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的掌舵人:张仪(长篇连载,讲述那段最稳定的乱世)

“弟子不解,望您不吝赐教。”张仪说道。
这时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时空都像是归于了无形一样,在诡异之中却也显出了一份淡雅恬静。这时突然像有什么东西打开了一样,在张仪的背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他忙回过头去,但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直在他旁边的苏秦怎么突然不见了?他的身体像是被一阵寒流激过,他感觉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对劲。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3-30 09:29:42 +0800 CST  
在他回过头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地走出来。他知道那就是鬼谷子,可当他想仔细看一下时却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下像是出现了一汪清澈的湖水,他被这只手抓着狠狠地向湖底拖拽去。他挣扎着,但是越挣扎这只手的力量便越大,渐渐地他已经完全沉到了这湖水之中。奇怪的是这湖水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窒息感,他感觉不到自己挥舞手臂时的力气,他感觉不到湖水的温度。张仪向下看去,湖水是一片蓝绿色,深不见底,越往深处看便越是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即将堕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于是他再次挣扎起来,剧烈地晃动着身子。
他猛地像是砸到了什么一样,他感到了真真切切地疼痛。他睁开迷离的双眼,四处望着,那是一种太阳即将升起的颜色,并不是金黄色也不是幽蓝色,而是一种更加美妙的色彩。
“原来是个梦啊……”他躺在地上,摸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脑袋。他这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苏秦来过,鬼谷山涧也不过是他梦中的虚幻。
他坐起身来,笑着摇了摇头。他回忆着这个有点耐人寻味的梦,然后拼命地回想着那八个字。
“好像有个什么……乘危?对乘危是第三个……然后呢……是……”他用手猛拍着前额,试图能够回忆起来另外的三个词。“哦对还有两个是说劣和就范。还差一个……最后一个是……哦对是非当。”他用手在地上比划着这四个词。
“什么意思呢?这乘危我明白,说的就是落井下石,就范大概就是最后对手便会被我逼其就范。但是说劣和非当呢?”张仪苦思冥想着。“说劣应该是说要指出对方的劣势所在。这样便能理解了三个词了。这最后一个词是什么呢?非当……非当。非者,过也,当者,宜也。这个词的意思是说适当的犯错误也是正确的吗?不对不对。”他嘟囔着,摇了摇头。“先是指出对方的劣势,然后就是这个非当,之后落井下石,最后逼其就范。那么这个非当的意思说的应该是……”张仪的脑海中灵光一现,“说的莫不是指出对方的错误?”
他顺着这个思路捋下去,他觉得自己分析的没有问题。其实这些不过是他以前所学的,然而这次的这四个词却是更为精准。这莫不是上天在助我张仪?他的心里暗暗地想着。
天就快亮了,他看着朝阳即将升起,心中无限感慨。他想起了当年在昭阳府中所受的屈辱,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未来的天下,我张仪绝不能拱手让给我的敌人!然而豪壮却是戏剧般地只在张仪的心中停留了一会,便消散地无影无踪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还要趁着深夜翻窗逃跑呢。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前,把耳朵附在上面全神贯注地听着,还好没有任何的脚步之声,所有的人还都在沉睡着。他轻轻地把窗户打开,偷偷地笑着,抱着自己的行李,笨拙地翻越了过去。尽管翻过去便是平地,但是就是这不足一米高的举例却仍然难为到了张仪。终于在他不断地努力之下,越过了这仅仅半人之高的距离。
对不起了魏章将军,多有得罪了,我张仪要去其他国家继续游历了!再见了秦国,张仪这就要离开了!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13 10:01:48 +0800 CST  
一架马车在咸阳的街市上飞快地驰去,在背后扬起阵阵地黄沙。尽管车子已经在疾驰着,但车夫仍旧在前面拼命地抽甩着马鞭,好像希望他们可以飞起来。
咸阳城内的百姓听到马蹄声纷纷避让到两边。尽管很多人都对这种不顾别人生死安危的做法骂骂咧咧,但也仅限于此,没有哪个人愿意置气上前拦住这辆车。从马车的华丽程度便可以看出,此人绝非普通人,不是朝廷大员就是王公贵族。又有谁敢冒着掉脑袋都风险而仅仅是为了出心中那一时的恶气与不忿呢?他们都是农民,他们有地要种,那是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劳作,或许还能有机会上战场,在沙场之上奋勇杀敌,保条命回来加官进爵,这才是这些社会最层人最盼望的。
车子摇摇摆摆地向前冲去,像是一道海浪扑向前方,永远不顾及前面会撞到些什么。车夫有时也会善意地说一两句,“快让开!”
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宋国的公子戴偃,此人据说“力能屈伸铁钩”。他一条腿踩在座位上,把那一侧的手搭在了他的膝盖上,这在还留有许多贵族遗风的战国时期可以说是相当没有规矩且无礼。此次他被他的哥哥宋剔成君派来秦国充当人质,这无疑是给心高气傲的戴偃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他不仅感到不解更感到愤怒。偌大的宋国竟然不能自强而立,反而要靠着依附于他人过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19 23:12:18 +0800 CST  
互派人质起于周郑质交,其目的大多是乞求罢兵议和、予以保护等等,而被送去当人质的人也被称为“质子”。听听,多难听的称呼,戴偃心中想着。以往质交,基本都是两国互派人质,而如今宋剔成君看到齐国都敢对比宋国强大的赵国开战了,害怕地不行,却把希望寄托在秦国身上。我这哥哥倒是还有一点明智的地方,没把我送到那外强中干的楚国去,这样看来他还算是有点判断力。戴偃又转念一想,这两国互派人质,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哪个国家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而仅为了这所谓的同盟呢?你给秦国送人质,秦国却不搭理你,你真是给大宋国丢脸啊。他这么想着,眼皮渐渐地发沉,没过一会,便昏昏地睡去了。
此时张仪正在窃喜之中,他刚刚笨拙地翻出了窗子,抄着小路绕了一大圈,才来到咸阳城的大街上,他正考虑着利用身上这点剩余不多的铜钱去韩国游说一番。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26 17:24:21 +0800 CST  
昔日徐州相王时意气风发的韩武,已经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史书之中,仅仅作为一个历史符号以便能够继续延续下去。在观看了魏齐相王仅仅一年之后,便一命呜呼,得谥号为“昭”。
张仪选择韩国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韩国变法派申不害死后,其变法未能很好的延续下去,不久后秦国便出兵攻占了韩国的军事重镇宜阳。韩武郁闷至极,再加上看到魏国和齐国都是如此强盛,便闭门不出,不久便抑郁而死。当时还是太子的韩康便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的雄心壮志早在那时便已经享誉天下。我张仪可以去韩国,辅佐这个广揽贤才、壮志凌云的韩侯成就一番霸业,也使自己有官可做,有爵可赐。他就这么高兴地想着,那无尽的荣华富贵仿佛已经是触手可得。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26 17:24:34 +0800 CST  
“快让开!”像是闷雷一样的喊声传入了张仪的耳朵。
张仪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样,丝毫没有理会车夫的提醒。
“快让开!让开!”那个车夫开始勒住缰绳,同时还在大声地喊叫着。
张仪这才反应过来,他向那个声音那里看去,只见一匹马拉着车向他疯狂地奔来,马蹄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响声,都像是踩在张仪的心上一样。张仪被吓得呆在了那里,他知道这下自己要大祸临头了。他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要跑,尽管那匹发了疯似的马已经在车夫的勒绳下逐渐减慢了速度,但惯性仍然像是一只手一样将他们一起向前掷去,但还是来不及了。张仪就像是一片落叶从树上轻轻地飘下来一样,被马轻易地扬上了天空,然后重重地衰落了下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匹马也像是受惊了一样长嘶了一声,站在原地不断地跺着脚。车里的戴偃不知发生了什么,被这一阵剧烈地晃动震醒了。
“怎么了?”车夫听见戴偃那还略带有几分睡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显然很生气有人打扰了他的美梦。
“咱……撞到人了。”车夫颤抖着说。他早就跟戴偃说过不要开这么快,但是戴偃仅仅是用一个眼神就让这名车夫吓的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戴偃向前望去,只见一个人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他呻吟着,不断地试着站起来,但是接连几次都失败了。戴偃顿感此人滑稽无比,于是大笑道:“喂,前面那个小子,你是哪国人啊?”
张仪恶狠狠地瞪了车里的那个跋扈的人说道:“我乃张仪,魏国贵族后裔!”
戴偃闻此更是哈哈大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此时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来给张仪搭一把手,因为他们都知道那马车里的人肯定不一般。这是这些平头百姓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生存智慧。张仪感到自己被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于是什么话也不想再多说了,只是看着车里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我乃是当今宋公之弟,公子偃!”说罢又是一阵仰天狂笑,然后对着车夫说道:“不要理会他,直接走。”那车夫犹豫了一下,斜眼着眼看了一眼张仪,心有不忍,但这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身后那个暴虐的戴偃手中,而自己的性命显然要比那个陌生人的更重要。
张仪躺在地上感到一阵阵钻心地疼痛,但当他听到“公子偃”时便有些吃惊。他在来秦的路上听说了很多当下的奇闻,但更多的还是百姓对王宫内事情的胡乱猜想,以满足他们那乏味无趣的生活。但唯独这个戴偃,在宋国那里却是经常听闻,据说此人仪表堂堂,胆识过人,而且野心很大,应该是属实的。不过他为什么会来到秦国?莫不是他也被当成了质子?想到这张仪立刻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公子且慢!我能使公子夺得天下,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听我一言?”张仪不顾自己的疼痛和周围人的围观,冲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喊道。
只见那马车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戴偃端着架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张仪这才能够近距离地打量戴偃,只见此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生得气宇轩昂,面带神光。他走到张仪的面前,一把手扯住张仪的衣服便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戴偃轻蔑地打量着这个人。宋国人一向自视甚高,戴偃也不例外。
“我习得捭阖之术,然无用武之地,我可辅佐您成就一番大业。”张仪看到周围的百姓已经一个都没有了。他们在看见戴偃下车回来时就已经纷纷四散而走了。
此时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张仪、戴偃和车夫这三个人。戴偃这时松开了手,便让张仪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纵是你有盖世奇学,我现在也是个人质。你懂吗,人质!”戴偃一提起此事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便像是被揉在一起的泥土一样狰狞起来。
张仪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不过他还是感到很疼,尽管并没有伤及筋骨,而只是很侥幸地有一些皮外伤。他此刻并不因戴偃的粗鲁而恼怒,反而因看到了加官进爵的机遇而欣喜不已。说劣、非当、乘危、就范,张仪在心中不断地念着这几个词,他准备付诸实践。
“并不是这样的。齐桓公与公子纠争位,以弟杀兄,任用管仲,终成一霸;楚穆王听从于潘崇,弑杀其父,在位十二载,终使楚国进控长江。此二人皆为雄才伟略的君主,而在我面前的公子您,也是这样的人,而也应该是这样的君主。”张仪一番话开头便掐准了戴偃的脉,说得他喜不自胜。
戴偃此人爱好他人的奉承之语,尤其是张仪把他必做齐桓楚成,他更是欣喜若狂。且此人野心勃勃,谋逆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此次质秦,也是宋君子罕要削减他的羽翼。他虽生于宋国,但却并不像宋襄公那般迂腐,他的心中没有什么仁义道德,他更相信成王败寇。张仪本是利益之徒,由于他当年从齐到秦这一路的游历,更让他清楚面前的这个戴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于是张仪夸大地大谈利益,这就让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哦?愿闻其详。”戴偃虽然高兴,但还是不愿意喜形于色,仍旧绷着脸说道。
张仪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据我所知,当今宋君废宋辟公而自立,本就是得位不正,况宋国一向兄终弟及,如今也该轮到公子您扫除此人,恢复宋人往日的崇高地位。”
“我该怎么做?”戴偃有些迫不及待。
“这最重要的,也是最难做的,便就是掌兵。掌握兵权的方法有……”还不等张仪说完,戴偃便插嘴道:“兵权掌握在我的手里,尽管我离开了宋国,但大部分军队还是听从于我的指挥。”
张仪听了一拍手称赞道:“公子您不亏是奇人,宋国江山必定会属于公子您的。既解决了兵权,那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快讲,快讲!”
“这第一点便是广撒财,拉拢各地的士族与乡绅,使他们支持公子您。只是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舍得这财物?”张仪问道。
“当然舍得,你继续说,这接下来是什么?”戴偃催促道。
“第二点便是贿赂宋君身边之人,让宋君对您放下戒备之心,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举兵一举杀回,除暴君,安天下!”张仪说罢,自己都觉得荡气回肠,热血沸腾。
“好,好,好!”戴偃激动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拍掌称快道:“我得先生,必定如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先生叫什么?”
