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李石匠便开始劝李晓成不要做稻草人了,不做石匠的活儿,也可以去学其他的,比如木匠,打井,瓦匠等等。
李晓成却不听。
李石匠见他不听,难免要骂一些难听的话来。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要有后先要有家,什么要有家先要有女人之类的话也没有少说。
李晓成逼急了便吼道:“没有别的女人嫁给我也不怕,我自己做一个女人!”
之后一段时间里,李晓成专门做各种各样的稻草女人。那些稻草女人做得非常漂亮。不过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以此取笑他,说他有了一屋的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能解开衣服的女人。
李晓成听到他们这样取笑便会脸色突变。
有一次,李晓成发现自己精心制作的稻草女人全部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他看到李家坳的水田里到处都立着漂亮的稻草女人。原来是那帮故意取笑他的人偷了他屋里的稻草女人,插到水田里去驱赶鸟雀了。
李晓成发了狂,跟偷稻草女人的人打了一架,差点将那人打死。
李石匠没有帮助儿子,却将闯祸的儿子打了一顿,责骂儿子道:“那些稻草女人能跟你说话吗?能给你做饭吗?能给你铺床吗?能给我生个胖孙子吗?它们什么都不是!你却因为它们跟人打架伤人?”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的儿子被父亲责打之后并没有放弃做稻草人,反而更加投入地制作稻草人,几乎到了癫狂的状态。
李石匠和他女人发现儿子做的稻草人越来越逼真,几乎要跟真人一模一样了。
一天晚上,李石匠在干活的人家喝了一点小酒回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漂亮的姑娘在门前嬉笑聊天。那两个漂亮姑娘见李石匠走了过来,立即闭住了嘴,忍住了笑,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李石匠。
李石匠听到其中一个姑娘悄悄对另外一个姑娘说道:“你看,那不是李晓成的父亲吗?”
另外一个姑娘欣喜道:“是啊是啊。”
李石匠觉得那两个姑娘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她们是村里哪户人家的闺女。
推开门的时候,李石匠又听到她们悄悄说:“要是能嫁给李晓成就好啦,他手那么巧,心那么细,嫁给他之后肯定会青春不老。”
另一个姑娘窃窃说道:“就是呢。可是那么多姐妹偷偷喜欢他,谁知道他会选择哪一个啊?”
先前那个姑娘说:“谁说他只能选一个?三房四妾的在大户人家难道还少见了吗?只要他愿意,我心甘情愿做他的偏房。”
李石匠听了这些话,心中一喜。莫非背地里还真有这么多姑娘喜欢我家儿子?看来他那不能养家糊口的手艺虽然令人头疼,但是也有人喜欢他这一点哪。
李石匠开了门,进了屋。
当时月亮已经挂在了树梢上,屋里有点光。
李石匠刚进屋就发现屋里坐着好几个漂亮的姑娘,比门口那两个还要漂亮。那樱桃小嘴,柳叶眉,葱根手指,都是李石匠只能在墙上的画上看到的。平日里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女?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美女?
李石匠心中疑惑。
那些美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高不低。
李石匠忙问挨得最近的一个美女:“请问一下,这是李石匠的家里吗?”他见了这个场面,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喝多了酒头晕眼花走错了门。
那个美女眨眨眼,说道:“是啊。这就是李石匠的家。”
李石匠看这个美女还是面熟,可是在心里将村里所有人家的闺女的容貌想了个遍,还是没有认出对面的美女是谁。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李石匠揉了揉眼睛。
美女说道:“托媒人做媒呢。”
李石匠大为惊讶:“做什么媒?我怎么不知道?”
美女挥挥手,说道:“哎呀,还能做什么媒?李晓成的媒呗!想要跟李晓成的姑娘太多,一个一个地相亲相不来,所以大家都来这里排队了,让李晓成当着媒婆的面一个一个地看,看中谁就留下谁。”
李石匠心中一喜。莫非这几天我在外面砸石头,家里的儿子突然出息了?原来门可罗雀,现在摩肩接踵。看来我儿子是出息了!想想以前,李石匠突然觉得对不住儿子。他喜欢制作稻草人,做父亲的就应该支持他。虽然这种爱好不能带来丰厚的收入,但是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的快乐啊!再说了,石匠砸石头,木匠锯木头,瓦匠搅泥巴,铁匠打铁,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儿子做稻草人,也是他这一行的状元。难道就因为这东西不够赚钱就责骂他鞭打他吗?
如果做稻草人能赚到钱,那自己就不会去打他骂他的话,说到底这不是他的错,而是不赚钱的错。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2 17:45:29 +0800 CST  
李石匠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儿子可怜,觉得儿子委屈。
那美女见李石匠几乎要哭出来,忙轻声问道:“您哭什么呢?您是怕您的闺女嫁不了李晓成这样的人吗?”
李石匠嘶哑着嗓子说道:“不是呢,我是怕我的儿子娶不了媳妇。”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睡房里走。
李石匠见他的女人在床头上酣睡,忙将她推醒,责怪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给儿子谈媳妇的时候你着急得像猴子一样。现在人家的闺女们都挤到家里来了,你却呼呼地睡觉?你还有良心没有了?”
李石匠的女人被他推醒,咂嘴道:“啧,你这人是怎么了?一身酒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我还要出去割猪草呢。洗脸水给你打好了,在洗脸盆里,你擦洗一下了早点睡吧。”说完,李石匠的女人侧了身朝里面睡。
李石匠抓住被子,一把连被子带女人拖到床边缘,打了个酒嗝,说道:“这个时候你怎么睡得着呢?我们的儿子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女人来找他,我们不帮忙过过眼?虽说个个长得都很标致,但是以后会不会做家务?会不会孝顺?快起来跟我去看看。媒婆都是拿了谁的钱就替谁说好话的,莫让儿子上了媒婆的当!”
“你说什么胡话呢?哪里有女人找他?哪里有媒婆?”李石匠的女人不耐其烦,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蓬松。
“就在儿子的房门外啊!家门口还有两个!我看得清清楚楚!”李石匠说道。
李石匠的女人叹了一声,去了放脸盆的三脚架上,将一条湿手巾从瓷脸盆里提了起来,连水也没有拧,就直接摁在了李石匠的脸上。
洗脸水是凉的。李石匠的脸一碰到湿漉漉的的手巾就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清醒了不少。
“我看你是为儿子的婚事操心操太多了,做梦都是给儿子说媳妇!”李石匠的女人将手巾拿下,扔回脸盆里。
月光从窗户照进屋里,落在脸盆上。脸盆里水波荡漾。仿佛这是一汪池水。
水波静下来后,一个半圆的月亮出现在脸盆里。
“能找的媒婆我都找过了,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跨进我们家的门。谁还会这么晚了来找我们家儿子说媒?你是喝多了猫尿看花了眼吧?”李石匠的女人生气道。
李石匠这才有所醒悟,跺脚道:“对哦。我们好找歹找没人来,怎么可能突然来这么多女的呢?”
“就是嘛。”李石匠的女人叹气不已。
“可是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们了,还听到了她们说话。”李石匠说道。
“你肯定是看花了眼。”李石匠的女人拉着他走到外面去。
可是跨出睡房的门后,李石匠的女人愣住了。
眼前确确实实有好多姑娘挤在儿子的房门前,争先恐后,表情焦急。不时地有漂亮姑娘从儿子的房间出来,不时地有漂亮姑娘进去。姑娘们私底下窃窃讨论,大多表达了对李晓成的仰慕之情,生怕李晓成看不上自己。李石匠的女人听得分明。
“她们什么时候来的?”李石匠的女人一会儿惊一会儿喜,她转过头问李石匠。
李石匠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见她们仍在,也欣喜不已,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快快,我们进屋去帮儿子挑媳妇!”李石匠的女人急忙朝李晓成的房门走去。
房门前的人实在太多,李石匠的女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屋里。
李石匠紧跟在他女人的身后。
进了屋,屋里宽松多了。屋里并排站着三个美女。美女面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媒婆。媒婆的眼睛有点古怪,瞳孔是黄色的,还微微发亮。
李石匠的儿子李晓成则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李石匠的女人忙扯了李石匠的袖子说道:“你看,我早就猜到我们的儿子害羞,不肯说话。要是让这个媒婆把关的话,她肯定选给她钱最多的那个姑娘。我们得帮儿子选。”
李石匠连连点头。他顿时变得紧张兮兮的,仿佛是他要挑选这些姑娘一样。
一袭黑衣的媒婆见李石匠和他女人进来了,忙起身让座,恭恭敬敬又略带讨好地说道:“哎呀,你们二老出来啦?你们看这三个姑娘怎样?我看了十多个了,觉得这中间的姑娘长相最好,性格最好。我准备定下来做你们二老的儿媳妇了。”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将手一甩,说道:“后面还有这么多没看过的,现在定下来太早了吧?我来问问。”说着,她坐在了媒婆的位置上。
媒婆笑嘻嘻地点头,让李石匠的女人来做主。
李石匠则站在他女人的身后帮忙指点。
李石匠的女人对站在中间的姑娘问道:“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啊?”
中间的姑娘果然长得非常标致。在以前如果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她的儿子,她会喜得去祖坟山上去烧高香,放鞭炮。别说这么标致的了,就是左右两边长相稍逊的姑娘,她也会喜得掉了大牙。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那姑娘说道。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2 17:45:55 +0800 CST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那姑娘说道。
“哎呀。那不行!你们先出去吧,换后面的人进来!”李石匠的女人将手一挥。
背后的李石匠忙低声说道:“这个姑娘可以啦!你干吗要换?”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道:“你懂什么?她家里有个弟弟的话,那边父母就会只关照那个继承香火的弟弟,不但舍不得拿钱补贴女儿,还得女儿拿钱出去补贴他们!”李石匠的女人很快就找到了当婆婆的感觉。
媒婆赔笑地挥挥手,让这三个姑娘出去,换了三个姑娘进来。
刚进来的三个姑娘都比刚才出去的姑娘还要漂亮。

李石匠激动地指着左边那个姑娘凑在他女人的耳边说道:“那个姑娘真是漂亮,屁股也大,肯定能生会生。就定那个吧。”
李石匠对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喊道:“你这个不争气的!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睡觉!还在生我的气?”
