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与刘秀:公元前后的改革和革命

不如归去

值此多事之秋,在长安求学的太学生们,也没法安心读书,消息灵通的他们,也喜欢讨论政治以及政治八卦,经常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师们起初还劝,说学生要安心学习,不要妄议国事,但是没用,掩耳盗铃岂能长久?

刘秀的老家舂陵,位于南阳郡与南郡交界的地方,他很关心绿林军的情况。听说绿林军已经发展到七八千人,在附近乡野间活动,抢粮抢钱抢女人。刘秀说起舂陵附近的匪患,又说起自己的家世,头头是道,同学们投来或赞许或同情的目光。

然而刘秀最关心的,还是家人的近况。游学四年了,中间只回过一次家,不知道现在母亲的身体怎么样,叔父的胃口还好吗,大哥的事业能维持吗?当然还有阴丽华,她还是那样美丽吗,还有没有待字闺中?

正在念叨着,老家来人了,他会是谁呢?原来是小叔刘敞的管家来了。这些年各级政府管理混乱,钱粮租税纠纷很多,一些大户人家经常派人到京师,拜访高官,处理纠纷。这名管家直接找到了刘秀,请他到再任大司马的庄尤府上代为诉讼。

管家为什么直接找刘秀呢,原来刘秀最近做了一单大生意。他在长安尚冠里租了一间大房子,专门接待从南阳进京办事的大小人物,利用近水楼台的优势,打探消息,收取中介费。

刘敞对刘秀一家多有照顾,他当然义不容辞,次日,他修整衣冠,带着刘敞的书信和礼物,前往庄尤的大司马府。与他一起的,是老朋友朱祜。朱祜字仲先,南阳宛城人。他幼年丧父,母亲是复阳刘氏,复阳侯也是长沙王一系,经常来舂陵走动,所以和刘縯刘秀兄弟相识。朱祜往来长安期间,还跟刘秀一起“买蜜合药”,卖过大力丸。

等啊等啊,门口的人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有的欢天喜地,有的唉声叹气。眼看快轮到刘秀和朱祜了,结果大司马府的门房踱步出来,对外面的人说,今天到此为止,大司马要出府了。

人群一阵骚动,但也无可奈何。只见庄尤排出仪仗,驾着大车,缓缓行进过来。他一眼就看到前排的刘秀,刘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五绺长髯迎风飘扬。四目相对,刘秀连忙躬身施礼道:“草民刘秀见过大司马。”

庄尤颔首致意,问道:“年轻人如此面善,是何来历?”

刘秀答道:“草民刘秀,南阳蔡阳人,太学许博士门下,为族叔诉讼钱粮租税而来。”

庄尤见他不卑不亢,笑道:“看你言谈举止不俗,将来可不是草民。这样吧,你可以去找我管家,让他处理。”

刘秀再施一礼,指着朱祜说:“多谢大司马,这位是故交朱祜,可否与草民同去?”

庄尤没有答话,努了努嘴,算是默许了。刘秀和朱祜进门见了管家,因为是庄尤亲自交办,所以很快就圆满解决。回来的路上,刘秀大笑着对朱祜说:“朱兄,大司马为啥就不看你呢?”朱祜自我解嘲说:“因为你知识水平高啊!”

话说刘秀的太学生涯此时也接近尾声了。

一般太学生学习若干年后,经考核,可以任郡国文学,优异者可以授予中央或者地方的实职,作为察举制的补充。然而此时天下动荡,国家机器运转不灵,社会矛盾日趋尖锐。很多太学生已经中断学业,自谋生路去了,能坚持下来的人都是对王莽抱有幻想的。

但是王莽让他们失望了,只有极少数人“蒙恩简拔”,而大多数人则陷入一毕业就失业的窘境。刘秀不幸成为大多数人中的一员,只好卷铺盖回家种地去吧。四年的太学生涯并非一无是处,刘秀增长了学识和见闻,结交了同学和朋友,这对他以后的发展裨益良多。

别了长安,也许我还会回来。

刘秀吃完散伙饭,与朱祜一道,千里迢迢返回故乡。两人在宛城告别,刘秀继续赶路,终于在过年之前回到家中。舂陵熟悉又陌生,空气清新又冷清,皑皑白雪盖住了房屋田野,天地一色,苍苍茫茫。

偶尔遇到一两个行人,也都匆匆走路,没有相识的。刘秀走近自家门前,时值中午,正看见炊烟升起,可能是为了避寒,院子大门紧闭。

刘秀忐忑不安地叩响了大门,过了片刻,门内响起了浑厚的嗓音:“谁呀?”接着就有人来开门,是他大哥刘縯。

刘縯一愣,接着喜笑颜开,也不顾什么繁文缛节,一把抱住了刘秀:“文叔,你回来了!”他掉头往里喊道:“母亲、叔叔、婶母、弟弟、妹妹,文叔回来了!”他一口气喊了出来,还不忘补充一句:“儿子,来见你三叔。”

一家一起拥了出来,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对刘秀嘘寒问暖。这就是家庭的力量,在外的游子们,不管你成功也好,失意也罢,家是你永远的港湾。

在刘秀游学这段时间,大哥刘縯已经娶妻生子,长子叫刘章,次子叫刘兴。当刘章口齿不清地叫“三叔”时,刘秀意识到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他潜心钻研“植物学”,引水种稻精耕细作,地里年年丰收。如果没有后来的风云际会,他可能会成为那个时代的袁隆平。

他挂念着女神阴丽华,一直借故拖延,终于把自己拖成了剩男。二十七八了,可不就是剩男吗?母亲和叔叔总是劝他凑合算了,传宗接代才是大事,但他并不认同。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07 10:01:34 +0800 CST  
危险的谶语

地皇二年(公元21年),王莽的妻子王氏病重,因为之前死了两个儿子,王氏哭瞎了双眼,孤苦伶仃。于是王莽让太子王临去伺候她,结果王临与一个王莽宠幸过的叫原碧的侍女勾搭成奸。在床榻之上,王临嘟哝着:“这老家伙把天下搞得一团糟,还白白霸占这么美丽的女子,真是糟践了。”原碧也在旁边搔首弄姿,王临精*上脑,就准备谋杀亲爹,提前登基。

王临的妻子会研究星象,说宫中很快会有“白衣会(葬礼)”。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临暗喜,以为老爹命中该有此劫。

没过多久,因为发生了大风灾,要有人背锅,王莽遂贬王临为统义阳正。王临心不自安,偷偷给母亲写了封信说:“陛下对儿孙们太严厉了,之前大哥、二哥都是在三十岁被逼死,现在我也快三十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份书信正好被王莽截获了,他大为光火,连妻子的葬礼都不让王临参加了。丧事办完,他调查原委,把原碧抓起来,逼问道:“你这个狐狸精,快说,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严刑拷打之下,他问出了真相。但是烝母弑父十恶不赦,家丑不可外扬,他将办案官员灭口,又赐死了王临,对外宣称是暴病身亡。

祸不单行,就在同月,王莽的三子王安也病死了,至此王莽的四个嫡子全部挂掉。不过他的姬妾生了两男两女,我们只说这两个儿子,一个叫王兴,一个叫王匡。

看来王莽确实健忘,王兴这个名字,正是《天帝行玺金匮图》中那个城门吏,后来还娶了王莽的孙女王妨,结果又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不过王兴一直默默无闻,而王匡这个名字,我们以前也提到过,是绿林军的领袖之一,也是王莽的一个侄子,他们在以后的故事中还会出现。

大概是从“檿弧箕箙,几亡周国”开始,中国人已经把谶语玩滥了,但是仍然屡试不爽。王莽同志装神弄鬼,证明了自己是天命所归,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个新的谶语又浮出水面。

魏成郡的大尹李焉不满王莽很久了,他认识一个算命先生叫王况的。王况说:“王莽即位以来,土地奴婢禁止买卖,货币制度朝令夕改,战事频繁,盗贼并起,百姓苦不堪言,大汉将要复兴。汉属火德,你又姓李,李在五音中属于徵音,徵音也属火……”
这便是那个著名的谶语:刘氏当兴,李氏为辅。

然后王况先生又编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谶语,包括王莽手下的福祸吉凶,连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洋洋洒洒,总共十几万字。

李焉让书吏抄写几百份,布告天下,书吏一看,我的妈呀,十几万字,抄到猴年马月去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揣上草稿就跑去告密了,王莽马上下令逮捕李焉,在狱中拷打而死。废话连篇真是害死人呐!

王莽本来就很迷信,看到王况的谶语后,不由得脊背发凉。谶语说楚地将兴,李氏为辅,可是楚地那么大,究竟是哪里呢?王莽觉得应该是江东之楚,毕竟是楚霸王项羽的发祥地,于是专门找来一位将军李棽,赐名李圣,任命他为大将军、扬州牧,镇抚楚地。

地方官员投其所好,献来符命,说该再立 了,又说当年黄帝御一百二十女而成仙,建议王莽也如此照办。王莽觉得很有道理,派遣使者巡行天下,搜罗漂亮的小姐姐纳入后宫,每天晚上欲仙欲死。可是王莽都六七十岁了,哪里吃得消,这不,由于肾虚上火,他开始噩梦连连。

先是梦到长乐宫前的十二金人中的五个居然动了起来,这十二金人本来是秦灭六国后,收取天下兵器熔铸而成,象征着天下平定,现在动了,说明天下要乱。王莽命令工匠把金人胸前的铭文“皇帝初兼天下”磨掉,搞一回精神胜利法。

又梦见刘邦的鬼魂找上门索命,他命令卫士冲进高庙搞破坏,用红色的鞭子,蘸上桃木煮的水,在墙壁上抽得啪啪作响;派轻车校尉驻扎高庙,北军中垒驻扎长陵,把刘邦“看管”起来,让这老东西少来捣乱。

王莽觉得御女成仙太累,身子骨实在扛不住,就选了一条捷径。他听说黄帝建华盖而登仙,于是造了九重华盖,富丽堂皇,高逾八丈,安装在四轮车上。假如李约瑟认真读过王莽传,肯定就不会吐槽中国人没有发明四轮车了。

他这样装神弄鬼,对天下的乱局显然毫无用处。南郡人秦丰割据黎丘(今湖北宜城)一带,自立为楚黎王,聚众数万人。王莽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商讨对策,大家都学乖了,一个个报喜不报忧,说匪患不足为虑。

但是老同志公孙禄坐不住了,他把朝廷的内外政策批判了一番:“太史令宗宣胡说八道,以凶为吉;太傅平晏虚伪矫饰,忝居大位;国师刘歆颠三倒四,毁坏师法;明学男张邯制定井田,民失产业;羲和官鲁匡设置六管,工商穷困;说符侯崔发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真该把他们都杀了,以谢天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莽才是始作俑者。公孙禄只针对具体负责的官员,已经很给领导面子了。

王莽恼羞成怒,出于对老同志的尊重,只是让卫士把他赶出去,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帝永远是对的,王莽不愿认错,就把负责六管的鲁匡贬出京师,以平息众怒。假如你是王莽的手下,遇上这种甩锅的领导,你还会死心塌地给他卖命吗?

其实仔细考察这些动乱,基本上还处在吃大户的阶段,打家劫舍,只求填饱肚子。虽然人多势众,但几乎没有打出旗号的,用的都是巨人、从事、三老、祭酒之类上不了台面的称呼。用曾国藩的话说,他们只是“流寇”,而不是“窃号之贼”,如果善加安抚,还不至于酿成大祸。

除吕母事件外,他们对地方官吏也没有大肆屠杀,为了向朝廷表达善意,还经常释放俘虏。比如一名大司马的手下被俘后放还,出于良知,他觉得有必要上书陈述真相。

但是王莽并不相信,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下诏痛斥:“追捕盗贼是官员职责所在,可是你们呢?追剿不力,盗贼越来越多。还敢为刁民说话,什么贫穷所致,简直胡说八道,如果真是贫穷所致,偷鸡摸狗也就罢了。可现在盗贼成千上万,分明是造反!你们再不出力剿匪,拖延塞责,一律下狱治罪!”

官员们噤若寒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原则,纷纷选择隐瞒不报。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动乱规模越来越大。

偶尔有一个实干的官员,比如翼平郡连率田况,征召民夫,发放兵器,组织训练。赤眉军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越雷池一步。田况也知道擅自发兵,有违朝廷法度,于是上表自劾,王莽倒是难得清醒了一回,让田况领青、徐二州牧,督办军事。

田况一激动,上书王莽,掏心掏肺:“盗贼初起之时,规模很小,根本不值一提。都是地方官不作为,县里骗郡里,郡里骗朝廷。千人说是百人,百人说是十人,上下相蒙,以致不可收拾。等事情闹大了,朝廷调兵遣将,限期征剿,地方官只顾应付上差,苟且图免,哪还有心思处理政务。而将帅们贪生怕死,作战不利,朝廷的赦令也没有认真执行,人心恐惧,降而复叛。陛下要派太师和更始将军东征,实属不妥,兵力太多则骚扰地方,兵力太少又不足平叛;应该选拔基层干部,严明赏罚,使其收拢百姓,坚壁清野。这样叛军久攻不下,粮草不继,招之必降,攻之必败。臣用这样的方法,一定能平定盗贼。”

我相信王莽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脸上一定是红一阵白一阵,你一个小小的地级干部,也敢指手画脚,比领导还聪明,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不过他还算有点涵养,派出使者抚慰田况,将其调回京师,拜为师尉大夫,束之高阁。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08 12:11:13 +0800 CST  
危险的谶语

地皇二年(公元21年),王莽的妻子王氏病重,因为之前死了两个儿子,王氏哭瞎了双眼,孤苦伶仃。于是王莽让太子王临去伺候她,结果王临与一个王莽宠幸过的叫原碧的侍女勾搭成奸。在床榻之上,王临嘟哝着:“这老家伙把天下搞得一团糟,还白白霸占这么美丽的女子,真是糟践了。”原碧也在旁边搔首弄姿,王临精*上脑,就准备谋杀亲爹,提前登基。

王临的妻子会研究星象,说宫中很快会有“白衣会(葬礼)”。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临暗喜,以为老爹命中该有此劫。

没过多久,因为发生了大风灾,要有人背锅,王莽遂贬王临为统义阳正。王临心不自安,偷偷给母亲写了封信说:“陛下对儿孙们太严厉了,之前大哥、二哥都是在三十岁被逼死,现在我也快三十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份书信正好被王莽截获了,他大为光火,连妻子的葬礼都不让王临参加了。丧事办完,他调查原委,把原碧抓起来,逼问道:“你这个狐狸精,快说,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严刑拷打之下,他问出了真相。但是烝母弑父十恶不赦,家丑不可外扬,他将办案官员灭口,又赐死了王临,对外宣称是暴病身亡。

祸不单行,就在同月,王莽的三子王安也病死了,至此王莽的四个嫡子全部挂掉。不过他的姬妾生了两男两女,我们只说这两个儿子,一个叫王兴,一个叫王匡。

看来王莽确实健忘,王兴这个名字,正是《天帝行玺金匮图》中那个城门吏,后来还娶了王莽的孙女王妨,结果又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不过王兴一直默默无闻,而王匡这个名字,我们以前也提到过,是绿林军的领袖之一,也是王莽的一个侄子,他们在以后的故事中还会出现。

大概是从“檿弧箕箙,几亡周国”开始,中国人已经把谶语玩滥了,但是仍然屡试不爽。王莽同志装神弄鬼,证明了自己是天命所归,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个新的谶语又浮出水面。

魏成郡的大尹李焉不满王莽很久了,他认识一个算命先生叫王况的。王况说:“王莽即位以来,土地奴婢禁止买卖,货币制度朝令夕改,战事频繁,盗贼并起,百姓苦不堪言,大汉将要复兴。汉属火德,你又姓李,李在五音中属于徵音,徵音也属火……”
这便是那个著名的谶语:刘氏当兴,李氏为辅。

然后王况先生又编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谶语,包括王莽手下的福祸吉凶,连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洋洋洒洒,总共十几万字。

李焉让书吏抄写几百份,布告天下,书吏一看,我的妈呀,十几万字,抄到猴年马月去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揣上草稿就跑去告密了,王莽马上下令逮捕李焉,在狱中拷打而死。废话连篇真是害死人呐!

王莽本来就很迷信,看到王况的谶语后,不由得脊背发凉。谶语说楚地将兴,李氏为辅,可是楚地那么大,究竟是哪里呢?王莽觉得应该是江东之楚,毕竟是楚霸王项羽的发祥地,于是专门找来一位将军李棽,赐名李圣,任命他为大将军、扬州牧,镇抚楚地。

地方官员投其所好,献来符命,说该再立 了,又说当年黄帝御一百二十女而成仙,建议王莽也如此照办。王莽觉得很有道理,派遣使者巡行天下,搜罗漂亮的小姐姐纳入后宫,每天晚上欲仙欲死。可是王莽都六七十岁了,哪里吃得消,这不,由于肾虚上火,他开始噩梦连连。

先是梦到长乐宫前的十二金人中的五个居然动了起来,这十二金人本来是秦灭六国后,收取天下兵器熔铸而成,象征着天下平定,现在动了,说明天下要乱。王莽命令工匠把金人胸前的铭文“皇帝初兼天下”磨掉,搞一回精神胜利法。

又梦见刘邦的鬼魂找上门索命,他命令卫士冲进高庙搞破坏,用红色的鞭子,蘸上桃木煮的水,在墙壁上抽得啪啪作响;派轻车校尉驻扎高庙,北军中垒驻扎长陵,把刘邦“看管”起来,让这老东西少来捣乱。

王莽觉得御女成仙太累,身子骨实在扛不住,就选了一条捷径。他听说黄帝建华盖而登仙,于是造了九重华盖,富丽堂皇,高逾八丈,安装在四轮车上。假如李约瑟认真读过王莽传,肯定就不会吐槽中国人没有发明四轮车了。

他这样装神弄鬼,对天下的乱局显然毫无用处。南郡人秦丰割据黎丘(今湖北宜城)一带,自立为楚黎王,聚众数万人。王莽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商讨对策,大家都学乖了,一个个报喜不报忧,说匪患不足为虑。

但是老同志公孙禄坐不住了,他把朝廷的内外政策批判了一番:“太史令宗宣胡说八道,以凶为吉;太傅平晏虚伪矫饰,忝居大位;国师刘歆颠三倒四,毁坏师法;明学男张邯制定井田,民失产业;羲和官鲁匡设置六管,工商穷困;说符侯崔发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真该把他们都杀了,以谢天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莽才是始作俑者。公孙禄只针对具体负责的官员,已经很给领导面子了。

王莽恼羞成怒,出于对老同志的尊重,只是让卫士把他赶出去,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帝永远是对的,王莽不愿认错,就把负责六管的鲁匡贬出京师,以平息众怒。假如你是王莽的手下,遇上这种甩锅的领导,你还会死心塌地给他卖命吗?

其实仔细考察这些动乱,基本上还处在吃大户的阶段,打家劫舍,只求填饱肚子。虽然人多势众,但几乎没有打出旗号的,用的都是巨人、从事、三老、祭酒之类上不了台面的称呼。用曾国藩的话说,他们只是“流寇”,而不是“窃号之贼”,如果善加安抚,还不至于酿成大祸。

除吕母事件外,他们对地方官吏也没有大肆屠杀,为了向朝廷表达善意,还经常释放俘虏。比如一名大司马的手下被俘后放还,出于良知,他觉得有必要上书陈述真相。

但是王莽并不相信,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下诏痛斥:“追捕盗贼是官员职责所在,可是你们呢?追剿不力,盗贼越来越多。还敢为刁民说话,什么贫穷所致,简直胡说八道,如果真是贫穷所致,偷鸡摸狗也就罢了。可现在盗贼成千上万,分明是造反!你们再不出力剿匪,拖延塞责,一律下狱治罪!”