“张仪。”张仪说着,眼睛里闪出一阵阵的光。
“此处不便讲话,请先生与我到一处适宜之地,共商大事!”说着戴偃也不等张仪,一招手示意让他跟上自己,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张仪正要上前,只听得身后一阵阵清脆而又沉重的击地声。戴偃和张仪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队队的护卫咸阳城的秦兵奔跑着过来。
张仪正错愕时,只见戴偃像是飞起来一样向前奔去,然后一个健步越起,准确地落在了马车上面,随后大声喊道:“还等什么?快跑!”车夫得到命令,默契地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那马也像是通了戴偃的性情一般,皮鞭落下,便再次冲走了,只留下身后一阵阵的飞扬的尘埃。
“你们快去追!”一个长官似的人物喊叫着,而剩下的人便把张仪团团围住。张仪傻了眼,他努力着试图不让自己显露出胆怯,但他还是在不断地发抖,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实在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你叫什么?”那个长官似的人物背着手度着缓慢的步子冲张仪走来。
“张……张仪。”他颤抖着说。
“胆子不小啊。”那个军官阴阳怪气地说,“带走下狱!”一声令下,张仪便被一群精壮的秦兵汉子把双手一扭,弯到身子后面,用脚一踢他的小腹,然后压着他走着。
张仪感觉肚子上火烧火燎的,刚刚被马撞飞的痛感还并未消除,现在又被人拳脚相加。一阵风刮过他的脸颊,他觉得凉凉的,就像自己的心一样冰冻到了极点,连自己以为能够辅佐的戴偃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想起了自己那年迈的母亲,自己的妻子。自己离开家乡多少年了啊,不如放弃这富贵功名吧,若还能捡回一条命,那就回家看看吧。天下虽大,还是家最温暖。他想到这里,不觉一阵昏眩。天地在他的眼里旋转起来,黯淡下去。他的头垂了下去,又踉跄着走变成了被拖拽。官兵发现他不再走路时先是一愣,然后张仪便顺势脱落,栽倒在了地上。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27 23:21:36 +0800 CST  
黑夜来临了,像是把浓墨泼洒在这天空之上,染得恬静,染得闲适。后宫的路修的并不笔直,像是一条小溪一样蜿蜒着,不知流向何处。
嬴驷拖着疲倦的身体到处晃悠着。前些日子连绵的战事拖垮了这个秦国地位最高的人,他没有因为手中握有大权而纵情声色,反而事事皆以国事为重,当年他将女儿嬴兮嫁入燕国那苦寒之地,为的也仅仅是与燕国联盟。他抬起头寻找着月亮,不过今天的云层很厚,只见月光,不见皎月。他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好了,义渠平了,魏国服了,目前算是告一段落,可以歇息会了。
突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那声音好像是呜咽,好像是哭泣,在这幽深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孤独。嬴驷皱了皱眉,他不知为何秦宫之中会有如此萎靡之音。他定住了脚步,侧耳仔细地倾听,那像是从一隅传来的无尽的怨怒与泣诉。
嬴驷寻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越走他越能听清这是笙发出的音调。每吹完一口气,都像是说完了一句话,然后再换一口气。换气的声音是很微弱的,但却不知为何,在嬴驷的耳中却听的那么真切,那不像是换气,更像是在哀叹着什么。
他逐渐走到了那笙声附近,在那无边无涯的黑夜前,在那美轮美奂的雕栏上,伫立着一个女子。虽然嬴驷隔得很远,看的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她的姿色还是吸引住了嬴驷。她呆呆地望向天空,双目像是一泓潭水一样清澈无比。顾盼之际,让人心动,令人怜惜。面容好似晶莹剔透的白玉,又想是冬季梅树上面傲雪的花朵,柔情却又富丽,妩媚而又高贵。她的脸上擦有厚厚的胭脂,身着黑红相间的宽大的衣服。可以看得出,她必定来自三晋。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侧过脸庞看过来,她的目光与嬴驷直勾勾地对上了,随即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躲避开来。她把手中的笙放到了一旁。
嬴驷走上前去问道:“哪里的人?”
那个女子答道:“魏国人。”
“何名?”嬴驷简单地问道。
“纾。”那女子也这样应道,她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一定是秦君,而不是什么其他的擅自闯进宫来的无礼轻薄之徒。
嬴驷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可是魏国公主?”
“嗯。”魏纾抿着嘴应答说。
“因何出此哀怨之音?”
“独自一人,独处深宫,寂寞难耐,叨扰了秦君。”她说着,对嬴驷失以一礼表示歉意。
嬴驷听罢沉思着,他继续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纾,从头上的发髻一直到长衣垂到的脚下。他走上前去,直接将魏纾抱了起来,将她抱到了寝宫之中。魏纾也没有反抗,只是紧紧地搂住嬴驷的脖子。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想法,她的大脑是空白的,她没有想到这一切来的竟然会这么快。但她不知道的是,嬴驷即便是爱她,也是出于政治目的的爱,只是为了腾出手来安抚魏国而对付义渠。
“寡人回来便会封你为八子。”嬴驷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秦廷之内后宫分八级,八子为第五级,算不上地位有多高。他不知道这些关外人是否了解这些,不过魏纾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自己能否得到君主的宠爱,能够不一个人被丢弃在深宫之中无人问津。
华丽的床被,魏纾身体优美的线条,中原女子清秀的面容,都在不断地刺激着嬴驷那颗已经荡漾着的心。嬴驷像是饿虎扑食一般将魏纾扔在了床上,然后整个身体压了上去,开始一件又一件地剥着魏纾的衣服。魏纾也没有抵抗,只是抿着嘴,认他摆布。
窗内烛火幽幽,映照出了二人缠绵在一起的美妙场面的影子。此刻没有什么明争暗斗,也没有什么阴谋阳谋,有的只是无尽的愉悦与片刻的安宁。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27 23:22:04 +0800 CST  
第十一节 大起大落
戴偃手提着一把带血的剑,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着。那把剑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溅落在地上,连成了一道通向死亡的线。戴偃的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此刻的他显得更为狰狞恐怖。
他已经把军队开进了宋国的都城里,紧紧地包围住了宋剔成君子罕的宫殿。宫殿之内已经被打砸得不成了样子,即便是隔着几道街之外的百姓,也能够清晰地听到这宫闱内凄惨的尖叫声。
“说吧,他在哪了?”戴偃拔出了刚收回鞘内的剑,厉声说道。
一个妇人搂着一个孩子躲在墙角,而其他的女眷则都纷纷整齐地跪倒在一旁,不住的哭泣与求饶。那个妇人便是宋剔成君的夫人,她看着这把指向自己的沾满了鲜血的剑,吓得瘫坐在了地上,除了颤抖,只有把孩子抱得更紧一些。那个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哇哇地哭着,喊着自己的母亲。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双手胡乱地摆着。他自生来便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或许还会是未来的太子,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戴偃本是要去秦国当人质,但自听了张仪的那番话后,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要做一番大事,于是秦国跑了之后,偷偷地返回了宋国。他倾家荡产,按照张仪所说的开始大肆收买人心。期间宋剔成君已然得知他的弟弟跑回了宋国,不禁是勃然大怒,但由于顾及亲情,再加上他本人也并没有可以镇得住戴偃的气场,于是只是派了一个使者谴责了戴偃几句并要求他再次前往秦国。
戴偃本来便是做贼心虚,这一下宋剔成君的做法可以说是打草惊蛇了。戴偃于是万事俱备之时,也不顾天下诸侯会如何看待他,直接以清君侧的名义率领军队杀进了都城。因为宋剔成君从未抓过军权,反而是把军权拱手让给了他的弟弟戴偃,这才酿成了现在的这一场祸乱。
“你这个忤逆的乱臣贼子!我是不会告诉你他在哪的。”宋君的夫人鼓起了勇气骂道。
戴偃听了不仅没有恼,反而是哈哈大笑,嘴角上扬道:“哦?不说是吗?不说那你就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说着他一个健步飞了上去,将那把带血的插进了旁边跪着的一个女子的腹中,然后将剑柄一转,插入身体中的那把剑也在她的身体内转了一圈,将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他随后将剑猛得拔出,那女子的内脏连带着血液一同喷射出来,溅得这宫殿之内更为血腥。
这个女子连尖叫都没来得及,鲜血便从她的口中大口的涌出,随后侧身倒在了地上,被她自己流出的血液托着,好像是漂浮起来一样。旁边的女子吓的直接晕厥了过去,有几个胆子还算大的也都吓得一边连连对戴偃磕头,一边哭着乞求夫人赶快告诉他们宋剔成君的去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去哪了?”戴偃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耐心。
宋君夫人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知道今天他们是大限将至,与其把宋剔成君供出,倒不如给他留有一线生机,日后还可再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
戴偃皱了皱眉,他知道再这么逼问也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于是背过身去对着手下的人说:“一个活口都不留,尤其是他的子嗣,通通杀光。”
随后在一片凄厉地惨叫声中,戴偃缓缓地走出了宫殿。这时一个身披铠甲的人跑了过来,他跪在戴偃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他跑到……齐国去了。”
戴偃听到此气得一跺脚,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来了。他最怕的就是宋剔成君会跑到齐国,这样一来齐王便可以把宋剔成君作为一颗控制戴偃的棋子。如此一来,一步慢步步慢,宋国将被齐国掣肘,不得不向齐国低头。大争之世,最不利的莫过于被他人捏住把柄,成为一个被操控的玩偶。想到此戴偃的心中是五味杂陈,不过也好,属于他戴偃的时代开始了。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4-28 23:45:43 +0800 CST  
嬴驷走到了朝堂之上的座位上,端着一副君主的架子缓缓地落座,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还带有很强的贵族色彩。此时秦廷内大臣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他们都看着嬴驷,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今日要议之事,一定非同一般。
“闲话就不说了。不知道诸位是否已经得知,公子偃驱逐了剔成君,自封为宋公了。”嬴驷环顾了一圈继续道,“大家议一议吧。”
嬴疾此刻心中虽然略有吃惊,然而他在心中拿定了一个主意以后也是闭口不谈,他希望其他人能先说。嬴驷定有自己的主张,而最后往往也会按照他的主张来,因为他确实是少见的英明的君主。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一度安静的令人窒息。
“没有人愿意说吗?”嬴驷冷笑了一声问道。
营浅出班奏道:“依臣之见,这是一个有利于我大秦的机会。但凡遇逢此种事,我们不应该去躲避去担心,而应该考虑我们能从中获取什么。故以臣之愚笨,认为应当与这位公子偃搞好关系,以便能够对付齐国。”
嬴驷知道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是他还是要鼓励群臣敢说。因为最近秦国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急需一个人来为这个庞大的国家指明一个方向,如朝堂之上便有这等人才,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说得好。”嬴驷称赞道,他希望能够有人接着说一说自己不同的政见。
“依臣之见,此次宋国的祸乱,与一个人有关,而这个人正好在秦国。如若不尽早除去,必当危急大秦之存亡。”另一位大臣出班奏道。
“哦?居然有此事?”嬴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惊异过后产生了兴趣,“这天下还能有人能凭一己之力颠覆我大秦的百年基业?”
“是,此人秦君您见过,他就是张仪,现已被捕入狱,不过很快就会被放出。臣以为此人万万放不得。”
“张仪,又是这个张仪哈哈。别人都是怕事,他却天天惹事,有点意思。”嬴驷自言自语道,然后提高了声调说:“你们回来跟那个张仪说一下,寡人还要再召见他一次。”
这句话一说让很多大臣都摸不到头脑,他们仔细地回想着,才记起这是那个自负的功名之徒。他们不知道秦君因何如此青睐这个游学士子,因为这个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狂生。什么合纵连横,真的有可行性吗?天下纷乱,有谁会真正的关心那所谓的盟友的利益而超过自己的呢?
嬴驷把目光继续投向了营浅询问道:“这如今魏楚在陉山开战,楚国战败,却因秦国不援助而陈兵威胁,魏国也仗势欺人,毁约不给许诺下的上洛。这该怎么办?”
