如今天下未定,必有人劝将军效仿赵佗割据一方,但你我不接壤,并非敌国,还请将军仔细考虑。”

这封诏书软硬兼施,先手将了窦融一军,河西之人看完都被镇住了,没想到刘秀在千里之外,明悉局势洞察人心。

窦融口服心服,再次上书表忠心:“臣融幸得孝文皇后庇荫,蒙恩为外戚,世代为官,如今臣暂代将帅,镇守一方。书信不能尽达心意,因此再派刘钧当面陈奏:臣表里如一,心无芥蒂,而诏书上说臣与陛下、公孙述三足鼎立,可用赵佗之谋,令臣诚惶诚恐。臣虽没见识,但也知道趋利避害,岂可背真主而事奸伪、废忠节而取倾覆、弃大业而求虚利?但凡理智之人都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现在臣派亲弟窦友到雒阳为质,以表忠心。”因道路阻隔,窦友没能到达雒阳,但这个表态已经足够了,刘秀回书进行了表扬。

窦融既已表明立场,就写信数落隗嚣:“将军在形势不利之时,尚且事奉汉朝,忠孝可比周勃、霍光,德行可比太伯、季札,因此我才敬重将军,愿效犬马之劳。可你突然之间易志改节,真是让我痛心疾首!智者不飞蛾扑火,仁者不见利忘义。将军向汉,北面称臣,是忠臣之节;遣子入朝,流泪相送,是慈父之恩。你现在忘恩负义,让部下怎么办,让儿子怎么办?天下分崩以来,城郭化为废墟,百姓填于沟壑,幸存者十无其一。如今稍稍安定下来,创伤之体未愈,哭泣之声未绝,而将军又要加重他们的灾难,庸人尚且流泪,何况仁义之士乎?”隗嚣已经铁了心,根本不予理睬,窦融遂与他划清界限。

一些有识之士,如杜林、郑兴等,也陆续离开陇西。

杜林字伯山,扶风茂陵人。他年少好学,家中多有藏书,广泛涉猎,成为儒学通才。关中大乱以后,他与弟弟杜成以及同郡好友孟冀等人,一起到河西避难。世道不太平,他们在途中遭遇盗贼,盗贼将财物洗劫一空,又拔刀相向,欲置他们于死地。孟冀直视盗贼,质问道:“将军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赤眉军有百万之众,贪残暴虐,终致灭亡。将军欲成大事,不行仁义却要重蹈覆辙,就不怕天谴吗!”盗贼尊重他们是读书人,便不再加害。

隗嚣素闻杜林之名,就以礼相请,让他做持书侍御史。杜林勉强接受,后来实在不想干了,就托病请辞。隗嚣只好找台阶下,称赞他是伯夷叔齐,愿意以师友待之,实际上是软禁起来。建武六年,杜成病故,杜林请求护送遗体回乡。名正言顺,隗嚣无法拒绝,只好放他回去,结果又后悔了,派刺客去追杀他。刺客追到后,看见杜林推着灵车艰难行进,顿时良心发现:“我虽是小人,岂能杀害义士!”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也有底线,这就是人心的力量。

刘秀听说杜林脱身以后,立即拜为侍御史,并亲自接见,向他问起经书典故和陇西情形。他都对答如流,刘秀很满意,赐给车马衣服,以资鼓励。

郑兴因为母亲去世,请求回乡治丧,隗嚣不愿放行,只是给他增加福利待遇。他急了,面见隗嚣说:“前番遭遇赤眉之乱,多蒙将军收留,才得以保全性命。我听说对待父母,养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不敢有所亏欠。如今母亡未葬,我若因为待遇优厚,有所停留,就是卖亲求荣,将军何必如此!”

隗嚣无奈地说:“我当真留不住先生吗?”郑兴见他态度软化,赶紧戴高帽:“将军坐拥七郡之地,朝廷信任,德高威重。我本是俗人,并非不想出仕,不过在陇西为官,和入朝为官,并没有什么区别,绝无背逆将军之意。实在不行,我愿意将妻儿留下,自己回去葬母,将军又何必猜疑?”隗嚣尴尬地笑笑,让郑兴和妻儿一同离开。

杜林与郑兴有旧交,遂向刘秀举荐,拜其为太中大夫。刘秀在人才争夺战中节节胜利。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30 12:02:44 +0800 CST  
难缠的对手

建武六年四月,刘秀驾幸长安,看到昔日繁荣的长安城,已是满目萧条,当年的太学也化作一堆瓦砾。他没时间伤春悲秋,祭拜了西汉诸帝陵,然后与诸将商议军事,准备给隗嚣一点颜色看看。

有人建议从长计议,拉拢分化隗嚣的部下。祭遵却积极主战:“隗嚣蓄谋已久,如果迁延时日,只会助长他的气焰,而公孙述也会引以为援。不如速速发兵。”刘秀综合各方意见,决定先礼后兵,先派来歙出使,做最后的争取,又派吴汉、耿弇率军紧随其后,强行借道伐蜀。

隗嚣接见了来歙,还是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性情刚烈的来歙,因为多次出使陇西,劳而无功,就当面指责他说:“陛下知道你识时务,所以亲自修书与你,好言抚慰。你已经遣子为质,却还心怀异志,背主弃子,自取灭族之祸。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今天就做个了断吧!”说着他就拔出剑来向隗嚣逼近,被两边卫士齐齐拦住,隗嚣大为恼火,在老子地盘上还敢耍威风,咬牙切齿要杀了他。

部将王遵赶紧劝阻说:“为国者注重名实则政令通畅,持家者与人为善则家业兴旺。将军遣子入朝,又怀异心,这是名实颠倒;违抗君命,又杀使节,这是与人构怨。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样做既失大义,又无实利,何必呢!而且公子现居雒阳,如果杀了汉使,不就是把公子送上断头台吗?当年宋国杀楚使,被楚国打得易子而食,小国尚且不可辱,何况是万乘之尊。”不少敬重来歙的人也出来说情,隗嚣权衡利弊,扣押了他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放他走了。

吴汉、耿弇出发后不久,就受阻了,原来是隗嚣派王元砍伐树木,堵住了陇山峡谷。道路中间巨木相叠,横七竖八,峡谷两旁山石高耸,易守难攻。王元站在高处严阵以待,他看见汉军一筹莫展的样子,得意地喊道:“这是假途伐虢之计,岂能瞒得了我。快回去吧,免得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诸将怒不可遏,指挥部下硬着头皮进攻,却在狭小的战场上无法展开,王元居高临下,万箭齐发。汉军伤亡惨重,尽数退回关中。

隗嚣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惺惺地上书打圆场:“部下听说大军压境,惊恐万分,才举兵自保,我也管不住啊。虽有小胜,但我念及君臣之义,亲自追回了他们。舜帝孝顺父亲,大杖则走,小杖则受,我虽不敢比圣人,但道理相同。臣蒙皇恩,绝无二心。”

这封阴阳怪气的上书让大家很恼火,纷纷请求诛杀隗恂,但刘秀于心不忍,也知道这么做毫无用处,就发回诏书说:“当年柴武给逃亡的韩王信写信说:‘陛下宽仁,对于迷途知返的叛逃者,不但不会诛杀,还会恢复爵禄。’这也是我的意思,多说无益,如果你真心归汉,可以保全荣华富贵。朕已过而立之年,戎马倥偬,厌倦了虚辞假话,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回信了。”

这封诏书等于是最后通牒,既然早已同床异梦,何必勉强,来互相伤害吧。隗嚣向公孙述称臣,公孙述封他为遂宁王,而刘秀也只能与之兵戎相见了。

而要进取陇西,就要经营关中这个前沿阵地。当时冯异久镇关中,就上书请求回京,但开战在即,刘秀显然不可能让他回来。怕什么来什么,有人报告说冯异在关中包揽军政大权,人称“咸阳王”,恐怕要有不臣之心。刘秀就把奏书直接送到冯异帐前,这里有两层意思:如果冯异果有异心,可以借机敲打他;如果冯异没有异心,也可以表示用人不疑。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冯异看完奏章,惊出一身冷汗,帝王心术真是厉害,他急忙修书一封:“臣本是儒生,受知遇之恩,拜将封侯,虽略有微功,但都是出自陛下的谋划,不是臣一人能做到的。兵革初起之时,臣在危难之中,尚且竭力效忠,更何况天下已定,君臣已分?臣一腔愚忠,自当善始善终,还望陛下明察。”刘秀见目的已经达到,马上宽慰他说:“将军何必如此?你我名为君臣,恩同父子,不必疑虑。”

冯异为表明心迹,于年末回京述职,刘秀指着他对大臣们说:“冯将军是我起兵时的主簿,又披荆斩棘,平定关中。”他赐给冯异衣服财物,还特意下诏说:“仓促之间,没有芜蒌亭的豆粥、滹沱河的麦饭。”冯异大为感动,知道刘秀还记得当日恩情,叩首拜谢:“当年管仲辅佐齐桓公后,对桓公说:‘臣曾射中君上带钩,君上也曾以槛车囚臣,但愿君臣莫忘。’今天臣也有一句话,愿陛下不忘河北之难,臣不忘巾车乡之恩,如此则国家幸甚,天下幸甚。”刘秀允许冯异带着妻子儿女返回长安,以示完全信任。

正当备战工作进展之时,建武七年(公元31年)三月,突然发生了日食,这在古代是统治者失德的表现。刘秀立刻下了罪己诏:“阴阳失和,日食显现,天下有罪,在予一人。即日起大赦天下,公卿百官,各自上表进谏,举贤良方正各一人。”

态度是诚恳的,然而刘秀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就像我们自己可以说学校不好,却不能容忍别人说不好一样。刘秀可以罪己,但是并不喜欢臣下批评自己。

冯衍上书,提出显文德、褒武烈、修旧功、招俊杰、明好恶、简法令、定俸禄、抚边境八条建议。刘秀本来要召见他,但是又有人出来捣鬼。原来冯衍在狼孟县时,得罪了豪强令狐略,而令狐略现任司空长史,就通过尚书们吹风说:“冯衍说的这些事情,陛下哪一样没做到?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刘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便不再提及此事。

西北的秋天总是比中原来得早一些,隗嚣见汉军暂时没有动作,就先发制人,发兵三万出陇山攻入关中。正在边境驻扎的耿弇以数百骑兵迎战,他虽精于战阵,但终因兵力单薄,初战失利。隗嚣军直逼栒邑,屯兵长安的冯异闻讯后,迅速率兵驰援。部将们都认为隗嚣军士气正盛,不宜与之争锋,冯异则分析说:“栒邑俯视长安,一旦有失,关中震动。我据守栒邑,是以逸待劳,并非与之争锋。”

冯异急行军到达栒邑,见隗嚣军还未到,就命令士兵偃旗息鼓埋伏下来。不出一个时辰,隗嚣军气势汹汹地赶到,见城中空虚,就部署器械准备攻城。冯异一声令下,埋伏的士兵分路杀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隗嚣军大乱,被冯异追杀数十里,狼狈逃回陇西。刘秀得到捷报后,下诏褒奖,并让他继续向西北进军,兼领北地郡太守。

建武八年(公元32年)春,汉军终于发动攻势。来歙自打从陇西回来,义愤难平,向刘秀主动请缨:“陛下,隗嚣冥顽不灵,臣请提一支劲旅,从陇山小道破敌。”刘秀应允,来歙、祭遵率领两千精兵出发,祭遵在半途因病返回。来歙招募向导,从陇山上伐木开道,突然出现在天水以北的略阳(古略阳在今甘肃秦安县),一举攻下此城。略阳虽是一座小城,但却在陇山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战略意义非常重大。

吴汉等将领听说这个消息后,想起之前受阻于陇山峡谷,深以为恨,如今得了略阳,都争先恐后地率兵前往助战。刘秀又使用昆阳之战的策略,派使者追回诸将,并说:“隗嚣失去这个战略要地,势必会倾巢出动,前来争夺。不如坚守略阳,相持日久,隗嚣士气必然受挫,我们再趁势反击。”

刘秀这样安排,是建立在对来歙能力的绝对信任之上的。隗嚣大惊失色,亲自率领数万精锐围攻略阳,公孙述也派李育等将率军数万助攻。略阳城下,隗嚣扬鞭叫骂:“来歙匹夫!当日我不杀你,你却来夺我城池。”来歙也寸步不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隗嚣发起强攻,被来歙击退,又在葫芦河上游筑堤,决水灌城。来歙激励将士,一面与敌交战,一面加固城防,城中箭矢用尽,就拆掉房屋,充作滚木。从春天打到秋天,汉军坚持数月岿然不动。

