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这个房间的墙体用块石砌成,墙体厚而窗子小,给人浑厚稳定的感觉。底层用朱红色棱柱,柱头部分雕刻立体图案,上面托着粗大替木。在墙体上方,多用棕红色的饰带,上面缀上鎏金淤铜镜等装饰物。房檐四周竖有镀金金幢,上有风铃,房顶正面中间是金法轮,两面为护法兽。
姥爹心想,这必定是这个寺庙最重要的场所。可是他猜不出这个房间到底用来干什么的。他见靠窗的一个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茶杯,忽然觉得口渴,便走过去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倒满水之后,姥爹想将茶杯拿起来放到嘴边喝,可是茶杯重若千斤,怎么使劲都拿不起来。
从表面来看,那个茶杯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藏族的茶杯跟姥爹老家的不一样,说是茶杯,实际用茶碗称呼更为妥当,茶碗是瓷的,但杯托和杯盖是铜的,上面有很精美的花纹。
在当时来说,瓷茶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那时内地与西藏的交通极为不便,大量的瓷器在运输过程中破损,到达西藏时仅剩十之二三,所以瓷器颇为贵重,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财力使用这些茶碗。寺院的僧侣阶层作为藏族社会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使用的都是清一色的木碗。
因此,这个寺庙有这种瓷茶杯已经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以一人之力居然拿不起这个瓷茶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姥爹握住茶杯,轻轻扭转。
这一扭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茶杯居然乖乖地旋转了!
与此同时,姥爹听到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姥爹回头一看,惊呆了。
背后的墙体裂开来,露出一个昏暗的密室。
密室里面没有民间传说中的金银财宝,也没有武侠传奇中的绝世秘籍,却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这群人肢体僵硬,表情痴呆,纹丝不动,看似一群雕塑,但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诡异之极!
姥爹见了这场景,吓得跌坐在地上。
可是这群人见了姥爹仍然一动不动,眼睛虽然眨动,但并不去看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姥爹不敢凑过去仔细看,急忙爬起来将茶杯转了回来。那堵墙又轰隆隆地闭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由于这墙壁是由块石砌成,本身就不平整不规则,所以闭合之后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姥爹不小心偷窥了法师的秘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将杯盖盖了回去,然后急急忙忙出了寺庙。
接连几天晚上,姥爹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虽然如此,姥爹还是放不下心。弱郎今晚不来,明晚不来,不说明后晚也不会来。
向导也怕他出事,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催着姥爹回屋,怕晚一点弱郎就会循着他的气味出现。
不久,邻村传来消息,说是三个晚归的小伙子遇到了弱郎,那弱郎将两个小伙子咬断了脖子,一个小伙子被咬掉了半边脸。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寺庙的法师主动找到姥爹住的地方来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15:55:17 +0800 CST  
姥爹没想到救星自己找上门来,自然非常高兴,但他也略微忐忑。自从看见密室里的一群人之后,他不知道这个法师到底是好还是坏。
法师的脸皲裂得厉害,仿佛是因为缺水而裂开的南方水田。而他一双眼睛如姑娘般水汪汪的,仿佛是能灌溉的清泉。可惜脸上即使有两个水汪汪的清泉,也没能让皲裂的皮肤好一点。他身材比较高,一米八左右,剃着光头。那光头发亮,太阳光在上面反射,却因此有点佛相。
法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不需要向导在中间翻译。或许寺庙里的小喇嘛跟着他学过汉语。他找到姥爹后问道:“你去我的寺庙找过我,是吧?”
姥爹点头道:“是的。是小喇嘛告诉你的吧?”
法师摇头道:“我刚从偏远的地方回来,还没有去寺庙。”
姥爹惊讶不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你?”
法师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傅临终前告诉过我,二百三十四个月之后会有一个汉族人来寺庙找我。我按照师傅说的时间推算,应该就在这几天。而我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一个汉人到处询问哪里有可以对付弱郎的人,便知道师傅当年说的汉人就是你了。我问别人你住在哪里,别人便给我指了路。”
二百三十四个月换算起来就是十九年半。这恰恰是姥爹的年龄。
“对,我一直在找你,我去过寺庙了,可是刚好你不在。你能救救我吗?”姥爹顾不得想法师的师傅为什么说多少年后一个汉人会找到这里来,他只想尽快摆脱弱郎的隐患。这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整天悬着放不下。
“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法师问道。
姥爹便将那晚偷偷观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
法师听了沉默了半天,一言不发。
姥爹以为他在想应对的办法,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法师回话。
可是法师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姥爹着急了,一把抓住法师的僧衣,问道:“请问法师为什么不留一句话就走?”
法师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你比我的法术更强,已经知道如何对付那个弱郎,又何须我来帮你对付弱郎呢?”说完,他挣脱姥爹的手,低头钻过矮门,扬长而去。
向导和姥爹愣在原地,不知道法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之后,向导对姥爹说道:“我看法师也对弱郎大王没有办法,所以找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搪塞你。要不你早点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姥爹问道:“弱郎大王已经看到了我,不管我逃到哪里去,它都可能尾随而至啊。”
向导说:“那也比留在这里安全。”
姥爹摇头道:“不行。我还是要央求法师帮忙。可能是我诚心不够,他才不愿意帮我捉拿弱郎。”
午饭过后,姥爹又赶往法师所在的寺庙。
这次一出门,姥爹就感觉与上次出门大有不同。远的青山,近的湖水,白的墙壁,红的屋顶,矮的门,小的窗,一切变得非常熟悉。昨天还有的异域风情,此时却有种故地重游的异样感觉。之前以为是随性而行的游山玩水,此时却觉得是这个地方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19:38:38 +0800 CST  
他恍惚记得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可是自己明明来这里一个月还不到。
这种感觉越接近寺庙变得越强烈。当再次来到寺庙前的时候,他似乎想起曾经无数次这样回到寺庙前面过。当再次看到高高的门槛时,他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往缝隙里塞木片,然后在木片上刷红漆。
当抬腿跨进门槛之后,姥爹甚至记起了密室里面那群人的每一张脸孔。可他又清清楚楚记得,上次看到那群人的时候吓得不敢多看一眼,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一张脸就关上了机关。
此时姥爹不但记起了那群人的脸,还记得里面有三十六个人,每个人叫什么名字。但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脸一直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
姥爹无意识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前,发现法师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法师见了姥爹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相信墙壁后面的那些东西,你也看过了吧?”
姥爹回过神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也是你的师傅临终之前说过的吗?”
法师答道:“不是。因为那个茶杯里装满了水,扎巴说只有你进来过。”扎巴指的是那个小喇嘛。
姥爹想起慌忙之中离开时没有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相信法师由此也可推出他发现了墙壁后面的秘密,不由地尴尬笑了笑。
既然自己偷看了法师的秘密,而法师已经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秘密,那就不用遮遮掩掩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姥爹说道:“请问法师,你平时是不是有收集尸体的癖好?”
这话一点就破,所以法师也没躲避,哈哈笑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他们可不是尸体,至少眼睛是可以动的。实不相瞒,他们就是弱郎。”
姥爹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是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法师是公认的追捕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偷偷藏这么多弱郎在寺庙清净之地?这岂不是跟销毁查禁大烟的官员在家里私藏大烟一样令人质疑吗?
那个时代正是大烟泛滥的时代,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表面禁烟,但清朝子民大多已经离不开大烟了。姥爹考取秀才的时候,还听说朝廷将拒不戒烟的睿亲王魁斌、庄亲王载功等满洲亲贵暂行开缺,以示惩罚,次年又听说内阁学士文海、载昌被查出夙染烟癖,经禁烟大臣奏请,一并革职。朝廷重臣中都这么多人离不开大烟,可见民间更加严重。
因此,姥爹见藏弱郎的法师就如见了藏大烟的禁烟官员,多了几分不信任。
“法师既然是捉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要在家里养这么多弱郎?”姥爹问道。
法师又说出一句让姥爹不可理解的话来。他说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姥爹愣了一下。
法师请姥爹进屋坐下,说道:“是你当初教我把门槛加高,说寺庙的门不能太低,所以加高门槛对付弱郎。因为弱郎的腿不能打弯,跳得不高,所以除了矮门可以阻挡他们之外,高门槛也可以阻挡他们。他们知道高门槛可以绊倒他们,不会进来。”

桌上此时比上次多预备了几个茶杯。法师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姥爹,说道:“当初也是你教我在寺庙里偷偷藏着这些弱郎,说捉蛇的人要养蛇,为的是摸清蛇的性情,以便攻其弱点,避其长处。”
姥爹呆呆地接了茶,拧眉沉思了片刻,问道:“我跟你说过这些?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更不记得说过这番话。”
法师在姥爹对面坐下,温和说道:“听说你是丁未年考取的秀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知道你听说过转世灵童没有?”