营浅对嬴驷说:“秦君您为什么不对楚王说,魏国曾经答应送给我土地,如今他们取胜了,魏王却背叛我。楚王何不与我会盟一次。如能会盟魏国害怕秦楚联合,一定会把土地送给我们秦国的。这样魏国虽然战胜了楚国却把土地丢失在秦国,这也就等于楚王把魏国的土地恩赐给了秦国,将来秦国醮报楚国的资财一定更多。魏国软弱,如果他们不交出土地,那么大王去进攻他们的南部,我们去截断他们的西部,魏国就必遭灭亡。这样一来,上洛得以交割给秦国,楚国陈兵边界之围也可解。”
“嗯,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要是没有的话,一会告诉狱长把张仪放出来,寡人要与他亲自交谈。”嬴驷说道。
嬴驷显然不是很满意营浅给出的建议。他的话固然听起来很好,但是实际上太过理想。楚国陈兵边境是依仗自己实力强大,楚王不反击魏国其实就是为了维护北方势力的平衡。秦国已经比魏国要强大,如今秦国不援助楚国,就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楚王当然不是意气用事的傻子,他知道如不能打击秦国不断增长的嚣张气焰,很可能这个盟友就会逐渐脱离楚国的控制,毕竟这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弱秦蛮秦了,这已经是一个意欲争霸天下的秦国了。况且魏国的背后是万万动不得的齐国,所以矛头必须指向秦国。
再反观魏国那边,魏王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微妙的平衡,将了秦国一军。魏王看见楚王出兵,便利用秦楚之间的这一矛盾,为自己谋求了更大的利益,既在楚国那里占据了要塞,又依靠自己是齐国的盟友,向秦国做出这样挑衅的行为。
天下的局势,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能一句“将来秦国酬报楚国的资财一定更多”来打发了事呢?嬴驷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对此还是很担心。他知道此刻群臣一定对此事私下议论纷纷,他没有与众人商议便私下决定了此事,尽管身边信任的人也都曾劝过他,不过他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此时群臣又吵了起来,营浅、嬴华、公孙衍和其他人的声音都交织在了一起。嬴驷只觉得心烦意乱,他不断地晃动着自己的脑袋,把视线移向一旁。他很清楚秦国现在并不缺少领兵打仗的,而是缺少智谋之士。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1 13:30:23 +0800 CST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束阳光能够照进来,像是无边的黑暗一样,墙壁那发黑灰的颜色令人压抑,令人窒息。张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到了监狱之中。
这里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气息,像是发霉的食物一样,还夹杂着许多屎尿味。周围的人有惊慌失措地叫喊着的,有冷漠茫然地看着远方的,有惊恐无比地蜷缩在角落的,他们的脸上无不写着绝望二字。秦国对待犯人是很严的。
张仪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几乎差一点就被这一股难闻的气味呕得昏了过去。在他面前的就是一道道的栏杆,外面站着一个狱卒,而远处则是火把那微弱的光映照出的一派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恐怖。他逐渐回忆起了昏厥前的事情,他正给戴偃出谋划策,结果因为觉得遇到了未来可辅佐的明君太过激动而忘记了那些话依《秦律》是万万不能说的,尽管这并不涉及到秦国的安危,但仍旧是不许的。
“呸,什么明主?我张仪可真是瞎了眼了。”张仪小声嘀咕着,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而下狱。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死亡,亦或是这永世的监禁?想到此,他突然害怕起来,这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人类最原始的感情。如果不曾渴望功名,如果不曾来到秦国,如果当初跟卓文君一同前往周国,如果……太多的假设都是无济于事的。他将身子扑倒向前方,向着那禁闭他的栏杆爬去。一向自诩为魏国贵族后裔的他放下了一切的高贵与骄傲,他用膝盖和手互相配合着,像个可怜的虫子一样蠕动着。他用手抓住了两根栏杆,拼命地摇动着。他的头发,早已散落。
这时外面的那个狱卒听到身后的牢房里发出声响,回头看去,见是张仪醒了过来,于是和旁边的另一位狱卒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不一会他就又回来了,依旧笔直地站回原处。片刻之后,一个高大但略显肥胖的人被两个人引到了这里。其中一个人率先走到了张仪的牢房前,从腰间掏出一大把钥匙,开始仔细地找着。
他们要来杀我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虽然触犯了律法,但绝不致死罪。难道他们要放了我?还是别把事情想的太好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们到底要来做些什么?张仪的心中霎时闪过许多的念头,但都像是水中的涟漪一样渐渐地荡漾开来,终归于平静。命中有时终须有,坦然面对一切才是人生的真谛。
“您请。”找钥匙的那个狱卒终于把牢房的门打开了,将那个肥胖的男人请了进来。随后他和另一个同他一起来的人待在了门外,将门再次重新锁上,以防张仪跑出来。
“我就直说吧,张仪,我是这里的狱长。”那个体型肥胖的男人说道。
张仪用一种木讷的眼光看着他,没有回答一个字,他选择保持沉默。他看着狱长的圆鼓鼓的肚子,想到了六国对秦人的评价:他们有着像一口反扣在身上的大锅一样的肚子。秦人在上战场前都会先喝酒来壮胆,久而久之这肚子就都大了起来。眼前的这位狱长,恐怕是贪污受贿,整日美酒佳肴。这肚子应该是狱长享受生活而变大的。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放你的。”狱长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也真的是福大命大,要是其他人,这恐怕是要关上个三五年的。”
“为什么放我?”张仪淡淡地说。他都没能想到自己听到可以出狱的消息时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在面对狱长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
“为什么?因为秦君点名要见你,说是要拜你为客卿,我们当然不能让你有哪怕是一根毫毛的损伤。”狱长回答道。
秦君难道真的是要见我?张仪听到此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他本以为魏章多有安慰他的意思,但没想到魏章竟然是这样为他这一介布衣谋求政治通路,秦君竟然也是这样器重他。张仪虽然强忍着,但脸上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张仪问道。
狱长轻轻晃了晃那肥硕的脑袋说道:“如果你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我希望是现在。毕竟秦君下达给我的就是尽快将张仪放出。然后外面有人会来接你。”
“那现在就走吧。”张仪说着站起了身。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走路他现在差点跌倒,如果不是顺手抓住了一根栏杆,恐怕就又会栽倒下去。
他慢慢地挪动着脚步,他现在腿麻得走不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有些刺眼。他爱这阳光,这是自由的感觉。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希望尽早离开这里,哪怕是一秒钟也好。
他踏出了那扇大门,看见外面早已停放着一驾马车。张仪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这不只是一驾马车,而且一架通往富贵功名的直通车。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2 23:45: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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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4 23:20:34 +0800 CST  
柳树在太阳的照晒下,纷纷将枝条垂了下来,坠在一汪清澈的池塘中。阵阵的风吹过,总是能够将一条条绿色的丝绦吹得飘摆起来,在池中划着规则的线条。这就像是一个摇摆着的美丽的梦一样,梦见树边的人总是又在忙着又在寻找着什么,梦见农民那终于能露出的笑容,梦见这天下熙熙攘攘的人们终于不再为这替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而奔忙一生……
田文像是一只冲破了牢笼的小鸟,飞也似地冲向了庭院。他此刻刚完成父亲田婴给他的儿子们布置下去的学业,正跑去外面,想要好好的和这自然的一草一木亲切地接触着。
此时的田婴正是愁眉不展,齐国目前虽然是天下最为强大的国家,但是仍在面临着众多的挑战。魏国一再试图吞并魏韩两国,恢复晋国原先的霸业,南方的楚国则是一直保持中立,而且也很难争取来做齐国的盟友,西方的秦国则日益强大,也是一个威胁。这样看来齐国若想一直保持这种优势,甚至说是一统天下,看来也是很难的了。此刻他正要去接待宾客,不过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些宾客的身上。
他的怀中抱着一大摞的竹简,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关乎着齐国的国家命运。他在思索着,天下这一盘大棋,下一步棋到底该怎么出,是走险招,亦或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自己如今已经是身居相国之位,若是一着不慎,这荣华富贵顷刻便会化为乌有。如果说拼搏一下,等到父王去世后,废掉太子……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晃了晃头,绕过了一个拐角处。
田文这时正欢喜于终于摆脱了那些枯燥乏味的学业,一步一跳着向前蹦跶着。正在他最为得意的时候,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撞在了他的胸前。田婴此时心思并不在这路上,于是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竹简也都“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父亲,孩儿知错了。”田文说着跪在了地上,用手开始捡着竹简。
“你叫我父亲?”田婴一脸疑惑地问着,这个儿子他看着很面生,他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曾养活过这样的一个儿子。难道是自己什么时候收养的义子吗?他在心中暗暗地疑惑着。
“正是。”田文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田婴问道。
“文。”他犹豫了一会,然后终于还是把头低了下去,狠了狠心说了出来。
“你就是文?”田婴现在不仅有一些迷惑,更有一些愤怒。田文是田婴的第四十多个儿子,他的小妾在五月初五时生了这个孩子。依风俗五月生的孩子是会害父害母的,于是田婴很不喜欢这个儿子,一开始便丢下一句“孩子名字你起好了”便带着复杂的心情一甩那宽大的袖子走了。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小妾给这个会“害父母”的孩子起名为文。
文者,错画也,象交文。田婴一听到居然起了这个名字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妾所生的孩子,还是会害父母的,居然也配这个名字?
“早让你把他扔了,居然还敢把他养活。”田婴自顾自低声嘀咕道,却不料这一句话被田文听见了。田文立即扣头大拜,然后反问道:“您不让养育五月生的孩子,这是为什么呢?”
“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身长和门户一样高,这是会害父害母的。”田婴没好气地回道。
田文一听此言,眼睛转了一圈,然后狡黠地问道:“人的命运是由上天授予的呢,还是又门户来授予的呢?”
田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沉默不言。田文见状于是接着说:“如果是由上天授予的,人力无法改变,您又何必忧虑呢?如果是由门户授予的,只要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还能长到那么高呢?”
田婴被问得脸涨得通红,于是一声喝道:“你不要说了!”说罢他一甩袖子抱着那些竹简继续向前快步地走着,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不想再看见这个孩子。
田文却是直接追了上去,问道:“儿子的儿子叫什么啊?”
“嗯?叫孙子。”田婴略显惊讶,他不明白田文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孙子的孙子又叫什么啊?”田文跑着赶上了田婴的步伐,接着问道。
“叫玄孙。”田婴回答道。
田文这时候突然站住了正色说道:“您从执掌大权担任齐国的宰相,到如今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但是领土没有增加,您的私家却是贮藏了足足有万金的财富,门下也看不到有一位的贤能之士。我听说将军的门庭前必出将军,宰相的门庭前必有宰相。”他说着抬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田婴,但还没有来得及看仔细,他便继续低下头看着地面说道:“您的您的姬妾可以践踏绫罗绸缎,而贤士却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仆女奴有剩余的饭食肉羹,而贤士却连糠菜也吃不饱。您还一个劲地加多积贮,想留给那些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人,却忘记国家在诸侯中一天天失势。我私下是很奇怪的。”
田婴站在这里听完了田文说的所有话,他心中惊叹着,沉默了好一会才发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
“心中所想,不需人教。”田文恭敬地说道。
田婴稍稍迟疑了一下,他像是发现了一件宝贝一样,注视着这个曾经被自己忽略甚至说是要抛弃的儿子。他感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为何不曾重视这个孩子,更不要说什么爱了。如果说好好培养这个孩子,那么自己的爵位便有了后继之人。
田婴于是说道:“一会我要去接待宾客,你跟我一起来。”田文一听此言心中暗喜,他知道这是父亲田婴对他改变了态度,准备开始器重他了。
田文回头看了看那被风吹起的木叶,真的好像是一场美丽的梦,摇摆着,摇摆着。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6 12:33:50 +0800 CST  
第十二节 得拜客卿
马车在秦宫的围墙外缓缓地停了下来,扬起了一阵的尘沙。车内的张仪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倾斜了一下,张仪望向外面,知道他这是到地方该下车了。他清楚这很可能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转折,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那黑红色的秦宫再一次映入了他的眼帘,只不过第一次他是一个客人,而这次则不同,他即将也会成为这里的主人,秦君会采纳他的谏言,天下会为他而颤抖!