四月,刘秀御驾亲征,抵达陇西前线,诸将认为万乘之尊不宜轻进。正议论间,马援从后赶到,他摊出一袋大米,左拢右抹,制作出一幅军事沙盘,为大家指点陇西的山川形势,然后建议立即进攻。刘秀开怀大笑:“敌军已尽入眼中了!”随即命令大军开拔。
当时隗嚣部将高峻驻守第一(“第一”为地名,是刘邦将齐国田氏迁徙到关西后,分为八部居住,从第一到第八,后世成为姓氏),刘秀派马援招降了高峻,拜其为通路将军、封关内侯。

远在河西的窦融听说刘秀亲征,与酒泉太守梁统等率步骑数万,与汉军在第一会师。刘秀大摆酒宴,高规格接待了窦融一行,隗嚣军两面受敌,阵脚大乱,十三名将领、十六个县,十多万人不战而降。隗嚣扼腕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带着老婆孩子逃往西城,吴汉、岑彭率军将其围困。战局似乎比预想的顺利,当然,仅仅是似乎。

窦融因功被封为安丰侯,弟弟窦友被封为显亲侯,与五郡太守仍回凉州镇抚。

隗嚣大败的消息传到蜀地,人心震动,公孙述不得不出面“辟谣”。在成都城外有一座粮仓,他先派人散布假消息,说仓库里自己长出了粮食,百姓们听说后都去看热闹,里面当然什么也没有。然后公孙述集合百官,故作轻松地说:“你们看,道听途说的东西能信吗?这种无中生有的东西,你帮他说一遍,你等于也有责任吧。隗嚣大败的消息,大概也是如此。”

八月,刘秀突然接到急报,颍川流寇作乱,京师骚动。后方起火,他对时任执金吾的寇恂说:“颍川靠近雒阳,平定叛乱刻不容缓。朕考虑只有爱卿可当此任,就委屈你从九卿再任太守,如何?”寇恂自然义不容辞:“颍川民风刁悍,听说陛下远征陇蜀,别有用心之人故意煽动作乱。若陛下御驾亲征,盗贼必然瓦解,臣愿为陛下前驱!”

刘秀日夜兼程返回关东,途中给岑彭写信说:“如果顺利攻克西城,你就可以继续南下攻蜀了。人心苦不足,得陇复望蜀!每次发兵,白头发都更多了。”刚入颍川西界,刘秀就听说郏县刚刚爆发了一场激烈战斗,不过等他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英勇奋战的县令进入了刘秀的视野,后来成为顾命大臣,此处按下不表。

颍川百姓听说老太守寇恂又回来了,纷纷跪倒在御驾前请求寇恂再任太守一年,刘秀答应了,让寇恂留在颍川主持善后工作。

正是颍川的这次意外,使得陇西局势发生逆转。隗嚣的防守能力可圈可点,吴汉、岑彭久攻不下,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西城上游的河流筑坝拦水,试图放水淹城。但附近的沙质土壤不给力,河水从沿岸倒灌出地面,无法达到预定水位,只能放弃。
十一月,公孙述听从逃入蜀中的王元的劝说,出兵五千救援隗嚣。王元策马狂呼:“我百万大军已到!”汉军来不及列阵,就被王元冲破包围圈,救出隗嚣。祸不单行的是,汉军粮草告罄,为避免更大的损失,诸将不得不徐徐返回关中,隗嚣夺回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得而复失。不久东郡、济阴郡流寇又起,刘秀急派李通、王常率水军沿黄河进击,耿纯率步军进入东郡,剿抚并用,将局势稳定下来。

刘秀久经战阵,却仍然难以预料胜负,怪不得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天意,这都是天意!”他无奈地说。

建武九年(公元33年)春,天意又站在了刘秀一方。由于严重的战争破坏,隗嚣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食物短缺加上疾病缠身,使他身心受创。春荒来临,隗嚣巡视郡县,一路上只能吃又馊又硬的干粮,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很快就病死了。隗嚣的部下拥立他的小儿子隗纯为新主,在几座孤城中继续顽抗。

建武十年(公元34年),追剿隗纯的战事仍在继续。冯异在攻打雒门(今甘肃武山县雒门镇)期间病逝,消息传到雒阳,刘秀感伤许久,为冯异辍朝数日。他决定再次亲征,于八月间抵达长安,特意拜祭了汉高祖庙,然后调遣长安驻军誓师出征。随行的寇恂提出异议:“陛下坐镇长安,足以震慑陇西,并且这里距雒阳不远,处一地而制四方。我军人马疲倦,劳师远征,实在不宜犯险。前年陛下亲征,后方颍川就贼寇突起,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但刘秀更担心陇西战局再现波折,执意向西挺进。来歙奉命猛攻雒门,隗纯等人情急请降,王元退回蜀中,而降而复叛的高峻害怕被清算,固守高平(今甘肃泾川县高平镇)。

刘秀派寇恂招降高峻,高峻派军师皇甫文接洽,皇甫文出言不逊。寇恂大怒,要杀了他,诸将劝阻说:“高峻有精兵万人,据守险要,连年不能攻克。现在要招降他,怎么反而杀了使者呢?”寇恂不听,把皇甫文拉出去砍了,然后让副使回复高峻:“军师无礼,已被我斩首。要降快降,不降就等死吧。”高峻被镇住了,即日开城投降。

诸将一脸茫然,问寇恂究竟是怎么回事。寇恂捻须微笑,说道:“皇甫文是高峻的心腹,他言辞激烈,显然是不会投降的。我杀了他,高峻丧胆,所以只好投降。”诸将叹服:“将军睿智,非我等所及。”

而陇西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羌患。

自王莽以来,西羌入侵陇西、金城二郡,成为一大边患。隗嚣无力压制,只能设法笼络,如今隗嚣一死,羌人失去了约束,再度作乱。来歙上奏说治理陇西,非马援莫属,刘秀遂拜其为陇西太守。

马援到任后,首先猛攻先零羌一部,大获全胜,收降一万多人,然后针对边防废弛的情况,上书建议:“金城以西,数十里一座城,设施完备。先汉在此设置关隘,依托地势,驻扎部队,因此胡虏不敢妄动,后来被朝廷放弃,纵容强敌,自缚手脚。金城各县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实在不该放弃,应该尽快收复,并招抚流民,恢复当地社会秩序。”

刘秀看完极为支持,没想到马援还有相当的政治智慧,就下诏让窦融遣返陇西逃往河西的百姓。马援委任官吏,修筑城堡,劝课农桑,郡中百姓安居乐业,羌人不敢来犯,反而主动请降。

马援早年的经历使他养成宽容大度的品格,在施政风格上同样如此,他注重大局,从不苛责求全。有时郡曹前来请示日常工作,他摆摆手说:“这是郡丞掾吏该管的事,何必来请示我。豪族欺压小民,羌人不从号令,这才是太守的事!”一次,邻县发生斗殴事件,有人误传是羌人作乱,狄道县长信以为真,急忙关闭城门,请求马援发兵。马援扬天大笑,揶揄道:“羌人哪敢贸然犯境?告诉狄道县长,让他回去,如果实在害怕,就钻床底下吧。”假新闻很快被揭穿,官吏们无不对马援交口称赞。

吴汉、王霸则奉命征讨卢芳,卢芳本不是对手,但他背后的匈奴却不容小觑。中原动荡给了匈奴喘息之机,他们的力量有所恢复,接到卢芳的求救后,策马弯弓呼啸而至,汉军失利,又遇大雨,只能无功而返。

吴汉、王霸针对匈奴的战术,加强了骑兵力量,又与卢芳在平城激战。他身先士卒,率领铁骑冲锋,斩首数百级,击退卢芳和匈奴联军。王霸对匈奴软硬兼施,从代郡到平城一路筑起烽燧城堡,绵延三百多里,又上书建议与匈奴和亲,被刘秀采纳。此后他留守上谷,与匈奴大小数百战,有力地保障了东汉初年北部边疆的稳定。

陇西战事结束,时间转眼已到建武十一年,兵锋该指向下一个目标了。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30 19:58:30 +0800 CST  
刺客信条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四川地区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自古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的说法。这当然有些夸张,具体到新莽末东汉初来说,蜀地不是最先乱的,但确实是最后平定的。

公孙述称帝以后,不断延揽豪杰,招兵买马,组织车骑步兵数十万人,建造高达十层的楼船,并在汉中囤积粮草,修筑宫殿。建武五年,延岑和田戎被汉军击败,相继逃入蜀地,公孙述封延岑为汝宁王、田戎为翼江王,委以重任。

由于战斗力不足,公孙述在与汉军的多次交锋中都处于下风,他便利用流行的图谶,向关东发起政治攻势。说孔子在《春秋》中已经断言,汉朝传十二代,气数已尽,一姓不会复兴;引用《录运法》中的“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中的“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中的“西太守,乙卯金”,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将战胜刘氏;依据五德始终理论,指出汉朝是火德,王莽是土德,而自己是金德,取王氏而代之,名正言顺;最后还不忘吹嘘自己手相不俗,有龙兴之瑞。

刘秀也是图谶高手,与公孙述进行了舆论战。他写信给公孙述说:“公孙皇帝啊,你就别扯淡了!图谶里说的‘公孙’,是公子王孙,指的是汉宣帝。我听说代汉者当涂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把掌纹当作祥瑞,怎么能跟王莽一样?你呀,也算不上乱臣贼子,不过是仓促之时,大家都想过过皇帝瘾罢了。你年纪大了,妻儿却还弱小,不如早作打算,可保无忧。老子曾经曰过‘天下神器,不可为也’,劝君三思,千万别勉强。”公孙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公孙述的手下并不乏有识之士,骑都尉荆邯献上计策:“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当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高祖以一介布衣,起于行伍之间,数次身临险境。然而他愈挫愈奋,终成帝业,这是为何?因为冒死成功,比怯懦而亡强得多。刘秀专心经营关东,四分天下有其三;遣使招降西方,五分天下有其四;发兵平定天水,九分天下有其八。陛下以一州之地,既要供养皇室,又要补给军队,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将有不战自溃的危险。以臣之计,应趁天下还未统一,尚可招纳豪杰,以蜀中精兵主动出击。让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传檄吴楚,则荆州必望风披靡;让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则天水陇西唾手可得。只有如此,四海震动,才有利可图。”

这一番宏论,精辟地分析了天下形势,道出了公孙述破局的关键。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能理解公孙述为何成不了大事,也才能理解三国时代的蜀汉政权,为何在劣势明显的情况下,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伐中原。以攻为守,是弱小的地方政权自保续命的唯一出路。

公孙述因此与群臣讨论。博士吴柱执书生之见:“昔日武王伐纣,先在孟津观兵,八百诸侯不期而会,尚且回师以等待天命。臣从未听说过,无左右相助,而出师千里,开疆拓土之事。”荆邯瞥了一眼说:“如今刘秀以乌合之众,尚且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不抓紧时间与之抗衡,而空谈武王之事,是想学隗嚣坐以待毙吗!”