姥爹的学识非常渊博,自然知道转世灵童是怎么一回事。
在西藏地区,转世灵童能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名字、所经历的事情等等。在这个地方,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的僧人虽然没有经过刻苦攻读,也能轻松学习或背诵重要经论。当时有位大瑜伽师嘉样亲哲仁波切,他在幼年时跟一位很严格的师父住在一个深山的茅屋里。有一天,他的师父去邻近村里为死人念经超度,出门前留了一本五十页的《文殊真实名经》要他背诵。嘉样亲哲像其他贪玩的孩子一样,等上师一离开,就跑去跟其他小朋友玩耍去了。邻居们怕他师父回来后惩罚他,劝他背书,他并不在乎。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这才把这本五十页的经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他的师父回来后要他背诵,他轻轻松松一字不漏地在师父面前背了下来。而这本经一般人要能背诵下来,需花几个月的时间。他之所以只读一遍就能背诵,即是前世熟背之故。
除了转世灵童能记起前世之事之外,有些修为高深的大师临死之前还能预测自己将在哪里死去,会转世成为什么人。
藏地著名的伏藏大师大乐洲曾经和眷属随从一同朝拜印度,他们路过锡金时,伏藏大师说:“我现在将在这里圆寂,六年后转世在这里,出生在某某家。如果你们能够等待六年,那时就到他家找我。”他给随从说了这些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于是,他的侍者加西扎扬等一直在锡金等待,六年后依遗嘱找到了新出世的灵童。灵童被迎请回藏地,他到生前的寺院“多芒寺”后,闭关了一个月,出关后,对前世所造的十三部论已无师自通。
这些有关转世灵童和大师转世的故事是外公给我讲的。这些故事在姥爹的时代或已发生或未发生,姥爹知道或不知道,我不得而知。但身为前朝秀才的姥爹肯定比我和外公知道的还要多。
姥爹立即领悟了法师的暗示,窃窃问道:“法师的意思是……前世我就住在这个寺庙,而你是我的弟子?”
法师见姥爹有所领悟,又卖起了关子,双手合十微笑道:“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姥爹问道:“为什么不可说?”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21:16:16 +0800 CST  
法师说道:“这也是你教给我的,无故不可说,甚深故不可说,能引无义故不可说,法相法尔之所安立故不可说。”
姥爹顺着法师的话说道:“人不可能理解所有的事情,好多事不能说出所以然的,一些复杂的事情与其痛苦的纠结于寻找原因,还不如淡然地接受?”姥爹说得非常自然,如同背诵经文一般顺畅。说完之后,姥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姥爹瞪着法师,期待法师给他一个解答。
法师的笑意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姥爹见他如此,便如实奉告道:“不瞒你说,在你告诉我你师父临终前预测十九年半后我会来到这里之后,我突然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这里是我的故乡,我这些年是离乡游历,最后又回到故乡一样。刚才跨进门槛的时候,我还想起了将木片塞进门槛缝隙里的情形。”
法师默默听着姥爹说话,就如恭顺的弟子聆听师父教诲。
“上次我不小心扭开了茶杯中的机关,意外看到那些一动不动只眨眼的弱郎,吓得两腿直不起来。可是就在刚才,我却记起了那些弱郎的样子,每一张面孔我都记忆深刻。”
法师连连点头,仍然如闷葫芦一般不说一字。
姥爹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我的前世确实在这里生活?我就如那些转世灵童一样,短时间内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法师不说话。
姥爹自言自语道:“我上次听……扎巴……对,扎巴……我听他说了这个寺庙曾经数百僧众起尸的往事,那个苦行僧用特殊的方式引诱弱郎们跳入寺庙前的河中淹死,后来打捞尸体却发现独独少了住持的尸体。莫非……”
姥爹瞥了一眼法师,干咽了一口,说道:“莫非我上次见到的弱郎大王就是住持的起尸?他也认为我是苦行僧的转世,所以那晚来找我?”
法师沉默不语。但姥爹从他安静祥和的表情中看到了回答。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进入房间。阳光一缕一缕的,仿佛长发一般可理可数。
姥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你认为我是苦行僧转世,但投胎转世也有胎中之迷,灵魂从入胎到出生要经历极大痛苦,这种痛苦大到能忘记一切。哪怕是绝世高僧,经历这种痛苦后多多少少会遗忘一些,需要通过第二世的重新学习来弥补记忆缺口。古往今来的转世灵童也得在前世生活过的地方闭关数月数年才能无师自通,无一例外。或许我前世对弱郎了如指掌,但现在我对弱郎的了解少得可怜,你该帮助我才是。”
胎中之迷,也就是转世之人因为天道的压制,在婴儿出世之后,会忘记前世的所有记忆,它就好像是突然失记忆一样。
不过胎中之迷又可以觉醒,就好像失忆者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一样。
但前世记忆比今生失忆要难以恢复得多。所以即使转世之前的人再强大,也得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有目的地引导记忆,才有可能记起前世之事。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9 08:44:04 +0800 CST  
芸芸众生中,每个人都经历过胎中之迷,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回到前世居住的地方,经过有目的地引导而记起前世。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遇,所以绝大部分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忘记了前世记忆。只有极少被关注的转世灵童才被人精心照顾,令他们有机会恢复前世的聪慧。
一般的转世灵童在出生之后不久便被送到前世居住的地方。因为那时候离胎中之迷不久,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最大。哪怕今生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大多被遗忘,何况前世记忆?所以要恢复前世记忆,越早越好。
可姥爹来到这座寺庙的时候已经二十岁左右,已经丧失了恢复记忆的最好时机。因此,姥爹对这里的一切只有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而法师认定姥爹是他师父的前世,修为比他自己还要高,所以认为姥爹求人不如求己,却忽略了胎中之迷对转世的影响。虽然姥爹有了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可是对于怎么对付弱郎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况且姥爹心里有预备,苦行僧当年都没能收拾住持的起尸,转世的自己对于制伏弱郎大王又有几分把握?
倘若自己像前世那样懂得对付弱郎的法术,再次遇上弱郎大王的时候即使不能制伏它,至少能保全自身。
于是,姥爹请求法师详细说明弱郎的情况,万一能引发前世记忆再好不过,退而求其次的话也能知己知彼,不至于遇到弱郎的时候手足无措。
姥爹将他的想法一一告诉法师。
法师觉得有理,便扭转上次姥爹碰过的茶杯。块石砌成的墙壁轰然拉开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三十六个弱郎露了出来。
三十六个弱郎站成四排,前面三排各十个,最后一排六个。最后一排的弱郎比其他弱郎高出一个头。
法师走进密室,指了指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弱郎说:“死人起尸变成的弱郎有五种类型,第一种是肤起弱郎,第二种是肉起弱郎。这两种类型的起尸是由其皮或者肉起的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起尸。”
然后,法师指着第三排的弱郎说:“第三种是血起弱郎。这种起尸是由体内的血液所为,力量和速度比前两种起尸要强一倍。不过这三种起尸比较容易对付,只要用刀枪剑之类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让血液外出就能使起尸即刻倒地而不再危害人了。”
法师走到明显比其他弱郎高的第四排,说道:“第四种叫做骨起弱郎。导致它们起尸的主要因素在于骨髓,只有击伤它的骨头才能将它制伏。由于骨头比皮肉难破坏,所以对付起来相当困难。因为它的骨髓发生变化,导致人死后骨头和指甲还生长,所以骨起弱郎比其他弱郎要高出一截。亏得身高拉长,使得它的骨头比普通人要脆弱一些,我制伏它就得以轻松点。”
姥爹见法师将所有弱郎介绍完了,忙问:“那第五种呢?这里没有吗?”

法师走出密室,说道:“第五种是痣起弱郎。”
“起尸是因为死者身上的痣吗?”姥爹问道。
法师点头道:“正是这样。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种起尸,要制伏它,必须挖掉引发起尸的那颗痣。”
“可难度在于你不知道是哪颗痣引发起尸的。”姥爹顺着法师的意思说道。
“是啊。所以这个密室里没有第五种弱郎。”法师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姥爹一眼从弱郎们的脸上掠过,不以为然。“或许这三十六个弱郎之中就有这第五种。”
“哦?”法师颇为惊讶。这一刻仿佛法师还是一位刚入门的弟子,而姥爹是在此修行多年的高僧,最熟悉这里的是姥爹,而不是他。法师又将那些弱郎查看了一遍,意图在姥爹给出答案之前找到答案。可是看过之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将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弱郎的身上找出不同之处来。
姥爹笑道:“你不用找了,从表面是看不出哪个是痣起弱郎的。有些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实际上就是痣起弱郎。有时候你用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恰好碰到了让它们起尸的痣将它们制伏,从而错把痣起弱郎认作了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
“骨起弱郎里面没有痣起弱郎吧?”法师问道。
姥爹摇头道:“前四种弱郎能有的特征,痣起弱郎都可能拥有。它不但让你不知道那颗重要的痣在哪里,还让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痣起弱郎。所以要对付它,那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我师父生前没有给我说这些呢?”法师迷惑不已。
姥爹道:“可能觉得时机未到吧?”