李晓成一动不动。
李石匠以为儿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搭理他,他也干脆懒得搭理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美人,让他有了种皇上选妃的感觉,当然,他不是皇上,他是太上皇。他一辈子只在石头上砸出这么漂亮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来自于他的幻想,来自于他的梦。其实很多人说他在石头上雕刻的美女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想入非非。曾有一个富人要他用石头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供他玩耍。李石匠没有答应。他认为石头一旦有了形象,便同时有了灵魂。他不愿意自己亲手做出的美女被富人亵玩。
那个富人床上有一个竹美人。竹美人其实不是美人,也没有人的形状,就是一个两边宽中间细的竹编筒而已。夏天的时候抱着竹美人睡觉非常凉快。
可是那个富人肥得流油,天一热就浑身流油水。那个竹美人被他的油水侵蚀,变得又黑又黄,仿佛那不是竹美人,而是竹老人。
所以他想让李石匠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
其实从这方面来说,李晓成在制作稻草人的时候继承了父亲的特长。
黄色瞳孔的媒婆见李石匠大声吼,忙阻止道:“现在天色已晚,别人家都睡下了,你这么喊的话会吵到邻居隔壁的。请你小声点吧。”
李石匠点头,专心辅助他女人帮儿子“选妃”。
李石匠的女人先问李石匠指过的姑娘:“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那个姑娘彬彬有礼地回答:“没有。我是独生一个。”
李石匠高兴不已,对他女人说道:“这就好了。她家里没有弟弟哥哥,家财都会用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总该合适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伸出手示意李石匠少说话,让她来。
“你家里上面有几口人?”李石匠的女人问道。
那个姑娘含笑回答:“上面有六口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另外两边各有一个姥姥。”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对她男人说道:“你听到没有?上面有六口人!她已经这个年纪了,姥姥不久就会去世,要花一笔丧礼费。等到我们的儿子跟她结婚后,还有这么多老的要照顾,负担会比较重。过年过节还得送好几份礼!我们必须找一个上面老人不多的姑娘,为我们的儿子减轻负担。”
李石匠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道:“养老送终那是份内事,怎么可以因为她家里老人多就不答应婚事呢?难道你要我们的儿子娶一个家境不错还没爹没妈的姑娘?这也太苛刻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得意地笑道:“今非昔比!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姑娘呢!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我不相信!”
问过其他两个姑娘,条件还不如先前那个。只好又换人。
一连看过了十多个姑娘,李石匠的女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家中条件很不错,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在世的姑娘。
媒婆显然没了耐心,见她选择了一个姑娘后,生怕她反悔,拉着姑娘的手走到李石匠的女人身边,说道:“我看,要不今晚就让您的儿子跟这位姑娘同房吧?免得您后悔,也免得姑娘家里反悔。您觉得怎样?”
李石匠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打断她男人的说话,大声道:“有什么不好?这个姑娘是这些姑娘里最好的。早点跟我们晓成同房了,早点成为我们家的人,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别说姑娘等不及,我都等不及了。同房吧!今晚就同房!”
李石匠道:“你总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吧?”
“问他的意见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替他决定就是了。之前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媒婆找媳妇,踏破了多少人家的门槛,可是哪有人搭理我们?今晚难得突然之间有这么多姑娘想嫁到我们李家来,万一她明天早上后悔了,那怎么办?”
经过这一番提醒,李石匠也认为尘埃落定的好,拖拖拉拉的,难免后面又会生出变故来。他在之前给儿子求人的时候可是受够了。
“那就今晚!”李石匠拍腿道。
黄色瞳孔的媒婆喜形于色,忙将那个漂亮温顺的姑娘拉到李晓成的床边,叫姑娘钻进了李晓成的被窝。
李石匠夫妇高兴得不得了。
媒婆给那个姑娘盖好被子,捏了捏被角,回过来推李石匠夫妇出门。
李石匠不肯出去,看着床上的儿子说道:“媒婆,我儿子怎么还躺着不动呢?”
媒婆嘴角的笑拉得很长,仿佛翘起的两根胡须。媒婆说道:“他当然不会动啊。你们呆在这里,他好意思吗?”
李石匠夫妇点头道:“媒婆说得是!”
走出门后,李石匠想起还没有送女方彩礼,忙拉住媒婆的手问道:“媒婆,我们还没有给女方送彩礼呢。什么时候我们去女方家里送彩礼比较好呢?”
后来李石匠说,他抓住媒婆的手时感觉不对劲,毛乎乎的。可是他低头去看媒婆的手,发现那是一双保养极好细皮嫩肉的手。
媒婆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要什么彩礼?”
李石匠忙说道:“彩礼还是要的,这是礼节。”
媒婆在堂屋门口看了看天空的月光,两只眼睛放光,就像李石匠家映照在月光下的洗脸盆里的水一样。“人情一把锯,你锯来我锯去。礼尚往来都是虚的。你儿子能娶她,她就满足了,不需要彩礼。”她看月光的眼神非常虔诚。
李石匠忍不住也瞄了一眼天空的月亮。月亮跟其他时候并没有区别。桂花树还是那棵桂花树,只是看不见砍树的吴刚。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2 21:45:39 +0800 CST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那姑娘说道。
“哎呀。那不行!你们先出去吧,换后面的人进来!”李石匠的女人将手一挥。
背后的李石匠忙低声说道:“这个姑娘可以啦!你干吗要换?”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道:“你懂什么?她家里有个弟弟的话,那边父母就会只关照那个继承香火的弟弟,不但舍不得拿钱补贴女儿,还得女儿拿钱出去补贴他们!”李石匠的女人很快就找到了当婆婆的感觉。
媒婆赔笑地挥挥手,让这三个姑娘出去,换了三个姑娘进来。
刚进来的三个姑娘都比刚才出去的姑娘还要漂亮。

李石匠激动地指着左边那个姑娘凑在他女人的耳边说道:“那个姑娘真是漂亮,屁股也大,肯定能生会生。就定那个吧。”
李石匠对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喊道:“你这个不争气的!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睡觉!还在生我的气?”
李晓成一动不动。
李石匠以为儿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搭理他,他也干脆懒得搭理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美人,让他有了种皇上选妃的感觉,当然,他不是皇上,他是太上皇。他一辈子只在石头上砸出这么漂亮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来自于他的幻想,来自于他的梦。其实很多人说他在石头上雕刻的美女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想入非非。曾有一个富人要他用石头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供他玩耍。李石匠没有答应。他认为石头一旦有了形象,便同时有了灵魂。他不愿意自己亲手做出的美女被富人亵玩。
那个富人床上有一个竹美人。竹美人其实不是美人,也没有人的形状,就是一个两边宽中间细的竹编筒而已。夏天的时候抱着竹美人睡觉非常凉快。
可是那个富人肥得流油,天一热就浑身流油水。那个竹美人被他的油水侵蚀,变得又黑又黄,仿佛那不是竹美人,而是竹老人。
所以他想让李石匠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
其实从这方面来说,李晓成在制作稻草人的时候继承了父亲的特长。
黄色瞳孔的媒婆见李石匠大声吼,忙阻止道:“现在天色已晚,别人家都睡下了,你这么喊的话会吵到邻居隔壁的。请你小声点吧。”
李石匠点头,专心辅助他女人帮儿子“选妃”。
李石匠的女人先问李石匠指过的姑娘:“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那个姑娘彬彬有礼地回答:“没有。我是独生一个。”
李石匠高兴不已,对他女人说道:“这就好了。她家里没有弟弟哥哥,家财都会用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总该合适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伸出手示意李石匠少说话,让她来。
“你家里上面有几口人?”李石匠的女人问道。
那个姑娘含笑回答:“上面有六口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另外两边各有一个姥姥。”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对她男人说道:“你听到没有?上面有六口人!她已经这个年纪了,姥姥不久就会去世,要花一笔丧礼费。等到我们的儿子跟她结婚后,还有这么多老的要照顾,负担会比较重。过年过节还得送好几份礼!我们必须找一个上面老人不多的姑娘,为我们的儿子减轻负担。”
李石匠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道:“养老送终那是份内事,怎么可以因为她家里老人多就不答应婚事呢?难道你要我们的儿子娶一个家境不错还没爹没妈的姑娘?这也太苛刻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得意地笑道:“今非昔比!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姑娘呢!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我不相信!”
问过其他两个姑娘,条件还不如先前那个。只好又换人。
一连看过了十多个姑娘,李石匠的女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家中条件很不错,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在世的姑娘。
媒婆显然没了耐心,见她选择了一个姑娘后,生怕她反悔,拉着姑娘的手走到李石匠的女人身边,说道:“我看,要不今晚就让您的儿子跟这位姑娘同房吧?免得您后悔,也免得姑娘家里反悔。您觉得怎样?”
李石匠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打断她男人的说话,大声道:“有什么不好?这个姑娘是这些姑娘里最好的。早点跟我们晓成同房了,早点成为我们家的人,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别说姑娘等不及,我都等不及了。同房吧!今晚就同房!”
李石匠道:“你总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吧?”
“问他的意见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替他决定就是了。之前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媒婆找媳妇,踏破了多少人家的门槛,可是哪有人搭理我们?今晚难得突然之间有这么多姑娘想嫁到我们李家来,万一她明天早上后悔了,那怎么办?”
经过这一番提醒,李石匠也认为尘埃落定的好,拖拖拉拉的,难免后面又会生出变故来。他在之前给儿子求人的时候可是受够了。
“那就今晚!”李石匠拍腿道。
黄色瞳孔的媒婆喜形于色,忙将那个漂亮温顺的姑娘拉到李晓成的床边,叫姑娘钻进了李晓成的被窝。
李石匠夫妇高兴得不得了。
媒婆给那个姑娘盖好被子,捏了捏被角,回过来推李石匠夫妇出门。
李石匠不肯出去,看着床上的儿子说道:“媒婆,我儿子怎么还躺着不动呢?”
媒婆嘴角的笑拉得很长,仿佛翘起的两根胡须。媒婆说道:“他当然不会动啊。你们呆在这里,他好意思吗?”
李石匠夫妇点头道:“媒婆说得是!”
走出门后,李石匠想起还没有送女方彩礼,忙拉住媒婆的手问道:“媒婆,我们还没有给女方送彩礼呢。什么时候我们去女方家里送彩礼比较好呢?”
后来李石匠说,他抓住媒婆的手时感觉不对劲,毛乎乎的。可是他低头去看媒婆的手,发现那是一双保养极好细皮嫩肉的手。
媒婆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要什么彩礼?”
李石匠忙说道:“彩礼还是要的,这是礼节。”
媒婆在堂屋门口看了看天空的月光,两只眼睛放光,就像李石匠家映照在月光下的洗脸盆里的水一样。“人情一把锯,你锯来我锯去。礼尚往来都是虚的。你儿子能娶她,她就满足了,不需要彩礼。”她看月光的眼神非常虔诚。
李石匠忍不住也瞄了一眼天空的月亮。月亮跟其他时候并没有区别。桂花树还是那棵桂花树,只是看不见砍树的吴刚。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2 21:57:13 +0800 CST  
我走啦!”媒婆朝大门外走去。
李石匠忙挽留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如果不嫌寒酸的话,今晚就在我家住得了。”
李石匠的女人也忙出言相留。
媒婆却不搭理他们,兀自朝门外走去,出门之后随手带上了门。
李石匠的女人忙催促李石匠:“都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人走呢?快去把她留下来!免得人家以后说我们李家待客不真心!”