他依旧是被一个侍卫带领着,走着那熟悉的石路。路旁的树一排排地向后移去,但是张仪发现今天走的路并不是之前曾走过的那一条。张仪侧过头看向那个领队的侍卫,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下。他分明看到上次召见他的正殿在他的眼前移过,他的心中暗自疑惑,但是这庄严肃穆的气氛还是让他感到了阵阵的王者之气。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闭着嘴巴,跟在侍卫的身后,默默地走着。
“您请。”那个侍卫将他带到了一个偏殿,做了个手势请张仪进去,示意秦君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张仪这次没有迟疑,略一点头对那个侍卫表示感谢后,便走进了那个偏殿之中。偏殿中的灯火被点得很亮,将殿内照得向外面一样,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被灯光所覆盖了。这里的墙壁上画着一些画,那是历代有作为的秦君的画像。脚下是一条红色的地毯,直通向前面的一张方桌,而那张方桌后则端坐着一个人,那是秦君嬴驷。
为什么要在这里召见我?难道是单独的一次面见吗?那些反对我的人又知道这次会见吗?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张仪的脑海中。
“张仪你可算来了啊。”嬴驷见到张仪后笑着说道,他以一种很热情的语气欢迎着张仪。
“臣拜见秦君。”张仪依照礼节跪在地上先拜了三拜。第一拜是君臣大礼,第二拜是幸得秦君赏识,第三拜是希望能得到秦君的重用。
“请起,请起。”嬴驷说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张仪坐到旁边的一张方桌后。这座位显然是提前便为张仪准备好的。
“谢秦君。”张仪端着步子,谨慎地走到了那个座位上坐下,他不敢有一丝的疏漏,生怕会给秦君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
嬴驷一直用一种非常亲和的笑容面对着张仪,等到张仪坐稳后才说道:“不知先生是否会奇怪寡人因何会在这偏殿之中召见你啊?现在秦廷之内秦、楚、魏三系势力错综复杂,而寡人也要在其中找到平衡。那些普遍反对你的人,除了我那心高气傲不懂事的弟弟,和那个公孙衍,你知道他吧,之前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将军,他虽也是魏人,但与你的政见截然相反,自然会反对你。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基本都是楚人,所以他们基本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寡人听一听也就罢了。所以为了避免再像之前那样无礼,寡人在这偏殿之中单独召见先生。先生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对寡人说。今日你畅所欲言,寡人不拦着。”
张仪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确信这是一位有着雄心壮志的君主。这天下,必将尽入秦君之怀。相比于那个戴偃,简直不知道要强出多少。
“臣多谢秦君赏识。”张仪感激地说道,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最为淳朴的情感。不论这世道再怎样的乱,最能俘获人心的,还是以真心待之。
“先生上次说到,秦连横韩魏以制齐楚。寡人有一事不明,这魏赵韩素来被称为三晋,如何只连横魏韩而独舍弃赵国呢?”嬴驷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想再听张仪更为详细地论述,因为在他之前呈递的奏书中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张仪清了清嗓子,稍稍放松了下来说道:“赵国位于诸侯的中央,人民五方杂居。赵国的百姓轻浮而不好治理,结果便导致了国家的号令无法贯彻,赏与罚也是毫无信用。”
嬴驷注视着张仪,点了点头。他很喜欢张仪论道天下时的这种说话的腔调,既不像朝廷内那些庸碌无为的人保守,也不像其他的游学士子一样轻浮。张仪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嬴驷。嬴驷或许也会想起,究竟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人如此倾心,如何能够一眼便认定此人是人才呢?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嬴驷只听得张仪继续说道:“赵国的地理位置并不利于防守,统治者又不能使人民的潜力全部被挖掘出来,说的严重一些这是一种亡国的形式啊。百姓疾苦不能被体恤,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被征发到长平战场,去跟韩国争夺上党。秦君您此时便可顺势攻取赵国的城池,夺取赵国的土地,用以强大秦国。”
“张先生,”嬴驷开口说道,“寡人想冒昧地打断一下,你口口声声说要攻打赵国,寡人有幸曾读到先生的奏书,今日一会,寡人想当面请教一下这个问题。”嬴驷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对于人才来说,他乐得放下君主的架子。
张仪拱手施礼后毕恭毕敬地说道:“一介草民岂敢。不过依臣的浅见,齐国近些日子屡屡攻打赵国实则是为吞并燕国。”
“先生何以见得?”嬴驷问道。
“齐国素有吞并燕国的野心,况齐国如想增强国力,泗上十二诸侯是不能吞并的,因为那都是齐国的缓冲国。这些小国围绕在齐国的周围,成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如吞并了它们,则不得不直接面对强大的楚国,这对齐国来说不利。向西扩张,则是魏韩两国,徐州相王魏齐互盟,而韩国一向都是魏国的跟班,齐国看在魏国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动韩国,那对齐国本身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利益可图。故齐国只剩下了两个方向可以突破,一个是赵国,一个是燕国。秦君您看,这几次齐国攻打赵国的战争,基本都是只消灭赵国军队而没有占领太多的赵国土地,这就是说齐国其实并没有把赵国当做自己是囊中之物。”张仪说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地指明当下的大势。
“哦?那齐国因何不直接攻打燕国啊?”嬴驷略一思考后简略地问道。
“秦君是否还记得臣当时所说的魏国之败啊?”
“寡人还记得,先生曾说魏国之败于桂陵、马陵乃是‘自恃强大,四面开战’,并让秦国引以为鉴,不要步魏国的后尘。哦对,先生还提出了连横的做法。”嬴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张仪点了点头,抑制住自己内心中的喜悦说道:“魏国之败,不在于兵甲不利,不在于武卒不强,更不在于人心不和,反而这三点魏国做的都很好,直到现在也是。但魏国为什么还会屡屡失败?就在前些日子,大秦的威武雄壮之师还夺下了魏国西面的门户、要塞——河西之地。依臣所见,那是魏国没有山河之险,没有战略布局。无山河之险,再有纵深,也是一马平川;无战略布局,再是强大,也会败得越惨。”
嬴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可这和齐国不直接攻燕有什么联系吗?”
张仪也报以微笑回应说:“当然了。这天下大势秦君您应该是能看透的:哪个诸侯国强大,其他诸侯国便会群起而攻之,否则的话一家做大,必然会威胁到其他诸侯国。所以当有一个国家强大时,其他国家就必然会联合起来把这个国家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才肯罢休。”
嬴驷听罢这简短的几句话,像是眼前的迷雾被拨开一样,恍然大悟。他说道:“先生大才啊。先生所言,那楚国一向维护这北方的势力平衡,原因大概就是这样了。”
张仪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嬴驷继续道:“那依照先生之言,我秦国夺取的魏国的土地,实际上也是借势啊。”
“正是这样。马陵之战后,魏国霸主地位动摇,如此一来便是墙倒众人推,秦国便因此可从中分一杯羹。”张仪说道。
嬴驷对待宗室和臣子用尽手段,让他们始终都不敢略有放肆,而如今却让张仪在这里把他心中所想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讲出来,足见他对人才的珍爱。
“寡人好像能白一些先生所说的连横了。”嬴驷接道,“正因为一国太过强大,所以会招来其他诸侯国的合纵进攻,唯有以连横之术,方可破合纵。先生可是这意思?”
“秦君聪慧,这天下之事迟早尽被您握于掌中。”张仪先是恭维了几句,然后说道:“您明白这些,便能理解为什么齐国吞燕之前要先伐赵了。如果齐国吞并燕国以后,其实力必然大增。天下便会成合纵之势而攻齐,齐国怎么愿意遭受这种灭顶之灾?天下诸侯攻齐救燕,必然要借道于赵国。秦君您想,到那时候赵国保护自己尚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怎么会借道给联军呢?”
嬴驷听罢震惊得嘴巴都微微张开,他想到那齐国必然不是省油的灯,但没有料到那齐王竟然精明到如此的地步。
张仪见嬴驷没有说话于是继续说道:“齐国既然把燕国看为自己嘴里的肥肉,就要慎之又慎,毕竟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搞不好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齐国只敢消灭赵国的军队,却不敢攻占赵国的领土,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怕打草惊蛇。攻占了赵国的城池,掳掠了赵国的百姓,齐王的野心便会昭然若揭,到时候再想吞燕怕是事倍功半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嬴驷喃喃道。
“臣劝秦君趁此时机,发兵攻赵。”张仪收起了刚才谈笑风生的样子,正色说道。他很希望嬴驷能够采纳他的这一建议,因为一旦如此,他加官进爵的机会便来了。
“寡人若是发兵攻赵,岂不是明摆着和齐王争食吗?现今秦国虽在崛起,然而国力绝无对抗齐国的可能。”嬴驷担心地说道。
“秦君您多虑了。”张仪得意地笑了笑,他太清楚嬴驷担心的是什么了,不过是一城一池的得失罢了。于是张仪继续说道:“其实不然。依照齐王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秦国似乎并不在齐王的布局之内。秦国与齐国相距甚远,而且在东方六国中普遍视秦国为弱秦、蛮秦,自然会轻视。臣私下认为这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哦?山东六国轻视我大秦,还能是好事?”嬴驷的话中已经带有了几分的不悦。
“秦君稍安勿躁,臣一会再来跟您说这个。臣先将攻赵不会惹来齐国报复的原因讲清。”张仪说道。他看到嬴驷点了点头,刚刚悬起的心才放下,他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说的话没有加以修饰。
“这齐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燕国之事上。南方的楚国断然不会坐看齐国变强,魏国虽与齐国有联盟,然而那桂陵、马陵之耻又岂能抹去?这两个国家迟早有一天也会翻脸,那宋国、中山国等小国,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想法,又怎么会真的心甘情愿当齐国的附属国、缓冲国?这样看来,齐国连自身周边都应付不过来,又如何能够管得到远在西边的秦国?此其一。齐国吞燕之心急切,而把赵国削弱到极点自然也是越尽快完成越好,因为多一天就会多一变数。如果秦国做出把精力也放在攻赵上,那就是帮助齐国顺水推舟,到那时齐国感恩秦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报复呢?此其二。另外攻打赵国是臣奉给您连横策略中的一环。此其三。请容臣一会与您细细讲来。”张仪眉飞色舞地讲着。
“有几分的道理,那这山东诸国轻视我大秦,又如何是好事呢?”嬴驷此刻以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个问题。确实,这是事实,不容他忽视,而这又哪里能要求让一个为自己尽心谋划的臣子避而不谈呢?
“这商人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闷声发大财’,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也有着几分的道理。做买卖的人把自己的财富都漏出来,这不等着让人来抢吗?他把商机告诉得人人皆知,最后他能赚得的钱肯定要比不这么做而少了太多了。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秦国若要崛起,要先潜伏。魏国确实很强大,又怎样呢?诸侯联合起来进攻魏国,这是前车之鉴啊。所以臣建议秦君您暂停东出扩张的脚步,因为东出不惟秦剑,还需连横!”张仪这最后一句话说罢,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嬴驷才率先打破了这沉默。他说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联魏韩以制齐楚,明攻赵而暗联燕,”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逐走……犀首。”
“什么?”嬴驷听完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先生因何会有此言啊?纵是那公孙衍再有不是,他也是为我大秦立下赫赫之功的人,寡人岂能如此无情无义?”