法师默然。
姥爹又问道:“这三十六个弱郎是活还是死?”
“半死不活。”法师从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
“你可以控制他们吗?”
“可以。有时候我遇到棘手的弱郎,会操控他们帮我对付其他弱郎。”法师说道。
姥爹灵光一闪,惊喜道:“你说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救自己,而前世记忆引领我来到这个房间,不经意打开这个密室,是不是暗示这三十六个弱郎可以帮我对付弱郎大王,让我摆脱它的追杀?”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9 10:59:40 +0800 CST  
接着,让法师和姥爹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弱郎大王所过之处,其他的弱郎立即如脚下绊了绳子一般扑倒在地。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弱郎的遭遇跟这种鸟类似。弱郎起尸之后是只能蹦的,不能扑倒。它只能扑倒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弱郎大王轻易让那三十六个弱郎全部扑倒。三十六个弱郎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如同三十六截木头。
法师的天网此时变成了脆弱的蜘蛛网,而他想网住的是一只老鹰!蜘蛛网如何能网住老鹰?
法师和姥爹见势不妙,急忙往屋里逃。
弱郎大王见法师和姥爹往回跑,飞一般地朝他们扑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看着还要好一段距离,转眼就近在面前了!
就在弱郎大王的手要碰到姥爹的时候,弱郎大王突然停止了前进。
姥爹低头一看,它的脚已经碰到了高门槛。
门槛就如一道比铜墙铁壁还要厉害的阻碍,让弱郎大王望而生畏。它能将其他弱郎绊倒,使得弱郎如木偶一般失去战斗力,自然它也害怕被高门槛绊倒。
化险为夷的姥爹惊出一身冷汗,跌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生怕那颗心脏跳得太剧烈,从身体里跳出来。法师也早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凛凛,面如土色,眼神慌乱,哆哆嗦嗦。弱郎大王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那晚,弱郎大王就在那条刷了红漆的高高的门槛外来来回回蹦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际泛白太阳要出来的时候才离开。
弱郎大王离开后许久,法师和姥爹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等到第一缕阳光到达地面之后,他们两人才犹犹豫豫地迈出门槛。
从那之后,姥爹再也没有想过单凭自己去主动对付弱郎大王。他在得知朝廷取消科举之后回到了画眉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人的质疑声中把家里所有的门槛加高。再后来姥爹实力大增,已经不担心弱郎了,可他还是没将高门槛换掉,即使年老体衰了,走路摇摇晃晃,他宁可跨过门槛的时候像年幼的我一样艰难,也绝口不提换门槛的事。
告别法师之后,姥爹由藏入川。
由藏入川要经过巴塘,那时候巴塘不叫巴塘,叫巴安。
姥爹离开藏地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逃避弱郎。所以他日夜兼程。当走到巴安的地界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姥爹能听到山上有风吹动树的沙沙声,但是看不清一棵树了;能听到山脚下有水流动的潺潺声,但是看不见小溪小河在哪里。
太阳下山之后,这里的气温降得很快。姥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打哈欠,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最好能烤烤火,让身上暖和点。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姥爹拐了一个弯之后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火。火堆旁有五个人伸开了手掌烤火。
那五个人虽然聚在一块,但是不说一句话,很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9 19:37:26 +0800 CST  
接着,让法师和姥爹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弱郎大王所过之处,其他的弱郎立即如脚下绊了绳子一般扑倒在地。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弱郎的遭遇跟这种鸟类似。弱郎起尸之后是只能蹦的,不能扑倒。它只能扑倒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弱郎大王轻易让那三十六个弱郎全部扑倒。三十六个弱郎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如同三十六截木头。
法师的天网此时变成了脆弱的蜘蛛网,而他想网住的是一只老鹰!蜘蛛网如何能网住老鹰?
法师和姥爹见势不妙,急忙往屋里逃。
弱郎大王见法师和姥爹往回跑,飞一般地朝他们扑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看着还要好一段距离,转眼就近在面前了!
就在弱郎大王的手要碰到姥爹的时候,弱郎大王突然停止了前进。
姥爹低头一看,它的脚已经碰到了高门槛。
门槛就如一道比铜墙铁壁还要厉害的阻碍,让弱郎大王望而生畏。它能将其他弱郎绊倒,使得弱郎如木偶一般失去战斗力,自然它也害怕被高门槛绊倒。
化险为夷的姥爹惊出一身冷汗,跌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生怕那颗心脏跳得太剧烈,从身体里跳出来。法师也早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凛凛,面如土色,眼神慌乱,哆哆嗦嗦。弱郎大王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那晚,弱郎大王就在那条刷了红漆的高高的门槛外来来回回蹦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际泛白太阳要出来的时候才离开。
弱郎大王离开后许久,法师和姥爹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等到第一缕阳光到达地面之后,他们两人才犹犹豫豫地迈出门槛。
从那之后,姥爹再也没有想过单凭自己去主动对付弱郎大王。他在得知朝廷取消科举之后回到了画眉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人的质疑声中把家里所有的门槛加高。再后来姥爹实力大增,已经不担心弱郎了,可他还是没将高门槛换掉,即使年老体衰了,走路摇摇晃晃,他宁可跨过门槛的时候像年幼的我一样艰难,也绝口不提换门槛的事。
告别法师之后,姥爹由藏入川。
由藏入川要经过巴塘,那时候巴塘不叫巴塘,叫巴安。
姥爹离开藏地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逃避弱郎。所以他日夜兼程。当走到巴安的地界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姥爹能听到山上有风吹动树的沙沙声,但是看不清一棵树了;能听到山脚下有水流动的潺潺声,但是看不见小溪小河在哪里。
太阳下山之后,这里的气温降得很快。姥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打哈欠,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最好能烤烤火,让身上暖和点。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姥爹拐了一个弯之后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火。火堆旁有五个人伸开了手掌烤火。
那五个人虽然聚在一块,但是不说一句话,很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9 19:38:20 +0800 CST  
姥爹见了火,如岸上的鱼见了水,如饿着的狼见了肉,立即奔跑过去。
那五个人仿佛没看见姥爹,不主动问问他是不是要烤火,都自顾伸了手掌暖和自个儿,表情冰冷,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
姥爹问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烤烤火吗?冷死了。”
没人回答。但是他们挪了挪身子,在姥爹面前空出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谢谢,谢谢!”姥爹连忙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双手贪婪地伸向中间的火焰。接着火光,姥爹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的模样。他们从衣着和面容上看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多穿本地特色的服饰,皮肤多黑中泛红。那时候还没有特别多的中原汉人去那边,所以是不是外地人比较容易看出来。
“你们都是路过这里的吗?”姥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姥爹心想,我这问题也问得太笨了,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肯定是路过这里的啊。
姥爹一边烤火一边又问:“那你们是从这里出藏呢,还是从这里入川啊?要是入川的话,我们可以一路。”
这一带人烟稀少,走夜路的时候难免有点害怕,加上心里还担忧着可能如影子一样跟随的弱郎,姥爹确确实实想找几个同行的伴儿。万一出现点什么小状况,相互之间也好有个帮衬。哪怕中途被弱郎赶上,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个帮忙送信回去的人。
那几个人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默默地烤火。
姥爹心想,莫非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坐着只静静地烤火,一个聊天的人也没有,这样确实无聊得很。
幸好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跟姥爹一样,先怯怯地问能不能让他借个地儿烤烤火,说自己冻得不行了,想烤一会儿等身子暖了再走。
姥爹刚要回话,心想自己也是借火烤,没有资格邀请别人,于是闭了嘴。
那五个人还是不说话,但像对待姥爹一样挪开了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那个人自然高高兴兴地坐下了,伸开手掌去烤火。
他可能也想找个一起走的伴儿,于是问大家:“请问你们是要去西藏,还是要去四川啊?我是去四川的,如果你们有谁也是去四川的,我们可以同路哇。”那人的嗓子像个破锣,声音大得很。
那五个人依然对热情的邀请充耳不闻。
姥爹觉得奇怪了,莫非这五个人都是聋子不成?他又将他们一一仔细打量,发现他们有点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姥爹怕新来的那个人冷场,于是接口说道:“卓不,我是去四川的,可以和你同路。”卓不是藏语,是朋友的意思。姥爹觉得那五个人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便故意用了藏语称呼那个新来的人。
那五个人果然一起扭头看了姥爹一眼。
看来他们确实能听懂藏语。姥爹心想。
那个新来的人虽然从穿着打扮上看也不是本地人,但也懂一些简单的藏语。他见姥爹可以跟他同路,高兴地点头示意,说道:“那歇一晚了明天我们一起走吧。”
姥爹点头答应。

可能是风比较大,可能是地气潮湿,也可能是夜间气温太低,姥爹跟他们烤了好久还是没有一点暖和的意思,反而觉得比刚才更冷了。
鉴于这种情况,姥爹更不敢离开这堆火,怕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冻死在路上。
姥爹瞥了一眼新来的那个人,他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是很冷,只是抱臂哈气而已,现在双手对着火焰反而缩着身子哆哆嗦嗦了,像只被逮住的小刺猬。
那五个人则仿佛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其中一人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意。另一个看起来年长许多的人朝那人斜睨了一眼,那人立即将笑意收起。那丝诡异的笑就像落在他脸上的雪花一样融化消失,不留痕迹。
姥爹朝前面看了看,看不到灯火或者房屋,朝后面看了看,来时的路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朝上面看了看,一轮孤月悬挂,仿佛是一只偷窥的眼睛,这只眼睛跟那五个人的眼睛一样空洞无神,冷冷冰冰。姥爹又朝下面看了看,火焰像无数条蛇信子一样舔舐空气,火焰下面的柴木噼噼啪啪地响。
往左边看了看,漆黑的山矗立,挡住了半边天,肯定攀爬不过去。往右边看了看,潺潺的水声一如既往,肯定渡不过去,打湿了衣裳的话不淹死也会加速冻死。姥爹这才觉得烤火的地方有些微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右没有可走的路。万一这五个人是杀人越货的盗匪之徒,自己和那个新来的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陷阱里的小兔,只能任人宰割。
心里这么一想,姥爹就越觉得这五个人暗藏杀机。说不定他们宽大的衣服下面就藏着锋利的藏刀,屁股下面坐着分赃的麻袋,手指缝里残留着变黑的血迹。
说不定他们就是被通缉的杀人犯。他们之所以对别人不搭理不回话,是因为怕来者识破他们的身份。
这时,姥爹背后响起了对话的声音。
姥爹如同盼到救星一般急忙扭头去看,希望他们也加入进来。这样的话,人数更有优势,那五个人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
说话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在一片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显然是本地的,说的是本地话,穿的是本地衣。
可是那两人发现围在火堆旁的人之后似乎突然害怕了,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指指点点,低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些姥爹听不懂的话。
新来的那个人兴奋地朝那两人招手,喊道:“卓不,过来一起烤火啊!”