李石匠急忙跟了过去。
打开大门后一看,月亮的银光铺满大地,地面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这片“雪地”里没有媒婆的背影,也没有媒婆的脚印。
“跑得真快!”李石匠感叹道。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稍远处的田埂上。那里似乎匍匐着两个人。李石匠走近一些,那两个东西似乎是两具尸体。他壮着胆子再靠近一些,用脚去踢了一下。那个东西翻了过来。
原来是两个废弃的稻草人,被他踢了一脚之后,里面的稻草从衣服下面露了出来。随即二三十只在稻草人体内做了窝的小老鼠从稻草里爬了出来。老鼠的毛还没有长全,不知道逃跑,只爬来爬去。
李石匠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栓上门。
随后,李石匠夫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喜事,两人哪有睡意?于是,他们在床头说了许多话,说到两人都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去。
李石匠的女人说,做娘的总比做爹的要操心多了,哪怕操的是空头心。
第二天一大早,李石匠的女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好了早饭。
她想让儿子和昨晚来的新媳妇吃一顿美味的早餐,让新来的媳妇对这个家有个最初的好印象。
她炸了两大碗糯米团,撒上红糖,然后去儿子的房间叫他们起床。
到了儿子的房间,她见被子还是媒婆昨晚盖着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儿子和姑娘都是面朝里面侧身睡着的,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揭开被子的一角,发现姑娘身上的衣服还像昨晚一样穿着的,和衣而睡。她更加不高兴了。
这不是她期待看到的。
但是儿子不主动,姑娘又矜持的话,做娘的再着急也没有用。
她又不想让儿子知道她偷偷看过,便放下被子,轻轻悄悄退回到房门口,咳嗽了一声,说道:“晓成,起来吃饭了。”
她儿子咂咂嘴,睡意未消地哼哼道:“妈……今天吃饭怎么这么早……”
要是在往日,她会走到床边掀开儿子的被子,叫他起床。但是今天不同。她不能这么做。
她站在门口重复道:“晓成,起来吃饭!”声调比刚才稍高。
她儿子以前总会在她掀被子之后还赖一会儿床。可是今天她儿子不见母亲掀被子,反倒不习惯了。
李晓成扭头来看他母亲,看看她为什么没掀被子。
可是扭头后没看到她母亲,反倒看到一张漂亮得晃眼的脸。
李石匠的女人以为儿子扭过来的头会露出一张笑脸。
可是她儿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叫喊,吵醒了家里的李石匠,也吵醒了左邻右舍好几户人家又轻又淡的晨梦。

李晓成在狂叫声中一脚将睡在他被窝里的姑娘踢下了床。
姑娘在地下打了几个滚,衣服散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橙黄色稻草。李石匠的女人这才明白,睡在她儿子被窝里的不是女人,而是稻草人。而这个稻草人正是出自儿子李晓成之手。昨晚所有的把戏都是稻草人作的祟。
就在同时,一只黑色的野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黄色的瞳孔格外引人注意。
李石匠的女人想起昨晚的媒婆模样,这才知道那个媒婆原来是一只猫幻化而成。
“妈,是你把我的稻草人放到我被窝里的吗?”李晓成脸色煞白,仿佛是一张纸。乍一看,他也如一个稻草人。
李石匠的女人连忙将昨晚看到和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李晓成却不相信他妈妈的话。
被吵醒的李石匠急忙火忙来到儿子的房间,为妻子作证。
李晓成还是不相信。他认为爸妈为了逼他结婚已经着了魔,故意将稻草人塞到他的被窝里,然后合伙来骗他。
李晓成起床之后,立即去了他放稻草人的储藏室。储藏间里以前做好的稻草人全部不见了,只有尚未完工的残缺稻草人留在原来的地方。李晓成以前将储藏间整理得井井有条,稻草码放在悬空的楼板上,纸张放在一个木箱里。现在却乱成一团糟,稻草撒得到处都是,纸张不但乱撒,还有被踩的脚印。
李晓成跟家里大闹了一场,此后很少跟爸妈说话。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3 15:46:08 +0800 CST  
李石匠和他女人偷偷讨论,渐渐倾向于相信自己是受了儿子制造的稻草人的骗。他们觉得被稻草人耍了。不过他们认为自己被稻草人耍是因为他们太希望儿子找到媳妇。稻草人正是钻了这个空子。鬼作祟往往都是因为人有空子可以钻。没有空子可以钻的人,鬼是没有办法作祟的。
李石匠的女人以为儿子受此打击,会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搭理女人,故意跟他们执拗生气。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儿子跟一个陌生女人交往了。
由于李晓成还在跟家里人斗气,所以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这个女人,更不可能给父母介绍。他偷偷地跟那个陌生女人约会,在田间,在地头,在山中。那个陌生女人不定时地出现,有时候一大早就来了,有时候在中午,有时候傍晚才出现。
李石匠的女人觉得这是好事,所以没有去打扰他们。虽然儿子尽量避开她,但是她也尽可能躲着儿子,成全儿子的好事。
这就造成李晓成突然倒下之后,李石匠的女人还对那个陌生女人一无所知。
李晓成和那个陌生女人交往了两三个月后,那个陌生女人突然消失了。
陌生女人消失的那天,李石匠的女人凭着直觉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切。那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听见外面有乌鸦在叫。她非常讨厌乌鸦,捡了石子朝那只乌鸦扔,想将它赶走。可是她扔得很不准,吓不到它。
听了乌鸦叫之后,她就隐隐感觉要发生什么事,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还是提心吊胆的。做饭的时候怕烧太大火,结果饭煮得半生半熟。拿碗的时候感觉不自在,结果打破了三只饭碗。喝茶的时候心里慌慌的,结果呛了一口。
那天李晓成一直在那个储藏间做新的稻草女人。自从认识了那个陌生女人之后,李晓成的储物间就没有增加过一个新完工的完整的稻草女人。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知道儿子虽然天天依然呆在储物间里,但是心思早已不如以前那样留在储物间里了。他手上的活儿是假忙,其实是在等待那个陌生女人的到来。他有时候从清晨等到中午,如果中午还没有来的话,他吃饭都不香,情绪也不太好。他有时候从清晨等到晚上,如果晚饭之前没有来的话,他会长吁短叹,甚至会将储物间里的稻草人扔出来,说他不知道怎么做稻草人了,手的比例不对,脸的五官画不好之类的。
李石匠的女人知道,儿子生的不是稻草人的气,而是那个陌生女人的气。
其实她也会跟着儿子一起等待那个陌生女人。清晨陌生女人就来的话,她就会一整天非常开心,没有任何牵挂。中午陌生女人来的话,上午她便常常心不在焉,绣出来的花颜色不对,缝补衣服的针脚歪歪咧咧。李石匠回来穿上了这种衣服就会开骂。晚上陌生女人来的话,她下午就会脚痒似的到处走动,不是在自家屋里走来走去,就必定去这家那家去聊家常里短。有时候她比儿子还着急。
只要那个陌生女人一出现,她这些症状就会消失。
可是那一天,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看见那个非常熟悉的陌生女人出现。
吃晚饭的时候,她忍不住端着碗去村头逛,期待碰到那个陌生女人,期待那个陌生女人刚好跟她相向而行。她不会去跟那个女人打招呼,但是眼睛的余光肯定会全部放在那个女人身上。
可是期待落空了。
直到快睡觉了,那个陌生女人依然没有出现。
她见到儿子翘首企盼的样子,心里默默祈祷:“你快出现吧,你快出现吧”。她比任何一个热恋中的恋人期盼另一半到来还要着急。这简直成了她和那个陌生女人之间的恋爱。
万家灯火的时候,她猜想那个陌生女人不会出现了。
万家灯火熄灭的时候,她还尽力多留了一会儿灯。她担心那个陌生女人深夜来,担心那个女人来了之后见屋里没有灯火就转身离开。
她还特意跑到村头去,回头看自己家的灯火够不够亮,会不会被窗棂子刚好挡住。她想象着自己是那个女人,看到灯火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李石匠家里的灯亮了一晚上。
可是没有等来想见的人。
李石匠的女人听到她儿子转辗难眠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李石匠的女人照常去儿子的房间叫他起来吃饭。可是喊了好几声之后,她还是没见儿子起来。自从上次儿子认为是他们将稻草人塞进被窝之后,她不再去床边揭开儿子的被子。
李石匠的女人见儿子不起来,便隔着一层被子抓住儿子摇晃,叫他起来。
她想到了儿子第二天早上会不开心,或许眼圈很深,或许脸色难看,或许故意跟她吵架。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变成一具活尸。除了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有体温之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他还活着的迹象。
她将儿子拖起来靠墙坐着,她儿子还是闭着眼睛,闭着嘴巴,像睡熟了一样。
她顿时慌了神。李石匠不在家里。她只好靠自己处理。她狠心地给了儿子几个响亮的耳光,想打醒他。可是李晓成除了脸上出现了几个手指印之外毫无其他反应。她又用凉水擦洗了儿子的脸和手,儿子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一遍之后,她立即认定是那个陌生女人勾走了儿子的魂魄。而那个女人正是因为勾走魂魄已经得手才不再来这里了。
在前一天她的预感实现之后,她便坚信这一次的预感——儿子的魂魄被那个女人勾走了。
她早就听说过画眉村马秀才的名声,急忙来找姥爹求助。于是,这才发生了她在老河那里遇到姥爹的一幕。
她没想到姥爹会带一个美女一起来李家坳,更没有想到一只怪异的老鼠也跟着姥爹来到了她家里。
在她说到穿一身黑衣的媒婆时,一只老鼠在马秀才的脚下吱吱叫。
她正要打那只老鼠,马秀才却说那只老鼠是他的朋友。
“马秀才,你能帮我找回我儿子的魂魄吗?”说完整个过程之后,李石匠的女人乞求道。
姥爹为难道:“你一不知道那个陌生女人姓甚名谁,二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要找回你儿子的魂魄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谢小米说道:“你不是掐算非常厉害吗?刚才还跟吴婆婆那边的人比试了。现在你用同样的方式掐算一下,就把李晓成的魂魄当做是一个动物,算算他会走到哪里去。这不就可以了吗?”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3 19:16:31 +0800 CST  
李石匠的女人急忙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听说人家东西丢了都会去找你掐算丢在哪里了。你就把我儿子的魂魄当做丢失的东西,算算我儿子的魂魄现在在哪里吧。”
姥爹先对谢小米解释,后对李石匠的女人解释,说道:“刚才掐算预测黄狗黑狗哪个先起来,那是因为狗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不知道我们比试的是它们谁先起来。如果它们能听懂人话,故意跟你反着来,那掐算结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至于丢了的东西,它是不会移动的,你算到它在哪里,它就在哪里,不会改变。而李晓成的魂魄如果真是那个陌生女人勾走的,她肯定知道你要找回去,所以会刻意躲避。这就跟狗能听懂人话,丢了的东西可以自己移动一样,这就算不准了。”
“那怎么办?”李石匠的女人发愁道。
姥爹瞥了一眼脚边的竹溜子,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这要让我的竹溜子朋友冒非常大的风险。”

谢小米看着竹溜子,心中发怵,但是经过长期跟姥爹的接触后,她知道竹溜子不会随便接近她,所以没有以前那么害怕。
“要它冒什么风险?”谢小米虽然怕它,但还为它的安全担忧。
姥爹告诉她,他要用竹溜子引诱那只幻化成媒婆的黑色野猫出来,然后让黑色野猫将它逮住。黑色野猫逮住之后,会将竹溜子提到它藏身的地方去。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跟着找到黑色野猫的藏身之地。
“万一野猫不把它带到窝里去,逮住之后就吃掉呢?”谢小米还是担心。
姥爹道,不会的,我有办法。
当天傍晚,竹溜子果然将野猫引了出来。野猫轻易逮住了竹溜子,正准备下口去咬,突然改变了主意,用牙齿叼起竹溜子的脖颈,将它带到了树林里。
姥爹急忙用他的猫脚功夫追随。
走了大概三里地,姥爹跟着野猫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其实还没有到半山腰的时候,姥爹就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散乱的稻草人。
姥爹当时心想,看来那晚逗李石匠夫妇的稻草人都到这里来了。
并且姥爹大概猜出了野猫为什么要戏弄李石匠夫妇。或许是因为野猫曾经偷吃的时候被他们夫妇驱赶过。
姥爹记得李石匠的女人说媒婆看着月光的时候眼神特别虔诚,那时就想,这个幻化成媒婆的野猫应该是拜了月的猫。姥爹以前游历全国各地经过浙江的时候,听说浙江的人只要看到黑猫朝着月亮跪拜就会将猫杀掉,怕他们变成妖魔。而画眉村这里的人并不知道这种说法。
走到猫窝处的时候,姥爹看到了唯一一个完整的稻草人。这个稻草人要不是插在一根木头上,姥爹会将它错看成活人。这稻草人非常好看,四肢健全,五官精致,衣服华丽。不过在这荒山野岭,乍一看见这个东西确实有点渗人。
姥爹料定这个稻草人就是勾走李晓成魂魄的女人了。
姥爹立即抓了几块大石头朝那只野猫扔去,吓得野猫丢下竹溜子逃命去了。
于是,姥爹抱起稻草人,领着竹溜子回到了李石匠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姥爹将稻草人放在李晓成的床边。不一会儿,李晓成的眼皮颤动起来,接着呼吸越来越顺畅,胸口起伏幅度大了许多。
李石匠的女人惊喜不已,抓住姥爹的手不住地晃。
谢小米急忙道:“你快去弄点热水来让你儿子喝一下吧。”
李石匠的女人撒开了手,去弄了热水来,用小勺缓缓给她儿子喂了一些。
果然,李晓成喝了热水之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他母亲,又看了看姥爹和谢小米,最后看了看床边的稻草人。他对着稻草人说道:“茅雨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然后流下泪水来。
李石匠的女人这才知道那个陌生女人名字叫做茅雨衫。
接着,李晓成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那天他在家里等了一整天都不见茅雨衫来,心中焦急。他到了半夜还不能入睡,心里念着茅雨衫的名字。
他知道母亲早已发现了他跟茅雨衫的事情,知道母亲隐而不说却偷偷关注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知道母亲也无法入睡。所幸快子时的时候,他听到了母亲轻微的鼾声。
就在母亲的鼾声响起时,李晓成的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晓成开始还以为是那只经常来他家里偷东西吃的野猫,爬起来要去驱赶。走到窗边才发现,原来弄出声响的不是野猫,而是他魂牵梦绕的茅雨衫。
茅雨衫见了李晓成,朝他轻轻招手,叫他出去。
以前茅雨衫清晨来,中午来,傍晚来,从没有将近子时的时候来过。李晓成心有犹豫,但是这点犹豫从心头一掠而过,如蜻蜓点水。
他来到了外面,惊喜地想要拥抱她。他以前没有大胆地拥抱过她,今晚或许是期待的心压抑太久,所以有些激动。
茅雨衫轻轻躲开他的拥抱,指着天上的明月,说道:“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啊!”