公孙述采纳了荆邯的建议,准备发布总动员令,命延岑、田戎兵分两路,点起兵马集结待命。但是蜀郡本地的官员顾念身家性命,不愿劳师远征;加上公孙述任人唯亲,本族子弟多任要职,他们也以为不应该倾国出动,决胜败于千里之外。延岑、田戎也多次请战,公孙述始终犹豫不决。这反映出公孙述的团队建设有很大缺陷,无法有效凝聚人心,也更能看出刘备、诸葛亮的伟大之处。

建武九年,公孙述命王元据守武都(今陕西略阳县)、河池(今陕西凤县)一带,阻断祁山道和陈仓道。

这里需要对关中出入汉中的几条孔道略作介绍:从西向东分别为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其中傥骆道在三国以前不见记载,因此不做讨论。楚汉争霸时,韩信分别在子午道和祁山道实施佯攻,然后从陈仓道一举突入关中,这不仅要靠韩信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更依赖于当时的地理条件。现在嘉陵江的支流西汉水,在先秦时期与现在的汉江是同一条水系,根据古人分段命名河流的规则,从源头皤冢山到沮水口一段称为漾水,从沮水口到沔县(今陕西勉县)一段称为汉水,从沔县到襄阳一段称为沔水。

韩信之所以选择陈仓道作为行军路线,是因为流经陈仓道的故道水,在当时是汉水的支流,沿着沔水、汉水、故道水而上,可以很方便地转运部队和物资。然而西汉初年,汉中的一场大地震彻底改变了这里的水文状况。汉水和沔水断开,故道水成为嘉陵江的上游,汉水成为嘉陵江的支流,陈仓道的便利水运条件不复存在。从此,出入关中汉中的坦途反而是迂回绕远的祁山道,因此诸葛亮五次北伐,有三次都是走祁山道。

公孙述又让田戎、任满等将出江关,顺流而下,攻克巫县、夷陵等地,控制三峡天险。但这次行动只是将战线前推,并不是之前的经略荆州之议。田戎在江中打下木桩,架起浮桥和望楼,以抵御汉军水师。然而,我们知道,一切消极防御工事最终都沦为笑柄,二百多年后,吴军的横江铁索尚且阻挡不了王濬的楼船,更何况这些木质的东西。

征南大将军岑彭针对性地研发了“直进楼船”、“冒突露桡”,顾名思义,这两种战船都是结构坚固,能够横冲直撞的重型装备。

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春,刘秀正式启动了征蜀之役。原计划由来歙、马成、盖延从北线祁山道攻击汉中,由吴汉、岑彭、刘隆从东线经三峡直接入蜀。

这时,东线的吴汉和岑彭在作战方案上发生了分歧。吴汉认为战船不过是交通工具,而水师多达数万,徒费钱粮,不如削减掉。岑彭当然不答应,但拗不过吴汉,就上书说明情况。刘秀迅速做出回复:“吴大司马习惯用步骑兵作战,不晓水战,前线的事,就全权交给岑公了。”于是理论上的三军统帅,反而受方面军司令的节制,成为战场上的奇观。

岑彭首先发起了进攻,他招募敢死之士为先锋,趁着春天强劲的东风,向浮桥猛冲过去。毕竟是逆流而上,汉军的战船冲击力不够,无法直接撞开浮桥,遂短兵相接,顺风放火,烧毁了田戎苦心经营的工事。岑彭一往无前,蜀军大乱,死伤数千人,田戎被迫逃回江州(今重庆)。

岑彭、臧宫等直驱江关,严令部队沿途不得抢掠,所到之处,百姓们都带着酒肉热烈欢迎。岑彭召见父老,申明吊民伐罪之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百姓们更加喜悦,争相开门请降,而刘秀也下诏拜岑彭为益州牧,便宜行事。吴汉紧随其后,用大船将三万步骑精锐运入蜀中。

六月,北线的来歙、马成也开始行动。他们顺利攻克河池(今甘肃徽县西北)、下辨(今甘肃成县西北),兵临武都城下。公孙述帐下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其中有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刺客。假如以后要开发一款东汉开国mod,公孙述势力一定要加入这一特色兵种。

刺客首先对来歙下了手,他可能是个新手,来歙没有当场毙命,匕首还插在身上。一个影视剧上的烂俗桥段上演了,来歙急召盖延交代后事,盖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来歙怒喝道:“大胆!我今日遇刺,不能以身报国,所以才叫巨卿来,交托军事,你竟然跟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小心我斩了你!”盖延擦干泪水,跪地听令,来歙挣扎着站起来,写完奏书,拔刀而死。

刘秀接到奏书,深感震惊,派谒者护送来歙灵柩回京,并亲自送葬。盖延悲伤过度,因病被召回,改任左冯翊,马成继续在武都对峙,北线战局暂时停顿下来。刘秀一度驾临长安,准备亲征,听说南线进展顺利后,才返回雒阳。

而岑彭追至江州后,见江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就派冯骏留守,自己引水军沿着现在的涪江北上,攻克平曲,缴获粮米数十万石。公孙述一时搞不清岑彭的主攻方向,采取了分兵抵御的下策,命大司马延岑、大司空公孙恢等人扼守现在沱江上游的广汉、资中,命大司徒侯丹扼守现在岷江上游的黄石。

岑彭查明敌情,从水路迅速返回江州,集中优势兵力上溯至岷江,袭破侯丹。然后日夜兼程两千余里,攻克武阳(今四川彭山县),并派出轻骑直扑广都(今成都市华阳街道),兵临成都近郊,势如雷霆。公孙述没料到岑彭来这么一手,大惊失色,用手杖杵着地说:“真是用兵如神!”这也印证了岑彭的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利用水军优势,在纵横交错的江河之间千里跃进,单靠陆军一座一座城池地去打,何年何月才能打到成都。这可能是最早的蛙跳战术。

公孙述故技重施,向岑彭部派出了刺客。当时岑彭正在安排宿营,一打听这地方叫“彭亡”,心里很不高兴,本来准备移营,但因太阳已经落山,只好作罢。刺客伪装成逃亡的奴隶,在营中潜伏下来。都说大将怕地名,入夜时分,刺客动手了,等到人们发现的时候,岑彭已经气绝身亡。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31 11:39:42 +0800 CST  
吴汉平蜀

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春,吴汉奉命接管了岑彭的部队,在今乐山市以北的鱼涪津大破公孙述军,再度包围武阳。随后歼灭一部援军,攻克广都,派轻骑焚烧成都附近的一座桥梁,以寒敌胆。

刘秀远在雒阳,却对前线的局势洞若观火,他写信劝降公孙述:“朕已经几次下诏,示恩招降,你不要因为来歙、岑彭遇害而有所怀疑。若速速来降,可保全宗族;若执迷不悟,则自入虎口!将士们久战疲倦,人人思归,也不想再打下去了。机会难得,朕决不食言。”公孙述倒是硬气,坚决不降。

另一方面,他又告诫吴汉:“成都十余万人,不可轻敌。只需坚守广都,待其来攻,不要争一时之长短。如果公孙述不敢来,就步步为营,使其筋疲力尽,然后才能出击。”吴汉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亲率步骑兵二万人进逼成都,在江北城外十里扎营,并建起浮桥,让副将刘尚率领一万余人屯兵江南,相距二十余里。

刘秀大惊,急忙下诏斥责:“朕对吴公千叮万嘱,为何事到临头全乱了!既轻敌冒进,又与刘尚分兵,若有意外,无法相互支援。假如公孙述出兵牵制吴公,而以主力进攻刘尚,刘尚一破,你也要败。幸好现在还来得及,速速引兵返回广都!”这封诏书只能先送到荆州,再转到吴汉军中,路途遥远,一时难以送达。在此期间,公孙述军发动反攻,谢丰、袁吉二将调集十万兵力,向汉军猛扑过来。

但刘秀显然高估了公孙述的指挥能力,他们以主力进攻吴汉,而以偏师压制刘尚,这给了吴汉扭转战局的机会。

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吴汉奋战一日,渐渐不支,退入营垒坚守。大战之时,考验的就是随机应变的能力。吴汉召集部众,慷慨陈词:“我与各位跋山涉水,转战千里,一路过关斩将,兵临成都。此刻我们与刘尚被分割包围,后果难以预料。我打算秘密移师江南,与刘尚合兵一处。同心勠力,大功可成;如若不然,全军尽没。成败在此一举!”鼓舞士气是吴汉的强项,刘秀常称赞他“差强人意”,这里并不是今天的含义,是说吴汉能振奋部下的意志。

诸将齐声称诺,厉兵秣马,休整三日。第三日夜间,吴汉命令营中多树旌旗,保持烟火不绝,以麻痹敌人,然后全军迅速通过浮桥与刘尚会合。谢丰还蒙在鼓里,次日早上,因为啃不动吴汉,便亲自来攻江南。吴汉全力出击,从早上打到太阳偏西,大破敌军,阵斩谢丰、袁吉。真是险胜呐!吴汉引军返回广都,让刘尚断后,具表上奏,进行了严肃的自我批评。

刘秀见他认错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吴公回到广都,这很好,公孙述必不敢绕过刘尚去打你。他若先攻刘尚,吴公从广都出兵支援,前后夹击,可获全胜。” 于是吴汉与公孙述军在广都和成都之间展开了拉锯战,八战八捷,成功攻入成都外城。

汉军后续部队也在不断取得进展。七月,冯骏攻克江州,生俘田戎;八月,臧宫沿沱江而上,相继击败延岑和王元。当时延岑在沱江的一条支流上陈兵十余万人,而臧宫的五万人马粮草不继,附近城邑也都只求自保,坐观成败。臧宫一时进退两难,正赶上一支部队路过,他们原本是去支援岑彭的,臧宫灵机一动,矫诏收编了这支部队。然后多树旗帜,在高处擂鼓,水陆步骑并进,欢呼声响彻山谷,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效果。

延岑登高而望,感觉汉军至少有二十万人的规模,吓得直打哆嗦。臧宫发起强攻,斩首溺死一万多人,收降数万人,延岑一路逃回成都。

九月,臧宫继续北上,迫降王元,接着攻克涪城(今四川绵竹市涪城区),斩公孙恢,又拿下繁县(今四川新都县)、郫县(今四川郫县),完成了对成都北面的战略包围。

公孙述急了,问延岑说:“事到如今,该当如何?”延岑一拍胸脯:“大丈夫当死中求生,还能干坐着吗!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要吝啬,快拿出来招募死士。”公孙述散尽金帛,聚起五千敢死队员,由延岑带队,出城与吴汉拼命。延大司马也学吴大司马,在正面大张旗鼓,而出奇兵从背后袭击。吴汉没有防备,混乱之中,座下战马受惊,把他甩到了水里。吴汉不识水性,又身披重甲,眼看要淹死,情急之中,他一把抓住马尾,才被拖上了岸。这一点,红胡子巴巴罗萨只有羡慕的份儿。

十一月,臧宫在扫清其它几路残敌后,率军抵达成都郊外。他留主力驻扎,自率一支护卫部队来到吴汉营中,二人互道辛苦,饮酒欢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散席之时,吴汉拉住臧宫说:“将军耀武扬威,从成都城下经过,为防公孙述偷袭,还是从别处回营吧。”臧宫笑说无妨,仍原路返回,城中见他泰然自若,也不敢贸然出击。

然而,吴汉清点粮草,省着吃也只剩七日可用,于是下令暗中准备船只,向后稍稍退却。正行动时,忽然有一人策马持节,冲过辕门,径直进入中军大帐,喊道:“在下张堪拜见大司马,万万不可退兵!”

张堪字君游,南阳郡宛城人,为当地豪族。他少年丧父,将父亲的数百万遗产赠送给堂兄,闻名乡里。刘秀年轻时就认识张堪,即位后,在来歙的举荐下,拜其为郎中,又三次升迁为谒者。刘秀也知道千里转运困难,命张堪押送钱帛马匹支援吴汉。张堪走到半途,刘秀考虑到战事已接近尾声,追授他为蜀郡太守,接管政务。

吴汉问:“我军粮尽,张太守有何高见?”张堪说:“公孙述已成瓮中之鳖,此时若退,后患无穷啊!如今只需将计就计,以实为虚,故意让公孙述知道我军欲退,诱其出战。”吴汉大赞:“此计甚妙。”于是他下令将秘密行动改为公开行动,伪装成撤退的态势。

公孙述听说汉军准备撤退,就占了一卦,结果显示“虏死城下”,他一拍大腿,好啊,吴汉臧宫该死了!