张仪看到秦君如此,却是出奇地镇定。他毫无畏惧地盯着嬴驷那睁大的眼睛说道:“请容臣将心中所想一一说完,到时候秦君再行定夺。”
“你先说。”嬴驷说道。
“臣想说的,便是为什么要联魏韩以制齐楚而不是联齐楚以制魏韩。天下纷纷,强未必恒强,秦国若想强大,就必然会遭到如魏国桂陵、马陵一般的挑战,如能挺过,便可横扫六国,建立千秋万代不世之奇功,如若失败,魏国的今天便是秦国的明天。秦国占地利,所以有着天然的优势。如果说秦国攻魏韩,势力能否真正渗透进三晋之地尚且不提,一旦过于强大,反倒会惹来齐楚两国的进攻。秦君您难道会天真地相信那时齐楚两国会为了秦国的利益而帮助秦国吗?臣想一定不会的。到那时,山东六国合纵攻秦,不但攻下的土地会悉数被夺回,就连关内之地能否得保,也会是个问题了。但如果联魏韩以攻齐楚便不会有这种情况。联合魏韩两国,便是在关外建立了两个天然的屏障,远可攻城略地、布局取势,近可退守函谷、以挡合纵。攻齐楚固然难度很大,然而那不过是错觉罢了。秦国若能联合魏韩两国,暗中再联合燕国,便是以四敌二,必有胜算。到那时击败了齐楚两大强国,那魏、韩、燕、赵四个小国,又能有什么难对付的?这便是臣的连横之策。”
“先生真乃奇人也。”嬴驷赞叹道,他开始从心底佩服这个名叫张仪的名不见经传的魏人。此刻嬴驷对公孙衍的事情也略有动摇。张仪提出的这个观念是前所未有的,如能成功付诸实践,秦国恐怕是天下再无敌手。一边是经天纬地的奇才,一边是赫赫战功的将军,究竟该如何抉择呢?嬴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公孙衍与张仪不合,这是显而易见的。公孙衍主张以秦剑横扫魏韩,而张仪主张暂止刀兵,以连横之策把棋局布满天下,进而一击必杀。两人政见不同,必定要用一个舍弃一个的。嬴驷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会,就以他天生的雄才大略,选择了张仪。但是他没有说,毕竟事关重大,驱逐公孙衍断然不可轻率。
“可如今这局势不好啊,荆楚大兵压境,亲秦的宋剔成君又被公子偃驱逐出境。我秦国该当如何?”嬴驷开始以政事来向张仪问计。
“说实话臣不解。那楚国因何要陈兵伐秦?在臣看来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张仪说。
嬴驷摇了摇头叹息说:“其实这事是寡人的过失,是寡人贪心了。魏王曾派使者前来,跟寡人说如果寡人能够不发兵援楚,便把上洛之地奉给秦国。寡人以为楚国必定能赢,便答应了。但万没有想到楚王会因此发这么大的脾气。”
“哈哈哈哈秦君不必忧虑,”张仪笑道,“依臣看,这楚王是老糊涂了。秦君您刚即位不久,不如趁此机会,与楚国联姻,一来可缓解眼下之危,二来可麻痹楚国,等到决战那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至于说那宋国,公子偃自封为宋公乃是大逆不道,他本身便是理亏。如果秦君您做个顺水人情,反去与宋国结盟,那公子偃必定要记秦国一笔人情账,到日后攻楚攻齐,都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先生大才,真乃大才!”嬴驷不知道他在听张仪分析天下大势时,双膝已然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了许多。“昔日商鞅与先君孝公畅谈,几天几夜都没有觉得厌烦,如今寡人与先生在这里畅谈,颇有当年之风啊。”嬴驷把张仪比做大良造商君,寄予厚望实乃不言而喻。
“臣不敢当。”张仪很担心嬴驷有朝一日会像对待商鞅那样,也会跟他翻脸,不过他确实多虑了。
“寡人拜先生为客卿,今后可参与到国家大政的议论中来。”嬴驷说道。
“臣不胜感激,愿为您披肝沥胆,铸造大秦万世不易之基业。”张仪站起身来,来到秦君的面前,双膝跪地,扣头感谢。
张仪难以掩饰自己的笑容,他激动万分,一颗心悬在嗓子边砰砰直跳。此刻的百感交集,化作一缕如沐浴了春光般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我张仪如今得势了!这天下,将任我搅动。哪管你是什么齐王楚王,天下的所有诸侯,都将因我的一句话而战战兢兢!

在宫内明亮的灯火下,是戴偃那张阴沉到近乎扭曲的脸。在那血红的眼睛深处,迸射出寒气逼人的目光。
身在一旁的唐鞅被戴偃吓得茫然失措,像是个木雕一样定在了那里,脸上掠过的只有惊恐。这唐鞅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但唯独这心术不正。戴偃看中了他在宋廷中的人脉关系,于是以护驾有功为由,将他破格提拔成相国。戴偃能够迅速立足,除了他掌管军队以外,和唐鞅上下奔波是分不开的。
这唐鞅虽然于戴偃有功,为人却让人不耻。曾有一日戴偃向他问计说:“这国内多有不服的人,如今寡人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服呢?”唐鞅想都没有想于是回答说:“您杀的人,其实都是有罪的人。只杀有罪的人,那您想,那些无罪的人会害怕吗?肯定不会害怕呀。您如果想让他们敬畏您,只要时不时的滥杀无辜,那样的话就会人人自危,目的也就达到了。”戴偃听罢自然也是震惊,他不明白这种犯浑的话竟然能够出自一个相国之口,但毕竟没有理由诛杀唐鞅这个有功之人。唐鞅霸占着相国之位,于宋国是绝无半点好处的,这一点戴偃心知肚明,于是对他提出的这个荒谬至极的谏言也是一笑了之。
但此时此刻的戴偃,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那个被自己驱逐下位的哥哥剔成君戴罕,跑到了宋国的邻居处,一个宋国完全无法对抗的泱泱大国——齐国。
齐王田因齐显然会充分利用戴罕作为政治筹码来要挟戴偃——如果戴偃能够实相听话,那么戴罕则永远不会成为你戴偃的一个威胁,如果不愿意成为齐国的一个傀儡,那就小心你这来之不易而又得之不正的公位吧。戴偃手中攥着的,正是写着这样内容的一份竹简。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把竹简抓的“咔咔”直响,似乎力气再大一点就可以将其撕碎一般。
这封国书却是以齐相田婴的名义写来的,其中的居高临下可见一斑,以相国的身份对话一国之君,再怎么讲也是不合乎礼的。齐国此举,正是为了挫一挫戴偃的傲气。田因齐要让戴偃明白,宋国是且永远都会是齐国的一个附庸国,不要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你不是能耐吗?你说寡人该怎么办?”戴偃逼问唐鞅道。
唐鞅如履薄冰地回答道:“这……臣实在是不知道啊。那齐王简直是欺人太甚……”
“够了!”戴偃一声厉呵打断了唐鞅的话。“你现在身居相国之位,却不能为寡人排忧艰难。你觉得你还有再待在这的必要吗?”
唐鞅听到这句话后如五雷轰顶一般,今天这一天他可是受了太多的惊吓,太长的煎熬。他不知道戴偃要做些什么,如今自己的相国位子即将不保,那以前自己得罪的那些同僚们又岂能让他过得舒服了?“忘恩负义,现在看到局势稳定就想把我给抛弃了,可要是没有我鞅,哪有你的今天!”唐鞅在心中暗暗地骂道。
唐鞅身体像是被拽住一样,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希望戴偃能够绕他一次,回来一定能够为戴偃想出良好的策略。
“哦?寡人可不认为你有这样的能力。”戴偃说话间双手一用力,那竹简像是飞散的星辰在他的手中碎裂开,发出的声音让唐鞅不寒而栗。
“鞅啊。”戴偃说道。
“臣在。”唐鞅连忙答道,生怕有了怠慢。
“你曾给寡人谏言说,要滥杀无辜才能让所有人都敬畏我,对吗?”戴偃的声音有些嘶哑。
“臣说过……啊您这是要……干什么?”唐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吓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戴偃用手指捏起一块形状很有规律的竹简碎片,用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然后侧着脸对唐鞅说道:“那寡人不如把你杀了,杀一个相国,岂不是更多人都会敬畏我?”
“不,您不能这么做!臣忠心可鉴啊。”唐鞅声嘶力竭地叫喊道。
“来人呐!把他给我拖出去斩了。”戴偃一声令下,殿外的两名侍卫便大步迈进来,拖起不断挣扎着的唐鞅便往外走。
“饶我一命吧,饶我一命吧。”唐鞅哭喊着,他的声音早已经因为惊吓和泪水而含糊不清。
“且慢。”戴偃摇了摇手。
唐鞅看见机会来了,于是赶紧挣脱了侍卫,在地上爬着前行到戴偃的脚边,希望能够以这最后的卑微换来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说他有忠心,日月可鉴的。”戴偃似笑非笑地说,“那你们就在他行刑的时候,把他的那颗忠心取出来让寡人看看。如果真的是忠心,寡人会谴责自己为什么误杀了忠臣,如若不是的话……”他说着一招手,两名侍卫再次抢步上前。
唐鞅的叫喊声,慢慢地消失了。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7 23:29: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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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08 23:28:07 +0800 CST  
第十三节 统兵伐魏
张仪见还并没有人来,于是也稍许放松了一些,在那些侍者来回收拾宫殿间不时抬起眼皮看他的一两眼间,张仪悠闲地踱着步子。
“一会进去之后不许再像上次那样无理,听明白没有?”嬴驷那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尽管声音并不大,但张仪听得十分真切。
此外还有另一个应和着的声音,不过听那脚步声,似乎来的人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张仪于是连忙走到了殿门外前去迎接秦君。侍者们见秦君到来,也很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将一切都暂时搁置下,把那些还未完活的工作全部迅速做完,离开了这里。
嬴驷看见张仪出来迎接,于是连忙快走了几步,把跟在自己身旁的嬴华甩到了后边。他一下子握住了张仪的手,说了一声“先生请”后,挽着张仪一同走进了那宫殿之中。
跟着嬴驷来的是嬴华和嬴疾。当听到嬴驷要让他们一同随他去面见这个叫张仪的人时,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嬴华。嬴华在之前张仪觐见秦君时对他百般刁难,而且从心底不喜欢纵横家:他们不过是耍嘴皮子的,哪能比得上我们这些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呢?纵有千百般的不愿,仍旧是被嬴驷强拉着来到了这里。嬴疾一向不随意开口说话,他深深地明白祸从口出这一道理。如果张仪真的有本事,那不妨花费点时间来听听,他那“连横”之策到底好在哪里。
在嬴驷与张仪欢笑的交谈声中,四人落了座。嬴驷用眼瞥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嬴疾和嬴华,嬴疾自然是低头不语,而嬴华则先是发出了不屑的声音,随后将头扭向一边,打量着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一片新的世界,只要他的目光能够不落在张仪的身上,这个他瞧不上的人的身上。
“寡人今天把你们聚到一起,”嬴驷清了清嗓子说道,“主要是为了和你们商量一下秦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接着打呗。那义渠还不老实,派点兵过去威慑他们。关东的三晋,不妨可以拿魏国下下手,再从魏国那得点好处。魏国那得到好处了,韩国自然也要争抢在魏国前面来侍奉我们秦国。”嬴华自鸣得意地讲着。
嬴驷没有搭理嬴华,而是把头转向了张仪的一边,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这……”张仪犹豫着,他以一种很难为情的表情看着嬴驷。张仪现在已经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将军是秦君的弟弟,是掌管蓝天一部分兵马的将军。如今若要直接指出他的错误,恐怕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先生不要为难,寡人既然已经拜你为客卿,你便有参议政事的权力。公子华见的世面少,论学识也是比不得先生的。请先生大胆直言,但说无妨。”嬴驷真诚地笑着说。
嬴驷见张仪还没有张口说,于是看向嬴华,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公子华,叫先生。”
“先……先生。”嬴华说的有些勉强。
“寡人尚且有错的地方,更何况是公子华,但凡先生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尽管提出来。”嬴驷补充道。
“谢秦君。久仰将军大名。臣今日要说的,其实无外乎也还是当时在朝堂之上所言的连横之策,即联魏韩以制齐楚。”张仪说道。
“这个秦君已经和我们详细地说完了,臣觉得确实可以一试。”嬴疾插着说了一句。嬴疾此话即是为了表明立场,一来张仪提出的连横策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和很大的可实施性,二来也是为了压一压嬴华那脾气,如今在场的四个人里三个人支持秦国连横魏韩,再怎么样嬴华也该收敛一下。
嬴驷听到嬴华补充的这句话欣喜不已,不仅有人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而且嬴驷其实也明白嬴华从心底也是很欣赏这个战略的,但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承认。在得到了嬴疾明确的答复后,这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许多。
“那接下来我大秦该走哪一步棋呢?”嬴驷问道,这句话不仅在问张仪,其实也是在问他自己。
“臣认为应该仍然是伐魏。”
“你看看,先说要联合魏韩,现在又是攻魏,我真不知道你是……”
“给我把嘴闭上。”嬴驷恶狠狠地瞪了嬴华一眼,直接打断了他说话。
张仪看到嬴华被训斥后那委屈的表情不禁暗自发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道:“臣认为这次的攻魏,应当不同于以往的攻魏。如犀首将军攻魏,大损魏国元气,而这次只要象征性地围一两个城池便可,臣觉得那蒲阳就是个不错的选择。魏国此时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秦国攻下此城,便有了与魏国谈判周旋的余地,如此一来,既可夺取土地,又可得一盟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公子疾,公子华,你们二人看这次若是攻蒲阳,认为怎么样?”嬴驷听罢张仪说后问道。
“臣认为张先生所说的可行。”嬴疾接道。
“你呢?”嬴驷见嬴华没有说话便又问了一次。
“臣弟……赞同。”嬴华支吾着说道。
“哈哈哈哈那这不就都解决了吗?”嬴驷爽朗地笑道,“这次攻魏,张先生,你同他二人一齐前往前线。”
张仪听到后略感惊讶。嬴驷看到张仪愣住了没有答话于是也感到好笑,他的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和刚刚那指点天下的样子简直是鲜明的对比。嬴驷于是对着嬴疾和嬴华说道:“公子疾,你沉稳持重,张先生乃我秦国客卿,不能有半点的闪失。公子华,寡人知道你多有不服,到了那里不要与先生置气,多向他学习学习。另外你也给寡人记住,张先生乃是寡人拜的客卿,这次随你们一同出征,也是寡人的意思。”
“可是楚王那边……还有楚军陈兵边境。”嬴华急忙问道。
“这不用担心,楚王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现在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过不了多久这支队伍便自动就会撤回的。到时候再派人前去与新楚王联姻修好,也就行了。”嬴驷摆了摆手笑道。“但寡人担心的就是你与张先生有什么矛盾。”
嬴驷现在已经看透,楚王是不敢开仗的。先前得知楚王将要伐秦的看法像是清晨的薄雾一样,朦胧过后便是异常的清晰。他不再对此感到紧张,只决定给足这时日不多的楚王的面子。避免无谓的牺牲,比什么都强。
嬴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嬴疾看了一眼嬴驷,随即便把目光再次投放到张仪的身上,他能够看得出这个名叫张仪的游学士子确实是有本事。他把一只手伸出压在了嬴华的手上,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
这一微小的动作却恰恰被张仪捕捉进了眼里,他放宽了心,看起来这次出征,也不会闹得那么热火朝天了。

蒲阳城上的士兵远远的可以望见,他们已经是筋疲力竭,似乎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这并不是什么硬仗,在嬴疾看来,这不过就是带着秦军出来溜一圈罢了。
秦军的大帐内却是另一片天空,不似攻城的这般处处透露着简单轻松的气氛。“你呀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嬴疾拽着嬴华地手朝外大步地走着。军帐内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嬴华当着张仪也开始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了。若不是嬴疾及时把嬴华拉出来,恐怕接下来的就是狂风暴雨了。
“我可看不明白。”嬴华赌气地说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跟到这战场上来,在这里给我们指指点点。”
嬴疾白了他一眼说:“你满脑子都是这些打打杀杀的,平时多看看书不行吗?”