官员们噤若寒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原则,纷纷选择隐瞒不报。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动乱规模越来越大。

偶尔有一个实干的官员,比如翼平郡连率田况,征召民夫,发放兵器,组织训练。赤眉军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越雷池一步。田况也知道擅自发兵,有违朝廷法度,于是上表自劾,王莽倒是难得清醒了一回,让田况领青、徐二州牧,督办军事。

田况一激动,上书王莽,掏心掏肺:“盗贼初起之时,规模很小,根本不值一提。都是地方官不作为,县里骗郡里,郡里骗朝廷。千人说是百人,百人说是十人,上下相蒙,以致不可收拾。等事情闹大了,朝廷调兵遣将,限期征剿,地方官只顾应付上差,苟且图免,哪还有心思处理政务。而将帅们贪生怕死,作战不利,朝廷的赦令也没有认真执行,人心恐惧,降而复叛。陛下要派太师和更始将军东征,实属不妥,兵力太多则骚扰地方,兵力太少又不足平叛;应该选拔基层干部,严明赏罚,使其收拢百姓,坚壁清野。这样叛军久攻不下,粮草不继,招之必降,攻之必败。臣用这样的方法,一定能平定盗贼。”

我相信王莽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脸上一定是红一阵白一阵,你一个小小的地级干部,也敢指手画脚,比领导还聪明,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不过他还算有点涵养,派出使者抚慰田况,将其调回京师,拜为师尉大夫,束之高阁。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08 12:11:13 +0800 CST  
@黄龙12011 2019-12-08 13:04:51
王莽和李隆基有一比,杀三子,只是李隆基狠一些,一日搞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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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最是帝王家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08 14:49:33 +0800 CST  
致命的饥荒

地皇三年(公元22年)正月,王莽家的九庙终于建造完成了。他兴高采烈地将祖宗牌位请了进去,亲往拜谒,给驾车的马披上龙纹衣,装上鹿角,远远看着像麒麟一样。《诗经·麟趾》有云:“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有列祖列宗英灵护佑,老子怕谁?

四月,趁着这股喜庆劲儿,王莽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出师东征。临行时大雨滂沱,泥泞遍地,长安的老人们都说:“这是泣军,大凶之兆!”

王莽主持誓师大会,发表重要讲话:“我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干旱霜蝗频发,百姓流离失所,今年春天尤其严重,朕很痛心。特命太师东征,沿途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大军开往兖州镇抚,并对青州徐州一带尚未解散的贼寇,给予坚决打击,以期安定民心。”

王匡和廉丹率领十万大军,趾高气扬地向着东方前进。王匡是王莽的堂弟王舜的儿子,廉丹也奈何不了,军纪放纵,一路上没少祸害老百姓。人们编了顺口溜:“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官军比匪军更可恨,不幸被田况言中。

为了解决饥荒问题,王莽再次发挥聪明才智,派使者亲临指导,改善主粮结构,把草木煮成糊糊,让老百姓们吃。他不知道,人不能消化纤维素,只有把树皮草根磨成粉,才能吸收里面的一丁点淀粉,这样搞反而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王莽已经意识到,自己理想化的改革方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碰了壁。他不得不下诏说,五均六管使贪官豪强们脑满肠肥,人民利益受损,这并非朝廷本意。遂令开放全国的山林湖泽,任由百姓开采,不收赋税,这一政策要坚持到地皇三十年,再视情况而定。可是已经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绿林军日益壮大,荆州牧发兵两万征讨,王匡等人奋起迎战,大破官军,尽获粮草辎重。他们开始尝试性的攻城拔寨,掳掠妇女上山造小人,迅速裹挟了五万多人,威震地方。

人员密集场所容易发生传染病,何况是在卫生条件不佳的山林之中。绿林军爆发了大规模瘟疫,死者近半,被迫分散转移。王常、成丹进入南郡,称为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朱鲔进入南阳郡,称为新市兵;平林人陈牧、廖湛起兵响应,称为平林兵。

这时一个叫刘玄的人投奔了平林兵。刘玄,正是第二代舂陵侯刘熊渠的庶出曾孙,是刘秀的族兄。刘玄也曾豢养宾客,不料宾客犯法,刘玄受到牵连,逃亡到了平林。官吏扣押了他的父亲,他就装死,回到舂陵发丧,把父亲救了出来,从此亡命天涯。可以看出,刘玄也是有手段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王莽派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镇守豫州,纳言大将军庄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出兵荆州,然而又不能完全信任他们,连例行的兵符都不愿授予。庄尤见这位老同学已经无可救药,只能仰天长叹:“调兵遣将不赐兵符,必然束手束脚,就像把韩卢犬(古代名犬)拴起来却让它追逐猎物一样。”

这年夏天,又爆发了大规模蝗灾,蝗虫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从关东飞入关中,落满长安未央宫中。王莽闻声出殿,看到眼前的屋顶上、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头蝗虫,它们扇动翅膀,发出低沉的嗡嗡之声。他头昏脑涨,一阵眩晕,天不助我啊!虽然他有过治蝗的经历,但如此大规模的爆发,远远超出了当时的技术能力,况且国家机器早已千疮百孔,丧失了执行力。

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饥荒,数十万流民也像蝗虫一样拥入关中。看过《一九四二》的朋友们都知道,饥民走一路吃一路,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看着这群眼睛发绿的饥民大军,函谷关的守将根本不敢阻拦。王莽手忙脚乱,组织开仓赈济,但是因为用人不当,官员监守自盗,侵吞官粮,饥民饿死十之七八。在长安街头,活着的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死去的人横七竖八、尸体枕藉,真是惨不忍睹。

王莽听到消息,不由得流下泪来,痛心疾首地说:“可恶的贪官,视人命为草芥!可惜他畏罪潜逃,不然必杀之以谢天下。唉,不知道长安城里的百姓境况如何?”长安居民也好不到哪去,有人为了讨好王莽,买来了肉羹和小米饭,说这就是长安居民日常所食,他居然信了,觉得形势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09 09:48:40 +0800 CST  
打虎亲兄弟

南阳郡也发生了饥荒,但刘秀因为耕种得法,竟然获得了丰收。正赶上大哥刘縯的宾客惹上官司,刘秀为避风头,辗转前往宛城卖粮。

他在宛城遇见了一个人,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个人叫李通,李通的父亲李守,师从国师刘歆,出任宗卿师,喜好天文和图谶之学。李通也曾在新朝任职,曾任五威将军从事、巫县县丞,见王莽倒行逆施,民不聊生,遂弃官回家,反正也不差钱。

李通常听父亲说起“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因此常常留心,现如今世界这么乱,他便开始物色人选。想来想去,在南阳郡也就舂陵刘縯敢想敢干,社会联系广泛。李通和弟弟李轶取得了一致意见,听说刘秀到了宛城,就请他到府上一叙。

刘秀向来谨慎,并且之前刘縯跟李家有过节,因此多次推脱,最后实在拗不过去,就在袖子里藏把短刀防身。

一见面,李通屏退闲人,打个机锋:“文叔,听说你在宛城卖粮,我这里有一单大生意,你做不做啊?”刘秀听他话里有话,也回应说:“只要价钱合适就做,李兄先说说看。”李通说:“如今天灾人祸,四方扰攘,又有谶语说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王莽眼看药丸,你们刘氏兄弟何不干一番大事业,兴复汉室呢?”

说到激动处,李通一把拉住刘秀的手腕,摸到个硬东西,发现是把刀,惊问:“何必如此!”刘秀自我解嘲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李通说完,刘秀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造反,他可从没想过。虽然蔡少公的沙龙上说起“刘秀当为天子” 时,他反问“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但那只是个嘴炮,当不得真。

刘秀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到大哥苦心经营多年,早有复汉之志,想到自己都快奔三了,还是一事无成。当年吹过的牛逼“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言犹在耳,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秀心下有意,多少还有些犹豫,造反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若不成功,殃及宗族。他不好明说,只是问李通:“令尊大人尚在长安,如何是好?”李通毫不犹豫地说:“不劳文叔担忧,我自有办法。如此这般……”

于是刘秀在李宅住了几日,与李通、李轶定计,准备效法当年的翟义,在秋季郡国兵训练时,趁着人马云集,劫持南阳郡的前队大夫(太守)甄阜和属正(都尉)梁丘赐,举起反莽大旗。刘秀和李轶暗中购置兵器,返回舂陵,以便策应。

在刘秀外出避难期间,刘縯在舂陵也没闲着,他纠集亡命,打造兵器,拉起一支不小的队伍。就连郡县官吏,看见刘縯也得绕着走,他借助舂陵刘氏、湖阳樊氏、新野邓氏的关系网,俨然成为当地的领袖人物。

原舂陵侯刘敞此时已经过世,他的长子刘祉虽然无爵,但仍然是刘氏的族长,与刘縯刘秀兄弟保持着密切关系。随着局势愈发动荡,刘縯开始在族里物色志同道合之人,而母亲的离世,也使他在悲痛之余再无后顾之忧。母亲在弥留之际,把整个家庭都托付给他:“以后不管是干大事,还是过小日子,你们兄弟几个都要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儿孙自有儿孙福,身后事是管不着了。

正当刘秀和李轶返回舂陵的时候,刘縯也准备起事了,他召集族人,共商大计。虽然大家平时都表示支持,但是真的到了拼上性命孤注一掷的时候,却都怂了,甚至惊呼:“伯升你这是害我!”族长刘祉毕竟年轻,没有太大的号召力,因此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刘秀回来了。

他是个细心人,不只购置了兵器,还有军服旗帜等物。只见刘秀、李轶身着汉朝的绛袍大冠,身后的宾客们也都是红衣赤帻,一杆“漢”字大旗掩映舒卷。大家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这就是旗帜的力量,而更惊异的是,领头的居然是刘秀!

刘縯任侠好士,都见怪不怪了,刘秀可是个老好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造反了!难道世道陵夷,真的到了揭竿而起的地步了?最难以理解的就是刘良,他质问刘秀:“你和你大哥向来志趣不同,你怎么也……”

刘秀临时做起思想政治工作,从天下形势谈到谣言谶语。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只是心中不安罢了,看这形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刘縯见时机成熟,振臂一呼:“王莽暴虐,百姓分崩,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汉兴刘之秋也!”父老乡亲们,跟我干一票大的!他集合子弟宾客六七千人,包括刘赐、刘终、刘嘉、刘稷等,自称柱天都部,正式起义。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0 09:05:49 +0800 CST  
仓促的结盟

刘縯派邓晨回新野策应,派李轶回宛城策应,互相支援,以期迅速控制南阳地区。然而,宛城却出事了。

李通的父亲李守还在长安任职,李通决定起事后,暗中通知李守赶快回家。计划是一回事,行动是一回事,实际过程中状况频发。先是李通派去的信使途中病死,幸而李守通过其它途径得到消息,他打算立即逃亡,但好友黄显却劝他:“一路上关卡森严,你相貌非凡,恐怕蒙混不过去,不如辞官回乡。”李守上书辞官,等待批准,这一耽搁,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李通计划泄露,南阳郡官吏直扑李府,李通顾不上家人,趁乱逃脱。因为消息还没有证实,李守被下狱待审,黄显又上书作保,愿意出面晓谕李通。等南阳方面证实了李通造反,王莽大怒,诛杀在李守、黄显和李通家中六七十口,宛城之事遂不可为。

刘縯等人只得改变计划,将目光投向南边的绿林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刘縯派族兄弟刘嘉做说客,前往招诱新市兵、平林兵。刘嘉说明来意,王凤、王匡等人满腹狐疑,没好气地说:“你们舂陵刘氏也是豪强,我们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的叫花子,以前可没少受你们盘剥。那句文绉绉的话怎么说来着?道不同啊,不相与谋。”刘嘉再劝:“大丈夫在世,当求功名富贵,成一番大事业,这总比一辈子做山大王强吧。”

众人还在犹豫,从角落里传来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王莽乱国,尽失人心,我愿作保,为诸位哥哥谋一条出路。”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绿林军中的小头目刘玄。刘嘉认识他,惊讶地说:“原来是圣公兄弟,你失踪数年,竟在这里。”刘玄施礼:“孝孙兄,别来无恙。”然后他环视一周,缓缓的说:“眼下推翻王莽才是正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也是舂陵人,诸位信不过他,总信得过我吧?”

王凤等人交换了意见,觉得可以接受。一下子就聚起了数万人马,但是这次仓促合作并没有确定领导权,埋下了以后的祸根。

刘縯率军扫清附近的聚落,开始攻城略地,他们进攻的第一座县城是新野县。因为马匹紧缺,此时还是二线部队的刘秀只好骑牛,大家都开玩笑说他是骑牛将军。新野很快被攻下,终于有马可骑了,刘秀来不及去看阴丽华,又随军进攻湖阳县。

前文说到,刘秀的舅舅樊宏是湖阳的豪强,也是舂陵刘赐的妹夫。当湖阳被围攻时,县尉扣押了樊宏一家,胁迫他出城劝降汉军。樊宏匆匆入营,刘縯已猜中大半,忙问:“舅父怎么孤身一人前来?” 樊宏叹气说:“县尉扣押了家里人,让我来劝降。我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跟你们一伙了!”刘縯既欣慰又担忧:“家里几十口人可怎么办?” 樊宏咬了咬牙:“生死有命!”

湖阳县尉见樊宏许久不回,准备大开杀戒,好在他人缘好,被县吏齐齐劝住。紧急关头,刘终献上一计,他穿上官服,自称是江夏官吏,说有军情通报湖阳县尉。估计湖阳县尉也是昏了头,不加提防,刘终一见面就刺他个透心凉,汉军趁势而入,攻下了湖阳县。

福兮祸之所伏,柱天都部与绿林军的第一次冲突也随之出现。湖阳县府库充盈,汉军开始分发战利品,柱天都部不愿多分给绿林军。绿林军忿忿不平,摩拳擦掌准备火并,刘秀赶紧出面,劝说自家顾全大局,把战利品让出来,算是暂时把局面控制住了。

这引起了下江兵中一位校尉的注意,他叫臧宫,字君翁,颍川郡郏县人。他年轻时做过亭长、游徼,后来落草加入下江兵,作战英勇。见刘秀仗义疏财,嘴上不说,心里自是喜欢。

接着棘阳县也一鼓而下,县宰岑彭只身逃回宛城。李通和另一个弟弟李松,辗转逃亡,也于此时出现在棘阳,加入汉军。

在攻克宛南各县后,刘縯挥师北上,准备夺取南阳首府宛城。而此时宛城的前队大夫甄阜和属正梁丘赐也在严阵以待。

刘縯踌躇满志,开局顺利,新莽军似乎不堪一击。队伍沿着淯水北上,旗帜迎风飘扬,虽然队伍参差不齐,但是看得出来士气很高,宛城志在必得。

先锋来报,前方有座小镇,名为小长安(今南阳市瓦店镇),这里距离宛城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刘縯见天色已晚,与众位头领商议,今夜在此安营扎寨,休养士卒,明日再攻宛城。

然而甄阜、梁丘赐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时刻注视着汉军的行踪,当听说汉军驻扎在小长安一带时,决定趁其立足未稳麻痹大意之际,袭营!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汉军前段时间连战连捷,上下都弥漫着不小的骄傲情绪,更重要的是士卒疲惫,因此宿营警戒如同虚设。很快汉军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次日清晨,昏昏冥冥,一场大雾悄然而至。习惯了日出而作的人们还在呼呼大睡,偶尔有几个生物钟强大的人起来走动,却无法看清远处的物体。营地周围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突然之间,鼓角齐鸣,杀声震天,从四面八方拥入了大批入侵者,冲到跟前,汉军才发现他们身着黄色的军服,那是宛城的新莽军。汉军拼命冲杀,无奈仓促应战,寡不敌众,起义部队中还有大量的随军家属,他们可要遭殃了。乱军之中,人人杀得性起,谁还来得及分辨,刘秀的二姐刘元、二哥刘仲殉难。刘元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刘秀与三妹刘伯姬同乘一马突围,遇上二姐和她的三个女儿,正要施救,却被一手推开,刘元喊道:“你们快走,要不然一起死!”刘秀眼睁睁看着她们惨死。

汉军溃兵逃回棘阳,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刘縯刘秀忙着抚慰士卒。粗略清点,叔父刘良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以及刘氏宗族数十人阵亡。经此一役,刘秀终于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要死人的,至亲也不能例外。

新野得而复失,邓晨家也遭了殃,官府抄了他们家,损毁住宅,还在祖坟上点了一把火。家人都埋怨邓晨,说咱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外姓人赴汤蹈火?但是邓晨不为所动。来歙也受牵连,被抓了起来,幸好平日里养的宾客们讲义气,劫狱救出了他。更可喜的是,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的阴识,不远千里从长安返回新野,率领宗族宾客一千多人投奔刘縯。南阳豪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甄阜、梁丘赐为求稳妥,没有乘胜追击,给了汉军重整旗鼓的机会。他们将辎重部队留在蓝乡,率领十万主力部队驻扎在南淳水(今河南赵河)和沘水(今河南泌河)之间,砍断浮桥,学韩信背水设阵。

新市、平林兵见敌强我弱,意志动摇,准备重新占山为王。刘縯为此忧心忡忡,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绿林军的另一支下江兵五千多人进入附近的沘阳县(今泌阳县)境内。刘縯、刘秀、李通三人组商议决定,联合这支队伍为己所用。

他们一同骑马赶到下江兵营地,远远地喊话:“我们是舂陵汉军,请下江兵的兄弟们推举一位将军,有大事相商。”众人狐疑一阵,王常带着几名随从将营门开了一道缝,走了出来,门内的士兵们仍然手持弓弩戒备。刘縯上前施礼:“在下是舂陵刘縯,想必将军已有耳闻。王莽暴虐,人心思汉,眼下虽一时猖狂,终将灭亡,若同心协力,千秋大业可成。请将军思之。”王常当然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今日一见刘縯,果然是英雄气度,便说:“我也早知刘氏复兴,愿为效劳,只是兄弟们未必……”刘縯不等他说完,就拍着胸脯说:“大事若成,岂敢独吞功劳!”王常笑道:“伯升果然快人快语,请稍待片刻。”然后转身入营。

王常召集众将,问道:“舂陵刘縯欲联合我军,诸位以为如何?” 成丹、张卬一听就不耐烦:“大丈夫起事,各为其主,何必受制于人!”王常只好苦口婆心劝大家:“王莽失去天下人心,百姓思念汉朝已非一日,我等才因此起兵。凡做大事,必须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若随心所欲、好勇斗狠,即使侥幸得到天下,也将得而复失。以当年项羽之强,尚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更何况我们这些绿林中人。如今南阳刘氏起兵,方才来的这几位,依我看都是深谋远虑之人,若与他们合作,必能建功立业。这是天意助我!”绿林好汉们大多都没读过书,但向来敬重王常,听了一席话,不明觉厉,都表示:“要不是王将军,我们就陷于不忠不义了。”

于是下江兵与柱天都部、平林兵、新市兵会师。汉军休整三日,重振士气,刘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且还要提前几个时辰——夜袭。汉军趁夜出兵,分作六队,首先袭破蓝乡,获其辎重,然后围攻甄阜梁丘赐部,战斗持续到早饭时分,莽军溃败。背水一战变成自蹈死地,莽军战死淹死两万多人,甄阜梁丘赐阵亡。

经略荆州的庄尤、陈茂闻讯,立即在宛城周边布防。刘縯吸取上次的教训,焚烧辎重砸烂铜釜,然后一鼓作气,与莽军激战淯阳(在今南阳市卧龙区),大获全胜。庄尤、陈茂弃军逃走,汉军乘胜包围宛城。消息传到长安,王莽震惊,悬赏要刘縯的人头,赐位上公、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还命令各级官署都要悬挂刘縯画像,用弓箭射他。真不愧是行为艺术家。

南阳大局已定,百姓纷纷归附,汉军很快发展到十多万人。为了确立革命领导权,诸将商议推举刘氏宗亲为皇帝,南阳豪强大多拥护刘縯,而新市、平林兵人多势众,不愿接受刘縯的领导,转而拥护此前默默无闻的刘玄。此时的刘玄号称更始将军,恐怕比刘秀的“骑牛将军”强不了多少。

为了造成既成事实,他们先私下议定,再派人通知刘縯前来。刘縯一入席,王凤、朱鲔等人就说:“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圣公是汉室宗亲,又是绿林兄弟,我们大家都服他。就请伯升一起做个见证。”

刘縯很气愤,但他不可能说自己就是想当皇帝,只好婉言相劝:“诸位拥立宗室,此乃大恩大德,但鄙人之见,却不敢苟同。现如今赤眉军盘踞青徐二州,如果听说我们拥立皇帝,恐怕也要拥立,到时候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对反莽大业极为不利。并且自古以来,先立尊号者,少有成功,陈胜、项羽皆是如此。宛城离舂陵还不到三百里,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根本算不上功劳,如果急立尊号,会成为众矢之的,难免为人所乘。”

他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如我们先称王,看赤眉军所立如何,如果贤明,我们就去投奔;如果未立,我们先灭王莽再破赤眉,称帝不迟。诸位考虑考虑吧!”