那两人像躲避瘟疫病人一样向后缩了缩,连连摆手。
然后他们两人像是因为什么争执了起来,一个要做什么,一个反对做什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姥爹看得云里雾里。
最后一个人说服了另一个人,他们绕开了姥爹他们,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踩着路的边缘躲着走了。
他们走过去之后,一个人还频频回头来看,另一个人拉着他疾步向前,生怕他的伙伴走回来。
姥爹心想,他们是怕这五个人吗?难道他们认识这五个人?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0 09:59:40 +0800 CST  
姥爹心里不踏实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假装难受,抓着腰间的裤带说道:“哎哟,这尿憋得急,我去林子里撒泡尿再来。”说完,他就跑到左边的山脚下,躲在一棵树后面。
姥爹抱着树看了看火堆旁的情况,那六个人都没有怀疑他是来小解的,都在安安静静地烤火。
姥爹急忙轻轻巧巧地踮起脚尖朝刚刚经过的两个本地人跑去。
要说到姥爹跑步,那可是一绝。画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跑步像猫一样轻,他曾经给人表演过晚上捉猫。姥爹还会逃脱术,日本人侵略的时候曾经捉过姥爹,将姥爹捆绑在营房里。第二天日本兵在营房的椅子上看到一堆绳子,却没看到姥爹。后来他将逃脱术传授给外公,外公亲自给我演示过方法,确实很巧妙。家人包括外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姥爹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奇术巧技。
这一点就像他衰老得需要人扶着的时候却能突然跑到门口抓住小米一样,让我无法理解,却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但外公对抓小米有另外的看法,他认为这是因为姥爹疼爱我。
有时候,长辈的爱能让他们爆发异乎寻常的力量。
因为抓住小米之后,姥爹像蜕下的蛇皮一样在老竹椅上躺了好多天,仿佛身子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无可否认,姥爹的脚步确实比猫还轻。不然我不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看到姥爹突然出现在小米面前。
姥爹踩着猫一样轻的脚步追上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本地人。
那两个人见姥爹追来,十分惊讶。
“卓不,你们为什么不一起烤火啊?”姥爹问道。
本地人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没有先前那么恐惧,用憋足的汉语警告道:“你要跟他们一起烤火,就永远离不开这里了!”
姥爹心中早猜到答案七八成是这样,但仍吃了一惊,忙问缘由。
本地人说道:“你没有发现越烤火越冷吗?”
姥爹深有同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可是那不是因为气温太低吗?不烤火的话会更冷啊。”
那人神秘兮兮低声道:“那不是气温低,而是那五个人有问题。他们是以前在这里冻死的冻死鬼。”
“冻死鬼?”姥爹惊讶道。
那人慌忙捂住了姥爹的嘴,紧张地朝姥爹身后看,害怕那几个冻死鬼听到姥爹说话的声音。
那人将声音降得更低,说道:“别让他们听到了!刚才我们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不敢揭穿他们,就是怕他们报复。原则上他们只害路过这里的外地人,但是把他们惹怒了,也会害本地人。”
姥爹点点头,那人才将手放开。
“他们怎么害人?像刚才那样让人越烤火越冷,最后冻死吗?”姥爹问道。
那人点头道:“是的。他们死的时候是因为身上的热量被夺走,所以他们死后会想方设法从活人的身上夺取热量。他们会在偏僻寒冷的地方假装烤火,引得路过的人加入他们。最后烤火的活人会越烤越冷,热量被一点点吸走,最后像他们一样冻死。”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0 11:26:37 +0800 CST  
后来姥爹得到一本名为《百术驱》的古书,才知道冻死鬼又叫做“冻死骨”,取自著名诗人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所有冻死的人都会成为冻死鬼,只有那些看不得别人好的小肚鸡肠的人冻死后才会成为冻死鬼。因为他们是冻死的,看到别人还有体温就心里不平衡,非得要把别人的体温也夺走。
冻死鬼跟拉人下水的水鬼不一样。水鬼拉人下水是为了找替身,找到了替身后自己便可离开水域。从这一点上来说,水鬼是害人利己。而冻死鬼引诱别人来烤火并不是为了找替身,不能因为冻死了别人而让自己得以超度,他们仅仅是因为心里不平衡见不得别人好而已,所以是害人不利己。
所以姥爹一直教育外公,要远离见不得别人好的人。那样的人就算冻死了,也会第一个想到把你拉过去烤火。而你或许以为烤火真是为了获取温暖,在感激中被人谋害,死后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巴安本地人说的跟《百术驱》上记载的相差无几。
姥爹听了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他还牵挂着那位在他之后加入的外地人。
“那里还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要去救他出来!”姥爹着急道。
那人急忙拉住他,劝道:“你既然出来,就不要回去了!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揭穿他们的把戏,你去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
姥爹频频回头,心中不忍。
那人又道:“今晚去救他是不可能的了。你刚刚离开,现在又回去带另外的人离开,这样必定引起冻死鬼的怀疑。到时候你不但救不了他,你自己也逃脱不了。要想救他,可以明晚再说。”
姥爹听出话中还有希望,问道:“明晚再说?明晚还能救他出来吗?”
那人说道:“那就要看他命大不大了。你注意没有,那五个烤火的冻死鬼的眼睛跟活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烤火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火焰反射的光。”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拨了姥爹。姥爹早就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现在想想,他们的眼睛里确实没有跳跃的火光!他们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枯井一样镶嵌在脸上!
那人见姥爹木然,知道姥爹已经有所发觉,便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怕冒险,真心想救那个人,那么明晚再来这里,假装今晚突然有事离开,或者说迷了路没找回来。明晚你继续假装找他们借火烤,看看你要救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是不是有火光。如果有,说明他虽然快成冻死鬼了,但还有些许挽救的希望。如果没有,说明他已经完全没有热量了,没有任何希望活过来了。”
“那人明晚还会跟他们一起烤火吗?”姥爹问道。
“只要他今晚没有发觉那五个冻死鬼的真面目,他就离不开那个火堆,就会一直烤到他冻死为止。好在火堆吸收热量有快有慢,只能碰运气。”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0 13:48:13 +0800 CST  
姥爹决定先跟本地人回到村里去休息,第二晚再来这里救那个可怜人。
一路上那两人苦劝姥爹不要再回来。
姥爹说道:“我答应了他歇一晚之后要一起走的。我不能失信于人。”
到了本地人的房屋里烤火之后,姥爹立即感到身上暖和起来。好心的本地人要请他们村里会一点法术的人来给姥爹驱邪,毕竟姥爹在那里烤了一段时间的火,身上的阳气被吸取了一些。
姥爹执意不肯。
本地人问:“阳气亏损对身体有害,你为什么不肯呢?”