他披挂上阵,让延岑攻打臧宫,自己亲自与吴汉对阵。一开始,以命相搏的公孙述军占据优势,延岑三战三胜。打到正午时分,双方都筋疲力尽,咕咕饿着肚子,吴汉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以精锐骑兵从阵后杀出。公孙述正在迟疑,只见一名汉军骑士,手持长槊,催动大马,如风一般冲到跟前,他是护军高午。说时迟那时快,一槊就刺穿了公孙述的胸膛,部下赶紧救起,抬回城中。

公孙述挣扎了几个时辰,把后事交托给延岑,当天晚上就挂了。原来“虏死城下”的“虏”不是别人,正是他公孙述。次日清晨,成都城头挂起了白幡,这既是发丧,也是投降。延岑本以为能保一条命,不料吴汉受降以后,突然变脸:“来人,将公孙述和延岑枭首,诛灭三族!”汉军在城中搜捕公孙述和延岑亲属,共数十人,一齐押赴刑场。手起刀落之后,遍地殷红,人头滚滚,公孙述和延岑的首级被送往雒阳。

张堪以太守身份首先进入成都,他将公孙述宫中堆积如山的珍宝收集起来,一一登记造册,具表上奏。他出城向吴汉复命:“公事已毕,请大司马入城。”吴汉点了点头,然后大手一挥,纵兵焚烧宫室,在城中大肆抢掠。

后世往往将此事归结为吴汉泄私愤,但作为刘秀非常信任的大司马,这未免太小看他了。结合之前董宪被杀的事情,吴汉这是积极主动,勇于为领导干脏活。试想,公孙述家族庞大,延岑反复无常,留着他们终究是个祸患,而公孙述在蜀地经营多年,颇有政绩,至少在成都是有群众基础的。烧杀抢掠,震慑人心,以战利品抚慰士卒,也是战争心理学的一部分。而且在六年后,还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刘秀闻讯,口头谴责了吴汉,却把诏书发给了刘尚:“成都已降,官民服从,老弱妇孺,数以万计。一朝遭遇兵火,令朕鼻酸。你是宗室子弟,又做过父母官,于心何忍呢?面对苍天大地,你扪心自问,放麑、啜羹哪个才是仁爱?实在有失吊民伐罪之大义!”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放麑”“啜羹”两个典故。“放麑”出自《韩非子》,说的是孟孙氏猎得一头小鹿,让侍从秦西巴拿着,母鹿尾随哀鸣,秦西巴不忍,就把小鹿放了;“啜羹”出自《战国策》,说的是魏将乐羊攻打中山国,中山君把乐羊的儿子抓起来煮了,送给他一杯羹,乐羊铁石心肠,一口饮尽,遂灭中山国。我想此刻刘尚的内心一定是mmp,吴汉杀的人,凭什么让我背锅?谴责过后,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更加印证了笔者上面的推测。

张堪继之以怀柔手段,在蜀郡慰抚人心,恢复生产。他在职两年,与民秋毫无犯,离去时,乘坐一辆破旧的车,行李也只是些布囊包袱而已。

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四月,吴汉从蜀地胜利班师,天下重归一统。刘秀大摆筵席,让将士们开怀畅饮,论功行赏。吴汉在焚掠成都宫室时,不忘带回了好东西,就是公孙述宫中的瞽师乐器、羽盖葆车,让刘秀这位节俭的穷皇帝,终于有了齐备的天子仪仗。平蜀之战虽然时间不长,但汉军连损两员大将,连大司马吴汉也差点淹死,损失不可谓不重。

鉴于和平时期事务琐碎,时间跨度大,下面我们不再严格按照时间顺序,而以专题来讲解。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1 11:30:42 +0800 CST  
柔道治国

自新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到东汉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经过十五年的混战,期间龙争虎斗,城头变幻大王旗,刘姓宗室和地方实力派们一个个扑街,只有刘秀一枝独秀,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刘秀诏令久镇河西的窦融等人入朝“奏事”,窦融心领神会,接诏后立即动身。他把自己的老本全部交了出来,五郡所有官员和宾客随行,光是马车都用了上千辆。河西不是粮食产区,但畜牧业发达,因此数万头马、牛、羊也被当作礼物送往雒阳,漫山遍野,好一派太平景象。

窦融一到雒阳,就奉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和安丰侯印绶。刘秀让使者归还了安丰侯印绶,并在数日后的朝会上接见了他。窦融趋前跪拜:“吾皇万岁。陛下削平群雄,海内一统,微臣老朽,愿以侯位就国。”刘秀笑道:“周公过谦了,若不是爱卿以河西五郡鼎力支持,平定陇蜀哪有这么容易?先请入座,容后再议。”

窦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赵王刘良坐在旁边,原来这是诸侯王的座次。他赶紧推辞:“臣何德何能,万死不敢造次!”刘秀说:“孝文皇后窦氏生育景帝,使皇统绵延至今。若论起辈分,周公还是朕的表叔,但坐无妨。”窦融千恩万谢,方才入座。几个月后,窦融拜冀州牧,还没来得及上任,李通因为消渴症(糖尿病)请辞大司空之位,随即由窦融接任。

功臣们增加食邑,调整封地,共计三百六十五人,其中外戚封侯者四十五人。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一介绍,仍以云台二十八将和四客将为例,说说这些功臣们的现状。

先说已经去世或战死的:刘植、卓茂、任光、耿纯、景丹、傅俊、王常、铫期、祭遵、寇恂、冯异、岑彭。

再说外放太守或屯兵的:臧宫、王霸、盖延、李忠、万修、王梁、朱祜、杜茂、马成、刘隆、马武、陈俊。

再说就国或奉朝请的(就国是前往封地,奉朝请是列席重大朝会的资格):邓禹、李通、贾复、耿弇、邳彤、坚镡。

其中邓禹、李通、贾复地位超然,经常参加公卿议事。仍在中央任实职的是大司马吴汉、大司空窦融。

与大家的印象正相反,在中国的几个主要朝代中,不杀开国功臣才是常态,杀开国功臣才是个别现象。而大开杀戒自然也有不得不杀的理由,以著名的刘邦为例,所杀的臧荼、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在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战国诸侯的延续。对于志在帝业的刘邦来说,他们不过是暂时的盟友,若天下一统,自然也就成了潜在的敌人。

反观一直跟随刘邦左右的老哥们儿,几乎都得到了善终。最可惜的是韩信,他本来是刘邦核心团队的一员,精于战术,却昧于大势,想学太公封齐,将自己摆在了刘邦的对立面上。

刘秀所处的时代,家国一体的观念深入人心,即使是朱鲔这样的绿林中人都知道“非刘氏不王”。刘秀与功臣们之间是纯粹的君臣关系,已经被完全纳入坐食租税的军功爵体系,没有太大威胁。这是不必杀。

刘邦开国时,豪强地主还未大规模兴起,他的基本盘还是广大的编户齐民。手下的功臣也大多出身寒微,没有根基,杀几个人根本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而刘秀在脱离更始政权后,很明显地转向寻求豪强和旧官吏的支持,这才是他的基本盘。这些势力在地方上往往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果强行打压,将会引起政权不稳。这是不能杀。

除此之外,还有个人因素。刘邦贬韩信为淮阴侯,其实已经是软着陆了,然而韩信心高气傲,耻于和樊哙等人同列,还要在领导面前装大。后来的谋反事件虽然有些莫须有,但君臣之间的芥蒂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刘秀则与人坦诚相待。在建武二年第一次分封时,就出手大方,邓禹和吴汉最高,各封四县,真可谓皇恩浩荡。另一方面,他苦口婆心地说:“人心一旦满足,总是容易放纵,图一时之痛快。你们功劳都不小,想要把富贵传下去,就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有人提出异议,说上古封建诸侯不过百里,以达到强干弱枝的效果,如今封侯四县,不合礼法。

这显然是混淆了周朝分封制和秦汉军功爵制。刘秀解释说:“自古以来都是因为无道亡国,从没听说过是因为功臣封地多所致。” 他还引用《孝经》:“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长为汉藩。”忠孝一体,你们想把爵位传给子孙,以全孝道,就要永远保持忠诚,这话已经很直白了。

君臣还经常在一起探讨人生。刘秀曾借着酒兴说:“人呐,就都不可预料,我一个太学生,怎么就做了皇帝了。你们大家都说说,如果不是命运垂青,自己现在都在什么岗位上?”邓禹首先发言:“臣自问年轻时读过不少书,想必能做个郡里的文学博士吧。”刘秀说:“哎呀,太谦虚了。你是邓氏子弟,品行端正,完全可以做个郡功曹嘛。”其他人也一一作答,满口谦虚。

马武喜欢喝酒,和大家混熟以后,经常在酒席上说长道短,口无遮拦,刘秀想让他活跃气氛,也并不阻拦。这回他又喝大了,大大咧咧的说:“臣没读过书,就会打打杀杀,就做个县尉抓盗贼吧!”刘秀咧嘴笑道:“你呀,别做盗贼,去找亭长自首,我就烧高香喽!”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邓晨甚至口无遮拦地说:“当年陛下在蔡少公席上说,‘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呢?’如今那个‘我’终于还是办到了!”虽是笑谈,但刘秀对待功臣们,还是比较容忍的,整顿吏治时的杀伐果决,从来就没有用在他们身上。每每地方上贡献特产,他都不忘跟大家分享,有时候甚至东西分完了,自己一点也没剩下。

当然,年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刘邦称帝时五十五岁,以古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很担心功臣威胁自己的子孙。刘秀称帝时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事实也是如此,他驾崩时功臣已所剩无几。

此次加封,最高者如贾复,食邑六县;吴汉功劳“溢出”,一门五侯。一大批富有行政经验的功臣,或在中央,或在地方,继续发挥余热。这份君臣相得,称之为空前绝后也毫不为过。

刘秀还与一些功臣结成亲家,比如窦融的儿子窦穆,尚内黄公主;窦融的侄子窦固,尚涅阳公主;梁统的儿子梁松,尚舞阴公主等等。因为“驸马都尉”在魏晋以后才演变成皇帝女婿的专有名词,所以在这之前,娶公主称为“尚”,公主下嫁称为“适”。

出于防范外戚的目的,刘秀并不鼓励儿子们娶功臣之女。不过有开端就有继续,这种不对等的关系没能维持太久,后世东汉的皇后们几乎是在窦、梁、邓、阴几个大家族之间轮换,外戚势力一度达到顶峰。在二十四史中,其它朝代的皇后都载入列传,唯有《后汉书》,堂而皇之地将皇后载入《皇后纪》,其意不言而喻。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拜将封侯看着热闹,背后却是老百姓的尸山血海,现在终于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由于刘秀生于民间,熟悉世情,知道百姓生计艰难,就有意识地废除王莽时期繁苛的法令,恢复西汉相对宽松的制度。

建武初年,因为战事紧急,制定了十税一的制度,百姓的负担仍很沉重。建武六年,关东大定,是时候切实减轻农民负担了,刘秀下诏恢复西汉时期的三十税一;大搞精兵简政,裁并四百多个县,压缩官吏人数,有些地方甚至只剩下十分之一。

他还以身作则,不穿华丽服饰,不听靡靡之音,不玩金银珠玉。当然这与臣下的督促也是分不开的,比如大司空宋弘。

宋弘字仲子,长安人氏,哀帝平帝时任侍中,新莽时任共工(即少府,负责管理皇家财政),后来赋闲在家。赤眉军攻入长安后,强逼他出仕,他迫不得已进宫履职,走到渭桥的时候,“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企图自杀。家人及时救起了他,他灵机一动,干脆装死,躲过了一劫。刘秀即位后,征召宋弘为太中大夫,建武二年,接替王梁任大司空一职,封栒邑侯。他把封地的租税分给族人,家无余财,因此为人称道。

刘秀让宋弘举荐博学之士,宋弘举荐了桓谭,称他博学多才,能比得上扬雄、刘向。桓谭也是旧吏宿儒,汉成帝时,他的父亲是主管宫廷音乐的太乐令,他本人因为这层关系任郎官。他继承了父亲的音乐天赋,又遍习五经,善写文章。

汉哀帝时,傅晏与桓谭交好。不久董贤得宠,董贤的妹妹也立为昭仪,傅皇后日渐疏远,傅晏失意,表情都写在脸上。桓谭提醒他遣散宾客,避祸自保,后来董贤果然找傅家的麻烦,把傅喜抓起来审问,审来审去也没什么结果,只好放了。董贤出任大司马以后,想拉拢桓谭,桓谭先写了一封信,劝告董贤忠君辅国才能长保富贵,董贤笑笑没有理他。

等到王莽摄政时,朝臣们无不争先恐后地歌功颂德,献上各种符命,桓谭独善其身,默默无言。王莽称帝以后,他继承父业,做了掌乐大夫,刘玄即位以后,又起用旧臣,拜为太中大夫。

在刘秀主持的干部考察中,桓谭因上书言事失当,未被录用。这次在宋弘的建议下,刘秀征召其为议郎、给事中,常随左右。桓谭通晓音律,因此每逢宴会,刘秀都会让他抚琴,尤其喜欢比较嗨的音乐。宋弘很后悔举荐桓谭,在散席后派人把他叫来,桓谭一到,宋弘也不让座,责备道:“我之所以举荐你,是为了让你匡正陛下,可是你却弹奏繁乱之声,这绝非忠臣所为!”

桓谭满脸通红,顿首谢罪而出。之后刘秀再让桓谭抚琴,他怯生生地看着宋弘,一紧张就发挥失常了。刘秀先看看桓谭,又看看宋弘,问这是怎么回事,宋弘急忙免冠谢罪:“臣推举桓谭,他却用乱声取悦陛下,这都是臣的罪过。”刘秀也严肃起来:“朕知错了,爱卿戴冠归坐吧。”

自古声色不分家,刘秀也有男人的小毛病,只是很少表现出来。一次宋弘入见,发现御座后架起一座新屏风,上面画着仕女图,刘秀不时回头张望。宋弘整理衣冠,一本正经地说:“夫子有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刘秀一脸尴尬,命人撤去屏风,对宋弘说:“那朕从善如流,如何?”宋弘叩头谢恩:“陛下圣德,臣不胜欢喜之至!”