刘縯虽有私心,但其所说不无道理,包括王匡、马武在内,很多人点头附和。然而新市兵中的张卬跳了出来,拔剑击地,大叫道:“今天的事,不行也得行!”其实柱天都部与绿林军的矛盾由来已久,而刘玄恰好兼具双重身份,是目前双方都能接受的唯一人选。事已至此,刘縯担心发生火并,影响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只好同意。

公元23年农历二月,汉军在淯水沙洲上设坛,刘玄即皇帝位,大会群臣,改年号为更始元年。刘玄心理素质不太好,见到这大场面,脸红流汗,抬起手来想讲几句,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绿林诸将赶紧带头山呼万岁,缓解了暂时的尴尬,刘縯不屑地哼了一声,勉强跪下拜了拜。

刘玄拿出早就拟定好的名单,拜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陈牧为大司空,刘縯为大司徒,李通为柱国大将军,刘秀为太常偏将军等等。国三老只是个虚名,绿林军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以刘縯为代表的南阳豪强势力,与以刘玄为代表的绿林势力的梁子就此结下。平林兵随后再攻新野,未能攻克,新野县宰扬言说:“除了刘縯,我谁也不认。”而刘縯一到,他立马开城投降,想必绿林诸将已是咬牙切齿。只是目前大敌当前,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1 14:46:33 +0800 CST  
昆阳之战的神话

先说赤眉军,出师东征的王匡、廉丹,在梁郡遇上了赤眉别部董宪,王匡年轻气盛,急于求成,而廉丹以为师老兵疲,应当休整。王匡不听,廉丹只好硬着头皮跟进。王匡作战失利,掉头就跑,廉丹还要点脸,他把大印扔给王匡说:“你小子可以走,老子不走!”

廉丹力战而死,其二十多名部下不愿独活,冲入敌阵殉死。王莽下诏抚慰,另择将领出征。国将哀章自告奋勇,说黄帝之时,以中黄直为将击杀蚩尤,而自己身居中黄直的职位,理应为国分忧。

王莽命哀章东出,与王匡并力作战。鉴于关东局势已岌岌可危,王莽又派大司徒王寻率军十万镇守洛阳,大司空王邑兼任三公暂代政务,大司马董忠组织训练北军(中央军)。王寻刚离开长安不远,夜里宿营的时候,居然把象征兵权的黄钺都丢了,啧啧。

纨绔王匡和神棍哀章畏缩不前。但是赤眉军并没有直取洛阳,而是在东海郡、彭城郡、沛郡、汝南郡、颍川郡、陈留郡一带兜了个大圈,沿途劫掠。用曾国藩的话说,赤眉军只是“流寇”,更始政权才是“建号之贼”。

王莽听说更始帝刘玄即位,惊得头发胡子全白了,怕被人发现,偷偷染黑了。为了粉饰太平,给自己冲冲喜,他续立皇后史氏,选妃三人、嫔九人、美人二十七、御人八十一,又与方士钻研房中术,按“科学”方法采阴补阳。

而宛城围攻战仍在继续,之前逃入宛城的棘阳县宰岑彭,与郡吏收拾残兵,坚守不出,面对城高池深,汉军一时无计可施。为迅速扩大战果,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与刘秀等人绕过坚城,攻略北边的颍川郡。

汉军在城外发现一名官吏模样的人,衣着光鲜,就冲上去准备先扒衣服再杀人。正巧光禄勋刘赐路过,看他面相忠厚,是一位长者,就出手救了下来。这位县吏叫任光,字伯卿,南阳宛人,年少忠厚,为乡民爱戴。任光此后在刘赐手下任职,拜偏将军,与刘秀等人同行。正是这一念之仁,埋下千里伏线,给了刘秀日后绝地反弹的机会。

在出发时,棘阳的一位县吏加入了这支队伍,他叫马成,字君迁。刘秀任命他为安集掾,负责安抚军民人等。诸将顺利攻克颍川门户昆阳县,又向东拿下定陵、郾城等地。
刘秀奉命攻略襄城,正行进间,一位亭长迎于道上,他叫傅俊,字子卫。这是个好彩头,于是拜他为校尉。襄城县宰负隅顽抗,逮捕了傅俊的全家老小并处死。这反而使傅俊死心塌地跟了刘秀,他们一道攻下襄城,为其家人报仇。

随后兵至颍阳,颍阳县宰吸取了襄城的教训,乖乖开城投降。一位狱吏带着宾客拜见刘秀,他叫王霸,字元伯。王霸说:“将军兴义兵,我不揣冒昧,愿在帐下效力。”刘秀也很高兴:“行啊!我做梦都想与贤士共成大业。”

王莽必须要采取行动了,他派大司空王邑赶往洛阳,与大司徒王寻一起调集各郡兵力,大举南下征讨。关于部队具体数量,《后汉书》上记载莽军“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万人”,即全军一百万人,其中精锐四十二万,但是《后汉纪》《东观汉记》都没有百万的说法。结合《汉书》来看,“发众郡兵百万……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即王莽开脑洞发兵百万,实际集结的只有四十二万人,这也比较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大军陆续进发,首批抵达的兵力“且十万”,《东观汉记》作“五六万”,而昆阳围城多则十天,所以估计城下莽军不过十万人左右。

五六月间,王邑、王寻率军取道阳翟南下,与庄尤、陈茂会合。当时刘秀正在阳翟附近的阳关,接触到莽军先锋后迅速撤回,沿途城邑又纷纷落入敌手。百姓讲起汉军中有一位叫刘秀的年轻将领,与民秋毫无犯,庄尤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当年那个美髯少年?竟然能有今天!”

刘秀似乎也很欣赏自己的长胡子,在撤退至汝水时,他和部下以手掬水解渴。喝完水,他还特意洗了洗胡子,对傅俊等人说:“今天真是累死了,你们累不累?”见领导这么关心自己,大家抬高嗓门说:“不累!”

莽军来势汹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就像春节堵车的高速公路。王莽征召天下兵法流派六十三家,共计数百人,充任各级军吏;那个身高一丈腰大十围的巨无霸,被重新起用,作为中军垒尉;驱赶老虎、豹子、犀牛、大象等猛兽以壮军威,据称秦汉以来,未有如此盛况。

诸将见莽军势大,不约而同退入昆阳,可是城中只有八九千人,这仗怎么打呀?有些人就想学二师兄,分行李回高老庄,王凤、王常也无法制止,眼看就要散伙。

关键时刻刘秀站了出来,他清清嗓子说:“现在敌强我弱,若拼死一战,或许还有活路;若各自分散,必定全军覆没。况且宛城还未攻下,难以支援,昆阳一破,大家都得完蛋。大丈夫不思杀敌立功,难道要回家抱孩子不成?”

请将不如激将,诸将一个个气急败坏,说你个小屁孩怎么说话呢?刘秀只是笑而不语。不一会儿,斥候来报,说莽军先锋已到城北,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边。这下想跑也跑不了了,大家只好找来刘秀,你读书多,相信你不会骗我。

刘秀说:“我的建议仍然是据城固守,把敌人牢牢地钉死在这里,若信得过,我愿意突围求援,然后内外夹击,可获全胜。”对此王常十分赞成:“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这是兵法之论。我同意!”。说干就干,王凤、王常率领众人守城,刘秀征集敢死之士,与宗佻、李轶、邓晨、傅俊、王霸、臧宫、马武等十三人,备好快马,趁夜在昆阳南门突围。

夜色如同铁幕一般笼罩着小小的昆阳城,十三位勇士全身披挂,一人二马,静静地等候在南门内。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都是自愿前来,任何战斗动员都显得多余。时辰一到,他们翻身上马,刘秀压低声音说:“开城!”守门的士兵迅速拉开半扇城门,他们一夹马肚,鱼贯而出。当时城外的包围圈即将合拢,还有一处地段没有扎营,刘秀等人顺着大致的方位摸了过去。虽然夜色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但马蹄声是可以听见的,正在露宿的莽军士兵发现了他们,慌忙阻截。幸好夜间难以使用弓弩,他们用备马扰乱视听,左冲右突才杀出一条血路。

南阳的援兵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调转马头向东,直奔定陵、郾城而去。

王邑、王寻指挥大军将昆阳团团围住,昨夜南门有一小股汉军突围,似乎无关大局,不足为虑。笔者曾在叶县实地考察过,这一带平坦无山,北面的沙河(滍水)距城十余里,南门的灰河(昆水)不过是一条小河沟,本来无险可守。

但是不要忘了,小城有小城的优势,防御阵地不大,上千人就能守得严丝合缝,还能轮换休息;而对城外的大军来说,任你十几万人马,每次进攻也只能用到几千人,另外昆阳地处要道,城墙修得又高又厚,想要一举突破也并非易事。

深谙兵法的庄尤心里明白,劝王邑说:“昆阳城小而坚,恐怕一时难以攻克,如今伪帝刘玄在宛城,不如擒贼擒王。宛城一破,昆阳自然降服。”王邑自以为有百万大军,又怕被王莽责怪作战不力,坚持攻打昆阳。王寻虽然也姓王,却跟王莽没有血缘关系,也随声附和着。

庄尤又劝:“穷寇勿追,围城必阙。如果非要攻城不可,也要网开一面。”王邑还是不听。只见莽军连营数百,围困重重,旌旗蔽日,烟尘滚滚,鼓角之声相闻;空中用云梯攻城,地面用冲车撞门,地下用地道突袭,全方位联合立体打击;弓弩乱发,箭如雨下,城里的人出来打水都要背着门板,不然就被射成刺猬。汉军用长戟架隔云梯,用火箭烧毁冲车,在城里挖堑壕破坏地道。虽能勉强支撑,但在猛攻之下仍然死伤惨重。

按说这样早该投降了,王凤也确实请降了,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王邑王寻脑洞大开,觉得胜利在望,还不如多些首级邀功,不准汉军投降。置之死地而后生,汉军求生无路,只好拼死抵抗,王凤恨不得对着王邑大叫“我是你大爷!”(王邑是王莽五叔王商的儿子,他大伯确实也叫王凤。)莽军久攻不下,锐气逐渐消磨殆尽。

老天爷也来凑热闹。夜里有流星从莽军营地上空划过,白天又有积雨云在营地上空出现(之后暴雨的预兆),这本是自然现象,但是古人比较迷信,莽军士气因此更加低落。不少人窃窃私语:“哎,听说昨晚上有颗扫把星落到中军大营附近了,这是主帅要完蛋的节奏啊。” “今天那朵云真邪性,黑压压的像一座山,要砸在咱们头上似的,难不成要兵败如山倒?”“嘘,别说了,小心扰乱军心斩了你!”

与此同时,刘秀抵达定陵后,事情却并不顺利。绿林好汉们抢了个盆满钵满,实现了小康生活,现在让他们舍弃财物,去跟莽军拼命,都犹豫不想去。在这种情况下,假大空的政治工作毫无用处,刘秀只能顺着他们说:“我亲眼所见,王莽的辎重车队一望无尽。这一仗要是打胜了,战利品岂止百倍,要是打败了,性命都保不住,更别提财物了!”众将觉得有理,这才勉强出兵。

刘秀带领大家日夜兼程,赶回已经岌岌可危的昆阳城。好家伙!城外的莽军摩肩接踵,足以引起密集恐惧症,一面中军大纛直入云霄。众将远远望去,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来送死吗?刘秀不过是一个偏将军,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指挥这些人,来不及细想,这个时候只能身先士卒了。他高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怕死的跟我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站了出来,陆续聚起步骑兵千余人,在莽军大营五里外列阵。

读者要问了,这不一样是送死吗?

我们需要对古代的军事指挥体系有一个全面的认识。古往今来无数以少胜多的战役一再表明,人多不一定就是优势。受制于通讯手段、组织编制、后勤补给等条件,将领的个人素质往往成为胜败的决定因素,他能够有效指挥的部队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人多在某些条件下还会成为劣势,比如冲动阵脚引起连锁反应,兵败如山倒。

王邑、王寻发现这股汉军后,一来轻敌,二来大军不便调动,严令各部不得轻举妄动,自率数千人(《汉书》说是万人)迎战。二位活宝的指挥能力也就万人的级别,让他们指挥数十万大军实在是赶鸭子上架,而且还不愿放权给手下。他们看见对方不过一千多人,连统一的军服都没有,不由得嗤之以鼻:“呵呵,一群乌合之众,何足挂齿。众军无令不得出营,看我亲手灭了他!”

刘秀命令弩手攒射敌军,再次证明了弩是平民的利器,《汉书》就有“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的说法。装备精良的莽军应声倒地,引起了一阵混乱。他当机立断,率领轻骑直冲敌阵,跟大哥学的武艺不白给,只见马蹄腾空,手起刀落,第一轮冲锋就斩首数十人。后面的部队一看:“啧啧,刘将军平时都是小心谨慎,今天大敌当前怎么这么勇敢?真要拼命了,咱们也上吧!”

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刀矛剑戟一齐招呼,王邑、王寻被迫退却,汉军穷追猛打,又斩首数百人。这时刘秀使出攻心之计,派细作携带书信,上写“宛城兵到”,在混战时故意丢失。王邑、王寻得到书信,将信将疑,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秀挑选三千敢死队,改变进攻方向,从城西徒涉昆水,向莽军中军发起强攻。汉军士气正盛,无不以一当百,越战越勇,莽军中军溃败,王寻落马被杀。那个巨无霸不过是巨人症,看着吓人,其实行动迟缓,远远地就被射死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城中汉军见此情景,也擂鼓出战,喊杀声震天动地,向莽军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失去指挥的莽军主力看到中军大纛一倒,意志崩溃,争先恐后地逃命,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逃过滍水的人还算幸运,一场大风雷雨不期而至,飞沙走石,大雨倾盆,连随军马戏团的猛兽都直打寒战。上游洪峰袭来,拥挤在滍水两岸的莽军士兵,一声惊呼,顿时作了鱼鳖,溺死上万人,滍水为之不流。

王邑、庄尤等人骑马踩着士兵的尸体才逃了回去,后续的数十万大军闻风而散。跟着王邑一起逃走的,还有一位小军官窦融,他现在的身份是王邑的小舅子,若干年后,他将摇身一变,成为刘秀的得力助手。

果如刘秀所言,缴获的军械辎重、金银财宝,多得不可胜数。汉军将士欢天喜地,照单全收,搬了一个月都没搬完,剩下的笨重东西只好一把火烧掉。

有诗云:
刘玄建号立,王莽遣军驰。 带甲四十万,千里不绝师。
当先驱虎豹,蔽日扬旌旗。 辎重如鳞次,武贲接踵移。
兵家称数百,巨人筑垒基。 军阵如斯盛,秦汉未观之。
诸将惊欲走,文叔反笑容。 夺门十三骑,生死以相从。
连营成队列,围困数十重。 地道附城畔,云车临阙中。
军民形势蹙,负户避强弓。 乞降亦不得,寻邑正汹汹。
东去收余卒,轻装倍道归。 孤军陷阵前,马踏疾如飞。
伪使遗书信,欺敌士气亏。 三千皆敢死,内外奋神威。
鼓噪动天地,莽军溃不支。 风雷催雨注,滍水雍伏尸。

很多人说,刘秀简直就是位面之子,不仅料事如神、自带光环,还会陨石术和呼风唤雨术。且不说莽军兵力水分很大,如果没有王凤等人顽强抵抗,在昆阳牢牢钉住莽军主力,刘秀这支奇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王邑王寻不懂军事还刚愎自用,顿兵于坚城之下,不接受投降迫使对手死战,对大军控制不力导致崩盘;刘秀逐渐成长,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至于流星暴雨之类,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是刘秀的大人虎变还是让人眼前一亮,昆阳城下的舍命一搏,推动了历史的进程。一个人,如果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2 09:42:23 +0800 CST  
忍辱负重

昆阳大战结束后,汉军趁胜追击,刘秀率军收复颍川诸县。二过颍阳时,县吏祭(读作寨)遵求见,刘秀见他仪表堂堂,拜为门下史。祭遵年少好学,家庭富裕,却很勤俭节约,事母至孝。有人认为他老实可欺,直到他结交宾客,杀了欺压自己的郡吏,才让人忌惮起来。

一路顺利,没想到在父城(今河南宝丰)碰了个硬钉子,守卫父城的是县宰苗萌和郡吏冯异。刘秀原以为这座小城应该手到擒来,却一连攻了几天都没有攻下,于是引军暂退巾车乡。

一天冯异出城巡视,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被汉军抓获。正巧冯异的堂兄冯孝就在刘秀帐下,听说此事,立即向刘秀举荐冯异,说他自幼熟读兵书,精明强干。

刘秀爱才,立即召他来见,冯异五花大绑,却昂首挺胸,镇定自若。刘秀亲自解开绳索,躬身一拜,说道:“将军多有得罪。”冯异也打量刘秀,见他隆准大口,浓眉长髯,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不似寻常人物。

两人互通姓名,冯异字公孙,父城本地人,现任颍川郡掾,监管五县。刘秀笑道:“先生贤才,失敬失敬。”冯异也拱手道:“将军昆阳一战,风云为之变色,才是当世豪杰。”他们并席而坐,越谈越投机,刘秀劝他反正,他说:“我岂不知王莽无能,只是尽忠职守罢了。我个人不值一提,而且老母也在城中,准备安顿完毕后,带领五县人马前来报效。”这是在试探刘秀的诚意,刘秀痛快地答应了。

冯异返回父城,将所见所闻向苗萌细细讲述,最后劝道:“绿林诸将生性粗野,暴虐横行,只有刘秀秋毫无犯。我见他的言行举止,绝非常人,不如早早归降。”苗萌向来敬重冯异,当即同意。然而此时,南阳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刘秀急忙率部兼程返回,冯异之事也暂时搁下。

刘縯被杀了。

就在昆阳之战结束前数日,宛城粮尽援绝,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被迫开城投降。当岑彭亲自出降的时候,苦战数月的汉军将领咬牙切齿,要弄死他。刘縯惜才,说:“岑彭忠于职守,此乃大节。如今要做大事,应当招纳义士,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于是刘玄封岑彭为侯,命他在刘縯帐下效力。

现在宛城到手,更始政权有了稳固的根据地;昆阳大胜,王莽倒台已是时间问题。刘縯和刘玄集团的矛盾也浮出水面,逐渐白热化。绿林诸将怂恿刘玄,策划了一场新鸿门宴,召集众将议事,单等刘縯上钩。众将坐定,刘玄假意为刘縯表功,说道:“司徒大人劳苦功高,忠心可嘉。朕听说宝剑配英雄,让朕看看你杀敌立功的宝剑如何?”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解除刘縯武装的步骤,君命难违,刘縯不得不起身奉上宝剑。刘玄抽出半截上下端详,站在一旁的绣衣御史申屠建举起玉玦,示意赶快下手。刘玄却没有任何表示,在平静的外表下,他犹豫再三:或者是真的仁慈,不愿杀死这个族兄弟;或者从更深的层次考虑,现在双方大体均势,若杀了刘縯,自己就要被绿林诸将架空了。