姥爹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知道的,我明天晚上还要去那个地方救出我的同伴,倘若现在驱邪,明晚我再去的时候岂不是会被那五个冻死鬼识破我的意图?倘若我还是以这种阳气不足的样子过去,或许他们以为我还没有发现他们的破绽,便会多信我几分,我也好将那位同伴带出来啊。”
本地人觉得姥爹说得在理,便只好作罢。但那个会驱邪的人还是主动来见了姥爹,跟姥爹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第二天晚上,姥爹独身一人返回昨晚烤火的地方。
看到昨晚那个火堆的时候,姥爹吓了一跳!
此时围在火堆旁烤火的居然有了九个人!多出来的几个人肯定是后来加入的,或许是昨晚姥爹走了之后,或许是今晚姥爹走来之前。姥爹一眼就看到昨晚认识的那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姥爹心底一凉。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跳跃的火光,空洞漆黑如两个探不到底的窟窿。
本地人说过,如果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跳跃的火光,说明那人已经没救了。
可姥爹仍不甘心。他仍然朝那个火堆走了过去。走到火堆面前的时候,他拂了拂衣袖,说道:“哎呀,昨晚去小林子里撒了一泡尿,结果回来的时候迷路了,七弯八拐地走到了附近一户人家借宿了一夜。没想到今晚还能在这里碰到诸位,真是缘分!”
九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伸手烤火,仿佛听不到姥爹的话。
姥爹走到了近前,看得更加明确。原来这九个人的眼睛都空洞洞的,没有一丝闪烁的光。也就是说,昨晚的五个冻死鬼今天变成了九个。
姥爹假装没发现那人变成了冻死鬼,对着那人喊道:“喂,卓不,你不是说歇一晚了跟我一起走的吗?”姥爹曾听说有些入了魇的人听到熟悉的话就会醒悟过来,所以故意选了昨晚的话来说,希望将他唤醒。
果然,那人居然抬起头来看了姥爹一眼,冰冷的表情在脸上融化,嘴角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姥爹恍惚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火光一闪而灭,仿佛是夜风中划燃的火柴,刚刚燃着却立即被吹灭。
昨晚的那五个冻死鬼显然也听到了姥爹的这番话,纷纷扭头来看姥爹,面露愠色。
姥爹连忙补充道:“反正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不如我陪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上路吧。”姥爹说这番话是故意迷惑冻死鬼的。姥爹这么说了之后,冻死鬼不但不担心他今晚逃走,还期盼今晚将姥爹也冻死在这火堆旁。

人往往栽倒在贪心上,鬼亦如是。
冻死鬼见姥爹在火堆旁坐下,张开两手将手掌伸到火焰上方烘烤,顿时放下心来,以为这样又多了一个可以吸收阳气的冤鬼。
姥爹则一边烤火,一边想着怎么将昨晚遇到的那人带离此地。昨晚,那个驱邪人教给了姥爹救回冻死鬼的方法。姥爹在心里回忆了一遍。
“这个火不够旺,烤了这么久还是不够暖和,反而有点发冷呢。我去捡一点柴火加上来吧。”姥爹说道。
先前那五个冻死鬼立即同时将窟窿一样的眼睛对准了姥爹。他们的柴火是鬼火,是加不得实实在在的柴木的。柴木压在鬼火上不但不会点燃,反而会将鬼火压灭。冻死鬼见姥爹要捡柴火,怎能不着急?
驱邪人交代过,这句话一则可以引起新冻死鬼的注意,让他们感觉到身体在烤火过程中逐渐变冷的事实,让他们发觉不寻常。鬼骗人,多用迷惑的方法。如果迷惑的方法被人说破,或者被迷惑的人有所发觉,那么鬼就难以作祟。这句话二则可以给冻死鬼警告,让冻死鬼以为姥爹突然有所觉悟了,反过来给冻死鬼心理施压。
看起来最年长的冻死鬼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从手边拿起几根柴木加在火堆上,用沉闷嘶哑的声音说道:“柴木这里还有,不用劳烦你去捡了。”他的声音就如得了重感冒的人发出的一样,透着凉意,让人害怕跟他多说一句话就会染上风寒而不得不远远避开。
柴木加在火堆上之后,火焰腾地生高了两尺。看起来火焰是更旺了,但姥爹感觉到身体冷得更快。
姥爹意识到,冻死鬼是想以更快的速度吸走他身上的温度,让他尽快变成冻死鬼的一员。冻死鬼加上的柴木自然不是真正的柴木,这都是障眼法而已。
驱邪人给了姥爹一个布袋,布袋外面包了一层塑料纸。驱邪人说,只要从布袋里挤出一点水分,然后抹在眼皮上,就能看破冻死鬼的障眼法。那布袋里储存的是麦朵的眼泪。至于“麦朵的眼泪”到底是什么,驱邪人说了一番,但当时姥爹正翻来覆去地看那个诡异的布袋,没听到心里去。以至于后来姥爹一直不知道麦朵的眼泪到底是泪水还是其他东西。
姥爹偷偷将手伸进口袋,捏了捏布袋,一点点湿润的液体流到了手指头上。姥爹假装挠痒,将手指头在眼皮上抹了一下。一股腥味弥散开来。
姥爹看到中间的燃烧的柴木的真面目原来是一堆白骨!燃起的火焰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鬼火!那个最年长的冻死鬼身边还放了好几根白森森的骨头!原来它们是用骨头做柴木的!
麦朵的眼泪很快就干了。姥爹的眼睛又看见了一堆旺盛的火焰。
姥爹对着昨晚说要一起走的那个人说道:“卓不,我又要小解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免得我又迷路?”说完,姥爹走到那人身边,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肩膀上,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将他搀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旁边的树林里走。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0 17:15:44 +0800 CST  
冻死鬼见姥爹走了又回来,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要帮忙捡柴木,又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说怕迷路,再少了一份戒心。所以在姥爹搀着那人走向树林的时候,没有一个冻死鬼前来阻拦。
那人由于体温极低,手脚变得非常僵硬。姥爹搀着他的时候就如搀着一根木头。他的脚根本迈不开,姥爹只好拖着他走。
他的两只脚在地面磨蹭,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果就这样搀着他离开,冻死鬼必定能听到沙沙声由近及远,发现他们逃跑的意图。
到了树林的阴影里之后,姥爹干脆将他扛到了肩头,像扛着一袋稻谷一样。然后,姥爹再次施展他的猫脚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往昨晚歇息的村庄。
回到村庄之后,姥爹急忙叫来驱邪人帮忙救人。
驱邪人扒开那人的眼皮看了看,说:“他的瞳孔已经扩散,恐怕救不活了。”
姥爹苦苦哀求。
驱邪人只好点头道:“看你救出他来不容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将那人捆在吊床上,然后在吊床下面堆了一堆柴木,将柴木点燃,将那人像熏制腊肉一样烘烤。驱邪人说,冻死鬼用人骨升起的鬼火吸走他的体温,所以要用人间烟火给他提供温度。这火不能太小,小了不起作用。这火不能太大,大了会把他烤熟。
火小的时候,驱邪人就拨弄柴木,弄出一个空心,对着空心吹气。火大的时候,驱邪人就压一压火,火就变成了烟,熏得姥爹直流眼泪。
驱邪人拍拍姥爹的肩膀,说:“烟高不烟低。”
姥爹低下头,果然没有这么熏。
后来我在外公家烤火的时候,外公见我被没晒干的柴熏得泪涕俱下,笑着说道:“烟高不烟低呢。”
那句话就是姥爹教给他的。
吊床上的人熏了好久,还是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这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在驱邪人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老人虽然凑在驱邪人耳边说话,但声音还是不小,都被姥爹听到了。可听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老人说的都是本地方言,姥爹一个字也听不懂。
姥爹担心那位老人叫驱邪人放弃,见他们说完,马上说道:“再烤一会儿吧!说不定多烤一会儿就见效了呢!”