在君臣互相砥砺之下,节俭之风盛行。西域某国献上千里马和宝剑,刘秀一概不用,将马和剑赐给禁卫将士们使用;甚至手写书札的时候,都尽量写小字,密密麻麻,以节省笔墨简帛。

建武七年三月,刘秀下了一份影响深远的诏书,指出现在的常备军已经足用,废除了轻车、骑士、材官、楼船等郡国兵,让他们复员为农。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但主要还是出于防范心理。大家可曾记得,翟义反莽就是利用郡国兵集训的机会,突然发难;李通与刘秀原本也计划趁着郡国兵集训,劫持太守。自己做过贼,当然也要防着别人做贼。不过也有人指出,随着豪强地主的崛起,中央政府直接控制的人口和土地急剧萎缩,已经无法维持建立在自耕农基础上的全民皆兵体制的运行。刘秀此举,也是顺应形势,不得已而为之。

原因是多方面的,结果却是很清晰的。近的来说,东汉的军事实力,尤其是军事动员能力,远不及西汉,总体上呈现战略收缩态势;远的来说,汉末黄巾起义之时,郡国守备空虚,难以控制局面,朝廷不得不允许地方自行募兵,开启了群雄割据的局面;再远一点来说,正是因为军事动员能力不足,东汉不得不依赖大量的南匈奴、鲜卑、羌胡兵来维持疆域,加速了他们的内迁过程,成为五胡乱华的远因。

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古人,即使是今天的人们,他的决策也是建立在可预期的收益成本之上,身后事谁还管得了呢?

另外,虽然刘秀多次下令释放奴婢,但从具体字眼上可以看出,所释放的都是王莽时期违反新法或者遭遇战乱被掠为奴婢者。

比如建武六年,“诏王莽时吏人没人为奴婢不应旧法者,皆免为庶人。”建武七年,“诏吏人遭饥乱及为青、徐贼所略为奴婢下妻,欲去留者,恣听之。”

说白了,不过是避重就轻,搞维持会,并没有触及豪强们的既得利益。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最大的努力。建武十一年,三次下诏:杀害奴婢者不得减罪;烙伤奴婢者追究责任,被烙伤的奴婢免为庶人;废除奴婢误射伤人就要判处死刑的条文。这种“天地之性人为贵”的人道主义精神,简直是白莲花有木有?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2 09:42:19 +0800 CST  
选贤任能

郡县治,天下安。与王莽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施政风格不同,刘秀选贤任能,重视地方治理。这种政治素质固然可以通过学习获得,但书上得来终觉浅,幼年时期父亲和叔父的耳濡目染,以及成长过程中的磨练,使他更为直观地认识到这一点。一些优秀干部脱颖而出,比如郭伋、杜诗、孔奋等。

郭伋字细侯,扶风茂陵人。他的高祖父正是西汉著名的大侠郭解,他的父亲郭梵开始从政,曾为蜀郡太守。郭伋少有志行,哀帝平帝年间在大司空府任职,升迁至渔阳都尉;新莽时期一度出任上谷大尹,又改并州牧;更始帝迁都长安后,拜郭伋为左冯翊。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干部,关中易手后,刘秀拜郭伋为雍州牧,又让他做了第一任尚书令。建武四年,为了稳定河北,外放为中山太守;建武五年,彭宠之乱平定,改任渔阳太守。渔阳接连遭遇大乱,社会秩序混乱,盗贼横行,而匈奴也经常骚扰边境,百姓们苦不堪言。郭伋到任,迅速清除了匪患,又整顿兵马,加强警戒,匈奴占不到便宜,避而远之,不敢轻易入塞。在职五年,渔阳大治,户口竟然增加了一倍。

建武九年,镇抚颍川的寇恂随驾出征,为防后方失火,郭伋受命出任颍川太守。上任之前,刘秀当面叮嘱:“贤能的郭太守,此次上任,颍川和京师的稳定就交给你了。你虽善于追捕流寇,但单打独斗不过是一个平常人,还望多多保重。”郭伋兢兢业业,陆续招降山贼数百人,按规定要先请示朝廷,但刘秀尚在前线,若迁延时日,很可能人心不稳。于是郭伋便宜行事,遣散他们回家务农,然后上表弹劾自己私放俘虏。刘秀认为他处置妥当,遂不予追究。

建武十一年,由于精兵简政,朔方刺史部划归并州牧。刘秀考虑到郭伋熟悉并州事务,让他再次出任并州牧。从颍川北上路过雒阳时,刘秀设宴招待他,赏赐车马等物。当时刘秀已经显露出重用南阳人的倾向,郭伋直言不讳,建议应当唯才是举,不宜专用南阳人。刘秀满口答应,但真的听进去了吗?察其言,还要观其行。

并州人听说老父母又回来了,扶老携幼,夹道迎接。郭伋也一路上询问民间疾苦,聘请当地人共同参与政事。到了西河郡美稷县,远远看见上百名儿童,骑着竹马,有模有样地作揖参拜。郭伋和蔼可亲地问:“孩子们,你们走这么远来干嘛呀?”几个稍大的孩子答道:“我们听说使君到了,都很欢喜,所以来迎接您。”郭伋笑了,也一本正经地回礼。当他继续巡视其它县的时候,孩子们问他:“使君什么时候回来呀?” 郭伋让手下估算日期,告诉他们:“我呀,三天后保准回来!”

因为行程顺利,郭伋原路返回时,比预计早了一天。童言无忌,其实也不必认真,但他要树立信守承诺的榜样,就在路边的亭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才进入美稷。

郭伋德才兼备,年轻时又在大司空府任过职,朝中公卿多次推举他做大司空。不过匈奴和卢芳的势力尚在并州边境活动,刘秀为了保证并州稳定,没有采纳此议。郭伋也表现出色,一面严守烽燧,一面收买卢芳部将,而且差点就成功了。隋昱试图挟持卢芳归降,不慎泄露,卢芳仓皇逃亡匈奴。

郭伋出镇并州时已过古稀之年,随着身体衰老,开始上书告老还乡。建武二十二年,刘秀终于批准请求,征召他入朝任太中大夫,退居二线,并赐给住宅钱谷,补充家用。他把这些赏赐都分给族人,一点也不给自己留。次年去世,时年八十六岁,刘秀亲自参加了他的追悼会。

杜诗字君公,河内郡汲县人。他年轻时做郡功曹,以行事公平著称,后来有幸被初到河北的刘秀征辟为大司马属吏。

建武元年,杜诗迁为侍御史,奉命先入雒阳,安抚百姓。有一名将军在城中放纵士兵,百姓们不堪其扰,杜诗反复劝告不听,只好先斩后奏。刘秀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赐给他棨戟,出使河东,督促追剿流寇。他刚到大阳县(今山西平陆县),发现这股流寇意图渡河,为防止他们流窜到其它地方,急忙和郡长史将附近的船只全部烧毁,又率领骑兵发动突袭,一举歼灭之。

此后杜诗拜成皋县令,在任三年,政绩卓著,升任沛郡都尉,又转汝南都尉,都非常称职,建武七年,正式出任南阳太守。他生性节俭,爱惜民力,又敢于除暴立威。任内重视科技兴农,让工匠制造水排,鼓风冶铁,铸成农具,深受百姓欢迎;然后兴修水利,开垦农田,使全郡家给人足。南阳人把他与西汉能吏召信臣相提并论,交口称赞道:“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不过南阳的宗室和功臣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所以杜诗心中不安,多次上书请求告老还乡。刘秀爱惜他的才能,回复说:放手做事,我就是你的后台。杜诗在太守任上一干就是七年,使南阳郡成为国家治理的模范地区。

建武十四年,杜诗犯下一桩血亲复仇案。血亲复仇是儒家所提倡的,两汉之际的《大戴礼记》甚至提出“父母之仇,不与同生;兄弟之仇,不与聚国;朋友之仇,不与聚乡;族人之仇,不与聚邻”,国家基本上也持默许态度。刘秀将其免职,召回京师,他却病死了。

孔奋字君鱼,扶风茂陵人。他的曾祖父孔霸,元帝时为侍中。孔奋则在年轻时师从刘歆,学习《左氏春秋》,由于天资聪明进步神速,刘歆甚至当着人面称赞他:“君鱼比我优秀,他应该做我的老师!”

同样是在关中大乱时,孔奋与老母幼弟一起避乱河西。建武五年,河西大将军窦融聘请孔奋为幕僚,兼姑臧县长。在天下纷扰之时,河西保持着少有的安定,姑臧作为武威郡首府,经济富庶,与羌胡通商,一日之内便开市三次。在孔奋的治理下,客商云集,一日之内可以开市四次。

孔奋在职四年,姑臧空前繁荣,却没有什么个人资产。他勤俭节约,粗茶淡饭过日子,但对母亲特别孝顺,好吃的东西都先留给母亲。当时天下未定,节操碎了一地的大有人在,孔奋实在显得另类。很多人都笑话他:“孔君鱼身处肥缺,却不能致富,真是自讨苦吃啊。”武威太守梁统非常敬重他,从不以上司自居,经常亲自出门迎接。

窦融等人奉诏入朝时,牛羊财物,连绵不绝,只有孔奋身无长物,驾着单车上路。姑臧百姓们感动地五体投地,都说:“孔君清廉仁义,全县受惠,如今他离去了,我们要好好报答他!”于是各自捐款捐物,竟有成千上万,又一路送行数百里。孔奋深鞠一躬,分文不取,入朝后又出任武都郡丞。

隗嚣的残余势力仍在附近活动,一部叛军发动夜袭,攻杀太守。孔奋督促郡兵追剿,叛军便劫持了他的妻儿作为人质。他已年届五十,只有这一个儿子,众人都劝他见好就收,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受朝廷委派,岂能再顾私情!”在他的感召下,群情振奋,无不用命。

武都郡是氐人聚居区,要维护地方稳定,必须团结他们。孔奋说服一位叫齐钟留的氐人领袖,配合官军共同进退,互相支援。叛军被逼急了,把他的妻儿推到阵前,威胁他退兵。他反而发起更猛烈的进攻,最终消灭叛军,妻儿也死于乱军之中。刘秀下诏褒奖,拜为武都太守,后来他因病辞官,在家去世。

还有就是前文提到的张堪。他担任蜀郡太守两年,又以骑都尉之职攻打匈奴,后改任渔阳太守。匈奴曾以上万骑兵侵入渔阳,张堪率领数千突骑迎击,大获全胜。他还开垦稻田八千余顷,引导农民耕种,渔阳经济迅速发展。在职八年期间,匈奴畏服,不敢犯境。刘秀正准备召他入朝为官,他突然病逝,令人痛惜。

正是有这样一批文武双全、勤政爱民的好官吏,才使得地方治理卓有成效,奠定了光武中兴的坚实基础。而这些默默无闻的前朝旧吏,却能在刘秀手下大放异彩,也印证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句话。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3 10:20:20 +0800 CST  
加强君权

西汉的灭亡,是中叶以来各种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的结果。作为两千年前的古人,刘秀可能想不通这一点,即使想通了,也解决不了。只有退而求其次,尽力把政权掌握在自家手里,为了防止王莽这样的权臣出现,他决心要加强皇帝的权威。

这首先表现在作为政府最高官员的三公身上。西汉初,继承秦制,设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丞相相当于国家总理,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御史大夫是副丞相,并不直接行使监察权,而是由所属的御史中丞行使;太尉相当于总参谋长,掌管全国军政。

汉武帝时,废除太尉,设大司马,加在将军名号前,成为内朝一把手。汉宣帝时,不再加将军,实际上恢复了以前太尉的职权。

汉成帝时,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汉哀帝时,改丞相为大司徒,一度恢复御史大夫,旋即改回大司空。虽然名称改来改去,但其职权相对稳定,都是分管具体工作的部门。

那么东汉的三公又如何呢?

大司徒:议定教化民众、养生送死方面的制度;每年年终考核全国文官政绩;在郊祀时管理盥洗、祭品,皇帝大丧时负责安放棺椁。

大司空:议定营造城邑、修堤疏浚方面的计划;每年年终考核全国工程进度;在郊祀时管理扫洒、乐器,皇帝大丧时负责加盖封土。

从中可以看出,大司徒和大司空已经成了坐而论道、考核审计和负责部分礼仪性工作的官员,权力大不如前。

但大司马是个例外,从各种记载来看,吴汉一直是三军统帅,而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礼仪性事务。等到吴汉去世以后,刘秀改大司马为太尉,其职权才有明显的改变。

三公不管事了,那谁管事呢?