这一次有惊无险,刘縯出来后,他的舅舅樊宏凑了过来,提醒他:“伯升啊,想当年鸿门宴,范增举玉玦以示项羽,你难道都忘了吗?”刘縯大概也看出刘玄不想杀他,出于一贯的自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曾经支持刘縯兄弟起兵的李轶,见风使舵,不知何时倒向了刘玄一方,刘秀有所怀疑,也提醒过刘縯。由于李通的缘故,刘縯觉得李轶还算可靠,因此不加防备。

早在刘玄登基前,刘縯的部下刘稷分兵攻打鲁阳。他勇冠三军,脾气火暴,听说刘玄称帝,破口大骂:“原本举兵起义的,是伯升兄弟,他刘玄算个什么东西!”不仅如此,当使者任命刘稷为抗威将军时,他桀骜不驯不肯下拜。如今战事结束,刘玄派兵数千人,擒住刘稷,准备明正典刑,杀鸡儆猴。

刘縯与刘稷亲密无间,听说此事,也顾不上带兵,单枪匹马闯入营中,与更始君臣据理力争:

“刘稷战功卓著,为什么要杀他?”
“他对陛下不敬!”
“正是用人之际,不可手足相残。”
“君臣有别,大不敬从来就是死罪!”
……

说着说着,就崩出了火星。刘縯吼道:“当日要不是兄弟们抬举,陛下能做得了皇帝吗?”往日仇近日恨一起涌上心头,李轶、朱鲔劝刘玄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结果了刘縯。刘玄咬牙切齿,一声令下:“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狂徒杀了!”卫士们冲上去将刘縯围在中间,刘縯拔剑砍翻数人,无奈猛虎难敌群狼,被乱枪刺死。鲜红的热血从他的胸腹部流淌出来,随着一阵抽搐,变黑、变冷。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至于江山和家人,失血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李轶、朱鲔又劝:“将此逆贼枭首示众,号令三军!”刘玄受了刺激,掩面说道:“罢了罢了,念在同宗之情,交还其家人安葬吧。”事变仅仅死了刘縯、刘稷二人,刘縯的家人没有连坐,说明刘玄并不想赶尽杀绝。当然舂陵刘氏在更始政权中,占据半壁江山,也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刘秀震惊了,他呆坐半晌,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自从父亲去世后,大哥就算是半个父亲,虽然平时顾家不多,但他胸怀大志,无疑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往日景象历历在目,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三条路:第一、带兵杀回去,为大哥报仇;第二、一个人逃走,从此隐姓埋名;第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第一条路快意恩仇,可是以自己的兵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命运之神不可能永远眷顾自己,况且南阳的叔父、婶母、姐姐、妹妹、侄子,还有阴丽华,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捏着。

第二条路自然轻松,可这岂是大丈夫所为,逃避不是办法,否则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第三条路却是最难,违背一个人的生物本能,可是想想当年高祖皇帝屈身项羽,反败为胜。自己的实力远远比不上高祖,只有更低调、更隐忍,才能保全自己,完成大哥未竟的事业。

刘秀强忍眼泪,严令部下不许为刘縯鸣冤叫屈。他快马加鞭赶回南阳,此时虽是夏末,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革命不只有战场上的惨烈厮杀,还有内部的阴谋背叛,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都将考验着一个人的智慧和意志。

抵达宛城,首先迎接他的是大哥的旧部,他们说着“节哀顺变”,内心却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刘秀非常谨慎,没有与任何人私下交谈,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平时没有好好规劝大哥。

刘秀觐见更始帝刘玄,那是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帝,现在可能只有他才能保全自己。刘秀长跪在御前,镇定而谦卑地说:“刘縯无心之失,冒犯陛下,其罪不赦,其情可原。想舂陵刘氏一脉,同气连枝,肩负着兴复汉朝的重任。陛下德配天地,众望所归,臣绝无二心,愿效犬马之劳。”

刘玄本不是凶恶之人,见刘秀如此恭顺,又考虑到刘縯旧部手握重兵,如果欺人太甚,随时可能爆发冲突。而刘秀平日谦虚谨慎,与绿林诸将从无过节,人缘还好。刘玄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在昆阳立功,尚未封赏,是朕之过。”遂封刘秀为武信侯、破虏大将军,明升暗降,剥夺了实际军事指挥权。

刘秀形同软禁,周围恐怕少不了刘玄的耳目。他见到随军宛城的家人,刚一碰面,悲伤再次袭来,他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的泪水不至于夺眶而出。家人也都神色憔悴、眼圈红肿,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只有几个小侄子不住地哽咽。

叔父刘良拉着刘秀的手,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文叔,你大哥二哥先后殁了,好歹都有后代,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解决终身大事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阴丽华嘛,挑个良辰吉日把事情办了!”

刘秀愣住了,自从起兵举义,战事紧张,他竟一时忘了这个问题。是啊,当年在长安吹过的牛“娶妻当得阴丽华”也该兑现了,只是不知道心中的女神是否会答应呢?

没什么可说的,阴识与刘縯本来就是过命的交情,而自古美女爱英雄,闺中的阴丽华早听说了刘秀在昆阳之战的威名。因此当刘良请的媒人说明来意,阴识与小妹略一商量,爽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礼举行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却没有多少欢乐的气氛。那时的婚礼都在黄昏举行,只见日轮西下,残阳如血,来贺的宾客也不多,基本都是近支亲属和刘縯旧部。

刘秀缓步下堂,请阴丽华下车,二人用一束红帛相牵,进入正堂。在司仪的指挥下,刘秀与阴丽华行过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拜堂礼、结发礼,接着是喜宴,喜宴结束后已是傍晚,刘秀送别亲友,转身进入内室。日夜思念的阴丽华近在眼前,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哪有心情同房,此处不用省略一千字。

大家尊称刘秀为“刘破虏”时,他都不敢接受,即使有人主动攀谈,论及昆阳之战,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都是定国上公指挥有方,在下只是尽绵薄之力,侥幸成功而已。”

他不但不为大哥服丧,还在尸骨未寒之时办喜事。这在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里实在是不仁不义,甚至有不了解原委的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刘秀咬紧牙关,心中默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3 10:37:15 +0800 CST  
王莽之死

却说昆阳之战中,四十万莽军虽未全部报销,但是败兵各自逃回本郡,也将大败的消息迅速传向全国。各地群雄并起,新朝的统治瞬间土崩瓦解,尤其关中一带已成燎原之势。王莽自欺欺人,又使出了老本行,引用《周易》中的“同人”卦:“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说莽是指王莽,升是指刘伯升,高陵是指高陵侯之子翟义,翟义伯升这些反贼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王莽已是众叛亲离,一位道士对卫将军王涉(王莽叔父王根的儿子)说:“彗星当空,刘氏复兴,刘秀将为天子。”当然这个刘秀是指国师刘歆,于是王涉联络大司马董忠,请刘歆出山收拾局面,但刘歆不敢应承。

王涉亲往拜访,痛哭流涕:“刘兄,我是真心要保全你我宗族,为什么不相信我呀!”刘歆顾左右而言他,又说天子在东方。王涉说:“当年我二叔体弱多病,二婶嗜酒如命,我早就怀疑王莽不是他们生的。现在董忠掌管北军精锐,我掌管南军宿卫,令郎又是侍中,不如合谋劫持王莽,投降更始,才可保全宗族,否则祸及满门。” 刘歆犹豫再三,最后答应了。

大事商议已定,结果董忠那里出了岔子,他拉拢侍卫官孙伋一起举事,结果孙伋是个怂人,回家吃饭的时候脸色煞白,被老婆看出来了。老婆问他:“夫君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瞒着我?” 孙伋吞吞吐吐,把密谋之事说了出来。老婆打了他一巴掌:“你傻呀!他王家的事跟咱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命了。”孙伋随即向王莽告发,王莽将信将疑:“速传董忠,朕要当面问话。”

当时董忠正在组织练兵,一旁的护军王咸见到使者,怀疑因为计划久拖不决,已经走漏风声,就对董忠附耳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当机立断,杀入宫中。”但董忠不愿意这么做,就与刘歆、王涉一道入宫,结果在宫门口就被拦下。董忠心虚,拔出剑来准备自杀,值守的宦官以为他要拒捕,将他乱刀砍死,引发混乱。各官署的郎官们带着武器冲了出来,忙问:“谁?怎么回事?”宫中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王莽派使者安抚,宣布大司马董忠有间歇性精神病,说要造反,已经被干掉了。

王莽恨得咬牙切齿,命人用斩马剑把董忠的尸体大卸八块,用竹筐盛着示众,又诛其三族。刘歆、王涉也被迫自杀,心腹之人都反了,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只能秘而不宣。为了稳定人心,王莽特赦董忠属下的官兵,以及参与阴谋未遂的人;又紧急进行人事调整,以王邑为大司马,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苗为国师,侯林为卫将军。经此变故,王莽失魂落魄,每日喝闷酒、吃鲍鱼,困了就凭几而卧,变成一个老宅男。

七月,天水豪族隗崔、隗义兄弟,听说更始新立,王莽大败,决定起兵响应,但是他的侄子隗嚣却并不赞成:“兵者凶器也,你就不怕祸及宗族吗!” 隗嚣字季孟,此前曾在刘歆手下任职,《后汉书·隗嚣传》里说他在刘歆死后回到天水,《汉书·王莽传》则说他在关东大乱之时,就已经逃亡了。

不过隗崔还是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攻陷平襄,杀了王莽设置的镇戎郡大尹。然后推举颇有名望的隗嚣为上将军,隗嚣推让一番,说道:“诸位叔父哪个不比我强啊,非要让我来也行,你们必须听我的,我才能出山。”从此时就可以看出,隗嚣有心机,没魄力,以后首鼠两端也不足为奇。

隗嚣聘请京兆平陵人方望为军师。方望给他支招:“将军顺天应人,举兵起义。然而更始在南阳,王莽在长安,名为兴汉,实为自立,将何以服众?应当立刻建起高庙,称臣祭祀,正所谓圣人以鬼神教化民众。虽然器物礼制并未齐备,但神明不可以不敬。”

隗嚣觉得有道理,就建起简易的宗庙,亲临祭祀高祖、太宗(汉文帝)、世宗(汉武帝)。祭毕,他们歃血为盟,移檄州郡,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卒正王向,在陇西割据一方。

蜀郡的公孙述也闪亮登场,他在汉哀帝时就做了郎官,在父亲公孙仁出任河南郡都尉后,补任清水县长。他表现出了优秀的治理能力,在新莽时成为导江卒正(蜀郡太守)。更始帝即位后,宗成在汉中起事,公孙述将其迎入成都,不料宗成在成都烧杀抢掠,搞得人心惶惶。

公孙述召集豪杰,发表演讲:“天下苦新久矣,人心思汉,我见宗成自称汉将,于是亲自迎接。没想到他烧杀抢掠,与贼寇无异。以我之意,不如固守蜀地,以待真命天子,各位愿留者留,愿走者走,绝不强求。”话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当然支持了。公孙述谎称汉使册封自己为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率军击败宗成,将益州收入囊中。

八月,析县(今河南省西峡县)人邓晔、于匡起事,本来一百多人无足轻重,然而人心向背,他们成功劝降了有数千兵马的析县宰。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自称辅汉右将军,兵指武关,守将见势不妙,开关投降。王莽手足无措,大司空崔发献上“妙计”:“陛下,《周礼》和《左传》上提到,国有灾祸,要大哭告天以求救。”于是王莽带领群臣在长安南郊上演了一幕哭天的闹剧。

他可是真哭,好心好意地为了天下长治久安,却换来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呀!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边哭边喊:“苍天呐,你既然授命于我,为什么不把反贼消灭光?如果真是我的错,那就一道闪电劈死我吧!”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停磕头。

文武百官们都用袖子捂着脸,呜呜咽咽,看不出真哭假哭,在百官的后面,还有一帮面有菜色的百姓,他们怎么也来凑热闹?原来,这是朝廷恩典,凡是参加哭天大会的百姓都赏一碗粥喝,而哭得特别厉害,或者能诌几句文辞的,可以补为郎官。百姓们都踊跃参加,却有些左右为难,哭得厉害固然好,可是很久没吃饱饭了,万一哭晕过去,岂不亏大了?

但是哭归哭,仗还是要打的。王莽任命九位将军,号称“九虎”,让他们率军东出拒敌,并把他们的妻儿老小扣为人质。本来士气低落,王莽又拿不出钱犒赏,九虎勉强带兵至华阴,在华山黄河之间据险而守。

于匡从正面佯攻,邓晔从小路绕过华阴,前后夹击,莽军败退。二虎逃回长安后自杀,四虎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三虎收拾残兵,在华阴北面的京师仓负隅顽抗。

邓晔部毕竟势单力薄,遂联络更始政权,与丞相司直李松共同进兵关中。汉军强攻京师仓,但京师仓是按军事要塞的标准修的,久攻不下。他们决定吸取昆阳之战的教训,分兵绕道而行,一路北渡渭水,进入左冯翊,一路兵至新丰,威震长安城。沿途招降纳叛,各地纷纷响应,关中地区顿时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但邓晔、李松判断失误,认为京师仓都攻不下,更别提长安了,就在华阴安营扎寨,等待更始帝的后援大军。而长安周围的义军传闻天水的隗嚣将至,大受鼓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王莽情急之下,释放长安的囚徒,分发兵器拼凑成军,还让他们歃血为盟效忠自己,结果更始将军史谌领着他们刚走到渭桥,就一哄而散了。当年王莽不是修了九庙吗,不抢白不抢,这些散兵冲进去把王莽的祖坟翻个底朝天,然后一把火烧了,殃及明堂、辟雍,火光冲天,把整个长安城都照红了。

九月(汉书说是十月),义军攻入长安北面的宣平门,大司徒张邯正好路过,被乱兵所杀。大司马王邑等人领兵对抗,在北宫门下相持,一直打到日暮时分,官员们见势不妙,该跑的都跑了。第二天,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本着早革命不如晚革命的原则,趁乱焚烧宫门,奔走呼号:“王莽老儿,何不早降!”王莽逃至宣室殿避火,中二病已至晚期,命天文官测算北斗方位,然后转过座席,朝着斗柄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天命在我,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又过了一天,王莽终于撑不住了,他抱着大马勺一样的威斗,出奔长安城外的建章宫,还有一千多死党相随。建章宫为汉武帝所建,宫中有太液池,池中有渐台,高二十余丈,可以据守。王邑疲惫不堪,士卒殆尽,随后也撤至渐台,他看见儿子王睦准备逃走,当即喝止,要尽最后的忠节。王莽看见王邑,声音嘶哑地说:“好兄弟,你虽然不中用,也比那些阳奉阴违的人强多了。” 王邑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事已至此,陛下不要再说了。”

义军追到建章宫,大呼小叫:“王莽老贼在哪儿?”有个花容失色的宫女怯生生地说:“在、在渐台。”他们将渐台团团围住,先用弓弩对射,然后短兵相接,王邑父子和一千近臣为王莽殉死。王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各色军民冲了上来,他喃喃自语“天要亡我”,然后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就是暴民的表演了,商人杜吴杀死王莽,取走了传国玉玺。校尉宾就原来是王莽的臣子,也“弃暗投明”,他看见杜吴捧着玉玺出来,忙问:“王莽呢?”杜吴生怕别人抢玉玺,头都没抬,一边说“就在屋里”,一边加速跑了过去。宾就想抓没抓住,就骂骂咧咧进屋,看见王莽满脸血污、衣冠散乱地躺在地上。他挥刀斩下首级,其他人把王莽碎尸万段,各抢二两肉,以邀功请赏,狼多肉少,他们甚至自相残杀,砍死数十人。宾就把首级献给临时首领王宪,王宪自称大将军,大摇大摆地住进长乐宫,享受起王莽所拥有的一切。

王莽的理想国破灭了,十五年前,当他在广大干部群众的一致拥护下,坐上皇帝宝座,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全民热议的改革话题是时代的主旋律,刘汉政府连续执政了一百多年,已经千疮百孔,无力解决土地兼并和贫富悬殊的问题。人气爆棚的王莽,一面以外戚身份苦心经营,一面以圣人形象呼风唤雨,终于法尧禅舜,以和平手段建立了“新”王朝。

然而这位披着周礼外衣的空想社会主义者,脱离现实,贸然实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改革,火上浇油,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个遍。从改革先锋到独夫民贼,他的人设崩塌了,当年那些山呼万岁的,和现在揭竿而起的,恐怕都是同一批人。

更始诸将闻讯后,急忙赶往长安,抢收胜利果实,他们控制住王宪,骂道:“好你个王宪,隐藏玉玺,秽乱宫廷,僭用天子仪仗,推出去斩首!”王宪刚爽了几天,就丢了小命。随后王莽的首级被送往宛城,刘玄看了这个须发皆白的大脑袋,一阵唏嘘:“唉,王莽要是不瞎折腾,当为伊尹霍光。”他的宠姬韩夫人笑着说:“王莽要是不作死,陛下哪有机会做皇帝?”刘玄撇撇嘴表示认同,下令除王莽直系外,王氏族属都不予追究。。

王莽的首级被挂在市场里,随风飘荡,百姓们拿起土块石头练起了准头。毕竟萝卜白菜都是用钱买的,不能白白糟蹋,这不,有三月不知肉味(吃不起)的人,割了王莽的舌头,拿回家做了口条。而根据《晋书》上的一则记载:“武库火……故累代之宝及汉高斩蛇剑、王莽头、孔子屐等尽焚焉。”可能他的头骨被收藏于秘府,一直传到西晋。这却起到了反作用,不仅没有震慑乱臣贼子的野心,反而吓坏了后来的改革者,整个中华第一帝国就是这样崩溃的,不是吗?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4 08:34:32 +0800 CST  
复见汉官威仪

在进军关中的同时,更始帝派定国上公王匡攻打洛阳,而新莽太师王匡也驻守洛阳,试想一下,当时双方通报姓名有多尴尬:

“来者何人?我刀下不杀无名小卒,速速报上名来!”
“我乃大将王匡,你是何人?”
“我乃大将王匡,你是……”
“传我军令,杀王匡,不,杀对面王匡者,黄金万两。”

汉军强攻洛阳,王匡、哀章被生擒活捉,押回宛城斩首。京师仓守将听说王莽已死,也开城投降,刘玄出于统战目的,封他们为列侯。关东的莽军余部或死或降,在昆阳之战中败退的庄尤、陈茂,逃至沛郡,两人一合计,就投了在汝南称帝的刘望。但是没过几天,更始军紧随而至,刘望覆亡,庄尤、陈茂双双战死。

此时天下州郡大多归附或者表示拥护,更始政权在名义上统一了全国,刘玄准备移驾洛阳。洛阳,早在始建国四年,被王莽钦定为东都,这是模仿周朝的东西并重格局。为了顺利实施计划,他又使出了拿手好戏——符命,声称得到了一块玄龙石,上面写着“定帝德、国雒阳”,这是天命,谁敢违抗?