嬴华默语不言,在他看来,张仪的计谋确实称得上是完美二字,但他就是不服,不服他是一介书生,凭着那只言片语就赚得了客卿之位,而看起来他似乎还有晋升的空间。这日后若是他张仪得势掌权了,凭着那连横的战略,哪里还会有武将大展身手的机会?他不禁怀念起之前与公孙衍一同出征的时候,那是多么的酣畅淋漓啊。
“我告诉你,秦君让他跟咱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获得军功,这样再提拔他就有理由了。”嬴疾不厌其烦地对着嬴华解释,语调平和。
“他若是得势了那我们去哪?”嬴华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愤怒。
“你是愿意为了你个人的荣华富贵,还是愿意为了我大秦的江山社稷?”嬴疾反问说。
“这……我……”嬴华被这一句话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这是秦君的意思,你难道是对秦君有什么意见吗?还是觉得秦君做的不对,你要做到他的那个位子上才能让我们大秦变得更好?”嬴疾此刻也带有了几分怒意。
“我绝没有不臣之心,否则的话就让上天厌弃了我,就让上天厌弃了我。”嬴华的脸被吓得发白,连忙用手指着天发誓说。
“回去之后,好好听张仪的话,”嬴疾拉起了嬴华的手安慰说,“他是个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想兴我大秦,恐怕他提出来的这连横之策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也明白这些,但我就是不服。”此刻的嬴华像是一个因没有得到喜欢的东西而闷闷不乐的孩子一样。
“你呀别再耍脾气了,那张仪也是真心实意为我大秦的。”嬴疾劝道。他见嬴华不再说什么,于是同他一齐又回到了帐中。
张仪在帐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副地图,弓着腰,仔细地看过每一处山川、河流。帐内安静得像是什么都不存在了一般。
帐帘被掀起,伴随着那击打着地面的清亮的脚步声,嬴疾和嬴华走了进来。张仪听见声响回过头去,见是他们回来了于是连忙前去迎接。
“将军你们看,我认为如果说围而不攻的话,只要切断他们的水源,”张仪说着伸出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条流入城内的河流,“将军请看,就是这里。如果我们将其切断的话,那么蒲阳便不攻自破了。”
“你……”嬴华听到后大为不解,但被嬴疾及时地拦住了,因此便不再说话。
“那我们就按照先生的意思来办。”嬴疾干脆利落地说道。“不过先生可否告诉我们,因何要这么做而不是强攻呢?”
“孙子曾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战,其下攻城’。这一次如果我们对魏人屠戮太深,恐怕魏国到时候很难成为我们的盟友,不如以此为一顺水人情,日后做起事来也方便。”
嬴疾虽然赞同张仪的策略,但还是对此感到疑惑。“日后做起事来……”,这“日后”究竟又指的是什么呢?他摇了摇头,看向同他一样满脸疑惑的嬴华。

低沉的哀嚎,狰狞的面孔,惊恐的眼神,如雨的飞箭。然而并没有太多的死尸伏地,也没有残酷到血流漂橹,像是秦魏两方商量好了一样,守城的魏军,并没有让秦军废太多的力气,这蒲阳便是城旗易主。
捷报传到了嬴驷的手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蒲阳城早在秦军出发之前就已经成为了秦国的囊中之物,拿下这座城池简直是太过容易了。不过蒲阳城能够带来的东西却远比这座城池本身要值钱。
楚系势力还是要继续打压,如今公孙衍将不再被重用,尽管张仪一再要驱逐他,但毕竟公孙衍也是能够牵制楚系外戚的一个力量。张仪有了这军功,破格提拔他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可以堵上那些整日就知道空谈的大臣的嘴,从此“联魏韩以制齐楚”也就更加的容易了。到时候接着张仪的手,拉拢亲魏派,打压亲齐派、亲楚派,大秦的宗室便可以坐稳江山。
嬴驷默默地把这份捷报放到了一边,将它的边角与几案的边角重合在一起,直到没有一点地歪斜,他才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嬴驷感觉顿时舒适了不少,多少日子的忙碌在这一刻都被清闲所替代,他希望现在的时光能够静止下来,就这样一个人,没人打扰,享受着与自己独处的感觉。
“秦君,秦君!”一个侍者带着激动的神情小步快走来,声音也因而有些微微发颤。
“干什么?”嬴驷有些怏怏不乐。
“恭贺秦君,魏八子她生了,是个男娃。”那个侍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也在替嬴驷高兴。
“生了?快带寡人去见见。”嬴驷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他赶忙站起身,却踩到了自己深衣上,差点被绊倒。他顺势扶住了旁边的墙,因此才得以站稳。自从之前将女儿嬴兮远嫁到燕国,便再也没有子女围绕在他的身边,这回魏纾直接给他生了一个男孩,怎能让他不高兴?
嬴驷大步流星地走着,已经把那个侍者甩出了很远。他的步子迈的很大,两个宽大的袖子也像是花间蝴蝶一样有规律地翩翩起舞,向前,向后,向前,向后……
屋子里乱哄哄的,然而嬴驷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直接走到魏纾的床前。他终归还是没有放下一个君王的架子,他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因为这或许会给出一个信号——这个新生的男孩便是大秦的太子,未来的秦君。如若这样,那日后多有结党,对秦国朝政来说岂不危险。
这是一个君王的悲哀!嬴驷在心中也是苦笑,他很高兴,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是他的家事,然而这也是国事。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呢?嬴驷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秦国是他的,秦君便是秦国,秦国便是秦君,紧密无间,无法分割。
“你受苦了。”嬴驷将头慢慢地低了下去,几乎要贴上魏纾的脸,他的笑容像是可以融化冰雪一般。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富有磁性,说的每一个字的气息都轻轻地略过魏纾的脸上。他的眼神和魏纾的眼神,直直地对上,羞得魏纾忙把脸侧过去,然而魏纾的脸颊却还是多出了两片如晚霞般的红晕。
“纾不觉得苦,当见到您时,便什么苦都没有了。”魏纾那轻柔的声音像是被风吹送到了嬴驷的耳畔,滑入了他的内心。
那哇哇的哭声此刻才引起了嬴驷的注意,听到这稚嫩的啼哭声,嬴驷马上四顾着寻找,仿佛慢了一分一秒都是莫大的损失。产婆将已经裹在被子里的男孩毕恭毕敬地交给了嬴驷,交到了他的怀里。
嬴驷抱着这个孩子凑到了魏纾的面前,笑着说道:“看看这个孩子,像寡人吗?”
“像。”魏纾露出勉强的笑容,她的身体此刻还很是虚弱,但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哈哈哈,你小子日后可得有出息,你得陪着寡人涤荡中原!”嬴驷的目光全然落在了这个男孩的上,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做。
“秦君,您还未曾给这孩子起一个名字呢。”魏纾提醒道。
“哦对,寡人差点忘了。”嬴驷自责地说道,“名字……名字……涤荡中原,那不如就叫荡吧。”
“荡。好名字。”魏纾轻轻地念到,似乎是在细细地品味这个字,想要尝出这个名字的含义。
“你说说你,生在了这诸侯之家。黔首们是生来就要奋力打拼,你呢,是生下来就是公子。你说,这世事,它公平吗?哈哈哈。”嬴驷一半对着儿子嬴荡说着,一半又抬起头对着魏纾开玩笑道。
这时嬴荡突然像是在挣扎一般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小拳头,打在了嬴驷的胳膊上。“嚯你看看,”嬴驷乐得更加合不拢嘴了,“小小年纪就这么尚武,这长大了可还得了?”
魏纾看着嬴驷欣慰地笑了。她偶尔也能够远远地望见嬴驷,或许那就是秦君吧,她时常这样想着。不过听那些侍者们说,嬴驷为了批阅奏疏,常常都是工作到深夜,伏案而睡。直到那个美妙的夜晚,二人才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地牵在了一起。自那之后,能见到嬴驷的次数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嬴驷看着魏纾正对他笑,也是以微笑回赠给她,不过他的内心却有着几分的愧疚。魏纾是魏国的公主,自小便娇生惯养,如今来到秦国,却是被冷落了很久。自己对她的爱,究竟是政治目的,还是那种发自心底的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嬴驷不禁想起了那远嫁到燕国的女儿,或许她也会像这魏纾一样,孤独难耐吧。
“秦君,”一个侍者小步快走到嬴驷的身旁,俯下身子,贴近嬴驷的耳朵轻声说道,“公子疾他们回来了。”
“哦?让他们到偏殿先行等候,寡人这就去。”嬴驷简单地吩咐说。他将怀中的婴孩小心翼翼地交到产婆的手中,低声对魏纾说道:“寡人去去便回。”
“嗯。”魏纾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蹙着眉目送着嬴驷离开,直到他那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片幽暗之中。
嬴驷轻车熟路地便走到了偏殿,这一回既可以任用张仪,又可以借他之力打压楚系了。想到这,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够尽早见到张仪。其实这场战争,完全是为张仪一人而打的,只不过可怜了那魏王。
“拜见秦君。”嬴疾和嬴华见到秦君来后纷纷施礼问候道。
“虚礼就免了。张先生在哪啊?”嬴驷显得有一些迫不及待,他想现在就拜张仪为大秦的相国,但是嬴驷走进来时并没有看到张仪的身影。
嬴疾和嬴华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脸色变得微微有些难看,都低头不语。嬴驷见状心中一紧,莫不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嬴驷于是抢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嬴华的领子问道:“张仪他怎么了?你说。”
“秦君莫要激动,是怪臣没能尽责尽职,没能看好张先生……”
“不要再说了!”嬴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转过头来对着嬴华咆哮道:“你可知那张仪的才华吗?顶的上十个商鞅了!你们……”
“这事真不赖我们,是张先生死活非要去感受一下上河磅礴的气势的,我们拦不住,只好留了一队人马照看他,我们就领着大部队先回来了。”嬴华见嬴驷认真了起来连忙解释说。
“什么?”嬴驷重新抬起了刚刚低下的头,因略带惊讶而语调显得有些亢奋,“你的意思是说张仪他没死?”
“臣弟一直也没说张仪他……”
“好啊好啊,两个臭小子合起伙来骗寡人是吧,”嬴驷听罢哭笑不得,只得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呵斥说,“自己去领罪。”
“诶诶诶秦君您别生气,气坏了这玉体可就不好了。”嬴疾此刻也是哈哈大笑,接话说道。
“罢了罢了,寡人不与你们追究这个了。”嬴驷嬉笑过后便收回了笑容,问道:“公子华,你这回可又与张先生有什么冲突啊?”