李晓成抬头去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亮跟平时的月亮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比其他时候好多少。
“曾几何时,花前月下。明年今日,海角天涯。”茅雨衫感慨道。
李晓成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我们走一走吧。”茅雨衫主动拉住李晓成的手。这让李晓成刚才拥抱成空的挫折稍稍释怀。
两人便一起散步。以往他们走一小段便坐下来歇息。这晚茅雨衫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并且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她领着李晓成一直往山上走。
李晓成见她今晚行为怪异,并且走得太远,便担心地问道:“我们这是要走到哪里去?这深更半夜的,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东西呢。万一被蛇咬到就不好了。”
茅雨衫暧昧道:“我今晚这么晚来,是因为有事情耽误了。我之所以说明年今日,海角天涯,是因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因此……今晚我想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将身子给你……难道你希望我在这随时会被人看到的地方……”茅雨衫的眼皮垂了下去,声音也低得听不见了。
李晓成听得浑身发软,像喝多了酒一样。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3 20:30:14 +0800 CST  
茅雨衫便拉着他上了山。
山上更加昏暗。李晓成没有看到周围散乱的稻草人,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只听到耳朵里在嗡嗡嗡地响。
到了一个荒草丛生,树木较少的地方,茅雨衫站住了。她转过身来,眼神无比温柔地看着李晓成,然后将手伸到衣领处,将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来。接着,她的手往下移了两寸,解开了第二颗扣子……
很快,茅雨衫将扣子全部解开了……
李晓成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是被茅雨衫操控的木偶,又仿佛是被背后一股力量推动,他突然如饿狼一般朝茅雨衫扑去……
他将茅雨衫扑倒在地。他的嘴巴咬在了茅雨衫的嘴巴上。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稻草被重压而发出的嘶嘶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不会听错。
难道茅雨衫早就在这里铺好了稻草,以方便今晚吗?李晓成想道。
他将手伸到了地上,没有摸到一根稻草。
这声音是从茅雨衫的体内发出来的。他大吃一惊,莫非茅雨衫是稻草人?
他脑袋里才冒出这个想法,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什么人举了起来。他想扭头,可是扭不动。他想低头,可是脖子不能弯。他感觉浑身僵硬。
当他被什么人立起来之后,他看到了草丛里躺着的自己的身躯。他恐惧万分,努力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四周。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臂,双臂是僵直的,手臂上的衣服是茅雨衫刚才穿的。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成了稻草人,被什么人插在了这荒山野岭。
然后,一只黑毛黄瞳的猫蹿了出来,咬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朝山下拖去。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野猫将自己的身躯拖走。他想叫喊,可是发不出声音,他想冲过去夺回身躯,可是连跟手指头都不能动弹。
他终于明白,茅雨衫原来是野猫所化,附在稻草人身上。她主动接近自己,跟自己暧昧了两三个月,就是为了今晚夺走他的魂魄,让他的魂魄附身到稻草人身上。
这个稻草人就是他曾经亲手制作的,并且就是母亲曾经偷偷塞到他被窝里的那个稻草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这些。而在此前,他的心被茅雨衫魅惑,记不清自己做过的稻草人是什么模样,也记不清被他踢出被窝的稻草人是什么模样。
在一片漆黑中,李晓成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一个稻草人要如何做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从来就没有一个稻草人引起过人的注意,让人将它搬到避风避雨的地方去。它们的结局都是腐烂。
过了一会儿,月亮移动了,原来是阴影的地方有了月光照耀。李晓成看到荒草丛里躺着许许多多散乱不堪的稻草人。
那都是他曾经用了心血制作而成的稻草女人。他原以为是父母故意编造谎言搬走了所有稻草女人,此时才明白一切都是那只野猫作祟。原来自己一直错怪了他们。
以前看到散乱腐烂的稻草人,他会觉得可惜甚至同情,因为他是最喜欢稻草人的人。可是除了可惜和同情之外,他从来没有过其他感觉。
但是今晚看到散乱的稻草人,他仿佛看到被肢解的人一样既恐惧又恶心。他知道,这是他自己成为了稻草人同类的缘故。他曾经听一个老人说过,如果一条狗在吃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狗肉,那条狗就会突然蔫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如一条不小心吃到狗肉的狗。
他不知道,那些散乱的稻草人是否曾经也有过他这种经历,是不是也曾被这只野猫欺骗,来到这座山上成了依附在稻草人身上的魂灵。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09:15:05 +0800 CST  
李晓成说,当他看见姥爹上山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希望。他发现姥爹的身上散发着微光,像是衣服底下有无数的萤火虫一样。他没有附身在稻草人身上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能散发微光的人。
他看见姥爹朝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潮澎湃。因为他从姥爹的这一眼里看到了希望。他从姥爹的眼神里知道了姥爹已经发现了这个稻草人的不寻常。
他看见姥爹用石头赶走了野猫,然后走到他身边,将他扛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后,他在床边看见了自己的身躯。他看见自己闭着眼睛如一具死尸,心中非常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朝自己扑去。他这一扑出去,就如从悬崖边上扑向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穷无尽的坠落感。
他恐惧不已,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坠落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触了底。他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了床前守候的母亲和姥爹他们。
李石匠的女人问姥爹:“我们肯定得罪过那只野猫。我怕它偷吃我家厨房里的东西,见它一次打一次。可能它怀恨在心。但是它为什么要把我儿子的魂魄骗到山上去呢?它如果不把我儿子的魂魄骗到山上去,而是骗到更远或者更加难找的地方去,那我儿子会因为魂飞魄散而死,那不是更加解恨吗?”
姥爹想了想,回答道:“它不仅仅是为了解恨,还有它自己的考虑。它偷偷拜月了,吸收月光精华,但是又怕人发现,所以弄了稻草人,又将人的魂魄骗到稻草人身上,借用人的魂魄来掩盖它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这样的话,一些捉妖捕怪的人便很难发现它。”
李石匠的女人道:“原来这样!”
姥爹救回李晓成的魂魄之后没有在李家坳多做逗留。他急急忙忙又回到了画眉村,然后去找司徒子。
一见着司徒子,姥爹便问:“你回来的路上看到稻草人没有?”
司徒子摇头说道:“没有。你怎么突然关注起稻草人了?”
姥爹便将李石匠家里的事情说给司徒子听。
司徒子听了,笑问道:“难道你认为这里还有附了魂魄的稻草人?”
姥爹点头。
司徒子道:“那又关你什么事?”
姥爹道:“如果有可能危害到这里的人,我就要预防。”
司徒子道:“你以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吗?就会记得你的好吗?你对别人好一万次,但只要有一次别人认为你没有对他好,他就会因为这一次而忘记前面的一万次。我劝你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
吴婆婆的丧礼办完之后,司徒子并没有离开这里。他在吴婆婆家里住了下来。因为吴婆婆无亲无故,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并没有人来驱赶司徒子。何况司徒子还有一些小钱,常常出手大方,深得本地人的喜爱。
一天,司徒子闲来无事来到画眉村找姥爹谈论天文地理。刚好谢小米也在。
聊着聊着,司徒子突然对姥爹说道:“我掐算了一下,你最近要小心灾祸,晚上少出门,不然可能遇到无妄之灾。”
谢小米讥笑道:“那天算黄狗黑狗你不是出了糗吗?为什么还敢关公面前耍大刀?”
姥爹却为司徒子帮腔道:“小米,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他的掐算不如我,但是他看我比我看自己要准确,他掐算我比我掐算自己要灵验。这就跟你照镜子贴花黄一样,自己最难看清自己,镜子和别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然后,姥爹谢谢司徒子的提醒。
就在那天晚上,姥爹在门口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门槛外面有无数的僵直的尸体跳来跳去!
在一刹那间,姥爹以为弱郎大王带着一批弱郎追到画眉村来了!