西汉的洛阳城承袭自东周的洛邑城,东周灭亡后,成为吕不韦的食邑,吕不韦对其进行了扩建。西汉初年,刘邦准备定都洛阳,驻跸吕不韦的府邸,后来称为洛阳南宫。王莽自天凤元年起,派遣大司空王邑等,在旧洛阳城的基础上,勘测风水,再次进行扩建。

坐冷板凳的刘秀被重新起用,以代理司隶校尉之职赴洛阳。司隶校尉就是长安、洛阳直辖区的监察长官。刘秀带上新婚的阴丽华,收拾旧部,再次踏上征途。王霸原本在昆阳之战后,解甲归田,不料刘縯被杀,他对刘玄大失所望,再度来归。

刘秀还记得与冯异的约定,只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会不会已经降了别部?当刘秀行至父城,见更始军仍在作战,一问之下,才知道冯异一直在坚守城池。

刘秀单骑来到城边,大呼:“冯将军别来无恙啊!”冯异心领神会:“听说刘将军处理家事去了,可还顺利?”刘秀说道:“无妨无妨,陛下已任命我为司隶校尉,巡察洛阳,冯将军何不早降,报效朝廷?”冯异与苗萌对视一眼,随即开城投降。冯异在刘秀帐下担任主簿,又推荐了颍川名士铫(读作姚)期等人。

铫期字次况,颍川郡郏县人,身高八尺,威风凛凛。他的父亲铫猛,曾任桂阳太守,去世后,铫期服满三年丧期,为乡人所称道。刘秀任命他为贼曹掾,负责治安事宜。正好,身边的臧宫是他的老乡,性情也差不多,打趣道:“老兄你比我落后啦,我可是早就认准明主了”。大家一扫往日的阴霾,开怀大笑起来。马成则就地调任郏县令,料理善后事宜。

刘秀到达洛阳,整修宫室,恢复秩序,准备迎接刘玄君臣。关中父老们一早得到消息,不顾路途远近,赶到洛阳城中夹道欢迎,这不仅是一场入城仪式,更是一场时装发布会。不拘小节的绿林好汉们,衣冠不整,吊儿郎当,甚至穿着女人的衣服招摇过市,这种农村非主流的风格,把大家都看呆了,没见过世面的甚至吓得调头就跑。

再看司隶校尉刘秀的官属,文官玄衣进贤冠,武官绛衣鹘尾冠,整齐划一,端端正正,心里舒服多了。怀旧的老人们不禁潸然泪下:“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仪容仪表却最能直观地表现出人的精神状态,马上就要进城接管政权了,丝毫松懈不得。

洛阳遍地流民,又经数月鏖战,萧条破败,不复往日繁华。刘秀整顿机构,行文各地,依西汉旧法行事,为自己赢得了人心,也积累了行政经验。

刘玄俨然天下共主,不过屁股坐得稳不稳,他自己心里清楚,山东、河北的豪强和农民军是心腹大患。他遣使招抚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人本来也只是找条活路,既然天子来召,那就去吧,拜将封侯什么的,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等他们到了洛阳,刘玄倒是客客气气,一个个给他们封了侯,可是绿林诸将的眼睛里充满着猜忌,老子打的江山老子坐!最后重蹈王莽的覆辙,画饼充饥,有封爵而无食邑。樊崇好气啊,心想我们赤眉军的兵力比你们绿林军强,别给脸不要脸,当即反出洛阳,回山东去了。

赤眉军大举西进,攻入颍川郡,而后兵分两路,一路南下进入南阳郡,杀宛城县令,一路北上进入河南郡(洛阳地区),杀河南太守。面对赤眉军满山遍野的大部队,更始各部兵力分散,被打个措手不及,眼看都打到家门口了,刘玄如坐针毡。

丞相司直李松建议迁都长安,刘玄遂派李松代行丞相之职,先到长安安排迁都事宜。因为更始诸将都是关东人,他们听说此事后都表示反对,朝堂之上吵吵嚷嚷。这时,有一个人力挺迁都,他是李松的长史郑兴。

郑兴字少赣,河南郡开封人,先学《公羊传》,后学《左传》,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天凤年间,他又师从刘歆深造,刘歆发现了他的才能,让他整理经学章句、训诂,并校订古历。

这样一位熟悉掌故的人,说起迁都长安的理由,自然头头是道。他说:“陛下初起兵时,政权未立,然而登基不久,关中豪杰就诛杀王莽,开关迎驾,为何?这是因为天下共苦王莽暴虐,思念汉朝旧德。如今若不安抚他们,臣恐怕百姓离心,盗贼再起。《春秋》讲齐桓公回国争位,写作‘齐小白’,而不写‘齐侯’,就是没有告祭宗庙,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有人说应该先定赤眉再入关中,是舍本逐末,若关中有失,将来洛阳岂能高枕无忧?愿陛下三思。”

他的话至少在当时是有道理的。长安是西汉旧都,王朝正统所在,洛阳在天下之中,很容易四面受敌。刘玄一握拳:“朕意已决,迁都长安!”于是拜郑兴为谏议大夫,安抚关中、朔方、凉州和益州。

刘玄虽然懦弱,却并非没有脑子,他也知道绿林军的大爷们是一帮坑爹货,于是开始提拔宗室,以刘赐为丞相,刘终为侍中,刘嘉为大将军,刘顺为虎牙将军,玩起了平衡手。朝中的局势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刘秀将借助这微妙的局势重整旗鼓。在代理司隶校尉期间,他忠于职守,规规矩矩,将对大哥的哀思深藏心底,只是在深夜人静的时候暗自垂泪。冯异是个精细人,他与刘秀私下相处时,看见枕席上隐隐有泪痕,便宽慰刘秀:“明公请节哀顺变。”刘秀故作镇定:“你不要胡说,我很好。”冯异也不纠缠,又说:“明公既有大志,如今尚书曹诩父子,在宫中用事,可以结交他们,以备不时之需。”刘秀默默点了点头。

机会不期而至,由于之前派出的一批使者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刘玄准备再派得力人手招抚河北,稳定人心。丞相刘赐为代表的宗室集团,极力推荐刘秀,说他文武双全,又有威望,是合适的人选;而部分绿林军将领,对此坚决反对,说他功高震主,心机深沉,不可放虎归山。刘玄犹豫不定,便咨询近臣,曹诩小心翼翼地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秀感念陛下不杀之恩,自然没有二心。倘若换了别人去,岂不坏了大事?”

刘玄终于让刘秀代行大司马,持节巡行河北,但出于防范心理,并未授予军队。刘秀只能带着官属和少量卫队出发,然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临行前,刘秀辞别阴丽华:“丽华,此去前途未卜,不知何日是归期。”阴丽华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等着你。”因为一个人在洛阳不方便,刘秀让阴丽华返回新野,当时阴识任偏将军,可以善加保护。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5 15:43:57 +0800 CST  
邺城风云际会

从洛阳渡河北上,通常取道孟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刘秀一行在黄河南岸下车解鞍,安排官船渡河。初冬十月,寒风萧瑟,背后的邙山红枫黄叶,层林尽染,面前的黄河浊流微波,浩浩荡荡。

一千多年前,周武王率领诸侯联军,在此会盟,进行伐纣的准备工作。当是时,武王意气风发,太公鹰扬伟烈,车辚辚,马萧萧,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好一派王者气象。刘秀不禁感慨:若百年以后,长眠于此,天为被地为席,苍山为枕大河为邻,复归自然,岂不快哉!

当年武王会盟,号称八百诸侯,而刘秀的身后却只有随从数人,卫士数百而已。欣慰的是,随从中冯异、铫期、祭遵、臧宫、王霸、坚镡等人,皆为当世人杰。

前几人我们已经介绍过。坚镡字子伋,颍川郡襄城人,县吏出身,以其贤能著称,刚刚被举荐给刘秀,初任主簿。

这就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颍川集团的雏形,以颍川基层官吏为主。

刘秀抚摸着手中的使节,登船向对岸缓缓行进,这回可没有什么白鱼入舟。想来当年那条鱼也只不过是被船队惊扰,怒气冲冲地跳出来,看看是哪个王八蛋,万万没想到成祥瑞了!现在的刘秀是过河的卒子,回不了头了。

过了黄河,冯异对他说:“天下思汉久矣。如今更始诸将暴虐,抢掠财物,百姓失望,无所依靠。有桀纣之乱,才有汤武之功;饥渴之人,容易满足。明公在河北有专断之权,应该派遣官吏,巡视郡县,理结冤狱,施行恩惠。”

刘秀打起精神,召见各地郡县官吏和乡里三老,当面考察,量才适用,就像是朝廷派来的州牧一样。之后刘秀督促各县,处理积案,废除王莽那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恢复汉朝旧制。当地百姓杀牛宰羊,到大司马行辕举行大联欢。

刘秀继续北上,前往邯郸郡,即前赵国地界。

行至邺城,在长安时的同学邓禹策马追至。其实刘玄即位时,已经有人推荐邓禹出仕,但他看不上刘玄,坚决拒绝,而刘秀在昆阳之战的表现震撼了他,如今看准时机,毅然相随。

刘秀大喜过望,开玩笑说:“仲华远道而来,是想做官吗?”邓禹说:“不想做官。”刘秀又问:“不愿做官找我作甚?”邓禹正色说道:“只要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我尽绵薄之力,青史留名而已!”。刘秀拉住他的手,亲自迎入帐中。

两人彻夜促膝长谈,刘秀说:“朝廷命我安抚河北,初来乍到,不知怎么打开局面?还请仲华赐教一二。”

邓禹反问:“文叔这话半真半假吧?我若看好如今的朝廷,在南阳时即可出仕,何必等到现在?”

刘秀变了脸色:“大哥创业未半,突遭横祸,我要继承他的遗志,请仲华助我。”

邓禹献策:“更始虽已定都,如今山东未定,赤眉、青犊等农民军,动辄以数万计,三辅擅立名号者,比比皆是。刘玄志得意满,不理政事,诸将也都是暴发户,只知贪恋财货,及时行乐而已,没有一个忠良明智、深谋远虑、辅国安民之人。天下分崩离析,形势迫在眉睫。明公若想有所作为,当今之计,不如延揽英雄,取悦民心,立高祖之大业,救万民之性命。以公之德才,天下不足定也。”

在《后汉纪》上,还有一个加强版本,建议全文背诵:

“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历观往古圣明之兴,因时立功,二科而已,天事与人事也。今以天事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更始既是庸才,而其辅佐无有忠良明智,深谋远虑,欲尊王安民者也。以古人度观之,今败可见也。

公推诚接士,总览英雄,天下之人,皆乐为驱驰,公之德众所归也。初战昆阳,破王莽四十万众,天下闻之,莫不震靡,公之武众所服也;军政齐肃,少长有礼,赏善如不及,讨恶如虑遥,公之文众所安也。聪明神武,所谓天下圣人也。民之归治,如水趋海。以公之威德,应民之望,收天下英雄而分授之。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旧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并,胡马之用;东举青徐,引负海之利。三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天下不足定也。”

刘秀眼前一亮,如同见到暗夜明灯,这番“邺中对”有理有据,使人信服,提出以河北为根据地,经营天下的大战略。刘秀此后的战略布局,也大体按照这个方案展开。三国时期荀彧所说“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致胜,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邯郸,冯异、铫期等人按部就班,巡行属县,审讯囚犯,慰问孤寡,赦免自首的亡命徒,并暗中考察了高级干部的忠诚度。

前赵国宗室刘林热情地招待了刘秀一行。两人叙过同宗之谊,然后开宴,席间刘林说起天下形势:“大司马,如今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就是赤眉军,而赤眉军就在黄河下游,不如掘开黄河,以水为兵,百万之众可为鱼鳖!”刘秀当即收敛笑容,他对似乎是蒋委员长穿越过来的刘林很不满,但因立足未稳,不便发作,只是沉默不语。

此时更始帝刘玄也开始大封诸王,先封宗室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嘉为汉中王、刘歙为元氏王等,后封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李通为西平王、李轶为舞阴王等。朱鲔还挺有原则,说当年高祖有约,非刘氏不得封王,遂为刘玄所不喜。

舞阴王李轶作为刘玄心腹,整日门庭若市,钜鹿人耿纯前来投拜,想谋个一官半职。耿纯一上来就语出惊人:“大王龙行虎步,风云际会,骤然崛起,几个月的功夫便封王爵,但是,于士人没有威信,于百姓没有恩惠,这是智者所忌。战战兢兢,尚且难以善终,何况悠然自得,这样真的好吗?”李轶对耿纯另眼相看,就以更始帝的名义,任命耿纯为骑都尉,让他回乡安抚地方。

耿纯随即北上,路过邯郸时,听城中人说,最近来了一位朝廷的大司马为政清明,便好奇前去拜访。一问才知道是昆阳之战的英雄刘秀刘破虏,他发现刘秀手下人才济济,军法严明,便献上马匹和缣帛数百匹,愿意跟从刘秀,不去当什么骑都尉了。

刘秀离开邯郸郡,准备前往真定,考虑到耿纯是河北大姓,就让他留在邯郸作为后应。行至柏人(今河北隆尧县西),又有三位英雄追奔而来,他们是朱祜、贾复、陈俊:
朱祜原本准备随刘玄一起去长安,但是刘嘉劝他说:“你素来与文叔交好,何不投他,去干一番大事?我手下有几个能人,可以与你同往。”朱祜很高兴,便收拾车马,与贾复、陈俊一起前往河北。

刘秀握住他的双手:“哎呀,老兄弟,可把你盼来了。” 朱祜揶揄道:“当年在长安,庄大司马对你高看一眼,如今你做了大司马,我也得沾沾光。”刘秀笑了:“既然如此,仲先就在我帐下做护军吧,领亲兵常随左右。”朱祜指着身后两个陌生的面孔说:“这是大将军刘嘉手下的二位贤才。这位是……”

贾复心直口快,抢先说道:“南阳人贾复,再拜叩见大司马。”

贾复字君文,南阳郡冠军县人,年少好学,熟读《尚书》。老师称赞他说:“贾君文容貌志气不俗,又爱学习,必是将相之器。”他还胆识过人,做县吏时,曾赴河东运盐,中途遇到劫匪,同伴都作鸟兽散,只有他护盐回到县里,人们直挑大拇指。汉军兴起,他拉起数百人的队伍,自称将军,后来率众归附刘嘉,担任校尉之职。

他奉劝刘嘉:“自古天下治世,首先是唐尧虞舜的时代,其次是商汤周武的时代,其次是齐桓晋文的时代,再次是六国并立的时代。六国不能守成,相继灭亡。如今虽说汉室中兴,然而天下未定,大王真能安守富贵吗?”刘嘉明白这些,但自觉力不从心,答道:“你说的这些大事,我可干不了。大司马在河北,我可以把你举荐给他。”于是贾复与朱祜一道同行。

刘秀见贾复文武双全,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失敬失敬,原来也是一位少年英雄,当年我在太学,读的也是《尚书》啊。既然君文不惧盗贼,就在我破虏将军名下做盗贼督。”

陈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俊见过大司马,此行只是顺路上任……”

陈俊字子昭,南阳郡西鄂县人,也曾游学长安,充任县吏。更始帝即位,他担任刘嘉的长史,后来调任曲阳县长,此次只是搭朱祜的便车。刘秀惜才,便说:“一个小小的县长何必留恋?我准备把子昭留在身边,不知尊意如何?”陈俊看了看朱祜和贾复,略一思索,当即解下印绶:“今日英雄相会,我却之不恭啊!”

他们和邓禹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南阳集团的雏形,以南阳地方豪强为主。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6 08:42:51 +0800 CST  
冒牌皇帝王郎

更始二年(公元24年)初,更始帝刘玄正式迁都长安。李松在车前引路,驾马无故受惊,一阵狂奔,直接撞到北宫门的铁柱上。三匹马当场撞死,刘玄也被颠得七荤八素,直呼晦气。

好在长安除了未央宫,其它宫室损毁并不严重,御用的钟鼓、帷帐、车辇、器服一应俱全,城中的太仓、武库、官署、市场运转正常。刘玄升殿长乐宫,接受群臣祝贺,场面比淯水岸边大多了,他的怯场综合症仍没有治好,低头不敢直视。

刘玄让刘赐、朱鲔、李通、李轶、王常镇守关东,自己则与李松、赵萌、王匡、张卬、申屠建这帮小人厮混,朝政更加不可收拾。刘玄娶了赵萌的女儿为夫人,整日饮酒作乐,弥补内心的空虚。有时群臣进宫言事,刘玄还在沉醉不起,不得已,他让内侍隔着帷帐召见大臣,试图蒙混过关,大臣们听出不是他的声音,出来后仰天长叹:“完了完了,天下未定就开始放纵了。”

他的原配韩夫人更是嗜酒如命,经常拉着刘玄一起狂饮,官员来奏事,被她大骂一通:“老娘正跟皇帝喝酒,专拣这时候来说事,赶紧滚蛋!”赵萌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二丈人,骄纵不法,有人上书弹劾,刘玄大怒,拔剑相向。群臣一看这一家子都这德性,得,咱啥话也别说了!

当时朱鲔、李轶在洛阳发号施令,王匡、张卬在长安作威作福,各级官吏也充斥着贩夫走卒、势利小人。长安百姓编起了顺口溜:“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更始政权人心离散,组织混乱,这也正是能人都争先恐后往刘秀那儿跑的原因。孟子早就说过“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原本已经表示拥护中央的地方势力一看,这朝廷外强中干,立马就翻脸了。

李宪盘踞庐江,他原是新朝的偏将军,奉命镇压庐江境内的起义军,结果王莽一死,他摇身一变,自称淮南王;张步盘踞琅琊,他趁着天下大乱,聚兵数千人,攻下附近数十座城,自称五威将军;卢芳游荡西北,安定县人,在新莽末年改姓刘,自称武帝之后,然后拉拢匈奴和羌人;董宪盘踞东海,他在天高皇帝远的东海郡,聚集宾客为父报仇,后来越玩越嗨,干脆攻取属县,做起了土皇帝;秦丰盘踞南郡,他原是县中小吏,后率数千人起兵,攻取宜城、襄阳等地,自称黎丘王。

不过陇西的隗嚣似乎对刘玄比较认同。更始二年,朝廷的使者到达陇西,征召隗嚣等人入朝。方望急忙阻止:“更始帝新立,不知虚实,万万不可贸然前去。”隗嚣则说:“我等起兵,正是为了复汉,汉帝已立,为何不去?”方望见其不听劝告,负气出走。

隗嚣到达长安,被授予右将军之职,隗崔、隗义未受重用,不久计划叛逃,隗嚣怕他们连累自己,遂向刘玄告发,二人被杀。刘玄感激隗嚣的忠诚,拜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且说刘秀未到真定,背后的邯郸就出了大事,差点让他死于非命,使中兴大业毁于一旦。刘林见刘秀对自己的“妙计”不予理睬,也没有授予自己官爵的意思,心一横干脆老子自己来。但刘林是远支宗室,没有太大的号召力,于是就找了个冒牌货,说他是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拉大旗作虎皮。

这个冒牌货叫王郎,不是王朗王司徒,他是邯郸城中的算命先生,一向与刘林打得火热。他们先造谣说赤眉军即将渡河来攻,制造恐慌气氛,然后联络当地豪强,闯入前赵国王宫,拥立王郎为帝,然后传檄河北各郡国。大意是说:“朕是孝成皇帝的儿子,遭遇赵氏乱政、王莽篡国,在民间隐姓埋名很久了。南方的刘氏宗亲捷足先登,但不知者不怪,朕已经下诏让他们速来拜见。天下大乱,弱肉强食,士卒伤残,百姓流离,朕痛心疾首,特颁此诏。”

汉成帝的儿子,这可是根正苗红,比刘玄、刘秀强多了,再加上诏书写得这么煽情,由不得你不信。从邯郸往北,一直到辽东,闻风而动,很多地方都归附了这位刘子舆皇帝。

刘秀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率部北上幽州。
行至下曲阳(今河北晋州市),和成郡卒正邳彤举城而降。邳彤字伟君,信都县人,父亲邳吉,曾为辽西太守。刘秀让他以原职留任,并在城中停歇数日。

行至卢奴,忽然有一员小将策马赶来,他叫耿弇(读作掩)。

耿弇字伯昭,扶风茂陵人,兼习文武,颇有见识。其父耿况,担任朔调郡连率(上谷郡太守),在王莽败亡后,惶惶不可终日,当时耿弇只有二十一岁,即自告奋勇前往觐见更始帝,以示忠心。他走到钜鹿郡的时候,赶上王郎自立,部下决意归附王郎。耿弇手按宝剑,瞪着眼睛说:“刘子舆来历不明,早晚被人所擒。我到长安,向朝廷禀明上谷、渔阳兵马可用,往返不过数十日,以幽州突骑攻打乌合之众,如摧枯拉朽。你们不识时务,离灭族不远了!”