皇帝也是人,不可能事必躬亲,只好倚重自己的秘书班子——尚书。尚书本来是皇帝的服务员,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合称“六尚”。汉武帝时,为加强集权,选拔尚书、侍中加入内朝,开始参与朝廷决策。汉成帝时,尚书分曹治事,一说是四曹,一说是五曹。

刘秀将国家政务集中于尚书台,设尚书令一人、尚书仆射一人,左右丞两人,尚书六人,以下又有侍郎、令史若干。凡诏令政令、选举纠查、司法诉讼、京师治安、边疆事务等,尚书台无所不包,无所不管。但尚书名义上归属九卿之一的少府,官秩都在千石以下,权重位卑,便于皇帝直接控制。

此外,刘秀将监察权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御史中丞原本是御史大夫的官属,现在则统领侍御史,独立行使监察权:比如举奏贪赃枉法者;弹劾百官奏事时的违规之处;在祭祀、朝会、封拜时监督礼仪。

司隶校尉的职权与西汉别无二致,负责京师周边的察举监察。但因为刘秀曾亲任这一职务,其地位在东汉一朝直线上升,为百官所忌惮。

每逢朝会,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单独设坐席,称为“三独坐”。

首任尚书令是郭伋,但他任期很短,几乎没有事迹,我们就说说第二任侯霸。侯霸,字君房,河南郡密县(今河南新密)人。他相貌威严,勤奋好学,在汉成帝时做了太子舍人。新莽初年,他被举荐为随县县令,刚一到任,就打击豪强,剿灭山贼;改任执法刺奸,纠察官员,无所顾忌;后来升迁临淮郡太守,颇有政绩,保全一郡百姓。

更始元年,刘玄征召侯霸,全郡百姓扶老携幼,拦路哭号,甚至躺在地上不让使者的车通过。他们都怕侯霸走了以后,就要遭殃。使者也担心临淮生乱,不敢强征,就具表上奏,侯霸因此得以留任。建武四年,刘秀在寿春前线征召侯霸,当即拜为尚书令。当时朝中缺乏明习典故之人,而侯霸是老司机,他总结前代治理经验,只要有益于时政,都积极施行。历年来所下诏令,基本上都出自侯霸的手笔。建武五年,他接替伏湛出任大司徒。

首任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是同一人,叫宣秉。宣秉字巨公,左冯翊云阳(今陕西淳化县)人,从小就志行高洁。哀帝平帝之时,他见王氏专政,有移国之相,就隐遁深山,州郡连年征召,终新莽一朝,都称病不出。更始即位后,他入朝为侍中,建武元年,投奔刘秀,拜为御史中丞。建武二年即调任司隶校尉,他在任上坚持原则,又行事灵活,百官都很敬服。

刘秀这种重监察、轻三公的倾向,在两个具体人物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而这又涉及到一桩陈年旧事,且容慢慢道来。

却说鲍永出任鲁郡太守后,董宪的部将盘踞当地,残害百姓。他组织兵力,迫降了数千人,但仍有彭丰等人拥兵不下。正在研究破敌之策,突然听说年久失修的孔庙里,丛生的荆棘竟都枯死了,他兴奋地对手下说:“哈哈,难道是孔夫子显灵,助我灭贼吗?”于是定计,召集官吏百姓,在孔庙里行乡射之礼(饮酒射箭的古礼),并向彭丰等人发出了邀请。

由于孔子在当地有很大的影响力,彭丰等人欣然应允,他们也想趁着乡射礼干掉鲍永,便带着酒肉前来。鲍永先下手为强,手刃彭丰,埋伏的士兵们将其余人一网打尽,因此受到刘秀赏识,封关内侯,迁扬州牧。扬州刚刚归附不久,他宽严相济,除暴安良,有效恢复了社会秩序。没多久,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守孝。

建武十一年,鲍永出任司隶校尉,他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很适合这个职位。正赶上来歙遇刺身亡,葬礼结束后,赵王刘良回府,在进入城门时,与右中郎将的车驾相遇。刘良心情不好,又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叔叔,勒令右中郎将避让,还叫来门吏痛骂一顿:“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跪下,给我叩头谢罪!”可怜的门吏哪敢得罪,不得不照做。

鲍永毫不畏惧,上书弹劾:“赵王刘良参加完来歙的葬礼,与右中郎将张邯在夏城门中相遇,因道路狭窄,令其让道,又呵斥门吏。门吏虽小,也是朝廷六百石的命官,岂能肆意折辱,让他当众出丑。刘良无藩臣之道,为大不敬!”

刘秀意在整肃纲纪,并不怪罪鲍永,反而提拔耿直的鲍恢做他的属下。刘秀常常劝戒皇亲国戚,要小心点,避开二鲍。从此朝廷肃然,莫不小心谨慎。

后来鲍永视察霸陵,因思念旧主,不顾手下劝阻,前往祭拜更始帝刘玄的墓。他跪在墓前,号啕大哭,尽哀而去。这对于竭力维护正统的刘秀来说,几乎是不可容忍的,他怒气冲冲,质问公卿:“鲍永太过无礼,此事当如何处置?”太中大夫张湛说:“大仁不避嫌疑,大忠不忘旧主。鲍永这是高尚之举。”刘秀想了想,自己不也曾是更始帝的臣子,才慢慢释怀。

但是接替侯霸出任大司徒的韩歆,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在一次朝会上,君臣说完正事,刘秀拿出以前与隗嚣、公孙述的往来文书,边读边开玩笑说,这俩人还真有才。言外之意,朕灭了他们,岂不是更有才?韩歆不知为何冒出来一句:“亡国之君皆有才,桀纣亦有才。”刘秀脸色大变:“韩司徒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是桀纣吗?身为三公实在太放肆了!”

韩歆不服,站起身来指天画地:“自古圣王以德服人,桀纣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实非社稷之福。况且今年以来,阴阳失和,这是将有灾异的预兆,岂可沾沾自喜?”

刘秀忍得了鲍永,却忍不了韩歆,当即罢了他的官。按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刘秀想起以前的种种不愉快,深以为怨,又派使者追到家里申斥一通。在君臣体面的汉代,罢官后再去责备,就是逼其自杀的潜台词。鲍永上书求情,反被贬为东海国相,韩歆父子被迫自杀,朝野震惊。刘秀为安抚人心,象征性地赐给钱粮,以三公之礼安葬。

此事固然是因为刘秀爱面子、韩歆不懂事,领导正在那儿嘚瑟,你上去给一巴掌,换谁谁不生气?但鲍永和韩歆都是直臣,结局却大相径庭,从中可以隐约看出刘秀打压三公的意图。

为了尊君抑臣,刘秀还在朱祜的建议下,对宗室爵位进行了调整。建武初年,出于政治需要,远支宗室多被封王,比如真定王刘得、中山王刘茂、长沙王刘兴、泗水王刘歙、淄川王刘终等。现在坐稳了江山,都一边凉快去吧,于是将他们或他们的后代降封为侯。但是这样一来,显得吃相难看,于是他把赵王刘良、齐王刘章、鲁王刘兴也降封为公。

聪明的读者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此时刘秀的儿子们却一直未封,这其实是个阳谋,容后再提。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4 08:23:58 +0800 CST  
抑制豪强

虽然豪强势力是东汉朝廷的基本盘之一,但在开国之初,刘秀吸取历史教训,对不法豪强进行了严厉打击。总的来说,分为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

行政手段基本上和西汉一样——酷吏。受到儒家历史观的影响,一说到酷吏,人们往往想到的是飞扬跋扈、杀人如麻的凶狠形象。可是在法制不健全的时代,没有这些酷吏,豪强地主就会更加无法无天。

刘秀一朝的酷吏中,最著名的就是强项令董宣。董宣字少平,陈留郡圉(读作雨)县人。大司徒侯霸特别看重他,先征辟为吏,后举荐为官,出任北海国相。

董宣任用当地豪强公孙丹为僚属,没想到他竟是个黑心的家伙。公孙丹在建造宅第之前找人卜了一卦,神棍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大凶,若建此宅,必有血光之灾呀!”公孙丹一皱眉头:“那以先生之见,如何破解?”神棍说:“天意如此,只能找个替死鬼咯。”这其实就是“打生桩”,是从殷商延续下来的恶俗。公孙丹让儿子截杀路人,完成这一血腥仪式。

董宣拍案而起:“公孙丹这个混蛋,官吏犯法,罪加一等!”他派人冲进公孙丹家里,抓住他们父子直接砍了。这一下炸锅了,公孙氏宗族三十多人,带着兵器围住了国相府。他认为公孙丹曾依附过王莽,担心他们会勾结海盗惹出乱子,将三十多人全部逮捕,并让手下水丘岑把他们全都杀了。青州牧认为董宣执法过当,上书参奏,将其押赴雒阳廷尉署。

他在狱中以诗明志,面无惧色。临刑之时,狱卒送来了断头饭,董宣疾言厉色:“我生平从来不白吃别人的饭,现在也不会吃!”一同受刑的有九个人,前面的几个已经人头落地,轮到董宣时,突然接到皇帝的赦令,被押回狱中。刘秀派使者询问案情,董宣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并说水丘岑是奉命行事,自己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刘秀欣赏他的硬骨头,调任为怀县县令。

后来江夏郡闹匪患,董宣这把利剑又出鞘了。刚一到郡,他就张贴告示:“朝廷认为我能擒贼,所以让我出任太守。檄文到日,你们好自为之!”掷地有声,一句废话也没有。董宣名声在外,盗贼们早已吓破了胆,自动解散。当时有阴氏外戚在江夏任职,董宣得罪了他,因此免官。

刘秀却还记得他,来了一招明降暗升,再次起用他为雒阳令,借机整治一下京师贵戚。一来就碰上了硬茬,她是刘秀的大姐湖阳长公主刘黄。

刘黄丧夫守寡,是刘秀同辈中仅剩的亲人。刘黄曾经看上了英俊的大司空宋弘,刘秀就帮忙撮合,先让刘黄躲在屏风后面,然后召见宋弘。刘秀也不好意思直言,咳了一声说:“常言道,人贵易友,人富易妻。这……就是人性吧?”宋弘板着脸说:“我只听说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刘秀心里有鬼,想到阴丽华和郭圣通的事情,自讨没趣。

此事虽然未成,但足可以看出刘秀对大姐的感情。这次,刘黄的家奴杀了人,躲在公主府里,没人敢动。董宣询问县尉:“公主家奴杀人,为何仍未结案?”县尉小心地说:“这可是大长公主,属下们不敢造次。”董宣瞪了他一眼说:“行,你们不敢是吧?我敢。”说完他亲自带刀,在公主出行的必经之路上守候。

上午时分,远远看见公主的车队开了过来,那个杀人的家奴在车右陪乘。董宣站在路中间,拔刀拦住车队,大呼:“长公主作为皇帝至亲,不洁身自好,反而纵容家奴犯法,有辱国体!”又用刀指着家奴说:“贱奴还不滚下车来!”家奴急了,腾地跳下车,也指着董宣的鼻子骂:“嘿,你算老几?”董宣不跟他废话,手起刀落,一道血光飞溅,家奴毙命街头。

刘黄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给我等着!”转身就进宫告了御状。刘秀火冒三丈,把董宣押到跟前,骂道:“大胆董宣,敢冒犯长公主,拖出去乱棍打死!”董宣说:“臣有一言,说完再死。”刘秀怒气未消:“说!”董宣抬高声音:“陛下是中兴之主,却纵容公主家奴杀人,将何以治理天下?不用动刑,臣自己了断!”说完就直起身来,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流满面。

刘秀见他如此决绝,也吃了一惊,让宦官强按着他,给湖阳公主赔罪了事。董宣两手撑地,硬着脖子,任凭宦官连拉带拽,死不低头。刘秀看着董宣的脸扭曲得变了形,上面还淌着鲜血,也忍不住叹息:“啧啧,真是强项令。”刘黄无可奈何,抱怨说:“文叔啊,你当年还是百姓的时候,窝藏人犯,县吏都不敢上门。怎么现在做了天子,连个县吏都压服不了。”刘秀转怒为喜,会心一笑:“天子自然不能和百姓一样!”