当时堂屋里只有姥爹一个人,其他人已经回屋休息了。他不敢大声呼救,怕吓到已经病倒在床的粮官父亲。
所幸姥爹从外地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高了家里的门槛,因此看到此番情景的时候没有惊慌失措。
姥爹以为那些僵尸会从远处跳到近处,跳到门口来。可是那些僵尸似乎没有跳进屋里来的意图。它们只是在前面的地坪里跳来跳去,起起落落的,如同十几年后的蝗虫灾害一样。
外公曾经说,姥爹年轻时经历过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蝗虫灾害。一群蝗虫从你面前跳过,地上所有的青草树木都会被吃光。
那些僵尸也有这样的气势。
姥爹看了一会儿,大胆地对着外面问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坐吧!聊个天喝个茶也好。”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10:37:46 +0800 CST  
姥爹这么说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这句话即使让父亲听到也没有关系。这句话可以让父亲以为姥爹的什么朋友来了。而对姥爹来说,这句话既是询问来者,也是给自己壮胆。
如果对方回答,姥爹就能知道对方底细。如果对方还答应进来,说明对方不怕高门槛,从而可以排除弱郎大王。如果对方不进来,说明对方畏惧高门槛,极有可能是弱郎大王,也不排除其他怕高门槛的鬼怪。
那些蹦跳的僵尸听了姥爹的话后停止了蹦跳,静静地立在门前的地坪里。
姥爹心想,司徒子果然算得准。
这时,一只黑猫从僵尸底下缓慢走了出来。
姥爹顿时放心不少。姥爹笑道:“原来是你!上次李晓成的事情我还没有追究下去呢,你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姥爹这才明白,原来地坪里蹦跳的不是僵尸,而是稻草人!
这每一个稻草人的身上都附有一个人的魂魄。
“喵呜……”野猫叫了一声。
姥爹哈哈大笑:“这位朋友!你还没有学会说话吧?连人话都说不利索,还好意思到我这里来叫嚣?”
野猫见姥爹不惊反笑,还嘲笑它不会人话,修为不深,顿时嚣张气焰被压制。
“喵呜……”它愤愤地叫了一声,转身离去。
那些稻草人都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这时,屋里父亲费力地说道:“我儿,你跟一只猫计较什么!”
姥爹一惊。原来父亲全都知道。
姥爹忙走到父亲的房间。
姥爹的父亲说道:“它现在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就这么厉害了,如果到了会说人话的时候再来找你,看你如何应对!”
姥爹沉默不语。
姥爹的父亲叹气道:“这也不怪你。要怪都怪我当初因为你哥哥的事情不让你读圣贤书,没考虑你的感受。你只好把时间都用在周易梅花易数麻衣神相之类的事情上。鬼怪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搭理它,它懒得搭理你。你有心去了解它,它反过来也会接近你。是我让你误入歧途了。”
姥爹忙劝道:“没有,没有。现在已经没了科举考试,当初我奋力学习,到头来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浪费不少光阴。”
“以你的能力,在科举取消之前就能金榜题名天下知,这我都知道的。你就不要拿这些假话来让我觉得舒心了。”姥爹的父亲咳嗽两声,“不过你不用怕猫,以后它来寻你的麻烦,你只要听爹的一句话——用橘子皮对付它,它便不能近你的身。”
姥爹的父亲几天之后去世了。
他没能如愿看到姥爹成家,可是他经常看到谢小米来画眉村,一直以为谢小米以后会成为他的儿媳妇,所以临走之前没有太多遗憾。
姥爹父亲的葬礼办完之后大概半个月,一个女人在晴天里打着一把红色纸伞来到画眉村,打听到姥爹的家在哪里,然后找到姥爹,要姥爹带她去姥爹父亲的坟头上拜祭。姥爹带她到祖坟山上去拜祭的时候,叫她不要撑开纸伞,怕山上的树枝或者刺藤刮破她的纸伞。可是她不听,非得打着。
那时候还没有太阳伞的说法,无论男人女人,只要在没下雨的天气里打着伞出门,那肯定会被人笑话。
如果小孩子在没有下雨的时候打伞出去玩,家里大人便会连骗带吓说什么晴天打伞脑袋上会长癞子。
那个女人在那种环境下打着红色纸伞走街串巷是极需要勇气的。
可她不但有打伞的勇气,还有打伞的技巧。她打着伞跟着姥爹上了山,伞游刃有余地在杂乱的树枝和藤刺之中行走,如一条活泼的小鱼在石头夹缝里行动自如。
到了祖坟地,如此熟悉山上情况的姥爹都难免身上两三处被隐藏在绿叶中的刺扎到,而那个女人的纸伞连一个小口子都没有。
那个女人在姥爹父亲的坟前站了许久,一句话没有说,一滴眼泪没有流,只是默默地站着。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14:17:21 +0800 CST  
站了大概两柱香的时候之后,她叫姥爹领她下山。
姥爹便在前面给她开路。虽然上山的时候发现她的伞没有损坏,但是姥爹下山的时候依然担心她的伞会被猫骨刺挂到。
走到快下山的时候,姥爹突然感觉后面没了走路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那个女人不见了。
姥爹忙返回山上去寻找,可是将整座山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个打伞的女人。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15:49:15 +0800 CST  
回到父亲的坟墓前,姥爹看到紧挨着墓碑的泥土缝里长出了一个鲜艳漂亮的蘑菇。看那蘑菇色彩炫红,跟一同上山的女人的伞简直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姥爹半夜在沉睡中醒来,忽然看见窗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你是……”姥爹急忙坐了起来。
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姥爹的父亲。
亲人之间即使有生与死的差别,也不会因为突然遇见而感到恐惧。姥爹满眶眼泪,要抓父亲的手。
他父亲却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靠过来。
“你就在那里坐着,我毕竟是死人,你离我远一点。我说完几句话就走。”姥爹的父亲说道。
姥爹点头,忍不住问道:“我以为你会在死后第七天回到家里来,那晚彻夜没睡,可是不见你来。”
“我知道你会等我。那晚有点事情耽误了。因为我生前做了不少善事,为官也算正直,可是你哥哥出现那样的事情,我自己又寿命不长,所以那边为了表示对我的体恤,安排我去浙江一个地方做城隍。”姥爹的父亲说道。
“浙江哪里?我以后好去看看你。”姥爹急忙问道。
姥爹的父亲摇头道:“具体地方不能告诉你。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你今晚来就是跟我告别的吗?”
姥爹的父亲微微一笑,说道:“孩子,每个人在去世之后离开阳世之前都会跟亲人告别。这叫做游脚僵。”
“游脚僵?”
“是的。长辈虽然想念晚辈,但是又不忍心吓到晚辈,所以绝大部分人死后回来游脚僵都不会被发现。有些人半夜醒来恰巧看到亡故的人坐在床边或者站在屋里,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亡故的人,其实有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是亡者真真实实来过。我知道你会玄黄之术,不会害怕,所以故意坐在你床边等你醒过来说完话再走。”
姥爹愧疚道:“以前有过不少人问我,说看到亲人在熟悉的地方出现,并且跟他说话。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那些人问我这到底预示着什么。我却回答说是思念亡人的心太切,导致幻觉的出现。看来我误导了不少人。”
姥爹的父亲宽慰道:“就算你今天开始知道这是游脚僵了,以后也绝不能告诉他们那些幻觉其实是真的。”
“为什么?”姥爹问道。
“如果知道是真的,活着的亲人便会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想尽办法让亡者留得更久一些活着就此留下来。亡者虽然在葬礼上经过了劝亡人经的开导,明白了生死之道,已经一心准备踏上黄泉路,可是再次经过亲人的哭泣和跪拜,亡者可能死灰之心再被打动,从此舍不得离开人世。”姥爹的父亲说道。
姥爹沉默不语。他原本想叫罗步斋一起想办法将父亲的魂魄留住的,听父亲这么一说,只好打消了主意。
姥爹的父亲又道:“我死后这才知道,那晚领着稻草人来吓唬你的野猫原来被我救过一命。我原来在李家坳征粮的时候救过一只落水的猫。那晚我听到你说话,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但是不想让病重的我知道,故意用询问朋友的口气跟野猫说话。那只猫来了之后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只发出猫叫,没有发出人声。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它也不想打扰我。我死后它来我的坟前祭拜,说起了我救它的那段往事。它在我坟前忏悔,发誓以后不再作祟害人。所以,你以后遇着它就当没看见吧。”
姥爹恍然大悟。他在李晓成那里就听说这只野猫幻化成美女来诱惑人,当那晚在门口听到它没有说要不要进门,却只发出猫叫,还以为它只有附在稻草人身上的时候才能说话。没想到它是避着它的救命恩人。
“它还说如果以后有需要它的地方,李家坳去找它就可以了。我觉得你这样总得罪鬼灵精怪不太好,如果碰到比你厉害又比你心狠的,你就会吃亏。我想你多一个野猫这样的帮手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你化险为夷,于是我答应了它来转告你。”
姥爹立即想到请野猫的稻草人来帮助对付弱郎大王。活人活物对付弱郎大王总怕被摸顶。如果是稻草人的话,应该会好很多。不过姥爹不想在父亲面前提到弱郎大王,免得让他去了浙江之后还担心这边。
生前已经隐瞒了这么久,死后更不应该让他知道。
姥爹想起白天那个上山祭拜的打伞女人,本想问问父亲是不是像看见野猫祭拜一样看到过这个女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样问不合适。
如果父亲想说,不用问就会说的。如果父亲不想说,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姥爹心想。
姥爹的父亲见姥爹眼神闪烁,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姥爹摇摇头。
姥爹的父亲笑道:“既然你没有要问我的,那我问问你,你跟谢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四川给我回信的时候好像对她挺感兴趣的,后来去她家送彩礼却突然取消婚约了,可是取消婚约之后她常来找你,没有一点恨意。你也没有讨厌她的意思。我看不明白。”
姥爹便将谢小米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姥爹的父亲略一思考,说道:“那你想过没有叫她尽早脱离别人的身躯去投胎转世?”
“说过。”
“她同意吗?”
“她没有表明态度。”
姥爹的父亲轻叹一口气,说道:“如果她尽早投胎转世,获得属于她自己的凡胎的话,你们还是可以的……”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17:37:46 +0800 CST  
姥爹的父亲急忙起身,伸手要摸姥爹,手刚抬起又放下,悲伤道:“我还是没有习惯已死的生活,常常忘记自己是一具魂灵了。”
姥爹的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朝姥爹房间走来的。姥爹的父亲像生前那样拍了拍衣服,甩了一下袖子,然后朝墙壁走去。
姥爹忍不住光着脚走下地面,想要去拉住父亲。
可是父亲如同别人站在光下映出的影子一般扑在墙上。姥爹没抓到什么东西,只抓到了坚硬如铁的墙壁。那影子越缩越小,仿佛墙壁是放皮影戏的屏幕,而父亲是被屏幕后面的艺人拿走的皮影。
姥爹扑在墙上,可是他无法像他父亲一样穿墙而去。
咚咚咚……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深夜来敲门,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姥爹连忙抹干眼泪去开门。
打开门来,姥爹看见一个没有头的人站在外面。那人身上穿着青色长袍,仿佛一位文质彬彬的私塾先生。
姥爹心想,父亲刚说完鬼灵精怪或许会找上门来,没想到父亲前脚刚走,鬼灵精怪后脚就跟进来了。
“请问你找谁?”姥爹稳定情绪说道。由于光着脚,姥爹感觉有点冷。
那个没有头的人听到姥爹说话,双脚往下微微一蹲。
这时候姥爹才发现这个人不是没有头,而是身材太高。可是它那个头着实恐怖,脸像是被晒化了似的要流下来,瘦长如马脸。
“打扰了,我找马粮官。”那个马脸的人说道,虽然开口道歉,但是语气冷冰冰的,并没有半点因为打扰而内疚的意思。
姥爹道:“原来找我父亲。可是他前不久去世了。”
马脸的人依旧冷冰冰说道:“我知道他去世了。”
“这位先生,你既然知道他去世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呢?”姥爹问道。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善意,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姥爹不知道该驱赶它,还是开门让它进来。
马脸的人说道:“我要带他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现在还不启程的话,天亮之前就不能到了。”
“浙江?”姥爹惊讶道。
马脸的人也微微惊讶,问道:“马粮官告诉你了?”