他所说的“突骑”并不是一支部队的名字,而是泛指长期驻扎在北方边境上的重装骑兵。部下不听他的:“刘子舆是成帝之子,刘玄不过是长沙王远支,亲疏有别。你小子乳臭未干,懂什么?”这代表着河北多数人的意见,不然也不会一呼百应,他们头也不回地转投王郎去了。邯郸是过不去了,耿弇转身去追刘大司马,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
耿弇先找到朱祜,建议去上谷搬取救兵,反攻邯郸。刘秀虽然没有同意,但还是很赞赏他:“小伙子敢想敢干,很不错嘛!”

刘秀到达渔阳郡蓟县(今北京广安门附近)后,屁股还没坐热,王郎的檄文已到。使者在城中策马飞奔,大呼:“擒刘秀者封十万户!”。前广阳王的儿子刘接起兵响应,顿时城中一片混乱。耿弇再次建议:“敌人从南面来,不能往南!渔阳太守彭宠,是南阳人,上谷太守耿况,是我父亲。这两个郡有突骑数万,若能用之,邯郸不足为虑。”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秀的部下都不肯相信他的话,说死也要死在南方。他们拔腿就跑,可是吃瓜群众大量围观,发生了交通拥堵,关键时刻,铫期拍马挺戟,大吼一声:“皇帝出行,要命的都闪开!”人群哗啦一声闪出一条路,他们急忙向城门冲去,一番拼杀方才脱险。

出城以后才发现耿弇不见了,逃命要紧,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往南逃窜,夜里也不敢入城休息,风餐露宿好不凄惨。跑到饶阳无蒌亭,天寒地冻,干粮也吃完了,实在跑不动了。冯异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豆子,煮了一锅豆粥,给大家垫垫肚子。刘秀吸吸溜溜喝完豆粥,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刘秀精神抖擞地对大家说:“走,我带你们吃顿好的去!”反正打的都是汉朝旗号,外表也看不出来,他谎称是邯郸来的使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饶阳驿站,要酒要肉。

驿站官吏不敢怠慢,赶紧奉上酒肉饭食,这帮人好多天没吃饱饭了,一阵狼吞虎咽,吃相难看。驿站官吏心中起疑,就想试探一下,他敲了一通门鼓,高喊邯郸将军到了。众人大惊失色,刘秀也准备上车逃跑,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再说来就来吧,何必这么大动静?这叫欲盖弥彰啊!他给大家使个眼色,让坐回去慢慢吃,装模作样地说:“那就请邯郸的将军进来。”吃完以后,他们才起身离开。

他们前脚赶走,驿站官吏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对着大门喊道:“前面那些人是奸细,快拦住他们!” 门卫呛他说:“天下不知鹿死谁手,你操哪门子心?”是啊,对于小公务员来说,谁成谁败跟你有什么关系。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这个新年刘秀在不停地逃命,他顶风冒雪,继续南行,打前站的斥候来报:“前方滹沱河水面宽阔,无船渡河。”众人听了都很丧气:“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刘秀让胆大心细的王霸再探再报。王霸赶到河边巡察一番,确实无船,但他为了安抚人心,回报说滹沱河已经结冰了。刘秀似乎已经猜中,笑着说:“刚才那个斥候果然胡说八道。”

当然他的猜测是有依据的,距离滹沱河还有一天的路程,而近日气温突降,凛冽的寒风吹破众人的脸庞,也可以吹合滹沱河水。到了河边,确实有部分河段封冻了,他们用布囊装上沙土,布置在冰面上,以防车马打滑。虽然冰面封冻不久,有几辆车陷了进去,但总算人都过去了,万幸万幸。这在历史上并不是孤例:十六国时期,慕容德从邺城退往滑台,魏军在后面紧追,一夜之间漳水封冻,他得以逃出生天,建立南燕;靖难之役中,朱棣从大宁返回北平,南军在运河布防,一夜之间运河封冻,他趁机发起强攻,大破李景隆。这是天时,不服不行。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6 08:44:06 +0800 CST  
@黄龙12011 2019-12-16 23:14:49
还有代国拓拔珪乘黄河冰冻渡过黄河在参合陂消灭后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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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对,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不能少。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7 08:23:09 +0800 CST  
信都柳暗花明

可是前途坎坷,哪里才是终点呢?他们仍旧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天,雪过天晴,红装素裹。一位白衣长者突然出现在路旁,手指南方,对他们说:“努力!前方八十里就是信都城,还没有归附王郎。”大家听了群情振奋,而刘秀也从此学会了“努力”这个口头禅。是啊,天助自助者,努力!

这个仙人指路的情节似乎是后人的附会,实际上刘秀招抚河北,怎么会不知道各郡太守是谁。信都郡的太守正是宛城围攻战时,刘赐一念之仁救下的任光。只是刘秀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任光还能信任吗?

好人一生平安。他来到信都城下,亮明身份:“任太守,南阳一别多日。不知道信都城姓刘还是姓王?”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和县令万修立即开城出迎。

任光在更始定都洛阳后,出任信都郡太守。王郎起兵,任光不为所动,斩杀了送来王郎檄文的官吏,以四千精兵坚守城池。

李忠字仲都,东莱郡黄县人,在新莽时出任信都郡都尉,留任至今。万修字君游,扶风郡茂陵人,在更始即位后,出任信都县令。

任光等人坚守城池,拒绝归降王郎,这才为刘秀留下一线生机。

任光下拜:“宛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况且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王郎不过是个冒牌货,大司马德昭四海、威名远扬,当受任光一拜。”一路逃难而来的刘秀衣衫褴褛,满身污垢,走近还有一股汗臭味。站在一旁的李忠不忍,当即脱下外衣披在刘秀身上,又命人新做一套衣衫鞋袜给他。

坚持不降王郎的,还有之前的和成太守邳彤。他听说刘秀南逃,就挑选两千精锐骑兵,迎接刘秀,最终也在信都会合。

此时刘秀团队惊魂未定,甚至有人提出由信都兵护送,撤回长安。邳彤急忙阻止:“此言差矣!人心思汉,天下响应。一人振臂高呼,千里之外无不望风而降,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的情景。王郎假立名号,纠集乌合之众,震动燕赵之地。明公以二郡之兵讨伐,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扬长而去,不但错失河北,更会惊动三辅,非明智之举。明公要是无意再战,那信都兵也不会跟随。为何?河北人不愿捐弃父母,背离故土,千里送公而还,必然逃亡!”

刘秀点头,又问任光:“伯卿啊,如今我们势单力薄,难以自保,不如联合城头子路、力子都的起义军,如何?”任光说:“不可,与流寇为伍后患无穷。”刘秀又问:“该当如何?”任光说:“可以调发郡国兵,进攻临近地区,降者保全,不降者纵兵抢掠。人都趋利避害,这样能在短期内获得大量兵源。”

刘秀深以为然,当即任命任光为左大将军、李忠为右大将军、万修为偏将军,也造谣说本大司马率领城头子路、力子都的百万大军,前来剿灭反贼。檄文到处,人心动摇,然后在夜间派骑兵出击,一人举两只火把,往来奔驰,火光冲天,吓得城中心惊胆战,纷纷投降。刘秀以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在十几天的时间里,聚起上万兵力,重新掌握了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抓紧了枪杆子。

此前滞留邯郸的耿纯,趁夜逃出城外,急追刘秀,报告城中的情况。如今得知刘秀在信都一带,他立即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在贳县(今河北辛集市南)再次碰面。出发之前,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的庄园,大火冲天,真男人绝不回头。刘秀问他为什么,他说:“如今邯郸擅立名号,人心疑惑,我虽然举族来投,但怕有人意志不坚定。烧了庄子,就断了他们的后路!”刘秀大为感动,叹息不止。

钜鹿人刘植字伯先,于河北大乱之际,也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据守昌城。现在刘秀到此,刘植出城迎接,被任命为骁骑将军。

这几位新晋将领虽然籍贯不尽相同,但都是在河北发展壮大的,他们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河北集团的雏形,也是实力最强的一派。刘秀审时度势,采取倚重河北集团的策略,而这也影响到了他的个人生活。

真定王刘扬被王莽废爵以后,一直伺机恢复势力,因此也起兵响应王郎,实则是拥兵自重。刘扬与郡中大姓郭氏结为亲家,他的妹妹嫁给了郭昌,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郭况,女儿叫郭圣通。刘扬具有宗室和豪强的双重身份,兵强马壮,拉起十万人马,在河北一带很有影响力。

刘秀派刘植为说客,前往真定招降刘扬,史书没有记载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最终的结果是,刘扬答应归顺,但有一个条件,必须结成姻亲才行。可是刘秀已有妻室,就是留在新野老家的阴丽华,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刘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检验刘秀与自己绑在一辆战车上的决心。

刘秀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岂是见利忘义、始乱终弃之人。”刘植不明就里:“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刘秀板着脸说:“这不是三妻四妾,这是停妻再娶。”刘植一时语塞,冯异又劝:“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伯升之事尚且能忍,此事如何忍不得?”但也未能说服刘秀。

这时邓禹站了出来:“大司马,还记得晋文公重耳的故事吗?”刘秀问:“重耳如何?”邓禹不紧不慢地说:“重耳出奔翟国时,娶季隗为妻。他准备到齐国去,就对季隗说‘等我二十五年,我若回不来你再改嫁。’季隗笑笑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就该入土了,我还是等你吧。’到了齐国,齐桓公又把姜氏嫁给他。重耳安于享乐,随从们密谋劫走他,被姜氏的侍女偷听到。姜氏深明大义,不但杀了侍女,还力劝重耳离开。到了秦国,秦穆公又把嬴氏嫁给他。嬴氏是当时晋国世子的前妻,重耳过意不去,谋士胥臣劝道‘他的国家尚且可夺,一个前妻又算的了什么?你怎么能拘于小节,忘了大事!’后来重耳在秦军护送下归国,终成一代霸业,数百年来传为美谈。料阴丽华必有季隗、姜氏之德,而郭圣通岂不比嬴氏清白。江山社稷,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愿明公三思。”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刘秀沉默了,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刘扬就不会顺服,甚至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他终于意识到,这些豪强军头才是河北真正的主人。老大,往往是个空架子,每天一睁眼,成千上万张嘴,吃喝拉撒都要伺候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于是他前往真定,迎娶了郭圣通,众人在郭氏庄园中摆下酒宴。刘扬亲自击筑高歌,唱着流行歌曲:“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刘扬和刘秀的脸上,全都是政治家的假笑。而在《四库全书》聚珍本收录的《东观汉记》上,则有另一种说法:“大会真定,帝自击筑。”我们似乎闻到了一股渣男的气息。

不过郭圣通也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还真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跟刘秀倒很般配,两人过起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刘秀继续扫荡钜鹿一带,时任常山郡太守邓晨听说刘秀的动向,单骑前来会合。他翻身下马,也顾不得礼节:“文叔,更始封的官我是不想做了,今天投奔你来了。”刘秀见到姐夫,来不及共叙亲情,先要公事公办,他说:“伟卿一人前来,不如保全一郡做我的东道主。”邓晨也不见怪:“既如此,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又起身返回常山做准备。

邓禹、朱浮率领的先头部队在柏人县遭遇王朗部将李育的部队,初战不利。刘秀收拾散兵,亲自来战,大破李育,迫使其龟缩回城,但柏人县未能攻下,遂转头攻下了附近的广阿。

他在广阿城楼上,打开地图,用手比划着,对身边的邓禹说:“看看,天下郡国这么多,现在才到手一个。你之前说天下不足定,真的假的呀?”邓禹说:“如今海内动荡,百姓思念明君,就像婴儿渴望慈母一样。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在于德之厚薄,不在地之大小。”刘秀大笑,重新树立了信心。

前文说耿弇在蓟县与刘秀失散后,往北到昌平与其父耿况会合,极力劝说耿况出兵援助刘秀。而这也是上谷郡长史景丹、功曹寇恂的意见。

景丹字孙卿,左冯翊栎阳(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人,年少游学长安。王莽时,他被征召为官,因精明强干升迁至朔调郡副贰,后留任长史。

寇恂字子翼,上谷郡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区)人,深受耿况器重。更始帝即位后,派遣使者巡行幽州,并许诺降者恢复官爵。然而使者到达上谷,在耿况交出印绶后,却没有归还的意思,这显然坏了道上的规矩。

寇恂带兵前去质问,使者惊问:“我是皇帝使者,怎么着,你想挟持我?” 寇恂说:“哪敢挟持您呢,只是想规劝几句。如今天下初定,威信未立,使君奉命莅临四方,各地无不翘首以待,望风归命。刚到上谷就失信于人,恐怕会生出叛离之心,以后还怎么号令其它地方?耿府君久在上谷,官民亲附,如果更换,即使贤者也要磨合,不贤则更会生乱。为使君考虑,不如使耿府君复职,安定百姓。”使者不理他,寇恂命左右去请耿况。耿况一到,寇恂直接上前夺过印绶交给耿况。使者不得已,只好发下委任状。

不久王郎的使者也来到上谷,要求耿况发兵。寇恂却说:“邯郸突然崛起,难以信任。依我看大司马刘秀,是伯升的同胞兄弟,礼贤下士,是个靠谱的主子。”耿况心存疑虑:“如今邯郸正盛,咱们恐怕难以抗拒。”寇恂说:“上谷兵精粮足,铁骑万余,完全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太守若不放心,我可以去渔阳,联合彭宠一起行动。”耿况马上派寇恂前往渔阳郡。

此时的渔阳郡太守彭宠也面临抉择,吴汉正在劝他归顺刘秀。

吴汉字子颜,南阳郡宛城人,年少家贫,曾任亭长,后来因为宾客犯法逃亡至渔阳。他在渔阳做起了贩马生意,往来幽州一带,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有人向更始帝的使者推荐吴汉,使者很赏识他,就任命他为安乐县令。

其实刘秀早就写信给彭宠,劝他来降,但王郎的崛起又使他陷入犹豫之中。吴汉表示:“渔阳上谷两郡的骑兵,天下闻名,太守何不联合上谷,一同追随刘秀,建功立业?”但是大多数官员慑于王郎的威势,要反其道而行之,彭宠也拿不定主意。

吴汉退出来思考对策,在路上见到一个逃难的儒生,于是给他饭食,让他说说南边的情况。那儒生扒了几口饭,说刘秀乃人心所归,王郎是个冒牌货云云。吴汉就自己写了一份檄文,假称是刘秀发来的,然后让儒生拿着去拜见彭宠,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叙述一番,终于说动了彭宠。

英雄所见略同,寇恂不期而至,来到了渔阳,彭宠知其来意后,命吴汉、盖(读作葛)延、王梁整装待发。

盖延字巨卿,渔阳郡要阳(今北京市平谷区)人,身长八尺,能开三百斤的硬弓,以胆气闻名,在彭宠手下做护军。王梁字君严,也是要阳人,本是郡中小吏,后被彭宠任命为狐奴县令。

寇恂快马加鞭,返回昌平向耿况复命,他首先袭杀王郎的使者,接收其部队。无巧不成书,耿弇恰于此时到达昌平,耿况遂命耿弇、景丹、寇恂率兵与吴汉、盖延、王梁会师,合计骑兵四千、步兵二千,人数不多,却都是百战精英。他们势如破竹,一路过关斩将,连下二十二城,很快赶上了刘秀。

刘秀正在广阿城中,因为旗号不明,他起初怀疑这支部队是王郎的,而吴汉也很机警,他靠近城边大声问话:“这是谁的部队?”城中回答:“是大司马。”当时王郎也任命了大司马,所以吴汉进一步确认:“是哪个大司马?”城中回答:“刘大司马。”

刘秀也亲自登上城头查看,吴汉喊道:“我们是上谷渔阳的兵马,来助刘公。”刘秀没见过吴汉,便问:“耿弇也来了吗?”耿弇下马拜倒,说出来龙去脉,刘秀随即打开城门,胜利会师。刘秀还不忘开个玩笑:“王郎的将军们总是说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我,我当时就说我也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他们,看看,这不是来了吗?”

他们是代表耿况、彭宠来的,刘秀还是要讲讲官场规矩,遥拜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封列侯,任命吴汉、耿弇等为偏将军,仍领本部人马。此时,河北集团已基本成型,这个集团以边镇军人为主,善于大兵团作战的吴汉,日后成为这个集团的代表人物。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7 08:51:27 +0800 CST  
笑里藏刀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王郎方面也没闲着,他们主动出击,在内应马宠的协助下,袭破兵力空虚的信都,扣押了邳彤、李忠的家属,以此要挟二人投降。

当时马宠的弟弟在李忠手下担任校尉,李忠把他叫来痛斥一顿,然后斩首示众,大家惊问为何如此,李忠说:“我自断后路,是怕有人生出二心。”邳彤也边哭边说:“为国者不顾其家,刘公恩义深重,我不能只念私情。”这让刘秀甚为感动,他派任光率兵反攻信都,但因作战不力,无功而返。

在此这关键时刻,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更始帝听说河北动荡,派尚书令谢躬、振武将军马武等进攻邯郸。但邯郸城高池深,难以攻取,他们就绕道而行,准备与刘秀会师,正好路过信都。他们作为生力军,士气正盛,干净利落,一举夺回信都,邳彤、李忠的家属得以保全。

时来天地皆同力,刘秀声势大振,他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强攻钜鹿。没想到钜鹿又是个硬钉子,攻了一个多月都没攻下来,刘秀顺势来个围点打援,打败了王郎的数万援军。这一战,铫期冲锋陷阵,亲手斩杀五十多人,额头受伤,他用头巾一扎继续作战,遏制住了敌军攻势。然后景丹指挥幽州突骑杀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垮敌军,追击十余里,所向披靡。刘秀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听说突骑是天下精锐,今日一战,果然名不虚传!”

耿纯不失时机地建议,围攻钜鹿徒劳无益,不如用精锐直取邯郸,擒贼先擒王。刘秀采纳了这个建议,率主力南下,进抵邯郸,王郎的部队被分割包围在几座孤城之中。

邯郸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座孤岛,已经岌岌可危。王郎派出使者叫嚣:“我是成帝的遗腹子,还不快降?”刘秀仰天大笑,说了一句很霸气的话:“就是真的成帝复生,天下亦不可得,何况你还是个冒牌货!”这是刘秀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表达了问鼎天下的志向,是对敌人的嘲讽,是对部下的鼓励,更是对自己的肯定。

使者自讨没趣,又厚着脸皮请降,想讨个万户侯做做,刘秀当场拒绝:“一户你也别想,留你条命就烧高香吧。”王郎显然接受不了这个无条件投降的声明,决定顽抗到底。

邯郸围城持续了一月左右,王郎众叛亲离,有人打开城门,引刘秀军入城。王郎仓皇出逃,被王霸追上杀掉,邯郸政权灰飞烟灭。在王郎宫中搜出了大量文件,其中有河北各地官吏与王郎私通的书信上千封,刘秀却一眼也没看,当着众将的面付之一炬,说:“令反侧子自安。”是的,这个桥段是刘秀的原创,曹操只是有样学样。

苦战数月,终于赢得来之不易的胜利,刘秀置酒高会,让将士们一醉方休,但他自己却另有所谋。谢躬是刘玄的心腹,说是支援作战,其实是来监视的,终究是个眼中钉。刘秀准备在酒宴上除掉谢躬,但谢躬早有防备,不但带兵前来,还带剑入席。

刘秀满脸堆笑,过来劝酒:“谢尚书真是雪中送炭,刘秀感佩五内,今日不醉不归。”谢躬勉强喝了几口,酒过三巡后,他就再也不喝了。

这根本无法下手,刘秀转眼瞥见谢躬身边的马武,马武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顾喝闷酒。英雄惜英雄,他决定先把马武拉过来再说,于是在散席后,他邀请马武单独会面。

马武字子张,南阳郡湖阳人,年轻时为躲避仇人,移居江夏,后来加入了绿林军。他参加过昆阳之战,跟刘秀也算是战友。两人登高望远,眺望北疆,刘秀突然问道:“我准备把上谷渔阳的兵马交付给你,怎么样啊?”马武推辞说:“在下恐怕难以胜任。”刘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将军久经沙场,岂能大材小用,如同属吏一般。”刘秀话里有话,是在试探马武的态度。马武躬身一拜:“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然而谢尚书忠于职守,我不忍加害,请容我几日。”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刘玄对刘秀的崛起感到担忧,他派遣使者册封刘秀为萧王,让他回长安述职。考查当时的地名,安定有萧关、沛郡有萧县,而王侯封号一般都有明确的行政区域,萧关只是一个军事隘口,并未设县,因此这个“萧”只能是沛郡的萧县。萧县是刘良任职过的地方,刘秀的童年是在那里度过的,刘玄精心挑选的这个封号,是提醒刘秀不要忘本。同时,刘玄任命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准备对河北釜底抽薪。

这是皇帝圣旨,刘秀不好直接拒绝,暂时住在赵王宫中拖延时间。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议论说:“大王这是怎么回事?是去是留总要有个态度呀。”此时刘秀身份尊贵,众人不便直言,就公推年轻的耿弇前去劝谏。

耿弇径直进入王宫,拜于床下,奏道:“士卒死伤众多,臣请回上谷调兵。”刘秀明知故问:“王郎已破,河北已平,还调兵干什么?”