驱邪人知道姥爹的心思,微笑道:“卓不不用担心,他不是叫我放弃,而是告诉我一个秘方。”
驱邪人跟着那位老人离开了,留下姥爹一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火焰大小。
不一会儿,驱邪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枯草。
驱邪人将枯草塞进火堆中,一股难以忍受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驱邪人和姥爹咳嗽不已。
姥爹抹着眼泪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返魂草。”驱邪人说道,“这东西我们这里很少见,是那位老人从别的地方带来,并且晒干储存的。”
“返魂草?还有这种东西?”姥爹难以置信。
驱邪人摊手道:“我跟你说了,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那位老人说这是秘方,我就拿来使用。我也不知道这种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有效。”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0 19:34:46 +0800 CST  
后来姥爹回到画眉村研究药草,发现有一种名叫“返魂草”的中药。它学名叫紫菀,别名又叫小辫、返魂草、山白菜,属多年生草本,是一种常见菊科植物,也是一味著名中药。药典上有“返魂草”的绘图,外形如一朵小野菊花。
可惜当时巴安老人给驱邪人的是晒干变形的枯草,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所以多年后再次见到返魂草图片,姥爹仍不知道巴安老人说的返魂草是不是就是紫菀。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返魂草烧掉之后,吊床居然左右微微摇晃起来。
姥爹惊喜不已,忙和驱邪人一起将那人从吊床上抬了下来,灌汤灌水。驱邪人再扒开那人的眼皮,发现瞳孔渐渐恢复成正常模样。
驱邪人将火堆移到附近继续烤火,一面烤火一面跟姥爹聊天。
那晚姥爹和驱邪人聊了许多。
第二天,那人终于醒来,听驱邪人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之后,感激涕零地跪在姥爹面前,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姥爹的再生之恩。据他自己说,他名叫李贵,是贵州人,在西藏做点小生意,这次经过四川回贵州想到过遇到劫匪强盗,没想过遇到这事。贵州还有老人小孩一大家子要养,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家里人也就失去了经济支柱,失去了主心骨。
八年之后,李贵从贵州找到画眉村,说是他早想追随姥爹,可是家中老母年迈,不便携带外行,而今家中老母已经去世,他就带着妻儿来了湖南。
自此之后,李贵在不远的小镇上买了一块地做起了生意,隔三差五便来画眉拜访姥爹。他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很快发家致富,成了镇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后来遇到三年大饥荒,有人活活饿死,有人吃观音土胀腹而死,有人乱吃草叶中毒而死,吃糠喝清汤粥已经是难得。而姥爹一家由于李贵的暗中救助没有饿死一人。
那时候要是有谁知道谁家多了一袋大米或者米糠,那不被千百人围堵才怪。而送米的人自然也难逃其咎。
所以大饥荒时期姥爹没有告诉家里其他人是李贵暗中送米。外公见家里米缸干干净净,缸底一颗米都没有,可是每天还能偷偷吃一小碗香喷喷的米饭,便问姥爹米从哪里来的。
姥爹怕外公走漏风声,便胡诌说以前救过一只狐狸,现在狐狸报恩,把它储备过冬的粮食送到家里来了。
外公知道姥爹跟怪力乱神打过交道,信以为真。逢人问起他怎么渡过难关的时候,他便说家中父亲曾经救过一只狐狸,是报恩的狐狸每天送粮食来给他们充饥。
别人听了虽然羡慕,但自恨曾经见了狐狸就打死剥皮,肉煮汤,皮卖钱,狐狸不可能给他们家也送吃送喝,便只道是“好人有好报”罢了。
在我出生之前,李贵便去世了。姥爹携了一家子去他的葬礼跪拜。
在我出生之后姥爹去世之前,李贵的儿子还常来姥爹家叙旧。姥爹去世之后,李家跟马家的联系稀少了许多。虽然外公跟李贵的儿子认识,但毕竟感情没那么深厚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1 08:59:00 +0800 CST  
走出巴安之后,姥爹和李贵分道扬镳。
李贵要尽快回贵州,姥爹则改道去了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峨眉山。
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分别是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素有“金五台、银普陀、铜峨眉、铁九华”之称,分别供奉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
姥爹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游历名山名水,自然不会放过峨眉山。但他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有一个非常喜欢的诗人,名叫齐己。这位齐己在诗中多次提到峨眉山,非常希望亲临峨眉,对峨眉魂牵梦绕。
说到这个齐己,很多人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成语“一字之师”正是由他而来。
齐己俗姓胡,名得生,是湖南人。齐己和尚很喜欢写诗,写得也很好,可算是所谓诗僧。他有个好友郑谷,也是当时的诗人。因为他们都写诗,自然能谈得来。
有一次,齐己写了一首诗,叫《早梅》,其中有这么两句:“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过了几天,郑谷来串门。齐己和尚对他说:“我写了一首诗,你给我看看怎么样?”郑谷看了半天,说:“写得好,意境很好,情致也很高。但有一点,你写的是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早梅就是早开的梅花,一般不会数枝开,数枝就是开了一片啦,我觉得应该把数枝改成一枝。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这就显得这梅花是早开的梅花。”
齐己和尚一听,恭恭敬敬地向郑谷拜了一拜,说:“改得好!你真是我的一字之师啊。”因为郑谷只提出一个字的修改意见,但却堪称老师,所以叫一字之师。
姥爹不但佩服齐己的诗写得好,更佩服他的胸襟。姥爹在晚年的时候常提毛笔抄写齐己的诗。如“诗通物理行堪掇,道合天机坐可窥”“趣极僧迷旨,功深鬼不知”等深奥的诗句,由于姥爹的熏陶,外公和妈妈能横流倒背。
据外公说,可惜齐己到头来还是没能登上峨眉山,在他晚年想要去峨眉山的时候,却被一位王侯留住,没能实现毕生所愿。
姥爹到达峨眉山后非常兴奋,将峨眉的著名景点和寺庙看了个遍。除此之外,姥爹遍访高僧,与高僧彻夜长谈,说禅论佛,天文地理,无所不至。
对于姥爹的这段经历,我曾提出质疑。虽然我不太看武侠小说,但一度痴迷于武侠电影电视剧。在武侠世界里,峨眉派都是尼姑,从来没见过峨眉派还有男和尚。
后来我才知道,峨眉山是有和尚的,而且为数不少。
姥爹在峨眉山逗留了半月。
最后一晚,姥爹去了洗象池。那晚刚好是十五,月亮最圆,是欣赏洗象池最好的时机。姥爹站在洗象池旁边,举目四顾,云收雾敛,苍穹湛蓝,万山沉寂,秋风送爽。圆如碗碟的明月悬挂在洁净无云的碧空,英姿挺拔的冷杉树林萧萧瑟瑟,低吟轻语。月光透过茂密墨绿的丛林,如同被筛子筛过一般,条条缕缕。大雄殿、半月台、洗象池、初喜亭、吟月楼,沉浸在朦胧的月色里,显得庄严肃穆、淡雅恬静。月光下,古刹酷似大象头颅,蓝天映衬,剪影清晰;大殿似额头,两侧厢房似双耳,半月台下的钻天坡石阶,又好似拖长的象鼻。
正当姥爹沉浸在良辰美景中时,吱吱唧唧的叫声突然响起。

姥爹朝那破坏氛围的声源看去,只见一只灵猴在那里朝他招手,仿佛叫他过去。
峨眉山上灵猴颇多,还不怕人,所以姥爹见怪不怪,没有搭理它。
可那猴子不依不饶,居然走到姥爹面前来,抓住姥爹的衣衫,将他往一条小道上拖拽,似乎要带他去一个什么地方。
如果在别的地方,姥爹自然会多一个心眼,免得被精怪幻象所骗。可峨眉山是佛教重地,估摸鬼灵精怪不敢在这里放肆,于是,姥爹干脆让灵猴领路,跟着它走上了山间小道。
说来也怪,灵猴见他跟着走,便放开了衣衫,在前面领路,援树攀枝,蹦蹦跳跳,如一个未开窍的小孩一般。
姥爹心想,这峨眉山人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但灵猴作为向导的地方,不一定是人人都能去的。今晚跟着灵猴夜游峨眉山,或许会有另一番常人不能见的稀奇景象吧?人出生时最具灵性,入世之后渐渐变得世俗污浊,追名逐利,灵性越来越少。加上日食五谷杂粮,破坏身体的纯净,以至于眼鼻耳口聋蠹,更是不如出生之时。而动物畜生虽然出生时灵性远不及人类,但心思单一,灵魂纯净,在生存过程中眼鼻耳口日益进化,灵敏之极,所以对某些事物的灵敏远超常人。
再想想,佛堂常受香火熏陶的蜘蛛也能成佛,道观常受人跪拜的香鼎也能驱邪避鬼,这峨眉山的灵猴说不定也有常人难以觉察的修行之道。因此,这灵猴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它们修行的世外桃源也未可知。
倘若能在灵猴的圣地染得半分仙气灵气,以后遇见弱郎大王或者冻死厉鬼,它们也不敢近我身?