刘秀不但放了董宣,还赐钱三十万,以资鼓励。董宣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贵戚豪强无不畏惧,人称“卧虎”,作歌传颂。他在雒阳令上干了五年,卒于任上,因为一生清廉,死后以布衣下葬,遗产也只有一辆破车、几斛大麦而已。刘秀长叹道:“董宣廉洁至此,死后方知!”

樊晔字仲华,南阳新野人,是刘秀的老相识。刘秀和邓晨冒充官吏被捕那次,虽无大碍,但牢饭实在是不好吃。正当刘秀“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时候,身为县吏的樊晔给他们送去了一盒糕饼。

建武初年,樊晔任侍御史,迁河东都尉。刘秀不忘当年的恩情,在赴任之前接见了他,笑着问道:“一盒糕饼换个都尉,值不值啊?”他爽快地答道:“一盒糕饼献一代圣君,值!”樊晔到任后,诛杀豪强马适匡等人,肃清盗贼,人人畏服。数年后又任扬州牧,扬州地广人稀,他带领百姓耕田种树,发展生产,在职十余年,因犯法贬为轵县县长。

隗嚣灭亡后,陇右仍不太平,樊晔遂调任天水太守。与邻郡的马援截然不同,他政风严厉,好法家之术。凡有违法犯罪者,穷究猛治,几乎没有活着出狱的,官吏和羌胡们都不敢放肆。天水在他的治理下,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甚至有商旅过境,衣装货物都随意堆在路边,说“交给樊公好了”。

这样的人物,自然毁誉参半。在他死后,凉州人编了一首歌:“游子常苦贫,力耕天所富。宁见乳虎穴,不入天水府。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见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马援之所以宽仁,是因为他在陇西有根基,与羌胡交往甚密。可以说,刘秀不拘一格,深谙 “霸王道杂之”的心法。

还有一位酷吏则略显另类。李章字第公,河内郡怀县人,家中五代都是二千石的高官。他研习《春秋》,做过教授,历任州郡官吏,已经有了后世士族的风范。刘秀平定河北时,征辟李章为东曹,主管人事,在即位后,又拜他为阳平县令。

没想到李章这种饱读圣贤书的人,也是个狠角色。当时豪强赵纲在县界上,筑起堡垒,拥兵自重。李章到了县里,摆下筵席,邀请赵纲等人赴宴。赵纲狂妄自大,只带了一百多人到来,李章假意和他对饮。酒酣之际,李章亲手斩杀赵纲,伏兵把余下的一百多人全部干掉;然后引军掩袭,攻破堡垒,除掉了这个治安隐患。此后他几经辗转,调任琅琊郡太守。

邻近的北海郡豪强夏长思造反,囚禁了太守处兴。李章闻讯,调集兵马一千人,前往救援。手下拦住了他,因为按照朝廷法度,太守不得擅自发兵出界。他按剑怒斥:“反贼劫持太守,是可忍孰不可忍。讨贼而死,死而无憾!”他引军赶到,招募勇士放火攻城,斩杀夏长思,缴获牛马五百余头。处兴具表上奏,禀明实情,刘秀下诏将战利品赏赐给将士们。

总的来看,比起汉武帝时数量既多、手段又狠的酷吏们,刘秀任用酷吏,还是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的。

经济手段则是东汉独特的方式——度田。西汉时期的主要方式是“迁陵”,就是将关东豪强迁徙到关中的皇陵附近,形成陵邑。这一政策从开国之初一直到汉元帝时都在执行,尤其以汉武帝的三次迁茂陵令为甚。

第一次是在建元三年(前138年),“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第二次是在元朔二年(前127年),“徙郡国豪杰及赀三百万以上于茂陵”;第三次是在太始元年(前96年),“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云阳”。其中以第二次动作最大,用一刀切的办法,把资产在三百万钱以上的豪强大户一网打尽。

迁陵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是豪强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与当地官僚机构、乡土宗族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把这些天高皇帝远的豪强按在天子脚下,便于就近监视,一个司隶校尉就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二是举族迁徙,金银细软可以随身携带,但是最重要的不动产——土地却无法移动。而行程紧迫,他们只能贱卖土地,或者接受政府收购,这样之前兼并的土地就被释放出来,重新流转,也可以由政府出面,租给贫民耕种。

但国人一向安土重迁,迁陵毕竟不合人情。而且东汉定都雒阳,周边地形狭促,没有条件建设大规模陵邑,雒阳本身也在关东,起不到釜底抽薪的效果。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豪强地主已经坐大,迁不胜迁。

西汉中叶以来,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大量失去土地的贫民卖身为奴婢,沦为豪强的附庸,或者成为流民。中央政府控制的赋税和劳役来源越来越少,对国家的控制力越来越弱。而王莽托古改制,先是制定了理想化的王田制度,由于难以推行,最后也被迫取消。

建武十五年,刘秀正式下诏度田。度田就是丈量土地、统计户口年龄,并以此作为调整赋税和徭役的依据。因为没有详细记载,我们不知道度田的具体操作方式,是以限制土地奴婢数量为主,还是以征收财产税为主。倘若是以征收财产税为主,就有了后世两税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的雏形。

刘秀深知吏治的弊端,因此在度田的同时,要求调查地方二千石官员的违法乱纪行为。几个月后,就揪出了一个大老虎,他就是刚刚接任大司徒的欧阳歙。

欧阳歙,字正思,乐安郡千乘县(今山东高青县东)人。自从祖上欧阳生受传《伏氏尚书》以来,已历八代,个个都是博士。欧阳歙既得家传,又谦恭好礼,在新莽时出任长社县宰,在更始时出任原武县令。刘秀平定河北,见欧阳歙政绩突出,提拔他为河南郡都尉、代太守,定都雒阳以后,河南郡升格为河南尹。

建武五年,欧阳歙因故免官,第二年复出,历任扬州牧、汝南太守。他在郡里教书理政,一干就是九年,最后官至大司徒。此次调查,就是发现他在汝南任上贪污一千多万,按例移交廷尉署。由于是当世大儒,太学生们集合在宫门外为他求情,多达上千人,有人甚至剃掉头发大哭。刘秀不予理会,表现出了度田和整顿吏治的决心。

平原县有个十七岁的少年礼震,听说欧阳歙下狱,骑马赶到雒阳,把自己捆起来,上书请求替他去死。奏书写得言辞恳切:“臣的老师欧阳歙,是儒学大家、八代博士,却因为贪赃判处死刑。老师的儿子尚幼,恐怕身死之后,家学就要断绝。上使陛下身负杀贤之恶名,下使学者失去从师之益处,请陛下杀了臣,一命抵一命。”奏书到时,欧阳歙已死在狱中。

度田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下去,触犯到了豪强的经济利益,他们勾结地方官吏,瞒报田产,引起了百姓们的不满。各郡国派官吏入京汇报,刘秀一一接见考察。

这天,陈留郡的官吏正在陈奏,刘秀一边听着,一边翻阅奏书,从奏书中掉下来一片木简。他拾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有些纳闷,就打断郡吏的话,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郡吏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臣在雒阳长寿街上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刘秀将信将疑,这时,在帷帐后面侍坐多时的东海公刘阳,走过来说:“这是他们的黑话,说的是度田的事。”刘秀眼珠一转,接着问:“哦?既然如此,为何河南、南阳不可问?”刘阳脱口而出:“河南是帝都,多近臣;南阳是帝乡,多近亲。所以他们说不敢问。”刘秀震怒,命人审问郡吏,果然如刘阳所说。

紧接着,大批调查人员奔赴各地,查明河南尹张伋和外郡太守十余人,甚至包括南郡太守刘隆,和前面提到的樊晔、李章等人,都有度田不实的问题。刘秀顾念他们是有功之臣,从轻发落,其余人等被押赴雒阳,斩首示众。

在高压之下,轮到豪强大姓们不满了。他们组织私人武装,攻打郡县,杀害官吏,一时间狼烟四起。郡县奉命追讨,他们坚持十六字原则,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以青、徐、幽、冀四州动乱尤为严重,青州徐州是赤眉军的策源地,幽州冀州是刘秀的龙兴之地,着实令人脊背发凉。

刘秀仰天长叹,突然对王莽有了一丝同情,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刘秀也算出身豪强,知道这些对抗手段和王莽时期如出一辙。他和大哥起兵,除了兴复汉室,恐怕也夹杂私心,如今攻守易势,革命党变成了执政党。“天子不与白衣同”,文叔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还要让历史重演吗,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不能!

十月,刘秀亲自部署了专项打击行动,并派使者昭告天下,主要有三点:

一、叛军五人共斩一人,其余四人免罪;
二、之前剿匪不力或弃城而逃的各级官吏,都不予追究,只按斩获多少论功行赏;
三、因为刘秀当年也窝藏过人犯,所以特别规定窝藏者要治罪(笑)。

刘秀既做过贼又做过官,对黑白两道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叛军们组织纪律性差,多数是乌合之众,为了自保开始自相残杀;官吏们没有后顾之忧,又能积累政绩,于是干劲十足,年内就将动乱镇压下去。

最后,刘秀又借鉴西汉的迁陵政策,将带头闹事者迁到别郡,另给田产,让他们重新做人。《后汉书》写到:“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这恐怕是溢美之词,因为就在不久之后,刘秀对时任虎贲中郎将马援说:“我现在后悔当时杀的官吏太多。”马援安慰他说:“他们罪有应得,无所谓多不多,再说了,人死不可复生啊。”刘秀一笑置之,似乎是有些后怕,以及妥协之意。

虽然零星的史籍记载和考古发现,表明东汉政府的度田执行了很长时间,但这仅能表明统计工作的成果。至于有没有根据这些统计结果调整分配关系,还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5 17:02:15 +0800 CST  
废后疑云

在《君威》一章的末尾,提到过刘秀不封儿子是个阳谋,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怎么个谋法。

刘秀总共有十一个儿子:郭皇后生刘强、刘辅、刘康、刘延、刘焉,阴贵人生刘阳、刘苍、刘荆、刘衡、刘京,许美人生刘英。

在这三个有子嗣的后妃中,他最宠爱的是原配阴丽华,而对缔结政治婚姻的郭圣通,从内心深处是不认同的。这表现在诸多方面,首先就是在《内斗》中所述,刘秀定都雒阳一年多,一直想立阴丽华为皇后,但阴丽华顾全大局,坚决推辞;在刘扬谋反未遂后,为了安抚河北皇族,才立郭圣通为皇后、刘强为太子。

建武九年,新野的盗贼劫杀了阴丽华的母亲邓氏和弟弟阴欣。阴谋论者怀疑这是郭家挟私报复,但且不说杀害老弱毫无意义,仅仅从郭圣通被废后,郭家仍然荣宠不减来看,也是不可能成立的。

刘秀十分悲痛,通过当时的大司空李通宣布诏书,说出了心里话:“我在贫贱之时,娶了阴贵人,因为要征伐四方,不得不各自分别,幸好得以平安重聚。朕以为阴贵人足以母仪天下,要立她为皇后,但她谦虚推让,宁愿居于侧室。朕很欣慰,准备封她的兄弟,还没来得及实行,就遭此大祸,母子殒命,着实可怜。正如《小雅》所言‘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特此追尊阴贵人之父阴陆为宣恩哀侯,弟阴欣为宣义恭候,派太中大夫于灵堂之上授予印绶,如列侯之礼,使他们的灵魂早日安息!”