姥爹点头道:“嗯。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地方,说天机不可泄露。”
马脸的人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幸亏没有告诉你具体的地方,不然我只好连你一块儿带走了。”
姥爹倒抽一口冷气。这时姥爹看到马脸人的青色长袍上有祥云暗纹。
马脸的人见姥爹光着脚,难得地语气温和下来,说道:“小子,回屋里睡觉去吧。别着凉了。你父亲生前是个大善人,我在路上会好好照顾他的。”
姥爹急忙拱手作揖:“那就烦劳了。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答!”
待姥爹作完揖抬起头来,马脸的人已经不见了。
外公说,在他出生之前,姥爹去了浙江许多次,逢土地庙就拜,希望找到他父亲所在的地方。可是直到去世,他都没能找到那个土地庙。
外公说,也或许姥爹找到过,可是不知道他父亲就在那里,从而错过了。
姥爹在浙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在杭州遇到了一个名叫林散之的人。姥爹和这个人性格相投,互相欣赏。姥爹离开浙江之后,他也离开了。但是从此之后,两人常有书信往来。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此后二十多年的书信往来不过是聊聊人生和诗句而已。可是后来林散之的一封书信让姥爹大吃一惊。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4 19:52:09 +0800 CST  
那封书信里没有别的内容,只有一首诗:
“山雨不可晴,秋径没蒿莱。
大坪何兀兀,九老尤奇哉。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
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此中有驯猿,时时清啸哀。
老僧唤之来,饲之以青梅。
相依两摩挲,情好如婴孩。
我叹天地间,万物何相催。
人与物无连,物与人何猜。”
书信的末尾写着:“三痴偶得,马兄雅正。”他常自称为三痴,后来此名闻名大江南北,甚至名扬日本。他不但诗写得好,毛笔字也是一流,尤其草书令人叹为观止,后来被称为当代“草圣”,不过那又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因为这首诗姥爹在峨眉山的时候在迷海大师那里看见过,所以姥爹收到林散之的书信后痴呆了好几日,闭门谢客了半个月。
谁也不知道他那半个月都想了些什么,悟到了些什么。
我十多岁的时候,还常在外公家里翻到一些字画书信,那都是姥爹在世时留下的。听说林散之这件事后,我特意在里面寻找留有“三痴”二字的字画书信,可是没有找到。
我问外公有没有将三痴的东西偷偷藏起来。因为他是草圣,字画特别值钱。
可是再值钱的东西,外公从来不吝于给我玩耍。一是他对钱没有多大概念,二是他对我太好。九几年的时候,妈妈常在我面前抱怨外公不懂得守财,说她没有出嫁之前,其实外公已经有够做一栋楼房的钱了。那时候农村几乎没有楼房。妈妈劝他做楼房,他却不肯,后来那些积蓄被其他亲戚一次接一次地借走,到最后没见还钱回来。等到别人家都开始做楼房的时候,外公却做不起楼房了,为此舅舅的婚事被耽误了很长时间。妈妈对此一直生着外公的气。
这样的外公自然不会将那些难得的书信藏起来等着升值。
外公告诉我说,姥爹收到了写了那首诗的书信后,就将林散之以前寄来的书信字画全部烧掉了。此后林散之和姥爹的书信来往越来越少。但每次收到他的书信后,姥爹看完就会在灯火上点燃。
一九一二年,清朝皇帝宣布退位。也就是那一年,谢小米告诉姥爹说,她维持不住体内的腐烂尸气了,里面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化为臭水,走路的时候免不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谢家父母常以为她饿了,可是刚吃完饭也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每次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将头发拽下来,鼻子也能摁进去,眼珠子开始浑浊,白黑不分。
她原来可以运用体内的尸气,现在却为此犯愁。
谢家父母答应取消与马家的婚约之后并没闲着,他们仍然热心地去寻找自认为合适的乘龙快婿。谢小米害怕在那些公子少爷面前露出马脚,可又不得不见。
谢小米对姥爹说,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如假装大病一场然后造成去世的假象,然后转世投胎。
姥爹也认为只有这样了。
在谢小米还没有考虑转世投胎之前,姥爹就开始寻找转世投胎的机会了。他嘱咐罗步斋在外收账的时候也有意打听一些投胎转世的奇闻异事,从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里甄选出可能靠谱的,然后去询问当事人,希望从而找到一些转世投胎的诀窍。
谢小米希望转世投胎之后不忘记这辈子的事情,不然千年修为会在转世投胎之后忘记,那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如果转世投胎之后还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她就能依照上辈子的所遇和所悟继续修炼。
她也不愿再次遇到姥爹的时候陌同路人。
为此,姥爹到处打听与转世有关的消息,期望从中获得一些启示。
可是凡是与姥爹谈论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打击他的。
姥爹听闻巴陵边境有一座山,名叫大云山。山上有一个老道长,据说此道长记得转世之事。
其实除了这道长之外,早有不少人声称能记得前世之事。可是这个道长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但记得前世,还记得前世的前世。他说他记得自己活过了九十一次,前面四十多次他是蛇牛马羊,后面四十多次他才成为人。
特别是他前世的记忆得到了验证。
在五岁的时候,他就告诉爹妈,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他爹妈非常生气,将他打了一顿,怪他胡说八道。
他坚持说自己不是爹妈的孩子,而是邻县县城某某家的孩子。他不但记得那个县城里父母的名字,还记得跟他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的名字,更记得他前世的家附近的景色。
他爹妈吓了一跳,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想一个小孩子不可能编出这么完美的谎言,于是决定带他去邻县县城去看一看。
到了邻县县城,他就像踏上了最为熟悉的道路一般行走自如,七弯八拐却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他口中说的那户人家。他见了那户人家的人主动叫爹叫妈。
那户人家的人见了他,却不认得。
于是,他将前世生活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以证明自己就是他们的孩子。
那户人家的人听完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小孩说的都是以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左邻右舍的人听说了这件怪事,纷纷聚集到这里来。这个小孩见了邻居们,一点儿也不生分,亲切地叫姨叫伯,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招呼,还能叫出那些孩子的名字,甚至是小名。
他的亲生爹妈一问,这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在六七年前有一个孩子去世了。他说的那些事情,恰恰是那个过世的孩子经历过的。
他要留在这里,可是县城的父母不敢相认。
亲生爹妈要带他走,可是他不愿意走。
两家人商量之后决定让他各方轮流呆一年。
于是,他这年在亲生爹妈这边住一年,次年在前世爹妈那边住一年,如此往复。直到他长到十五岁。
到了十五岁之后,他遇到了一位路过的道士。
他有很多转世的问题要询问道士。道士给他解答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完。
于是,他决定跟着道士出家,继续寻找转世谜团的答案。
那个路过的道士是大云山一个道观的。他自然而然跟着上了大云山。大云山又叫耶姜山,附属于南岳衡山,自古就是道家洞天。
他跟着道士学了几年之后,突然记起了前世的前世之事。他想起前世的前世自己是一个大户人家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将家产弄得一干二净,后来投河自杀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他特地下山去了记忆中的地方,找到当地的老人了解情况。因为他前世的前世投河自杀时年龄不大,前世重病去世时年纪更小,所以当地老人还有记忆力较好的人记得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名字和投河自杀事情,与他的记忆不谋而合。
此事过后不久,他的记忆就像推倒的塔罗牌一般发生了连锁反应。他又记起了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前世,接着记起了大户人家少爷前世的前世,以此类推,他记起了自己九十一世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头黄牛,经常累得半死还要受农夫的鞭打,痛苦不堪。他看见母黄牛的时候想去亲昵交配,却被另一头凶悍的公黄牛攻击,腹部被那头黄牛用牛角顶破,留下了一个窟窿。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5 10:23:38 +0800 CST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只母鸡,村里的公鸡见了他就会冲过来骑在他身上,将尾巴朝他身上贴,使得他不断地受孕,然后生蛋。每次生蛋的时候都疼痛难忍,因此见到其他公鸡他就拼命逃跑。可是他逃跑的速度不及追赶的公鸡速度快。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转世为猪,一天到晚在猪栏里吃了睡,睡了吃,虽然猪栏潮湿阴暗,但生活安逸得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到了冬季他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猪栏里到处漏风,晚上被冻得哀嚎。冬季最寒冷的时节刚过,他以为好日子要来临了,却见主人拎着刀走进猪栏,扯住他的耳朵往外拖,然后将锋利的刀子捅进了他的喉咙。他恐惧万分地嚎叫挣扎,可是渐渐失去了知觉。
他给别人讲起自己的前四十多世时,时而快乐时而痛苦,再往前讲时,就只有痛苦了。他说畜生道实在难以忍受,到了人道才勉强好些。那些事情讲得惟妙惟肖,如数家珍,让人不得不信服。
姥爹听到这些传说之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大云山。
到了大云山之后,姥爹才知道山下的人们都叫这位道长做九一道长,记得九十一次轮回的意思。
九一道长并不像其他的高深道长一样闭关悟道,也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势。他待人随和,语气亲切。用他的话来说,人虽然有穷有富,有高有低,有聪明有愚笨,但都身处人道之中,除了极个别寥若晨星的人可以跳出人道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人道的贪嗔痴里挣扎,死了生,生了死。

姥爹见到九一道长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房间里打坐。
那个房间特别小,除了一个铺草的床,一个瘸脚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无其他。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可供人腾挪的地方不足十个平方。
窗户也非常小,只有箩筐口大小,所以屋里比较暗。
在昏暗的环境下,姥爹见瘦骨嶙峋的九一道长两眼闭合,两掌相叠,掌心向上,在床上盘腿而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有表情也会被沟沟壑壑的皱纹遮盖。嘴巴皱得如晒干萎缩的红枣,红中带黑。两耳却出乎意料的大,却薄如风干的木耳。头发银白,稀且长,在头顶结为道士标准的发髻,由于头发太少,横插着的簪子眼看着就要滑下来,令人担心。结印的手指枯瘦如老藤,盘结在一起。
姥爹常见道骨仙风的道士,却没见过这种精瘦垂老的道士。这九一道长虽看起来不像有修为的高道,却也不像普通的凡人,而像没有生命的古董,根雕。
姥爹以为他在参禅或者悟道或者练功,便不打扰他,也在默不作声地在竹椅上坐下,陪他一起打坐。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九一道长发出了长长的哼声,仿佛是口鼻不畅,需要用力地呼吸。
姥爹急忙站起来,看他是否需要帮助。
九一道长哼完却又入定了,仍旧如古董根雕一般一动不动。
姥爹进屋之前就听人说了,九一道长每天都要入定几个时辰,从不偷懒。所以姥爹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姥爹静下心来,学着九一道长的样子垂下眼皮,模仿他的手势双掌相叠,掌心向上。姥爹不知道入定的要领,但是知道入定需要心静气缓,再说他也不是非得练就入定的功夫,所以装模作样地入起定来。
这一入定就出问题了。
懂得如何入定的人知道,在入定之前必须动一个念头,告诉自己这次入定大概多久。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有一定入定功夫的人就会在固定的时间里自然而然地出定。如果入定前没有动这个念头,即没有把出定的时间输进去,又没有外人引出,自己是很难出定的,极易让人就此沉睡过去,甚至死亡。
姥爹闭上眼后不久,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姥爹很快意识到不妙,想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两个秤砣,更不睁不开。他想呼喊,而是嘴巴也张不开。他想抬起手来拧自己一下,拧疼了就会醒,可是相叠的手仿佛托着千斤重的东西,动弹不得。
姥爹只好奋力睁眼。
挣扎了许久,眼皮突然一松。姥爹的眼睛睁开了。
可是睁开眼的姥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一道长的小屋里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青草地中,正面对着耀眼的阳光。阳光使得他睁开的眼睛又想闭上。姥爹感觉不能再次闭上眼睛,怕一闭上就回到刚才无法动弹的状态。
姥爹抬起手,手也能动了,用手掌挡住刺目的阳光。
紧接着,他全身都行动自如了。
他转身避开阳光,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有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河流,河边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顶上没有瓦,铺着一层草。那草跟九一道长床上铺的草一模一样。澄黄细长,显然是捋过一遍草叶的,只剩了笔直中空的主杆。如果不捋去草叶,铺在床上会像毛毛虫一样蜇人,铺在茅庐屋顶上容易发热腐烂。
姥爹朦朦胧胧中觉得这个小亭子和小河流似曾相识。
接着,姥爹的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说道:“春夏秋冬是小范围循环。倘若你看过顶天雪山,看过奔腾河流,看过万川入海,看过雷云风电,便知道水从何处而来,在哪里汇合,在哪里流淌,在哪里归宿,又如何蒸腾成云,又如何云凝成雨。这小小一滴水的循环,便如人间轮回。这是大范围循环。这也是易经中九九归一的诀窍所在。”
未了,那声音又说:“这些万物都遵循九九归一的道理。人在时间上如春夏秋天小轮回,在运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轮回。诸多轮回组合,便是单个人的人生。”
姥爹在心里默默念道:“轮回?”