如此宁静的夜晚已经让人无限遐想,加上这只通人性的灵猴在眼前腾上跃下,姥爹的思绪也一时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山路越走越难走,可灵猴的速度越来越快。姥爹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脚步迟缓。
“等等我!”姥爹抓住路旁的树枝勉强支撑身体,对着前面领路的灵猴喊道。姥爹心想,它既然学人一样朝我招手,又拉扯我的衣服,应该也听得懂人的语言。
可那灵猴手脚并用,行走如飞,不作丝毫停留。
姥爹只好咬牙追上。恁他有堪比猫脚的功夫,可怎么跑得过灵猴?灵猴跟他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知跑了多久,那灵猴一个转弯,消失不见。
姥爹追到灵猴消失的地方,左看右看,再无灵猴的踪影。
姥爹在原地等候了许久,也不见灵猴回来。
莫非这灵猴只是逗我玩而已?姥爹不解。
所幸这个新鲜地方的风景也不错,姥爹便忘了灵猴,随意走动,边走边看风景。不经意间,姥爹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圆圆满满的明月现在只有了半边。姥爹以为是树枝遮挡,往前走了几步。可是月亮仍然是半月。此时天空无云,不可能是另外半边被云遮住。
在来峨眉山之后,姥爹听老僧说峨眉山有阴间阳间之说。在峨眉山的半山腰有一阴阳界,下面称之为阳间,上面称之为阴间。如果人站在阴间听见雷声轰鸣,却见不到一滴雨水。可此刻阳间却是风雨大作。
老僧只提了阴阳之说,却不曾提及圆月半月之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1 10:55:14 +0800 CST  
难道峨眉早有这种奇景,只是老僧忘记跟我说了?也或许这种奇景只有灵猴知道,常人哪怕在峨眉山住了一辈子都无法发觉?姥爹看着天空的半月,疑虑重重。
不知不觉间,姥爹走到了一个洞旁边。藤萝倒植,下临绝壁。洞口呈“人”字形,高约四米。洞内漆黑一片,略微阴森。
吱吱……
灵猴的声音居然从洞里传了出来。
姥爹一惊,莫非灵猴是要我进洞去?于是,姥爹摸黑进了洞。
进洞之后,眼睛渐渐适应,借着外面射进来的月光能勉强看清洞壁。洞内有一石床,像是谁曾在这里居住过。
可灵猴的声音来自更深处。
姥爹走过石床,往更深处走去。他心想,反正有月光映照,待会儿循着有光的方向走回来就是了,应该不至于迷路。
谁知往里走了一段之后,姥爹听见灵猴的声音来自更深的地方。于是姥爹继续往前。走了两三里,洞越来越小,仅容一个人弯腰行走。走到姥爹认为身体无法再缩小的时候,洞复又大了起来,越来越宽。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姥爹忽然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好不悦耳。姥爹低头一看,脚边居然有一条小流水,应该是地下暗河渗出来的。
继续往前走,不但洞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小河。河水哗哗作响。河边有白森森的沙,有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还有偶尔可见的闪着磷光的野兽骷髅。光线越来越足,仿佛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洞口,那里有更多的月光照射进来。
再往前,白森森的沙不见了,河边长了许多青苔绿草;五颜六色的饿卵石不见了,河边有供人休息的小石凳;闪着磷光的野兽骷髅不见了,居然听到了猴子吱吱唧唧的喧闹声。这时听到的不再是一只猴子的叫声,而是许许多多猴子此起彼伏的叫声。
再看两边的洞壁,已经消失不见。此处大得看不到边际。
难道我走出来了吗?姥爹心中疑惑。
此时想要原路返回已经太远,姥爹干脆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希望碰到一个人了问问这是哪里,怎么回去。
又走了两里多路,姥爹终于看见了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有一老僧正提笔写字。那老僧胡须银白但脸冒红光,穿一身朴素的僧衣,脚踏粗布僧靴。
姥爹见他写得非常认真,便没有自报姓名打扰,轻手轻脚走入亭子,站在老僧旁边看他写字。老僧写的是一首诗:
“山雨不可晴,秋径没蒿莱。
大坪何兀兀,九老尤奇哉。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
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此中有驯猿,时时清啸哀。
老僧唤之来,饲之以青梅。
相依两摩挲,情好如婴孩。
我叹天地间,万物何相催。
人与物无连,物与人何猜。”
老僧写完收笔。姥爹鼓掌赞美道:“好诗啊!好诗啊!”
老僧见了姥爹,也不意外,微微颔首道:“多谢夸奖,不过这诗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练练字罢了!”
姥爹考取功名之前读了不少唐诗宋词,对诗非常熟悉。他听老僧这么说,便弯腰问道:“师父,这么好的诗我以前怎么没有读到过?敢问这首诗的作者是谁?我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老僧哈哈笑道:“该诗的作者还没有写出这首诗呢!”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1 14:08:46 +0800 CST  
姥爹以为老僧跟他开玩笑,便笑道:“师父说笑了!您说这首诗不是您写的,又说作者还没有写出这首诗,这不自相矛盾吗?”
老僧放下毛笔,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首诗确实不是我写的,其作者确实还没有写出这首诗。这作者是位大器晚成的人,要到七十五岁才能大放异彩,在此之前,世人难以知晓他的名声。”
姥爹大为惊讶,忙也双手合十,问道:“如此说来,高僧可以预知未来?”
老僧哈哈大笑,摆手道:“贫僧并不能预知未来。”
“高僧如果不能预知未来,如何知道这首还没有写出来的诗呢?又如何知道这首诗的作者会在七十五岁之后大放异彩?”姥爹问道。
老僧将宣纸收起,卷成一个卷,说道:“我只是知道过去而已。过去,现在,未来,看似不同,实则循环往复而已。”
姥爹知道老僧道行匪浅,忙求教道:“如何说来?”
“倘若我经历了去年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便能知道今天春夏秋冬是什么状况,什么景象,也能知道一棵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落叶。这便是知过去则知未来。”
“高僧说得不错,可是人的一生有许多春夏秋冬,每个春夏秋冬经历的事情不一样,这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老僧将卷起的宣纸用小绳系住,抚着银白胡须说道:“春夏秋冬是小范围循环。倘若你看过顶天雪山,看过奔腾河流,看过万川入海,看过雷云风电,便知道水从何处而来,在哪里汇合,在哪里流淌,在哪里归宿,又如何蒸腾成云,又如何云凝成雨。这小小一滴水的循环,便如人间轮回。这是大范围循环。这也是易经中九九归一的诀窍所在。”
老僧再次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在新的宣纸上画了一个圈。
“这些万物都遵循九九归一的道理。人在时间上如春夏秋天小轮回,在运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轮回。诸多轮回组合,便是单个人的人生。”
姥爹似有所悟,忙问道:“莫非高僧已经通晓轮回奥秘?”
老僧慈悲地笑道:“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
“高僧说得深奥,我才学浅薄,似懂非懂。”姥爹自惭不如道。
老僧返身走出小亭子,说道:“贫僧认为你天资聪敏,博学多知,若不是时运不济,必是金榜题名,出相入将之才。以你的能力来学这大轮回小轮回,只需七日便可通透。”
姥爹听出他有传授的意思,喜上眉梢,拱手道:“如果高僧肯教授,那是我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老僧站住,侧头道:“这话说得对!刚才我说了,过去即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你今生能得到我的真传,正是因为前世修福。”
姥爹急忙跪拜,认其为师。
老僧急忙将他扶起,说道:“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切莫跪拜!”

“贫僧法号迷海,你不要叫我师父,叫我迷海则可。”
“是。”姥爹恭恭敬敬道。
于是,姥爹在迷海的庵庐学习大轮回小轮回,将游历的心思暂且搁置一旁。
过了一天,姥爹发现这迷海和尚非同寻常。这里既没有田地,也没有存粮。姥爹由于游历的习惯,进洞之前身上就携带了少许干粮,肚子饿时便吃一些充饥。可迷海和尚这一整天里不见开火做饭,庵庐里也不见有锅碗瓢盆。姥爹没见他吃过饭。倘若他需要吃饭,吃饭之时必定邀请姥爹同桌才是。倘若他不吃饭,那怎么在这里保持生命呢?
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姥爹本不想问他这些,可是自己带进来的干粮分量实在不够吃,一天过后,干粮就所剩无几。第二天,姥爹便是忍饥挨饿扛过来的。
第三天清晨,老僧在给姥爹讲授轮回概义的时候见姥爹不停地干咽口水,不停地舔嘴唇,便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姥爹摆手道:“不是。”
“既然不是生病,你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浑身这么不自在?倘若生病的话,我这里没有医药,那就麻烦了。”老僧的庵庐连锅碗瓢盆都没有,更别提医治病痛的草药了。
“那高僧您就从来不生病的吗?”姥爹忍住饥饿问道。
“俗话说,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五谷杂粮虽然给人能量,但也给人带来病痛。我不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不会生病了。”老僧抚着银白胡须说道。
姥爹终于引出了他想问的问题:“高僧不食五谷?莫非高僧懂得辟谷之术?”
老僧点头笑道:“辟谷,即是避开五谷,我当然不吃五谷。你这番难受模样,原来是饥饿所致。贫僧许多年不吃五谷,倒忘记你还要吃饭了。”
姥爹敬佩羡慕不已,说道:“我看古书中说,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依此看来,高僧已经是神仙了!”