这封诏书直抒胸臆,就差配一段BGM“最易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对阴丽华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而对郭圣通来说,每一个字都是一巴掌,打得脸颊生疼,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扎得心中滴血。更不用提刘秀在亲征之时,还要把身怀六甲的阴丽华带在身边。

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刘秀为什么迟迟不封其他儿子们,因为母以子贵,一旦封了,太子和诸王的名分已定,再想转圜就麻烦了。但是朝臣们却等不及,大司马吴汉从蜀地班师以后,就上书请封皇子,这其实也坐实了吴汉的河北派身份。刘秀推三阻四,不予批准。

建武十五年三月,他终于顶不住压力,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大司空窦融、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高密侯邓禹等人联名启奏,请封皇子。官样文章就不再引述了,大概就是子曰诗云,之乎者也:陛下呀,封皇子不光是您的家事,也是关乎长治久安的国事。这几位大臣都是刘秀的心腹,看来不封是不行了。

四月,刘秀命大司空窦融告祭宗庙,册封刘辅为右翊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刘英为楚公。

聪明的读者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封皇子应该封王才对,怎么能跟旁系的公爵一样呢?有人会说这是因为王爵已经废除,但仅仅在一年以后,逃亡匈奴的卢芳遣使请降,刘秀封他为代王,证明王爵并未废除。为什么刘秀只封皇子为公爵?这就叫猫教老虎——留一手。

如果只是因为更爱阴丽华,废后还在两可之间。太子刘强名字叫强,其实性格有些懦弱,是个典型的老实人。老实人虽然没有招谁惹谁,但的确不适合做皇帝,加之郭圣通的背后有一张庞大的河北皇族和豪强关系网,一旦山陵崩,他能否肩负得起江山社稷,还是一个未知数。这是从汉元帝到汉平帝时期皇纲不振,导致外戚窃国的历史中得到的血的教训。

刘阳则天资聪明,十岁能通《春秋》,在度田事件中,更是表现出明察秋毫的一面。天子懦弱则好欺,天子精明则难奉。阴家虽然有钱,但是祖上很多代都没出过高官,是个new money,两害相权取其轻,而阴丽华性情宽和,干政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然而太子虽然懦弱,却从无过失,要是无故废长立幼,何以服天下人心?想来想去,也只有从郭圣通身上打开突破口。自古母子一体,废郭立阴之后再换太子,就名正言顺的多了。

一次偶然事件则最终推动了刘秀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刘秀的身体一直很好,然而在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二月的一天,却发生了意外。因为日食,按惯例天子要避开正殿,他就在一间偏殿的廊庑之下,阅读图谶,以排解郁闷的心情。大概是平时操劳国事,休养不足,加上他看得入迷,久坐伤身,二月间的凉风一吹,突然就中风了!

《东观汉记》上对此事的描写显得非常凶险。即使在现代,中风如果处理不及时,也会致死致残,更何况医疗手段落后的古代。当时刘秀已经不能动弹,被左右强扶上车,赶紧往寝宫转移,刚走了几里路,由于体温回升气血畅通,慢慢恢复了知觉。

然而接下来,他的举动就有些诡异了。中了风,就该在雒阳好好养病,他却在四月份,拖着病体“南巡”。南巡的目的地是老家章陵,随从人员是几个年长的儿子刘强、刘阳等;走到偃师的时候,似乎又发了一次病,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在病情缓解之后继续行程;更诡异的是,走到南阳叶县的时候,他下令驻跸几日,派人奔赴数百里外的黎阳大营,调来一千多兵马随扈;之后他在章陵养病直至痊愈,才在五月份返回雒阳。

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他为什么带着儿子们出京?为什么调动黎阳兵马?为什么非要在老家养病不可?这分明表现出他极度缺乏安全感,难道是怕在雒阳被人谋害,或者怕一旦身死之后,朝中会发生变局?由于没有其它佐证,我们也只能猜测而已。

就在返回雒阳五个月后,刘秀下诏废黜皇后郭圣通,诏书写得冠冕堂皇:“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这封诏书说郭圣通不能善待其他妃嫔生的皇子,搞得宫里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甚至说她有吕雉和霍少君的潜质,怎么能放心把宗庙和皇子们托付给她。郭圣通仅仅是“以宠稍衰,数怀怨怼”,就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却没有任何实锤证据,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戴涉、刘吉手持使节,在卫士的引导下,一行步入长秋宫。郭圣通穿戴整齐,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戴涉读完诏书,刘吉收回皇后印绶,郭圣通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只希望太子无恙。”戴涉低着头,感伤不已。

当然刘秀这个大猪蹄子还是要点脸的,心中不安,知道这是异常之事,不让群臣祝贺。郭家也受到了优渥的对待,郭圣通的亲弟郭况改封为阳安侯,官至大鸿胪;堂弟郭竟封新郪侯,官至东海国相;堂弟郭匡封发干侯,官至太中大夫。此后刘秀多次驾幸郭况宅第,与公卿诸侯们饮宴,每次都赏赐大量黄金钱帛,雒阳人都戏称郭况家为“金穴”,与西汉时邓通的“铜山”相提并论。

在善后事宜上,刘秀秀出了一波神操作。他封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降郭圣通为中山王太后,其他的九个儿子也同时封王。这一下,公卿大臣们终于明白,刘秀为什么要在爵位上搞猫腻:远支宗室降王为侯,旁系宗室降王为公,皇子暂且封公,却不废除王爵,等废了皇后再封诸王,既实现了强干弱枝,又为易储做了铺垫。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连环套,每一步都名正言顺,所以笔者才说这是个阳谋。

刚换完皇后,刘秀高高兴兴地带着阴丽华驾幸章陵,这心态就像在外地结了婚的小年轻,紧赶慢赶回家报喜。到了章陵,他修整墓园家庙,参观旧宅田庄,与父老乡亲们把酒言欢。

酒酣耳热之际,七大姑八大姨十大婶们仗着年长,也不顾君臣礼节,凑在一起八卦:“咱们文叔小时候小心谨慎,也不跟谁拉扯,是个好好先生。没想到竟然做了皇帝!”家里的男人们吹胡子瞪眼,骂她们喝两口马尿就胡说八道。刘秀听见了,也不生气,而是开怀大笑说:“无妨无妨。我治理天下,也要用柔和之道。”

打天下可以五湖四海、不问出处,坐天下却只能靠自己人,我想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吧。

刘秀之心,人尽皆知,换太子已经是时间问题了。满朝文武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两个人却不能不表态,他们分别是太子太傅张湛和太子侍讲郅恽,不过各自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先说张湛。张湛字子孝,右扶风平陵人,在成帝、哀帝和新莽时期都做过二千石的官员。他严谨好礼,举止有度,即使在家里面对老婆孩子,也是一本正经。关中一带都把他当作道德楷模,但是也有人说他虚伪,他笑笑说:“我的确虚伪,不过别人虚伪是为了做坏事,我虚伪是为了做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到底虚伪不虚伪,我们还要往后看。

建武初年,张湛出任左冯翊太守,在郡里制定礼仪条例,推行政治教化。有一次,他告假回乡,为了以身作则,在路过平陵县衙时,下车步行以示尊重。随从劝道:“府君地位尊贵,不可自轻。”他却说:“按礼制,经过公府大门要下车。即使是孔子,在乡亲们面前也是恭恭敬敬。这是应该尽的礼节,怎么能说是自轻呢?”

建武五年,张湛入朝做了光禄勋,统领近侍郎官。有时候刘秀上朝的过程中,面有倦容,张湛立即上前指陈过失。因为他经常乘坐白马,所以刘秀一看见他,就说白马生又来进谏了。然而疾风识劲草,一个人的品格要在关键时刻才能看出来。

建武七年,张湛改任太子太傅。结果郭圣通刚一被废,张湛就托病不上朝,明显是要明哲保身,于是被授予太中大夫的闲职。

再说郅恽。郅恽字君章,汝南郡西平县人,年少丧母,长大后博览群书,尤其擅长天文历数。新莽末年,他夜观天象,直言上书,说天命在汉,要王莽还政刘氏,被以大逆之罪下狱。王莽仍希望能“感化”他,让他自称有精神病,之前所说都是胡言乱语。他大骂使者:“滚,这是天意,不是疯子编造出来的!”原本要秋后问斩,幸好遇上大赦,郅恽就与同乡郑敬逃往苍梧郡暂避。

建武三年,郅恽到了庐江,正遇上积弩将军傅俊经略扬州。傅俊早就听说郅恽的大名,就以礼相请,表奏他为将兵长史。他聚众誓师,公布五条军纪:不许趁人不备、不许落井下石、不许断人肢体、不许盗掘坟墓、不许奸淫妇女。然而傅俊的部下仍然掘墓焚尸,抢掠百姓。

他面见傅俊,拱手道:“今天我要讲两个故事,不知道将军想不想听?” 傅俊心想正打仗呢,听啥故事,但看他严肃的样子,只好说:“先生请讲。”他正襟危坐,开讲了:“这两个故事都在《吕氏春秋》上。昔日周文王让人掘地,掘出一具骸骨,便下令改葬。随从说这是无主的骸骨,不必改葬。文王却说,我就是天下之主,怎么能说无主。于是人人称赞,文王对白骨尚且如此,何况对活人呢?周武王伐纣之时,纣王派胶鬲前往周营打探消息。胶鬲问,周军何时兵临朝歌?武王告诉他,甲子日。胶鬲走后,天降大雨,武王急行军前进,部下出面劝阻。武王却说,若不能准时到达,胶鬲就犯了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傅俊听出点门道来:“还请先生直言。” 郅恽说:“将军不效法文王武王,却纵容士兵伤天害理,就不怕遭报应吗?请将军带人收养伤者,埋葬死者,并亲临哭祭,以示并非将军本意。”傅俊照办,所过之处百姓无不心悦诚服。

建武七年,傅俊回到雒阳,为郅恽表功,但他耻于军功,辞官回到家乡。西平县令登门拜访,请他做了县吏。他有个朋友叫董子张,先前父亲被人所害。等到董子张病终之际,郅恽前往探视,董子张看着他,唏嘘流泪,说不出话来。郅恽明白了,就说:“我知道你大仇未报。你在时,我不必替你动手;你不在了,就放心交给我吧。”

郅恽截住仇人,砍下首级拿给董子张看,董子张瞑目而亡。然后他到县衙自首,县令不想追究,他义正辞严地说:“为友报仇,是臣之私谊;奉公执法,是君之大义。亏君之义以偷生,这不是为臣之节。”说完一转身就往监狱里跑。县令也是个直肠子,来不及穿鞋就追了过去,一个人满手血污狂奔,另一个人光着脚丫紧追,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县令追到狱中,拔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郅恽说:“你再不出去,我就死给你看!” 郅恽这才走了出来。

当时欧阳歙在汝南太守任上,又请郅恽做了功曹。欧阳歙宠信督邮繇延,并公开褒奖,而郅恽知道他的底细,当面讥刺道:“繇延生性贪婪,外圆内方,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府君以恶为善,诸位以直从曲,不如都自罚一杯吧!”搞得欧阳歙脸红到了脖子。也在郡里任职的郑敬出来打圆场:“都说君明臣直,功曹,正说明府君有德,来,一起干一杯。”欧阳歙借坡下驴:“好好,我愿罚酒。”郅恽可不依,他免冠跪拜:“郅恽有罪,不能匡正府君,又出言冒犯。请把我和繇延都抓起来吧。”众人不欢而散,郅恽称病,繇延也灰溜溜走了。

郑敬劝郅恽说:“你面折廷争,府君并不采纳,繇延迟早还会回来。道不同不相与谋,你还是跟我一起隐居吧。”他还抱有幻想:“孟子说过,正君之失是为忠,逢君之恶是为贼。在其位,谋其政,我不能走。”几个月后,繇延果然被召回,他大失所望,遂拂袖而去。可以说,这件事已经预示着欧阳歙要犯事。

郅恽和郑敬一起垂钓自娱,然而几十天后,他把鱼竿一摔,喟然长叹:“天地之间,人最为贵,不可与鸟兽同群。你愿意跟我去做伊尹、吕尚,还是要做巢父、许由?” 郑敬说:“足矣!与君南野踏重花,自谓归来作松子,犹如树木全此身,求学问道老桑梓。我老了,恕不能相从,只劝你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神。” 君子之交淡如水,郅恽深揖而去。

他跑到江夏郡去教书,被郡里举荐,当上了雒阳上东门的门吏,很快他将名震天下。一次,刘秀出城打猎,玩得嗨了,直到深夜才返回,郅恽忠于职守,拒不开门。使者向城上喊道:“看清楚了,这是皇帝车驾,快快开门!”郅恽说:“火光微弱看不清楚,我守卫国都,责任重大,不敢私自开门!”愣是让皇帝吃了个闭门羹。刘秀无奈,绕道从东中门进城。

第二天一早,郅恽上书:“周文王不敢沉迷田猎,以万民为念。而陛下远赴山林,夜以继日,将至社稷宗庙于何地?这是鲁莽的行为,微臣实在是为陛下担忧。”刘秀喜欢他的耿直,赐给一百匹布,让他给太子讲授《诗经》。而那个大开方便之门的东中门门吏,被贬到外地去了。

郭圣通被废后,在满朝官员或缄默不言、或明哲保身的情形下,郅恽犯颜启奏:“臣听说夫妻之事,父亲不能过问儿子,君上不能过问臣下,微臣自然也不敢多言。虽然如此,还是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不使天下人议论纷纷。”刘秀委婉地说:“爱卿推己及人,想必应该知道,朕不会因私废公。”郅恽虽然没有改变既成事实,但比起张湛来,堪称真君子。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20-01-06 19:28:20 +0800 CST  

楼主:弹铗长歌欲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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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27 00:39:4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2:27: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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