那声音紧接着说道:“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
“迷海大师?”姥爹终于想起在峨眉山遇到的情景。
这小河流和小亭子与迷海大师居住的环境非常相识,却小有区别。这小河流比姥爹之前见过的要弯曲一些,小亭子比之前见过的要破旧一些。
难道离开峨眉山之后,迷海大师居住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吗?姥爹心想。
不由自主地,姥爹走到了以前跟迷海大师讨论轮回的庵庐。这庵庐也比以前破旧,摆设稍稍不一样。
姥爹在庵庐的前后左右找了个遍,没有找到迷海大师的身影。
姥爹来到小河流旁,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姥爹俯下身,看见水中居然有迷海大师的影子!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5 11:10:15 +0800 CST  
姥爹吓了一跳,急忙要下水。可是手一碰到水,迷海大师就不见了。
一会儿水波淡去,迷海大师又在水中出现了。
仔细一看,水中的哪是迷海大师?明明就是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身穿朴素的僧衣,脚踏粗布僧靴,跟以前遇见的迷海大师确实有几分相似,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脸。
姥爹觉得这一幕不可理解,可是此处没有人可以询问。
姥爹心慌意乱,又想起峨眉山离画眉村十万八千里,不知道如何回家。他在河边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阵磬声响起,清越而悠扬。
听到磬声后的姥爹顿时心境平静下来,不再急躁。他循着磬声走去,心想磬声的地方,必定有敲磬的人。询问敲磬的人,便能解开一切谜团。
循着磬声走去的方向正是以前他从迷海大师这里走向洗象池的方向,也是灵猴第二次牵引他的方向。
姥爹走了一段时间,果然像上次一样走到了洞口。
洞外有一个和尚正在敲击钵状的铜磬。姥爹一眼就看出那个和尚是迷海大师,但他比姥爹认识的迷海大师要年轻许多。有些人即使经过再多时间的洗礼,他的模样永远能被别人一眼认出来。
姥爹顿时醒悟了!
原来自己就是迷海大师口中的师父。之所以在庵庐和小亭子里找不到迷海大师,是因为迷海大师还没有进入这个洞中。
或许迷海大师与他的师父相遇,就是因为他在洞口敲磬,引起了洞中人的注意。
原来身穿僧衣僧鞋的自己,正是前世的自己。原来刚刚经历的事情,正是前世经历的事情!
“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姥爹顿悟了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姥爹嘴唇颤动,神情激动地对着那个敲磬的人问道:“你可是迷海?”
迷海停止了敲击磬,眼睛看着姥爹,用一种怪异的带着回响的声音说道:“请你睁开眼来看看!”他坐在空旷处,不应该有回声。
姥爹惊讶道:“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呀。”
迷海再次说道:“请你再次睁开眼!”
姥爹似有所悟,急忙努力再次用力地瞪眼睛。
姥爹的眼睛终于睁开来。眼前敲磬的人并不是迷海,而是坐在铺了草的床上的九一道长。自己并没有在洞口,而是端坐在那张竹片裂开的椅子上。不过屋里光线暗淡,确实如在洞中一般。
那磬声也不是迷海敲出的,而是眼前这位干瘦如柴木的道长敲出来的。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姥爹惊问道。他浑身疲乏,脑袋沉有千钧,如做了一个非常累人的梦。
九一道长蠕动干枣一般的嘴唇说道:“你入定太深,自己出不来,我便用磬声将你唤醒引出来。如果不把你唤醒引出来的话,你会一直像做梦一样延续下去,直到你饿死渴死。”
“多谢道长!”姥爹额头冒出冷汗。他不知道,如果九一道长不把他唤醒过来,是不是他就会跟迷海和尚遇见,然后将迷海带进洞中。他不值得如果坐在这小屋里的自己因为不能出定而饿死渴死,洞中的前世是否还会延续。是不是今生的自己因此死亡,那么前世的经历也会戛然而止?是不是今生继续生活,前世才能顺利终结?姥爹觉得思绪纷乱如麻。
“不用谢。”九一道长放下了磬,挪下了床。干枯的稻草在他的挪移下嘎吱嘎吱响。
看那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5 13:48:31 +0800 CST  
“我刚才梦到了我的前世。”姥爹说道。
九一道长波澜不惊道:“我已经做了一百多次这样的梦。外面人知道我记得九十一世,九十一次生死,却不知道现在我早已超越了九十一次。我为此痛苦不堪,希望你不要陷入太深。”
姥爹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前世,而是为一个朋友的转世做准备而来。”

“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你要是问前世,那容易许多。你要是问转世的话,恐怕非常难。”九一道长叹道。
“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
“是啊。就算你是神通广大的罗汉,再一入胎,也就把你所有的神通都忘了。就算你是觉行圆满的菩萨,一经过这个胎,一投胎之后也就迷了。罗汉和菩萨都怕转世投胎,更不用说一个凡夫俗子了。”九一道长说道。
姥爹说道:“我听说人有第八意识,叫做阿赖耶识。无没识意谓执持诸法而不迷失心性;以其为诸法之根本,故亦称本识;以其为诸识作用之最强者,故亦称识主。此识为宇宙万有之本,含藏万有,使之存而不失,故称藏识。又因其能含藏生长万有之种子,故亦称种子识。只要有这种子识,就有可能记得转世和前世。我以前去过西藏,见过转世灵童和活佛,听他们说,此生所学的佛经和佛理不用担心下辈子忘记,不用担心此生白学。因为我们过去生学习的佛经和佛理,已经深刻的种在我们的第八意识里,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种子一旦起现行,我们就会再次听闻佛法,然后深入经藏。这时你会发现,为什么同样是听经闻法,别人听得一头雾水,而你却听得津津有味,能够了悟佛陀的意思。就是因为你过去生中,种下的善根,听过这样的经书,甚至废寝忘食的研读过经藏。所以,累世以来的善根,在今生也许就能够成就!佛道不分家,我想道长您已经打通了阿赖耶识,所以才能记起所有过去生的事情。我来这里,就想问您如何打通阿赖耶识,让它在来生如种子一般生根发芽。”
九一道长耐心听姥爹说完,俄而大笑不止。他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阿赖耶识了!可见你对着转世投胎之理研究已经很深,做了许多功课才来找我的。看来今天我想糊弄你都糊弄不过去了。能让你如此尽心尽力的朋友,一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姥爹沉默良久。
九一道长走到姥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回答。道长说道:“诚如你所言,人有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前七识都有死亡、毁坏的时候,只有第八阿赖耶识的‘我’,是人的真心本性,它可以随着我们流转五趣六道、轮回天上人间,是永恒而不会消灭的。我因为天生记得前一世,又循其道而精进,如瞎了眼睛的苍蝇胡乱钻洞,侥幸找到一条逃生之道一般悟到了其中诀窍,这才理解阿赖耶识的存在和延续。自从记得九十一次前世的事情纷纷扬扬传播出去之后,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许许多多的真心追问或者仅为好奇的人来到这大云山,让我没有一点自由时间活动,让我精力憔悴。后来,我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劝那些人离开大云山,还我清净。”
姥爹深有同感,说道:“我在老家也是这样。因为懂得一点玄黄之术,曾帮人掐算,后来附近人们凡事都要来找我掐上一掐,算上一算。大到人的生死,小到鸡毛蒜皮,事无巨细,烦不胜烦。不过那些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乡亲,拒绝推脱不太好。”
因为类似的痛苦,九一道长将姥爹视为知己,叫他在道观住下。
姥爹一心想问到诀窍之后告诉谢小米,想早来早回。九一道长却劝他不要心急。姥爹见他如此热情,又承认自己糊弄前来求问的人,并打发他们走,心想留下他必定是决定了告诉他答案,于是在大云山住了四十一天,期间跟九一道长谈佛论道,打坐参禅。
在前面的四十天里,九一道长传授给姥爹入定出定的技巧诀窍,让他既能顺顺利利地入定,又能安安全全地出定。姥爹却没能再次进入峨眉山的那个山洞里。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5 16:12:01 +0800 CST  
第四十一天早晨,九一道长早早地将姥爹叫了起来,领着他在大云山逛来逛去。
姥爹狐疑道:“道长,您这么早叫我起来,难道就是为了散步?”