“这个……臣弟一开始确实有一点没管住自己,不过好在后来没有挑明。然后吧,我看张仪分析该怎么围这城时,也是颇有章法的。秦君您知道,臣一向是只尊重那些值得我尊重的人,一开始臣还以为这张仪是个就会耍嘴皮子的无用书生,没想到他竟真有这样多的本事。现在臣弟也赞同秦君您重用他。”嬴华急忙表白道。
“哈,这倒是寡人意料之外的收获。”嬴驷见状也笑着说道,“就是不知道这张仪什么时候才能看够了回咸阳。哦对了,寡人还有两件好事要告诉你们。”
“这是什么事啊,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嬴华爽朗地笑道,嬴疾也在一旁附和道。
“这第一件嘛,楚王退兵了。”嬴驷笑道。
“这可是件好事啊,”嬴华与嬴疾对视了一眼后说道,“秦君您再也不用担心这边境之患了。”
“臣弟倒是觉得,这楚王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吧。”嬴疾回答说。
“寡人觉得公子疾说的对。”嬴驷欣赏地说道,然后又继续说:“寡人的第二件好事,你们猜猜。”
“这是什么事啊,能让秦君这样高兴。”兄弟二人看嬴驷一脸神秘,也都期待起来。
“寡人得一男娃。”
嬴华听罢激动地说道:“真的假的?那臣弟可要好好地恭贺一下您了。”
嬴疾也笑道:“恭贺秦君弄璋之喜啊。”
“唉我们这刚从这沙场上回来,也没能带来什么来赠与。”
“不急,不过寡人可记着了你们欠着了哈哈。”
“名字是什么啊?”
“荡。”
偏殿之内,一片欢声笑语。

张仪感到一阵微风轻轻吹过他的脸颊。
不远处正是上河的一道拐弯处,因此气势显得磅礴。自昆仑而来的河水“清且涟漪”,后世之人也难以想象这条孕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曾经有着比“黄河”更加优美的名字。
低沉的吼鸣携带着惊涛骇浪一往无前地奔去,像是狂风暴雨席卷着一切,又像是万马齐喑奔腾在草原。侧耳细听,那可是《桑林》,亦或是《无衣》?
张仪慢慢地走向前去。脚下的大地震颤地逐渐厉害了起来。上河狂放地摇动着这里,像是在向世人宣告:你们注定要领略我的威仪。
是啊,它是那样的威仪,让人靠近它时就禁不住由衷地敬畏。它曾见证了炎黄交战于阪泉,曾流过那煌煌大夏、赫赫殷商。它亲眼看到了牧野的盛状、周召共和、五霸的兴衰、国家的兴亡,它还看到了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窈窕淑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在水一方”的“伊人”。它是那样的悠久,像是从远古奔腾而来的一股神秘且值得敬畏的力量;它又是那样的年轻,似乎比任何事物都更有蓬勃的生命力。
“先生小心!”一名侍卫叫道。
张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张仪被这雄浑壮阔的气势深深吸引住了,激起了他内心中的豪情壮志。大丈夫,就应该像上河一般所过之处皆披靡。
张仪深呼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里面来。此刻他完全清楚,自己即将成为秦国的重臣,此后秦国走的每一步棋,都将带有张仪的影子!这未来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尽管这天下依旧纷乱,但对于我张仪来说,正是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天下啊,天下啊,你越乱我就越有施展本领的地方!上天呵,人能与天斗吗?未尝不可嘛。偌大的天下啊,你们都将因我而战栗。
张仪如疾风般地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宝剑,向上一划,在空中留下一声清脆的声音,指向了天空。上河之水怒吼着奔腾带来的风吹起了他那宽大的衣袖。张仪哈哈大笑,随后像是呐喊一般,一字一顿地吟诵道: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13 09:33:09 +0800 CST  
第一章 受辱投秦(完结)
第二章 任相之路
张仪熟悉官场,从小白走向职场老手,纵横天下,游说各国君王的故事,即将开始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13 09:35: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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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13 20:49:19 +0800 CST  
第二章 任相之路
第一节 张母来秦(1)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地前进着。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大地还笼罩在一片青纱之下,依稀可见点点星辉。此时万籁俱寂,时辰尚早,太阳还只是刚刚要从地平线升起,光芒很是微弱。
马车夫不敢让马跑的太快,像是闲时遛弯一样慢慢地往前蹭着,这让平日里习惯了飞驰的感觉的他略感到一些不太适应。拉着车的马也总是发出一两声“嘶嘶”的鸣叫,看来和车夫一样也感觉这样慢慢悠悠地行进实在是缺乏奔跑的激情,不够尽兴。
车夫打了个呵欠,神情中带有几分疲倦。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因为不能让马车颠簸,只能走得慢些,因此每日是早早动身,到了深夜,才能歇息。他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小波卫队,骑在马上的人也是呵欠连天,看起来已经乏累到了极点。
车夫将缰绳都倒到一只手中,回过头去,用手轻轻地掀起一点帘子,看见车厢内的老妇人和女子早已经睡去。那个老妇人呼吸声轻微,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着,睡得已经很沉了,而那个女子看起来则睡得轻一些。
老妇人是张仪的母亲张母,而那个女子是张仪的妻子张氏。
嬴驷自从拜张仪为客卿以后,不仅多次给张仪机会来表现自己的能力,提高威望,这一次还派人偷偷地将张仪的母亲接到秦国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秦君的努力没有白费,张仪也没有让嬴驷失望。众臣在张仪杰出的政绩面前,大多也都改变了原先对他的偏见。这次张母来秦,张仪并不知情。
“累了吧?”过了一会张母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满怀关切,但带有一丝疲惫,尽管她在掩盖,但还是能够听得出。张氏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照看起来张母。
车夫听到后突然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去,只见张母面带微笑,双手搭着放在腿上,尽显端庄,已然从睡梦中醒来。张氏则还有些头晕脑胀,不过她没有顾及这些,开始询问张母哪里酸痛,然后力道适合地按揉起来。张母的头发已经有了不少的银丝,在这日月如梭的风雨的吹打下,刻下了一道道的沟壑。几天的劳累与颠簸,实在让张母难以承受,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每当车夫问她是否需要休息时,她都会说自己没事,眼神中透露着关心与理解。
张氏则是一个不爱在外人面前言语的人,只有在丈夫张仪面前,才能微微放开胆子。新婚之夜,她娇羞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红着脸,双手紧紧着攥着自己的衣服,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把目光移开丝毫。第二天早上才发现,那衣服已经被她攥着有了一道又一道的死褶子。因为不爱在外人面前言语,平日里张氏便不大在邻里之间走动。她自己不爱讲话,丈夫张仪却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有时候她也经常想,要是他能把说话的本事匀一半给我就好了,这样他对我也不会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也能更好地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这几天都行程,她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为数不多的几句还是向张母的请安和问候。
这几天张母向来没提过什么要求,但是这一次她主动询问车夫是否累了,大概是她颠簸的实在不舒服,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因此才寻了这样一个话题。
“我不累,”车夫说着赔上一个笑脸,揩了揩脸上细密的汗珠,笑着说道,“您累了吧。”
这车夫也是个极其有眼力见的人,他知道虽然自己接的是不过是两个妇人,但她们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秦君新宠张仪的母亲和妻子,这一路上侍奉她们要比对待自己的亲爹亲娘更加的恭敬。他一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忙向不远处的一个将官似的人物打了个招呼,低声说了些什么。
一行人的速度本来便不快,现在更是放慢了速度,像是虫儿缓慢地飞降,停在了这片原野之上。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我一个老婆子,让这么多人伺候着,真是受不起啊。”张母说着,露出了笑容,既带有几分母以子贵的骄傲,又带有几分让众人跟着她一起受累的愧疚和感激,那笑容里,似乎还有儿子张仪有望重振张家的开心,以及对他的前途命运的担心。张氏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的极为矜持。
“哪里哪里,您们现在可是秦君点名让我们重点照顾的。秦君说了,我们身上就是少了骨头少了肉,也不能让您们伤到一根汗毛。”那个将官打扮的人迎上前来笑着说。几天的相处他知道张母即便现在这样得了势,仍旧是谦恭待人,因此也渐渐放松下来,说话也没有那样拘谨,反而有时候还能说笑几句,给这乏味的路途平添上几抹欢乐的色彩。
张母听罢也跟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啊,倒是你们,都是大秦的好男儿,多为秦国效力。别说什么少了骨头少了肉的,你们还得上阵杀敌,换得个富贵功名、封妻荫子呢。”
“难怪张客卿平日里对我们这些手下的都那么尊重,原来是您这为人母的就是这般有礼啊。”
“那当然了,我们家那可也算得上是个贵族后裔。诗书礼乐那穷人家的看不起,我们这可是书香门第,就是再不学,也能潜移默化吧。”张母自如地应答道。
一众人一起笑起来,连那个马车夫也哈哈地笑着。车夫接过不知道多少富贵人家,哪一个都是板着脸在那里吆五喝六,唯有张母,即便儿子在秦廷中再怎么得宠,仍旧不压下人,反而让人感觉像是一缕春风一般,既柔和又细腻,那样的自然与无所拘束。
“恕在下冒昧,您可是魏人?”那个长官模样的人正了正色问道
“是。”
“那您这儿子如今为秦国效力,若是有朝一日与魏国交战,您这不是……”他说着停了下来,他这话匣子一打开,说话也就不过脑子了。这话说出了口,才开始担心与张母说这些,是否有些不合适。
张母看见他神色忽然紧张起来,连忙摆了摆手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虽然是个魏人,夫君生前还是魏国贵族后裔,然而那是我们的路。仪儿既然来到了秦国,他选择了秦国,承蒙秦君赏识,秦国也选择了我的仪儿,那就让他去走他自己的路。这条路上,不论他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若是成功了,为娘的自然替他高兴,若是失败了,我就是拼了命我也要保护仪儿。但无论如何,路是他自己选的,是得他自己走,他无悔便好。至于说什么和魏国交战,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也管不了这么多,但是我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魏国欺负秦国欺负了那是几代人了,以前秦人一见到魏人都得是低着头走过去,如今秦国强大了,反过来这么对魏国,这样以牙还牙,我自然是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的。”
一阵的沉默。张母也被从前的事情勾住了回忆,这些年忙碌营生,教育张仪,未曾停下脚步,回顾曾经的路和沿岸的风景。如今可以享清福了,回首望去,往日无年,像是被命运一路推搡着,见证着得失的玩笑。
仪儿自小便不是个老实规矩的孩子,调皮捣蛋,不管是上树摘果还是下河捞鱼,只要与学习不粘上一点关系,那可谓是样样都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经常是定下来要背书,结果念了没两句便听不见声响了,再去看时已然不知道上哪里才能寻到他。张母一回骂两回打,可是张仪的父亲因只有这一个儿子,便过于溺爱。好不容易张母打骂一通后张仪终于肯读书了,结果父亲的一个小眼神,便让张仪一下子没了任何念书的兴致,得到了这样的默许,一下子偷跑出去玩。为了这事,夫妻二人没少争执过。
天弄人意的是,张仪的父亲在张仪幼年换了一场重病,没过多久便去世了。没有人在外赚钱,整个家像是被抽掉了什么一样几乎要垮塌掉。张母忍着悲痛强咬着牙,开始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张仪也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不再贪玩,稳重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他经常能从母亲那满含泪水的眼睛里读出,自己应该长本事,到时候让母亲不再像现在这般劳累。
张母见张仪突然懂事起来,悲痛之余,也多了一些欣慰。后来有一天,张仪忽然遇到了一个乞丐,回到家后便吵嚷着要去什么鬼谷子那里求学。张母一开始仅仅是当个笑话来听,但张仪却像是被勾住魂一样,只要母亲没有答应,便天天来磨。张母最终架不住他这样,见他从前这样顽劣的孩童如今求学心切,也是件好事,更何况如果此事是假,也没有什么损失。后来学成归来,便替人家抄书,遇见没有见过的好句子就会抄写在掌中或者腿上,等到了晚上回到家中,就折竹刻写下来,久而久之都集成了一个册子。其实这样的生活也能维持生计,但张仪心怀天下,不愿把自己拘在这片小天地里,不顾母亲劝阻,开始游历四方。也就是不久之前,张仪才在秦国落下了脚跟。她的心里跳出一个词来——误打误撞,确实是这样,仪儿就是那么碰巧地遇到了那个乞丐,碰巧地学到了那合纵连横之术,碰巧地来到了秦国得到了秦君如此的赏识。
张母感觉自己的眼前变得光亮起来。远处的天边,散出一片红霞,慢慢地,越变越红,逐渐将天际染成了橘红色。在那还没有完全消褪的夜色里,一轮圆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仪儿的未来或许就像这轮红日一样吧,张母心里这样想着。此刻的她,满心的憧憬。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19 23:10:45 +0800 CST  
早朝刚散,一众臣子从正殿里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两三个一组,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公孙衍混杂在人群之中,独自一人。他衣着鲜亮的盔甲,背着手缓慢地从走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面一寸一寸地向后滑去,数着自己迈出的步数。
他这样走着,忽然感觉很不自在,像是有什么人在跟着他一样,多年的练武让他对身边即便是一些风吹草动也很是敏感。他攥了攥拳头,睁大了眼睛,猛得回过头去。
跟着公孙衍的那个人被这一下吓到了,连忙赔了个笑脸躬身一揖道:“在下冒昧了。”
“是你啊,不知营大人有何事啊?”公孙衍看见是营浅,便将握紧的拳头松开,不耐烦地问道。
这营浅生得黝黑,眼睛小得更像是睁不开一般,说话的音量也很大,因此不是很讨人喜欢。但他极爱在秦君面前表现自己,上次嬴驷询问魏国毁约、楚国陈兵之事该如何破解时,他便又像以往一样,结果说的解决办法连一大部分臣子都觉得不可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官小爵低。可是营浅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是千里马,只是遇不到赏识他的伯乐,如果有朝一日能让他担任个相国、大良造什么的,如果秦君肯采用他的计谋,别说是称霸天下,就是灭了那六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不顾周围臣子异样的眼光,反而更是自顾自地凑上前两步。“犀首将军,啊不不不不,我应该称呼您为大良造。”营浅笑着恭维道,“不知我可否邀您同在下畅饮一番?”