耿弇说:“王郎虽破,天下之争才刚刚开始。朝廷使者命大王罢兵,万万不可听从。赤眉、铜马数十支农民军,聚众百万,所向披靡,圣公不能应付,早晚必败。”

刘秀佯怒道:“你直呼陛下名字,所言大逆不道,当斩!”

耿弇大义凛然地说:“大王待我如父子,我披肝沥胆,甘愿听从发落。”

刘秀笑了:“我是戏言,爱卿请讲下去。”

耿弇接着说:“百姓苦王莽久矣,思念刘氏,听说汉兵兴起,莫不欢欣鼓舞,如脱离虎口、归依慈母一般。然而更始定都后,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肆意抢掠,百姓们捶胸顿足,反而怀念起王莽来。明公功勋卓著,以义兵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使他人得之。”这话正中刘秀下怀,他兴奋地站起来说:“此言正合我意!”

几日后刘秀会见使者,说河北盗贼横行,实在是脱不开身啊,就把使者打发走了。刘秀咨询智囊邓禹:“我准备调集幽州大军,你看派谁去合适?”邓禹说:“吴汉文韬武略,多谋善断,他最合适。”于是刘秀任命吴汉为大将军,与耿弇一道前往幽州,调集十个郡的部队。

新任幽州牧苗曾不听调令,吴汉亲率二十名骑兵上门拜访,嘱咐手下见机行事。苗曾见他们势单力薄,就放松了警惕,亲自出门迎接,刚要搭话,吴汉冷不防大喊一声:“杀!”一轮冲锋就将苗曾斩于马下。吴汉收服了苗曾的部众,耿弇也除掉了韦顺、蔡充,顺利完成任务,带领幽州大军返回。很多将领怀疑吴汉,说他很有可能拥兵自重,但他回来后,将花名册交还刘秀,服从分配。刘秀对大家说:“看看,你们还怀疑吴汉,现在还不是抢着要?”这也反映了刘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分配部队的时候,很多士兵嚷嚷着要做大树将军的部下。不明所以的刘秀问左右:“大树将军是谁?”原来冯异为人谦虚,每当战事稍歇,将军们坐在一起各自表功,只有他独自坐在大树下,默默无言,人送绰号“大树将军”。由于他爱惜士卒,很受大家爱戴。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8 08:27:51 +0800 CST  
推心置腹

当时在广大河北地区,分布着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多股农民军,他们或以山川土地为名,或以军容强盛为号。

刘秀率领精锐部队,在清阳(今河北临西县)一带与铜马农民军对峙。他深知农民军的特点:人多势众,但组织松散,后勤混乱。无论铜马军如何挑战,刘秀都坚守不出,任他们叫骂,暗中派兵绝其粮道。一个月后,铜马军粮尽,趁夜撤离,刘秀追至馆陶,大破铜马军。高湖、重连等农民军闻讯赶来,与铜马残部会合,刘秀软硬兼施,最终迫降了他们。

降将们被一一封侯,但出于天然的防范心理,他们还是有所保留。刘秀亲率一队轻骑,不穿盔甲巡视各营,慰问大家。大王屈尊下顾,将士们争相观看,但见白马之上,有一位浓眉大眼的美髯公,向大家挥手致意。欢呼声此起彼伏:“同志们好!”“首长好!”“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降将们五体投地,都说:“萧王推心置腹,我等愿誓死效忠!”

这是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国军一转眼就变成了解放军(笑)。此战收降十余万人,刘秀兵强马壮,关中地区已经有人称其为“铜马帝”。

谢躬盘踞邺城,在他的背后,是朱鲔李轶据守的洛阳,随时可以插手河北。刘秀准备在他们中间的河内(今河南济源、焦作一带)楔入一根钉子,而河内也是邓禹看中的革命根据地,于是集合队伍,向河内进发,在这里他又遇到了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就是岑彭,他怎么会出现在河内呢?原来刘縯死后,岑彭归属了朱鲔,后被举荐为淮阳都尉。他击败了淮阳守将的叛乱,因功升任颍川太守。谁知颍川被舂陵人刘茂强占,岑彭无法赴任,只好投奔了同乡河内太守韩歆,更始政权的混乱可见一斑。

韩歆听说刘秀要来,准备闭城抗拒,岑彭苦劝不听。结果兵临城下以后,韩歆吓破了胆,又改变主意投降了。刘秀大怒之下要斩韩歆:“孤平生最恨反复无常之人,暂且监下,准备军前祭旗!”

岑彭前来拜见,他说:“赤眉猖獗,群雄并起,更始危在旦夕。大王平定河北,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我受伯升恩惠,无以为报,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刘秀接纳了他,他又请求:“韩太守是南阳大族,饱学之士,恳请大王留用。”刘秀看在岑彭面上,饶了韩歆一命,但是芥蒂已经种下。

刘秀听说青犊农民军在附近的射犬(今河南野王县境内),就提兵杀了过去。双方从早上打到中午,难分胜负,刘秀下令吃过饭再打。贾复拍马过来,说:“大王不必如此,等灭了他们再吃饭。”他身先士卒冲了上去,所向披靡,青犊军仓皇而逃。

正要收兵回营,又有一位将领来投。

刘隆字元伯,南阳郡安众(今河南邓州市东北)人,是安众侯宗室。刘隆的父亲跟随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失败后被满门抄斩,他当年未满七岁,因此幸免于难。之后他曾在更始朝廷任职,听说刘秀在河北风生水起,一心投效明主的他,从洛阳渡河,在射犬归附了刘秀。刘秀亲自接见,任命他为骑都尉。

河内已定,刘秀再次咨询邓禹:“爱卿曾说,我有河内,就像高祖有关中。但没有萧何的才能,关中又怎能安然,使高祖没有后顾之忧?你为我举荐一位萧何吧。”邓禹说:“寇恂文武双全,又有雅量,安定河内非他莫属。”

刘秀做出安排,以寇恂为河内太守,主持政务,以冯异为孟津将军,防备洛阳。这个安排很有意思,方案是南阳集团的邓禹提出的,内政是河北集团的寇恂主持的,武备是颍川集团的冯异负责的。帝王心术已初露端倪。

刘秀在河内站稳脚跟以后,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邺城的谢躬身上,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双方互相猜疑,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分城驻扎。刘秀隔三差五上门拜访,一个劲地给谢躬灌迷魂汤。

“哎呀,多亏谢尚书及时支援,不然我刘秀哪有今日。”
“客气客气,我也是奉陛下之命行事,不敢居功。”
“谢尚书太谦虚了,明明立了大功,还这么谦虚,真是好干部啊!”

谢躬已经乐开了花,与刘秀把酒言欢。散席以后,妻子劝告他:“你与刘秀势不两立,却相信他的鬼话,早晚受制于人。” 谢躬有些飘飘然,根本听不进去。

见其上钩,刘秀巧施连环计,他满脸堆笑,忽悠谢躬说:“之前我在射犬追击青犊军,已大破之,隆虑山一带的尤来军,必然闻风而逃。以尚书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这又是大功一件呐!”谢躬信以为真:“多谢萧王,我这就出兵。”马武早被刘秀策反,借故推脱,谢躬便亲自出兵前去攻打。

这次还是吴汉,他趁谢躬出城对付尤来农民军,秘密拜访同在邺城的魏郡太守陈康。他故弄玄虚地说:“陈太守,你大祸临头了,我今天是来救你的!”陈康吓了一跳,忙屏退下人,慌张地问:“将军请讲。”吴汉直奔主题:“我听说聪明的人转危为安,愚蠢的人坐以待毙。如今京都混乱,四方扰攘,萧王所向披靡,你也是亲眼所见。谢躬不自量力,内违萧王,外失人心,你也是亲耳所闻。与其困守孤城,自取灭亡,不如开城迎接萧王,转祸为福,这才是上策。”

陈康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并没有。吴汉膀大腰圆,气势逼人,他袭杀苗曾的事更是人尽皆知。今日若不答应,定然身首异处,况且以刘秀的实力,早晚也要吞掉谢躬。陈康颤颤巍巍地答应了:“我照办,我照办。”在吴汉的授意下,他迅速控制了谢躬的部下和家小,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吴汉和岑彭的部队引入城中。

谢躬对此时毫不知情,在进攻五校军失利后,只带亲随返回邺城。当时吴汉在城外埋伏,岑彭在城中守卫,合力生擒谢躬,谢躬破口大骂:“刘秀,你个小人!”他还没骂完,就被五花大绑,堵上了嘴。由于谢躬的部队还在附近,为避免夜长梦多,吴汉和岑彭一商量,在驿站中将其斩首。

马武听说谢躬已死,这才来降,请安葬谢躬,并善待家属。刘秀热情地接待了他:“子张真是忠义之士,不忘旧主啊。”马武直说:“惭愧,惭愧。”他毕竟是更始降将,每逢酒宴,都很积极地起身劝酒,插科打诨,积极融入新集体。

消息传到长安,刘玄目瞪口呆,河北终于成为刘秀的禁脔。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8 08:58:03 +0800 CST  
五帝并立

赤眉军经颍川攻入河南、南阳二郡后,人心思归,一度面临解散的危机。要不是没活路,谁愿意把脑袋别腰带上,还不如回家种地去。首领樊崇不想就这么回山东,他振臂一呼:“弟兄们,跟我上,等到打下长安城,一人一个女诸生!”长安的花花世界无疑对流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始二年冬,赤眉军再次兵分两路,大举西进。北线绕过洛阳,取道陆浑关,南线绕过宛城,取道武关,于更始三年(公元25年)正月,在弘农(今河南三门峡市)会师。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是要感谢对手的衬托。舂陵集团和绿林集团矛盾重重,即使在绿林集团内部,朱鲔也瞧不上那帮烂人。刘玄无力调解,只能分而治之,眼不见心不烦。他派朱鲔驻守洛阳,刘赐驻守南阳,试图利用他们阻隔赤眉军。

此时的洛阳城中,朱鲔正准备出战,李轶突然阻止说:“大王且慢。长安那主整日沉迷酒色,不务正业,却让咱们给他卖命。现在真后悔当初立他,依我之见,不如保存实力,作壁上观。” 朱鲔犹豫了一下,遂令紧闭城门,不得出战。

而南阳的刘赐是个老好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比如舂陵人刘茂,还有邓晨的侄子邓奉,都各自拉起一支私人武装,邓奉甚至就驻扎在宛城旁边的淯阳。得,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两人不约而同选择自保,关中门户大开。

面对铺天盖地的赤色洪流,更始各部缺乏统一指挥,节节败退。隗嚣的前军师方望,估计刘玄是撑不住了,偷偷“请”出被遗忘已久的刘婴,将其带至临泾(今甘肃镇原县东北)立为天子,自任丞相。他犯的是和王郎一样的错误,在实力面前,正统就是个笑话。刘玄命李松、苏茂讨伐,几天的功夫就拿了下来,苦命的刘婴终于解脱了。

李松、苏茂又马不停蹄赶往弘农,他们邀请朱鲔支援,朱鲔象征性地派出了少量部队。两场大战下来,更始军伤亡三万多人,弘农失守。三十万赤眉军攻克函谷关,挺近至华阴一线。方望的弟弟方阳逃了出来,向樊崇建议:“更始无能,政令不通。现在将军拥兵百万,直逼长安,却没有尊号,仍是流寇,这是不可能长久的。他们皇帝姓刘,咱们也找个姓刘的,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樊崇欢呼:“先生所言极是啊!”

于是他们在军中物色刘氏宗亲,找到了西汉城阳王的后代七十多人,优中选优,又挑出三位血缘关系最近的。不可能一人一票民主选举,哪怎么保证公平呢?土办法,抓阄。他们筑土为坛,邀请大小首领来做见证,然后做了三个木简,其中一个写着“上将军”。为了体现长幼有序,三人按年龄大小依次抓阄,刘盆子最小,最后一个抓,居然是他抓到了,这就是天意!

刘盆子同学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来赤眉军在山东时,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被裹挟进去。刘恭读过些书,在樊崇当初归降刘玄时留了下来,官至侍中,而刘茂和刘盆子仍在赤眉军中。他们被安排在军官刘侠卿的手下,主要工作是放牛。

刘盆子刚刚十五岁,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众将倒头便拜,只见他披头散发,破衣光脚,面红流汗,吓得差点哭出声来。刘茂提醒他赶快把木简收好,但刘盆子一口咬断木简,跑回刘侠卿身边。但事已至此,刘侠卿只好连哄带骗地给他穿靴戴帽,乘坐简单装饰过的马车,招摇过市。这就是新皇帝,年号建世。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馀皆列卿、将军。

如果有人认为当时只有更始、建世两位皇帝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公孙述依靠蜀郡优越的区位优势,苦心经营,已是府库充足,兵力强大。他在更始二年的时候,就听从李熊的建议,自立为蜀王。

如今更始朝廷朝不保夕,李熊再次劝进:“如今山东饥荒,人民相食,乱兵所至,遍地焦土。而我们蜀郡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农业纺织业发达,又有渔盐铜铁、江河漕运之利。北面有汉中,控制褒斜二谷,东面有巴郡,扼守扞关之险,方圆数千里,士卒可达百万。出则进取天下,入则闭关自守,经营汉水可威胁秦川,顺江而下可震慑荆州,这是天赐的雄厚资本。大王声威远播,但名号未定,人心犹豫,应该早正大位,延揽英雄。”

公孙述有点犹豫,问道:“帝王自有天命,我能行吗?”李熊说:“天命无常,能者为之,大王不必迟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孙述梦见有位神仙对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八厶为公,子系为孙,意思是他这皇帝能做十二年。他跟老婆商量,老婆说:“朝闻道夕可死,快活一时是一时。”公孙述终于下定决心,建号称帝,年号龙兴。

刘秀听说赤眉入关,准备乱中取利,但自己又脱不开身,便向邓禹问计。

邓禹反问道:“自古西入关中有三条孔道,萧王可知道吗?”刘秀说:“这我当然知道,中间是函谷关,南边是武关,北边是蒲坂。”

邓禹点头:“正是,武关、函谷关不在我方版图,而河内已入囊中,只须向西径直进入河东郡,再经蒲坂南下关中。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刘秀哦了一声:“愿闻其详。”邓禹说:“最重要的是师出有名。以下犯上是为不忠,趁人之危是为不义,此行只可说借道勤王!”刘秀会心一笑,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于是以邓禹为前将军、韩歆为军师、冯愔为积弩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等,抽调两万精兵西进,进攻河东郡,以此作为夺取关中的跳板。邓禹从河内出发,强攻河东都尉驻守的箕关(今山西垣曲县境内),十天后顺利拿下,兵临首府安邑(今山西夏县)。

邓禹先给河东太守杨宝修书一封:“杨太守,陛下有难,我奉萧王之命,入关勤王。若能同去最好,若是不去也请行个方便,让我军借道西进。都尉不明事理,拒不开关,已被我斩杀,太守可不要步他的后尘。”

杨宝心说:你就接着装吧。刘秀那大尾巴狼,要是真忠于更始,早就回长安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他下令死守安邑,邓禹啃了几个月也啃不动。

更始部将樊参闻讯后,渡河支援安邑,邓禹前往截击,樊参战败身死。随后王匡、成丹等人再次率兵十余万,来报一箭之仇,因兵力悬殊,邓禹初战不利。韩歆等将领劝邓禹趁夜撤退,但邓禹深知,一招不慎,不但这两万人要全军覆没,而且还会影响河北的大局。

次日是癸亥日,天干地支都排末尾,是所谓的“六甲穷日”,王匡很迷信,就下令停止进攻,这给了邓禹整军再战的机会。第三日清晨,王匡倾巢而出,邓禹坚壁不出,然后待其疲惫发动反攻,一举击溃王匡大军。邓禹紧追不舍,斩杀河东太守,缴获辎重无数,河东郡不久便尽入囊中。

刘秀则亲率大军北上,继续征讨铜马、五幡等农民军。常山太守邓晨,带来一千弓弩手和粮草辎重;郏县令马成,弃官不远千里前来追随;南阳冠军人杜茂,也在此前后归附刘秀。

吴汉、耿弇为先锋,在元氏县大败铜马,接着,贾复在真定大败五校。贾复不要命地冲杀,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已经奄奄一息。刘秀心疼地说:“我之所以不让贾复单独领兵,就是怕他轻敌,现在果然痛失名将。我在此立誓,他若有女,我子娶之,他若有子,我女嫁之!”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

然后乘胜追到今河北徐水一带,农民军被迫背水一战,反而将汉军冲散。短兵相接,一片混乱,刘秀不慎落马,退到高高的河岸上,眼看无处可逃,一名骑兵将自己的战马让了出来。刘秀扶着他的肩膀上马,笑着对身后的耿弇说:“差点让贼兵笑话了。”只见耿弇左右骑射,追兵应声而倒,从而杀出一条血路,使刘秀得以脱险。

但那时没有什么通讯工具,等汉军撤回范阳,不见刘秀,以为他已经死了。吴汉站出来激励大家说:“努力!萧王的侄子还在南阳,还怕没有主公吗?况且萧王身负天命,怎么会轻易死掉?”等到刘秀返回军营,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而农民军也不知汉军虚实,趁夜向北逃去。

刘秀尾随追击,在渤海郡斩首数千人,农民军继续逃往幽州地界。吴汉、耿弇、陈俊、马武等将分进合击,接连在潞县(今北京潞城)、平谷(今北京平谷)大败敌军。回师途中,奇迹般地活过来的贾复归队,刘秀大笑不止:“你我二人都是大难不死啊!”贾复也激动地说:“臣请再作先锋!”他再次披挂上阵,攻破邺城的乱军,至此基本歼灭了河北农民军主力。

在河内方向上,冯异也在积极扩大战果。他以攻心为上,给洛阳的李轶写信说:“我听说明镜可以照影,博古可以通今。微子离殷入周,项伯叛楚归汉,周勃废少帝迎文帝,霍光废昌邑立宣帝,这些都是敬畏天命,知生死存亡,立万世功业的明智之举。即使更始帝坐稳江山,季文你与他关系疏远,岂能长保富贵?如今长安混乱,赤眉兵临城下,已是分崩离析,纲纪扫地。萧王甘冒霜雪,经营河北,英雄云集,百姓风靡,上古圣王也不过如此。你若能觉悟,弃暗投明,正当此时,等到大军压境,悔之晚矣。”

李轶当年支持刘秀起义,又设计害死刘縯,是个典型的两面派,这正是冯异重点策反他的原因所在。李轶抓住这跟救命稻草,急忙回信说:“我本与萧王共谋大事,早已结成生死之交。现在我守洛阳,将军守孟津,占据天下中枢,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愿意反正,希望将军能把我的意思上达萧王。”冯异把书信转给刘秀,因路途遥远,书信传递期间,李轶便不再与冯异为敌。

冯异趁机攻克天井关和上党郡的两座城池,解除了北面的后顾之忧,又在孟津下游渡过黄河,拿下虎牢关以东十三县,在黄河南岸构建了桥头堡。更始军一部前来收复失地,被冯异击退,李轶按照约定,不予救援。