“我要让你了解什么是真正的阿赖耶识。”九一道长说道。
“哦?”姥爹一惊,心想他终于肯开口传道了,不禁欣喜。
九一道长微笑,抬手指着远处山下一片水田,说道:“阿赖耶识像一块田地。田地是生长禾苗的地方,播了什么种子,就生长什么果实。阿赖耶识带着前六识所造的业,不管善的、恶的,经过第七识传送给它,它都会一一接受。然后在八识田中随着业力成长,是善是恶、是幸是不幸,前面的诸识都不管了,只有第八识像一块田,让种子发芽,成为果报。”
“哦……”姥爹似懂非懂,只好囫囵吞枣般地先接受。
九一道长领着姥爹又走了一段路,来到道观里存放杂物的地方,指着那个杂物间说道:“阿赖耶识像一个杂物间。杂物间是存放东西的地方,金银财宝可以存放在这里,桌椅条凳也可以存放在这里。阿赖耶识也一样,存放贪、执所造作的成果,在这间仓库里,都不会被人盗取,也不会烂坏。只要等到时机因缘成熟,就会显现报应,那就是其人在人间产生苦乐人生的主因了。”
“嗯……”姥爹苦苦思索。
九一道长离开杂物间,走到了山顶最高处。在这最高处,能看到比水田更远的一条大河。“万川归海。阿赖耶识就像大海一样,河川溪水流到大海,大海不会嫌弃、排拒;即使把肮脏的垃圾丢到大海,也不会污染大海的清洁。这就等于人在世间所造作的业力,尽管生命的主体阿赖耶识要去受业报,但业报是有尽的,生命的存在是永恒的。所以人有生死,那是业报的现象;但是真实说来,生命主体的阿赖耶识,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它永远与时空同在,与自然共存。”
“唔……”姥爹尽力去体会其中道理。
站在最高处,九一道长又道:“阿赖耶识像一条命根。阿赖耶识就是人生命的主体,这个主体的命根就如木柴烧火,木柴烧了一根再烧一根,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尽管不同,但生命的火炬会一直延续。这就如同我们在五趣六道里流转,尽管张三、李四,猪、马、牛、羊,生命的形体不一样,但是生命的火都是一样地燃烧,所以真正的生命是不死的。”
姥爹道:“道长,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了,但是如何在转世中利用阿赖耶识记住前生,我还是没有答案。”
“哈哈哈,”九一道长笑道,“太刻意去追求,往往得不到。循着规律去守住,才能如愿以偿啊。”
“道长说得太过玄妙,我才疏学浅,不懂其中奥秘。”
九一道长从高处走了下来,说道:“经过这些天的谈天论地,我知道你才华不疏学识不浅,你知道得太多。我自始至终就在这大云山附近生活,足不出县,眼不过百里,读书也甚少,从才华和学识上来说,远不及你。但是,正因为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才让你忘记了本源,看不到本质。”
姥爹确实也有同感,于是沉默不语。他不是那种被人说几句便受不了的人。
九一道长见他不争辩,反而欣赏地点头道:“要想让你的朋友转世之后仍旧记得今生之事,你让她记住你的容颜记住你的性格记住你的声音都是徒劳,你试图用尽各种方法来帮助她,也是徒劳。人本是渡世的舟,你叫她记住这舟的外形,特点,木质,想让她依照这些在来世再找到你,无异于刻舟求剑。舟还是那条舟,剑却不在这里了。”
“那就是说,外力的辅助都是没有用的?”
“对。”
“那该如何做?”
“守心。”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5 19:18:16 +0800 CST  
姥爹捂住胸口,轻声道:“心?”
九一道长将姥爹的手拿开,一脸笑意地说道:“心不在这里。它在水田里,在杂物间,在大海,在命根,在这世间万物中。阿赖耶识区别于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却又是他们的综合,又是他们的种子。它可以如水田一样再次长出稻禾,可以如杂物间再次容纳他物,可以如大海接收万川,可以如命根延续万代。”
四十一天过去后,姥爹想留在大云山上,九一道长却不留他了。
姥爹只好回到画眉村。
回到画眉村的第二天,谢小米便来了马家老宅。姥爹将大云山的遭遇说给谢小米听。
谢小米听过之后,居然忍不住羞涩一笑,说:“我懂了。”
姥爹惊诧道:“我在那里呆了四十一天都无法参悟,你居然听我说一遍九一道长的话就懂了?”
同在一室的罗步斋也眉头紧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谢小米。
谢小米提起姥爹常用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然后离去。
罗步斋看了不懂,提着纸走到姥爹面前,让姥爹看。
姥爹看完,呆若木鸡。

罗步斋见姥爹如此,又从姥爹手里抢过那张纸,正面看了反面看,立着看了倒着看,想从中看出端倪来。罗步斋虽然会汉语,但是对古诗词了解有限,所以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任何迹象。
姥爹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也顿时明白了九一道长的话。九一道长的意思是,叫谢小米记住姥爹的面容,记住姥爹的住址,那都是外在的记忆,没有什么作用,关键在于谢小米是不是心在姥爹这里。只要心在这里,相貌,距离,声音,年龄等等都无法形成阻碍。
几天之后,迷失桥的谢家派了人来,叫姥爹去迷失桥一趟。
姥爹大为惊讶,因为以前都是谢小米自己来,从来没有派遣别人到画眉村来过。
姥爹问来者:“是谁叫你过来的?”
来者说道:“当然是谢家的人哪!”
姥爹问道:“是谢家父母还是谢小姐?”
“当然是谢家老爷。”来者说道。
姥爹心中一惊,赶紧叫罗步斋一同赶往迷失桥。
到了谢家,谢家老爷急忙将姥爹往谢小米的屋里拉。姥爹心想,以前生怕我进去,现在却拉着我进去,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过看谢家老爷心急如焚的样子,姥爹感觉事有不妙。
进了谢小米的闺房,一阵恶臭袭来,呛得姥爹和罗步斋连打几个喷嚏。
姥爹心中讶异,这种恶臭是人体死亡前才释放的戾气。人在活着的时候吃五谷杂粮以及蔬菜肉食,那些东西里除了有人需要的营养之外,也有各种毒素进入人体。人在活着的时候,这些外界进入体内的戾气被压制,不得释放。但是人体真正死亡的那一刻,这些戾气再也闭守不住,从七窍和毛孔里泄露出来,发出难闻的气息。这阵戾气释放之后,人体便真正开始腐烂发臭了。
果不其然,姥爹在谢小米的床上看到了她的尸体。
谢家老爷痛苦地指着谢小米,眼泪婆娑地说道:“昨天她从你家回来,就已经不行了。我想让她再见你一面,可是她不让,说什么只要阿赖耶识还在,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在乎是今生还是来世见面了。我不敢跟她较劲,便没差人去叫你来。今天早上见她滴水不进,气息奄奄,我才自作主张叫人去喊你来。我见她前几天还好好的,以为不至于这么快就咽气,心想你还能见她最后一面,没想到还是晚了……”说着说着,谢家老爷头靠着床泣不成声。
姥爹缓缓说道:“原来您知道她是从我家回来的。”
谢家老爷极力抑制悲痛的情绪,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姥爹顿时想起以前谢小米说的话来。谢小米说谢家父母对于她刻意暴露寄生身份的举动视若无睹。这谢家父母或许已经明确知道谢小米的不对劲了,他们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可以假装不知,何况是这些小事?
想起这些,姥爹对谢家父母的付出感动不已。
姥爹想起谢小米前段时间说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尸气,急忙叫罗步斋扶着悲伤过度的谢家老爷出去休息。此时谢家老太太已经悲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幸好院里还有几个可以办事的下人。
姥爹急忙叫下人去准备丧事。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6 08:43:00 +0800 CST  
本来人死后必须由亲近的人将亡者擦洗一番才能入殓的。但是此时的谢小米已经尸气充盈,稍有不慎则可能伤害他人。姥爹只好私自决定省略这个程序。
在大云山的时候,九一道长曾经说过,他小时候每次闻到燃烧的檀香就会想起一些前世的片段,所以估摸檀香有帮助记忆前世的功能。
于是,姥爹问谢家下人家里有没有檀香。
下人却说没有。
姥爹无奈,于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毛壳香囊,放在谢小米的枕边,希望这毛壳香囊可以替代檀香的作用。另外,第一次跟谢小米见面的时候,姥爹就发现这毛壳香囊可以抵消尸气,此时放在这里,也可以起到对活人的保护作用。
很快,屋里弥漫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姥爹凑到谢小米的耳边,轻声念道:“你本是一棵无依无靠的寄生草,出生于庚午年腊月初七午时,偶然机缘听到四首以寄生草为名的诗句,得以开悟灵智,走上修炼之道……”姥爹将谢小米的生平娓娓道来,希望借助毛壳香囊的香气,可以让她的魂魄记住。虽然九一道长说过“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罗汉和菩萨尚且避不过,但姥爹还是要试一试。
罗步斋在旁听得真真切切。
待姥爹将自己知道的大概经历说完,罗步斋在旁提醒道:“你应该多说说你跟她之间的事情。下辈子倘若她还记得你这些话,继续修行,但是她从这些话里记不起你,岂不是徒劳无功?”
姥爹却不再多说。
罗步斋不理解姥爹为什么不说。
但是外公理解。
外公说,谢小米在世的前一天留下的那句诗叫做《越人歌》,是中国最早的译诗。全篇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据说当年楚国的鄂君子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这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越女说的意思是: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驾着小舟在长江上漂。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竟然能与你在同一艘船!承蒙你看的起啊!不因为我是泛舟的身份而嫌弃我,甚至责骂我。我的心里如此的紧张而停止不住,因为我居然看到了你!山上有树木,而树上有树枝,这人人都知道,可是我这么喜欢你啊,你却不知!
谢小米与越女有着同样的心思,却也有着同样与生俱来的自卑。越女自卑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打桨的下人,认为配不上鄂君子。谢小米则觉得自己是寄生之草,又寄生在一具充满尸气的尸体上,也配不上身有功名的姥爹。因此,谢小米内心纠结一如越女。
姥爹明白谢小米留下那句无头无尾的诗句是因为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机会解开她的心结,又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卑微,于是没有在她的耳边说那些话。
“希望你忘记我,找到更好的归宿。”末了,姥爹补充道。
谢家父母双双因为悲痛病倒,家中又无子女可以托付,于是将谢小米的丧事交由姥爹来操办。
姥爹没有给谢小米置办棺材,而是弄来一对水缸,将谢小米装在水缸里,然后将对接的水缸口用水泥封上。他知道,毛壳香囊的香气无法将谢小米所有的尸气抵消,而无论什么木质的棺材都无法保证完全的密封性,如果将棺材在屋里停放七天,必定会让尸气侵染不少人。但他如果将两口对接的水缸摆放在灵堂里,这也无法交代。
于是,姥爹请了李家坳的李晓成模仿谢小米的样子做了一个堪比真人的稻草人,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将稻草人放进柳木棺材之中。
李晓成一直对姥爹心怀感激,自然不会将真相泄露。
吹吹打打七天之后,姥爹将谢小米送上了山。
由于谢家富甲一方,家里点点滴滴都能成为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迷失桥的人大多知道姥爹和谢家小姐曾有婚约,后又取消,这次见姥爹亲自操办丧事,纷纷称赞姥爹有情有义,即使被女方毁约也不记仇,到头来还一丝不苟地对谢家小姐尽了丈夫的责任,对谢家老爷尽了姑爷的责任。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26 11:29:58 +0800 CST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字数:258064

发表时间:2019-05-25 01:14:0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9 04:13:33 +0800 CST

评论数:21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