公孙衍轻蔑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盯到倒数起来才满意。
“你,想要干什么?”公孙衍语调略带讥讽,他一眼就看清楚了营浅是想要攀附自己,好让自己在秦君面前美言几句,混得个更好的官爵。
“在下仰慕大良造已久,想……”
“想让我替你说好话,然后秦君一听,原来营大人是这般的忠心,这般的有才,实乃是我大秦的栋梁之才啊。对吗?”公孙衍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更加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营浅听到这笑声后已经是羞赧不已,好想周围的人全部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这里,想要把他牢牢地钉在“羞耻”二字之上。他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没有办法,只能陪着笑脸,弓着身子继续应和着。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寻着那脚步看去,魏章披着铠甲,昂着脑袋走了过来。营浅心里暗暗叫苦,这魏章的傲气,绝对不再公孙衍之下,况且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想去攀附魏章,结果被魏章羞辱了一番,看来今天是又来嘲笑我了。
公孙衍和魏章都是武将,向来不把他这种文臣放在眼里,除非能够拿得出真才实学,可自己的那些政见每每都被奚落,说那不是助秦国东出,反而是助六国西进。何况这二人傲气冲天,官爵都比自己高,而且还是秦君的新宠。现在两人一起,恐怕我是在劫难逃了。
“大良造,”魏章拱了拱手,然后故作不知地笑问道,“这是谁啊在这里缠着您。”
公孙衍也略一拱手笑道:“我也不知这是谁跟着我啊,唉,‘乃如之人兮’哈哈哈。”
“他找你何事啊?”魏章身材高大,比营浅高了不少,本应该是低头看他,魏章却逆其道而行,高仰着头,仅仅是目光向下,略一扫过营浅的大致轮廓,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像便罢。
“他邀我小酌,恐怕也就这点酒量。我说魏章将军,咱俩不如豪饮一通,你认为如何啊?”公孙衍故意讥讽说。
“大良造抬爱了。那咱们去我总去的那家客栈如何?”魏章连忙拱手施礼问道。
公孙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去那等纷杂之地,不如你来我府上一饮。”
“纷杂之地,却是藏龙卧虎啊,那张仪这等大才不就是我在那里寻得的。这以后大良造您主武,张仪主文,秦国必将大出天下啊。”魏章笑着说。
“但愿如将军所言。”公孙衍也笑着。
营浅看着两个人在这里一唱一和,在众人面前极尽羞辱自己,心里腾出一阵怒火来,他从未如此恨过别人。他一向自视甚高,却也明白时运若是不济,再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是无用。同僚们经常嘲笑他的政见,他也有所耳闻,一开始不在意,久而久之也自疑起来。不过这种念头总是很快就被他挥去,他非常确信自己的能力。但是今天,公孙衍和魏章好像击中了他内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那颗高傲的心也像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仪仅仅是和秦君见过一两面,连他的模样还没有记清,他如今就已经是客卿了,不久之后也许还会再升。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他们不喜欢我却不愿对我保持尊重,我笑脸相迎他们反而要奚落我?营浅在心里暗骂。
如今公孙衍、魏章不可再有过多交往,那嬴疾嬴华更是不好说话,其他人在秦君面前又没有什么说话的分量,却不知那张仪性情……
营浅一甩那宽大的衣袖,转过身子大步走开,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却发现公孙衍和魏章已经说笑着走开了很远。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25 17:33:29 +0800 CST  
张仪从一匹高头大马上翻身跳下来,小步快跑了几下。秦宫就在眼前了,他的心情无比的舒畅。
自从在鬼谷子那里学成下山后,便游历各国,企图找到一个英明的君主施展抱负,才不负平生所学。魏国早已经成为了西河学派的魏国,官爵尽被西河学派的人所把持。自己虽为贵族后裔,可在张仪看来那不过都成了张家口耳相传的遥不可及的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贵族,到那时他连见都没有真正见过,更不敢过于奢望。
后来游历到楚国,凭着自身学识来到昭阳府上做一门客,虽不是上等,但至少自此时起,他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鬼谷子教给他的那些将相之学也才慢慢地知道了该如何在这纷乱如麻的世界中运用。可是胸中纵然学识如山,也敌不过楚国的现状——官爵尽被贵族把持。屈、昭、景三家已经成为了楚廷中新的权贵,即便是自家子弟想要有所升迁尚算困难,更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外来的小门客呢?但是张仪却始终不舍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这里管吃管住,不必为生计烦恼,慢慢地志气也被消磨了。
命运总是多舛的,正当张仪认为自己的人生就会这样走下去的时候,和氏璧一事将他彻底地打醒了。自己平白无故遭人陷害,险些葬送了性命。他被丢到外面的一片草地上,等他醒来,顾不得身上疼痛万分,含着屈辱的泪水一寸一寸地爬回家中。自那一天起他明白了,你若想在这世上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地做人,你就得有权、有钱。
于是他不再安于现状。曾听闻孟子说过“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张仪虽然对孟子本身并无甚看法,但这句话在此时却像一把刀一样狠狠地挖着他的心,他后悔自己为何要在楚国那里浪费时间,他后悔自己当年那斗志居然也会被消磨殆尽,他后悔……
张仪没有被这些困难击倒,但是接下来他面对的便是两条路:要么去齐国,要么去燕国。魏韩赵三国自不必考虑,紧邻秦国,日后必定每晚都不得安宁。秦国张仪自内心其实还是抵触的,商鞅之法严苛至极,甚至还有一套专门为张仪这类人定的《游士律》,到了秦国必须常配“符”、“传”、“验”,而剩下的更多繁法缛律更是数不胜数,自己若到了秦国,可能连脚跟还未扎稳便被罚的一文不剩。反观燕国和齐国则更具优势。燕国从来不与中原争霸,反而可以凭借这种优势促成合纵,因为由燕国发起合纵,更会被其他各国所信。燕国不参与中原各国的事务,虽得不到什么好处,却也未必会有多大的损失,而且表现出的姿态还是燕国不为私利,专门站在各国的立场上来为各国谋求利益——合纵的难度会大大下降。齐国国力天下第一,若想维持此态势,需要解决另外两个劲敌,即秦国和楚国,自己若是去了,也有很大的施展拳脚的空间。
但是徐州相王却像一堵墙一样,一次堵死了他这两条出路。魏齐相王,各谋私利。魏国谋的是统一三晋,而齐国谋的是吞并燕国。如此一来,若去燕国,则合纵不成反要直面强大的齐国;若去齐国,极有可能劝说无用,最后陷入燕国的泥潭之中,鹬蚌相争,秦人得利。幸得遇见了昭文君,经过一番畅谈,他决定前去秦国一试。
前路依旧坎坷,先是在客栈中度日如年,见不到秦君,反而身上的盘缠都快用尽。经过魏章帮助得以在秦廷之上游说秦君,却被众臣耻笑。他的心被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过,不知远方在哪里。后被戴偃抛弃,又关入狱中。他本已绝望至极,却偶然听到秦君亲自要召见他的消息,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觉得自己经过这些挫折,对仕途不再有任何期待,但他错了,只是见到了一点的光,便又重新燃起了他心中那团追求功名的火焰。功名就像是树上的叶子一样,你落下了只有腐烂在泥土里的下场,你的那个位置,终究会长出新的叶子来。自那以后,便是一顺再顺。
张仪忽然想起鬼谷子在他下山之前说的那一番话——
“师傅,弟子下山了。您保重身体,来日我搏得富贵功名,再回来看望您。”张仪跪下辞别道。
“你起来吧。”鬼谷子低沉着嗓音说道。
张仪站起身来,仍然微躬着身子。
“你临走之前,去后山采一朵花下来。”
“这是为何?”
“你想知道你未来的吉凶吗?”
“弟子当然想了。”
“那便去。”
张仪应了一声,随后向后山快步走去。已经是春季,在那瀑布旁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一片春机盎然。他没有询问这花该如何采,似乎是随意一采便可,于是找到了一株花草,连根拔起。然后像捧着宝贝一样快步走回去。平日他从不喜这些花草,因此也不知这株植物有什么名字。
张仪将这株花草郑重地递给鬼谷子,心里忐忑不已,不知自己未来前途命运将会如何。
鬼谷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只见这花缺了两瓣花瓣,其他花瓣上也尽都是泥土,随后他又数了数花下连着的草,一共十九根。鬼谷子看罢不急不慢地说:“这花缺了两瓣,一瓣是开始的那一瓣,寓意你下山后便坎坷不断,一瓣是结尾那一瓣,寓意你晚年时悲惨不已。其他花瓣却都开的饱满,只是上面都有些泥土,看得出你会得意一阵子,但是需要时时注意你身边的那些泥土。这株草一共十九根,说明你能够行大运十九年。”
张仪听了睁大了眼睛。鬼谷子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继续说道:“再送你一句话:绝处逢生,喜极而悲。”
张仪想到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戴偃抛弃和被打入狱后,不正是自己“绝处逢生”吗?看来这最开始那一瓣的坎坷已经熬过,就是不知那最后一瓣的悲惨会如何到来。张仪想着不由得冷哼了一句,自扰之忧!他的脑子里,还仍然是刚刚在上河边吟诵的《玄鸟》。
不知不觉间,张仪已经被带领着走到了偏殿之前,他的马已经被一个侍者牵好。另一个侍者小步快跑来俯下身子低声说道:“秦君已经在偏殿里等您多时了。”
张仪听罢赶忙跑到偏殿之前,进去之前他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却想到自己这身衣服还是游历诸国时穿的那身。低头一看,上面已经布满了尘土,脏乱不堪,张仪不由得笑了笑,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嬴驷在坐上端坐着,一听到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走上前来迎接,然后全身打量了一番笑道:“先生这一趟,瘦了啊哈哈哈哈。怎么样,累吗?”
“为秦君效力,不敢言累。”张仪躬身一揖道。
“哈哈哈就是,堂堂男儿不要因这一点困难就轻易觉得累。你知道吗,寡人这里呢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嬴驷说着板起了脸。
“那各是什么啊?”张仪问道。
“一个呢是好消息,还一个呢……”
“臣可是犯了什么罪?”张仪立刻慌了起来。
嬴驷看到后哈哈大笑:“哈哈哈还一个也是好消息,瞧瞧把我们张先生吓的。”
“哦那就好。”张仪小声嘀咕道。
“这第一件事呢,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大秦的官员,回来你去你的府上,让那些仆人给你好好打扮打扮。”
“府上?什么府?秦君您莫不是……”
“没错,寡人赏赐给你一座府邸。那些臣子们总是非难你,寡人倒要堵上他们的嘴,偏不依了他们的愿,遂了他们的心。”嬴驷像个孩子般赌气道。
“谢秦君!”张仪连忙跪下道。
“诶不必,先生请起。这若日后做得好,寡人还欲拜先生为相国,与寡人共掌秦国。”
张仪听罢更是惶恐不已,连忙磕头谢恩,但随即被秦君拉了起来。
“这第二个好消息嘛,嘿嘿。”嬴驷狡猾一笑,然后拍了拍手,一个女子扶着一个老妇人从侧面的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张仪看清那是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后,全身像是冻住一般颤抖着。他的眼里顿时闪出泪花,再也忍不住,重重地跪在地上,拖着哭腔大声道:
“娘——!孩儿不孝……”
楼主 狂飙燮上甲  发布于 2020-05-25 17:35:02 +0800 CST  

楼主:狂飙燮上甲

字数:209508

发表时间:2019-09-07 20:31: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4:53:5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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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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