刘秀接到书信后,却忘不了李轶的杀兄之仇,他回复冯异:“李轶狡诈,反复无常,我要把他的信公之于众。”冯异见刘秀并不支持自己的计划,也无可奈何。洛阳的朱鲔得到消息,大怒之下派人刺杀了李轶,然后派苏茂渡河攻击温县。

河内太守寇恂迅速调集守军驰援,部下劝他:“苏茂军渡河而来,人多势众,不如与冯将军会合后,再行出兵。”寇恂坚定地说:“温县是河内屏障,失之则一郡不可守!”他率兵赶赴温县,激战一日,遏制住了苏茂的兵锋。冯异的救兵随后赶到,双方兵力持平,攻守形势发生逆转。

冯异、寇恂合兵一处,在城头擂鼓呐喊,诈称刘秀已到,苏茂军心惊胆战,被一冲而散,伤亡惨重。汉军乘胜追击到洛阳,武装游行绕城一周,洛阳守军如惊弓之鸟,从此大白天都紧闭城门。

捷报传到缓缓南归的刘秀军中,诸将见时机成熟,就开始陆续劝进。马武作为降将首先表态:“天下无主,群雄相争,即使圣人再世,以孔子为相,孙子为将,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如今大王雄踞河北,虽然自谦,但不能置社稷宗庙于不顾,都说覆水难收,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应当返回蓟县,早定尊号,再议军事。”刘秀故作惊讶:“将军何出此言?当斩!”马武不依不饶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刘秀让马武再跟诸将讨论讨论、研究研究,这算是第一让。

大军走到中山,诸将一同上奏:“王莽篡汉,宗庙断绝,豪杰愤怒,生灵涂炭。大王与伯升共举义兵,却被更始占据帝位,他不能奉祀宗庙,致使纲纪败坏,盗贼丛生。大王先战昆阳,莽军崩溃;后征邯郸,河北平定;三分天下有其二,跨州连郡,带甲百万。论武功天下无人能敌,论文治天下无人可比,帝位不可空悬,天命不可抗拒,还望大王以社稷苍生为念!”刘秀再次拒绝,这算是第二让。

大军走到南平棘,诸将再次上奏,刘秀仍然拒绝。耿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天下英雄抛家舍业,跟随大王冲锋陷阵,就是希望攀龙附凤,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如今大业将成,天人感应,而大王违逆众意,不定尊号,恐怕人心一散,大好局面可就付诸东流了!”刘秀心有所感,便说:“我认真考虑考虑吧。”这算是第三让。

三次推让是例行公事,做完也就差不多了。刘秀到达鄗县后,有人通报说长安时的同学强华来访。强华也不是空手而来,他发挥专长,带来了祥瑞《赤伏符》:“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这谶语太露骨了,但也顾不得细节了,诸将表示:“天降符命,人当顺从,相隔万里,不约而同。即使是周武王白鱼入舟,也不过如此。如 无天子,海内混乱,望大王顺应天命,以慰众心。”冯异也赶往鄗县,加入劝进行列,刘秀见诸将没有异议,便对冯异说:“我昨夜梦见乘赤龙上天,醒来心中悸动。”冯异离席再拜:“恭贺大王,这就是天人感应!”

于是刘秀燔柴祭天,即皇帝位,年号建武。皇天后土眷顾,我实在不敢当,但部下屡次劝进,谶语白纸黑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但是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我也只好苟利国家,生死以之!

不久封拜官职,以邓禹为大司徒,王梁为大司空,吴汉为大司马,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耿弇为建威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等。其中邓禹和吴汉名至实归,而王梁没有建策之功,为什么会跻身三公呢?原来《赤伏符》上还有一句话:“王梁主卫作玄武”。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是上天的意思,就要认真对待。王梁时任野王县令,而卫元君在秦并天下后迁往野王,玄武是北方之神,主水土,正好对应司空。

从这个人事安排上看,刘秀仍然执行了倚重河北集团的策略,南阳集团从中平衡,颍川集团相对边缘化。

多年以后,面对匍匐的群臣,刘秀准会想起李通劝他起兵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李通是刘秀起兵的谋主,之后又娶了刘伯姬,现为更始所封的西平王。刘秀不忘旧情,征召其为卫尉,李通也不避嫌,立即赶到河北。结合刘秀对李轶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恩怨分明的性格。

几个月后,更始所封的梁王刘永自称天子。刘永,梁郡睢阳人,是西汉梁孝王刘武的八代孙,他的父亲刘立在元始年间被王莽逼死,刘永也因此成为庶人。

更始元年,刘玄移驾洛阳,刘永前往觐见,被复封为梁王,以睢阳为国都。刘永见刘玄水平,就暗中积蓄力量,招纳豪强周建等人,攻下济阴郡、山阳郡、沛郡、楚郡、淮阳郡、汝南郡等地二十八座城池。又拜山阳郡的盗贼头目佼强为横行将军,并联合另外两个割据势力,以董宪为翼汉大将军,张步为辅汉大将军,在东方呼风唤雨。建武元年十一月,刘玄一死,刘永就迫不及待地称帝了。

一年之内竟有五位皇帝(不含刘婴),真所谓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19 08:33:56 +0800 CST  
更始灭亡

王匡、张卬从河东败退回来,眼看大势已去,跟几个兄弟商量说:“赤眉军已到华阴,不日将兵临城下,长安一座孤城,守无可守。不如尽取城中财物,返回南阳,与宛王刘赐会合,实在不行,咱们还做山大王去。”他们去请示刘玄,刘玄大怒,好啊,你们要撂挑子,那可不行!他强令王匡、陈牧、成丹、赵萌赶往新丰前线,与李松一道抵挡赤眉军。

留在长安的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嚣密谋,准备劫持刘玄,实施先前的计划。刘玄得到风声,称病不出,反而召张卬等人来见,要先下手为强,但是隗嚣这个老狐狸思前想后,没有出现。刘玄想一网打尽,就让他们在殿外等候,张卬、廖湛、胡殷等了半天,觉察出气氛不对,急忙冲杀出去,申屠建来不及走,被擒住斩首。他又派邓晔追捕隗嚣,隗嚣在府中拒守,坚持到黄昏时分,与数十名亲信突围而出,逃回天水。张卬等人领兵杀入皇宫,刘玄大败,仅带随从百余人,逃奔新丰去了。

刘玄此时已经草木皆兵,他怀疑王匡、陈牧、成丹也参与了阴谋,故伎重施,召他们来见。陈牧、成丹先到,傻乎乎地丢了性命,王匡得到消息,急忙领兵返回长安,与张卬合兵一处。李松、赵萌又领兵“勤王”,与王匡、张卬在长安火并,连战多日,王匡、张卬退到高陵,刘玄重返长安,这叫一个乱啊。

赤眉军见更始自乱阵脚,加速挺近,到达高陵后,王匡索性投降,引导赤眉军攻向长安。刘玄派李松出战,李松战败被俘,正好李松的弟弟李泛是城门校尉,赤眉军押着李松相要挟。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李泛只好打开城门。刘玄仓皇出逃到渭水岸边,不知何去何从。

刘盆子的大哥、侍中刘恭,夹杂在逃难的人群中,出城追随刘玄。他先遇见定陶王刘祉,刘祉对他说:“陛下在渭水边。”然后二人一起赶了过去。刘玄正和虎牙将军刘顺、京兆尹解恽、弘农太守公乘歙在船上商议去处。公乘歙说:“请陛下到弘农,我来保护。” 解恽不同意:“长安已破,外地更不可信任。”右辅都尉严本动起了歪脑筋,想出卖刘玄换自己一条生路,就骗他们说:“高陵还有精兵,我带你们去!”一行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进入高陵,严本以护卫为名,将刘玄软禁了起来。

不久赤眉军发来劝降书,声称刘玄若降,封长沙王,限期二十日作答,否则玉石俱焚。刘玄无奈,揪住刘恭的袖子说:“刘侍中,朕现在只能靠你了。”刘恭含泪说道:“微臣拼得一命,也要保陛下无恙。”刘恭请降,赤眉军派谢禄受降,而后刘玄赤裸上身,前往长乐宫拜见刘盆子,献上传国玉玺。

但赤眉军并不准备兑现承诺,要杀刘玄,刘恭也劝不住,大声疾呼:“臣尽力了,只好以死报国!”说着就要拔剑自刎,一来赤眉军敬佩忠义之人,二来刘恭是刘盆子的大哥,于公于私都要给个面子。赤眉军赦免了刘玄,封为畏威侯,但刘恭坚持严守约定,他仍紧握剑柄:“出尔反尔,岂能取信于天下!”刘玄最终被封为长沙王,闲居宫中。

刘秀也得到刘玄落难的消息,为了感念旧主,更为了笼络人心,下诏书说:“更始蒙难,朕很怜悯,册封他为淮阳王。有敢伤害者,以大逆论处!”这听起来很感人,实际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刘玄根本就不在他的地界上。

不久,张卬和谢禄担心更始余部会胁持刘玄,继续与赤眉军对抗,就决定斩草除根。谢禄让士兵们陪同刘玄放马,趁人不注意,从背后用三尺白绫将他缢死。刘玄怒目圆睁,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一命呜呼。可怜他稀里糊涂当了皇帝,又稀里糊涂当了死鬼。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早知如此,还不如散发于江湖。

赤眉军冲进皇宫,他们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却不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还不如更始帝。各路带头大哥将刘盆子视若无物,互相争功,这个说:“老子头一个冲进长安,你算个球!”那个说:“进个空城算啥本事,老子打下的华阴。”说着说着动了粗,拔剑乱砍殿上的柱子,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关中各地的长官听说换了皇帝,都带着贡品参拜新主,结果半路上就被赤眉乱兵给抢了。普通百姓就更不必说了,原本指望过几天太平日子,结果送走了豺狼,又来了猛虎。

到了腊月初八,樊崇让刘盆子坐在大殿上,主持朝贺仪式。只见近臣们都带着武器上殿,座位也没个次序,还没开始行酒,有会写字的忙着临场写贺表,不会写的字争先恐后地让他帮忙写,三五成群,拉拉扯扯。大司农杨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破口大骂:“一帮下贱东西,今天君臣叙礼,搞得乱七八糟,如同儿戏,全都该杀!”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上演了全武行,又打又骂,外边的士兵们也冲进来,争抢酒肉。禁卫军出面镇压,一连杀了上百人,才把场面控制住。

一时间,血肉模糊,陛阶狼藉。刘盆子吓得嚎啕大哭,深藏内宫,不敢出来见人。刘恭见赤眉军烂泥扶不上墙,怕早晚祸及自身,就暗中教刘盆子辞掉帝位。正月初一,又是大贺之期,刘恭出班说:“承蒙各位厚爱,立我弟弟为帝,如今已是第二个年头,可是政局混乱,难以成事。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做个老百姓,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樊崇脸上挂不住,只好打圆场:“这都是臣等罪过。”

刘恭还在说,下面有人急了,气势汹汹吼道:“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刘恭吓跑了,把刘盆子孤零零地扔在一边。刘盆子解下印绶,叩头哀求:“你们立了皇帝却还要做贼,烧杀抢掠,大失人心。这都是因为我这个皇帝不称职,不如早早让贤,免得死无葬身之地,大爷大叔们就可怜可怜我吧!”樊崇等人惭愧万分,离席跪拜说:“臣等无状,辜负陛下,从今往后不敢再放纵了。”于是赤眉军各自约束,谨守营寨,终于消停了几天,百姓们也陆续返回长安。

可惜狗改不了吃屎,刚过了二十多天,赤眉大爷们又跑出来打草谷了,因为他娘的没粮饷了!他们把宫中的财宝抢个精光,然后一把火烧掉,胁持着刘盆子“战略转移”,先向西攻破郿县,再转向西北进入安定、北地郡。直到遭遇了一场暴风雪,人马多有冻死,他们才不得不返回长安,活人的东西都抢完了,就打起了死人的主意。

长安周边有从汉高祖到汉平帝的十一座陵墓,里面的陪葬品不可胜计,尤其以汉武帝的茂陵最为奢华,这些东西本是民脂民膏,现在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刘家的祖坟就这么被刨开了,金银珠宝自不必说,汉代的帝后们用金缕玉衣入殓,所以他们的尸身也遭了殃。有些采取了防腐技术,面目如生,多年没碰过女人的糙汉们欲火难耐,对女尸进行了不可描述的对待。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0 08:25:43 +0800 CST  
定都雒阳

虽然统一战争才刚刚开始,但刘秀已经开始招揽士人,占据舆论高地,储备治国人才。他首先想起自己的一位老乡——卓茂。

卓茂字子康,南阳郡宛城人,早在汉元帝时,就师从名师,学习诗、礼和历法算术,品学兼优,号称通儒。他得到当时丞相孔光的赏识,出任丞相府史、侍郎,又转为密县令。在县令任上,他以宽仁为本,不盲目追求政绩,很多人嘲笑他没有能力。河南郡派来监察官员调查他,他也不以为意,几年以后,在谆谆教化下,县里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卓茂因此升迁为大司农属下的京部丞,王莽摄政后,他不愿为官,称病离职,后来刘玄又任命他为侍中祭酒,他见朝政混乱,再次告老还乡。

刘秀派使者寻访卓茂,而卓茂通过几十年来的阅历,认定刘秀是明主,立即启程,在河阳拜见了这位建武皇帝。卓茂年事已高,刘秀郑重下诏:“前密县县令卓茂,洁身自好,品德高尚,能人所不能。天下名士当受重赏,因此武王灭纣后,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拜卓茂为太傅,封邑两千户,赐手杖车马。”此举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意义非凡,这表明刘秀已经迅速向士大夫集团靠拢。

此时的洛阳孤悬关东,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小岛。刘秀要掌控这个天下中枢之地,他派出吴汉、王梁、朱祜、万修、贾复、刘植、坚镡、冯异、祭遵、王霸的超强阵容,率领大军渡河围攻洛阳。

刘秀首先到达河内,寇恂出城迎接,他突然提出:“臣愿随军,为陛下前驱。”刘秀有些莫名其妙:“河内太守任重,不可轻离。”寇恂再三请求,也不被批准。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不愿留在河内呢?

河内是后勤基地,在此之前,寇恂兢兢业业,将粮草源源不断地运往各个战场,刘秀经常下诏慰问寇恂。寇恂的老同学董崇私下里对他说:“陛下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控制河内,既得人心,又有战功,威名远播,正是忧谗畏讥之时。当年萧何镇守关中,高祖也多次下书慰问,萧何在鲍生的劝说下,将儿子送往军前效力,因而得到完全信任。如今君侯手下,都是宗族兄弟,何不效仿萧何,如此如此……”

寇恂恍然大悟,直夸董崇:“你真是我的鲍生啊!”为了避免太过刻意,他先提出一个刘秀不会接受的要求,然后退而求其次:“既如此,臣的两位侄儿,愿在阵前为陛下效力。”刘秀欣然应允。

洛阳长官朱鲔也不是等闲之辈,在大军压境不利形势下,还能坚守数月。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坚镡身上,当时洛阳上东门守将被策反,于清晨打开大门,放坚镡入城。他直扑武库,与朱鲔大战,虽然战果不小,但仍然在上午时分撤出城外。这次特种作战结束后,刘秀深思熟虑,决定派曾在朱鲔手下任职的岑彭去劝降。

岑彭孤身一人站在城下,与城上的朱鲔搭话。岑彭拱手道:“恩公别来无恙,一别数年,没想到今日对垒阵前。”朱鲔答道:“君然也久违了。”岑彭清了清嗓子,进入主题:“我从前在恩公手下效力,后来承蒙推荐官至太守,经常想着报恩。如今赤眉已入长安,更始灭亡,建武皇帝承接天命,尽有河北之地,百姓归心,豪杰云集,今率大军来攻洛阳。大势已去,恩公固守城池又是何苦呢?”

朱鲔也知道死守下去没有意义,但确实也有苦衷:“当年我参与谋害伯升,又劝阻更始帝,不要让萧王北上,自知罪恶深重,所以不敢出降。”岑彭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不好办,就返回大营请示刘秀。刘秀沉吟片刻,想到完好无缺的洛阳和成千上万的性命,比个人恩怨重要得多,况且朱鲔只是各为其主,与李轶不同。他掷地有声地说:“为大事者,不计小怨,朱鲔若能投降,官爵可保。我指河发誓,决不食言!”

岑彭将刘秀的意思转告朱鲔,朱鲔仍不放心,他从城上缒下绳索,对岑彭说:“你果真有诚意,上来说话。”岑彭没有犹豫,攀着绳索爬了上来,朱鲔终于决定投降,但并不是无条件投降。

五天后,朱鲔交代部下:“你们坚守城池,等我消息,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撤出洛阳,投奔郾王尹尊。”他说完后把自己捆起来,在岑彭的陪同下拜见刘秀,当面谢罪,刘秀亲自为他解开束缚,好言抚慰,然后放了回去。朱鲔举城投降,洛阳和平解放,刘秀兵不血刃得到东都,皆大欢喜。

刘秀乘着銮驾进入洛阳,望着壮丽的宫殿,他想起这是做司隶校尉之时,亲自主持的工程。路过当年的官署时,他驻足观望,往日情景,一幕幕恍如隔世。胜利来之不易,为了与所谓的火德相匹配,又下令把三点水的“洛”改为“雒”,终东汉一朝,洛阳都写作雒阳。

郭圣通的第一个儿子刘彊(同强)已经出生了,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悄悄叫来了傅俊。傅俊算是最早追随自己的人,知根知底。刘秀嘱咐道:“子卫,你是参加过我两次婚礼的人吧?现在就去把阴丽华接过来。”傅俊领命而去。

一个月后,傅俊护送阴丽华到达了雒阳。物是人非,昔日的夫君不但君临天下,身边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而且孩子都有了。阴丽华的感受无从推测,刘秀的心情更是难以言表,二人相对,难免尴尬,恐怕都会感慨命运无常。与阴丽华一同到来的,还有阴识、邓奉。刘秀夸奖邓奉一番:“贤侄真有魄力,有劳你照料丽华了。”遂拜邓奉为破虏将军,阴识为骑都尉。

刘秀歉疚地对阴丽华说:“你受苦了,朕要立你为皇后!”但阴丽华拒绝了:“郭氏出身高贵,又诞下皇子。陛下九五之尊,为君为父,切不可因小失大。”他有些不甘心,便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郭氏和阴氏同为贵人。各派系的大臣们,看见二位贵人并尊,满腹狐疑,不久便引发了一桩大事。

肃清雒阳近畿的行动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流寇攻破弘农郡,俘虏了新上任的太守,刘秀挑选宿将前往收复。当时景丹正在卧病,但军情紧急,刘秀连夜召他入宫:“贼寇逼近京师,借将军威名,只需坐镇就可以了。”景丹不敢推辞,撑起病地,与副将祭遵奔赴弘农。

然而进入弘农郡不到半个月,景丹竟然病重去世。祭遵接过主将位置,继续进击,在一次战斗中,敌人的一支流矢正中他的面颊,他惨叫一声,血流如注。士兵们见主将受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祭遵一把扯掉箭矢,口齿不清但声如洪钟地喝道:“杀贼,后退者斩!”士兵们在他的鼓舞下,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向前,一举击溃敌军。

弘农的战事刚结束,雒阳附近新城县的山贼张满,占据险隘,四处为害百姓。祭遵又奉命围剿,他以守为攻,首先截断张满下山的粮道,然后扎下营寨,任凭张满如何挑战,都坚守不出。不久弘农的流寇余部向东流窜,试图与张满会合,祭遵趁其立足未稳,分兵消灭了他们。第二年春,张满粮尽援绝,山贼们一个个面黄肌肉,刀都拿不动,祭遵发起了总攻,生俘张满。
楼主 弹铗长歌欲归去  发布于 2019-12-20 08:26:45 +0800 CST  

楼主:弹铗长歌欲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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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27 00:39:4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2:27: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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