老僧哈哈大笑,摆手道:“贫僧不敢自称神仙!辟谷也并非什么都不吃。我等生而为凡夫肉胎,什么都不吃,能量从何而来?”
姥爹迷惑道:“可是我不见屋里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啊!难道高僧吃的是地生木耳,林中野菜?”外面有一条河水,或许那里能生长出一些人能食用的天然食料。那些灵猴行走速度极快,或许可以出洞寻找吃的。但老僧行动缓慢如龟,要是他也出洞找吃的,恐怕一天一个来回还不够。姥爹猜想,唯有附近生长了可以充饥的东西,老僧才能从容不迫地住在这里。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1 15:48:34 +0800 CST  
老僧又摆手,说道:“地生木耳林中野菜,不过是比五谷纯净一两分而已,实际上也是五谷之列。倘若天天吃这些,那也不叫辟谷了。”
姥爹更加好奇了,追问道:“那您吃的是什么?”
老僧反问:“我看你对鬼神颇为了解,你知道鬼吃什么吧?”
姥爹点头道:“鬼吸取人的精气,也吸取饭食的元气。”

小时候的我曾见供桌上有水果和红烧肉,想拿了吃。姥爹阻拦我,说供奉过鬼神的食品没了元气,吃起来像吃泥巴一样,会坏肚子。我说没看见鬼或者神吃水果。姥爹说,它们不需要动嘴吃,只需要将鼻子放在上面轻轻一吸,元气就被它们吸走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吃,趁姥爹不在旁边的时候偷偷拿了一个苹果,可刚咬一口就吐了出来,味道果然像吃泥巴一样。后来姥爹去世,外公在他的棺材前供奉了三碗吃的。姥爹出葬之后,外公拿了供品给我吃。我再吃的时候美味依旧。我将上一次偷吃供品和这一次的差别说给外公听。外公说,姥爹知道你馋嘴,所以自己没吃让给你吃。
姥爹还不让我将筷子插在饭上,说那样是让鬼神食用的意思。
从那之后,我再不将筷子插在饭上。时至今日,看到别人无意之间将筷子插在饭上,我便觉得附近有看不见的东西走到了饭碗旁边,用鼻子在饭碗上空轻轻吮吸。
在遇到迷海和尚之前,姥爹仅仅知道人用嘴获取能量,鬼神用鼻子获取能量而已,却不知道世上还有第三种更为神奇的吸食之术。
老僧对姥爹说道:“我这种吸食的方法跟鬼差不多。”
老僧带着姥爹出了庵庐,走到河边一个大坑旁。坑里有蛇有青蛙。老僧一跃而下,站在坑底,朝姥爹招手,那招手的方式简直跟那晚的灵猴一模一样。不知道灵猴就是他,还是灵猴模仿了他。
姥爹看到坑底的蛇,不敢跃下。
老僧宽慰道:“这蛇连眼前的青蛙都不咬,怎么会咬你呢?”
青蛙和蛇是天敌,可是坑底的蛇确实不咬身边的青蛙。哪怕青蛙蹦到了蛇身上,蛇也懒洋洋的不搭理。
姥爹信了老僧的话,跟着跃进坑里。
“难道这世外桃源的动物也不喜争斗吗?”姥爹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间的一切争斗,都是因为利益冲突。世外桃源之所以成为世外桃源,并不是人虫鸟兽善良,而是没有利益之争。”老僧说道。
姥爹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他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这蛇不会饿吗?饿了的话肯定会咬青蛙吧?它现在不咬,或许是之前吃饱了。”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老僧笑得意味不明。
不一会儿,清晨的阳光渐渐从远处射落下来。
这时,姥爹注意到蛇和青蛙都将头转向斜射下来的阳光。蛇和青蛙的嘴巴张开来,让阳光照进嘴里,仿佛要将阳光吞食下去。
再看那位老僧,他居然也迎着阳光张开了嘴,一脸的舒坦。
此时的姥爹已经饥肠辘辘,出于饥饿也出于好奇,他也试着模仿蛇和青蛙将嘴张开。可是嘴巴张开了许久,姥爹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不过是跟以前晒太阳差不多而已。这种无聊枯燥的动作,为什么蛇和青蛙还有老僧都要做呢?
姥爹闭上嘴巴,再朝动物和老僧看去。
姥爹看见老僧有吞咽的动作,喉结一上一下。
蛇和青蛙都有吞咽的动作。
于是,姥爹再次对着阳光张开了嘴,然后干咽了一口。奇怪的感觉随之而来,迅速弥漫全身!

那是饥饿感消退的感觉。
姥爹没吞咽一次,就感觉饱了几分。
肠子几乎要打结,前胸几乎贴着后背的姥爹连忙不停地吞咽,可谓狼吞虎咽。很快,姥爹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腹中已不再饥饿。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青蛙闭上了嘴巴。随后蛇闭上了嘴巴,最后姥爹和老僧也闭上了嘴巴。
老僧拉姥爹跳出深坑,抚着腹部笑道:“这种辟谷方法非常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也非常容易学会,可是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世间诱惑太多,能排开所有诱惑而坚持本性的人世上罕见。”老僧说道。
此后数日,老僧都领着姥爹来这个深坑里以阳光为食。姥爹学习大小轮回期间再没有挨饿。
不知不觉,七天就过去了。
老僧在第七天晚上送姥爹走。姥爹抬头一看,天空的月亮圆溜溜的,就像他被灵猴引入洞的那个晚上一样。
老僧将姥爹送到来时遇见他的那个小亭子旁,便不再往前送了。老僧令人意外地拉住姥爹的手,依依不舍,老泪纵横。
姥爹自认为老僧乃是世外高人,出世神仙,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为悲欢离合而动情,而应该大气潇洒,宠辱不惊,得失淡然。
可老僧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姥爹见他这样,忙问:“大师,是不是我离开这里之后会遭遇横祸?以至于大师这样为我悲恸?”
老僧毫无大师风范地抬臂抹了一把眼泪,仍然带着哭相说道:“我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经历过同样的场景。那是我送我师父出去,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师父归来。许多许多年前,是他在这里教给我许多知识和道理,让我了解到生命的浩大如海,又将生命的脉络如秋后落叶的脉络一样展现在我眼前。”
原来是触景伤情,姥爹心中稍稍释然。师徒之间的情谊不亚于父子之情,自然是难舍难忘,牵心牵肉。
可老僧接下来的话让姥爹如后脑勺狠狠遭了一闷棍。
老僧说:“想那时,师父给我说他要去西藏林芝的一个寺庙救人,倘若他不去,那个地区将会遭受人间地狱一样的灾难。我问他何时回来。师父说那寺庙有个住持,修为深不可测,所以此行不一定顺利。倘若真不顺利的话,就不再回来了。”
姥爹的脑海里顿时想起那个苦行僧引着一群起尸的弱郎跳入河中的情景。难道那个苦行僧原来住在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徒弟?
不等姥爹想清楚,老僧又说道:“师父还说,某年某月某夜会有一个人来峨眉山,叫我倾其所有地给那个人传授毕生所学。师父嘱咐说,那个人学了也不一定能懂,因为他只有‘知’,没有‘行’。只有‘知行合一’了,他才能真正懂得你教给他的妙用。在以后的生活磨砺中,他会如豆子发芽一般渐渐醒悟,渐渐体会,渐渐掌握,渐渐融为他自己的本事。”
姥爹一脸茫然,一如那轮苍白的明月。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31 20:02:49 +0800 CST  
“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面的路那只灵猴会引领你!”老僧双手合十,居然给姥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灵猴从老僧身后跳出。
姥爹连忙双手合十还礼,将身子鞠得比老僧还要深。
灵猴才不管这两人是否不舍,兀自先向原来的路返回了。
老僧再次催促:“走吧,走吧。”
姥爹只好返身跟着灵猴离开亭子。
走出不远,姥爹听到背后老僧以一种古怪类似唱戏一般的腔调唱道:“过去即是将来,将来即是过去!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圆即是缺,缺即是圆!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轮轮回回,回回轮轮,是为大人生——”
最后一个“生”字拖得很长很长,长过了月光下的影子,长过了潺潺的流水,长过了姥爹无穷无尽的思绪。
老僧的声音仿佛缠绕在姥爹的耳朵上一样,迟迟不散。姥爹的思绪放空,脚步却不停,机械般跟着灵猴走。
等思绪缓过来,姥爹回头看去,老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姥爹想起刚见老僧的时候,老僧不让他施礼,此时又说“师即是徒,徒即是师”。莫非迷海大师自始至终把我当师父看待?
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姥爹干脆撇下这些思绪,将目光集中在前头的灵猴身上。
走出来比走进去似乎要容易得多,也快得多。
不消一个时辰,姥爹就走出了山洞,回到了洗象池。
姥爹抬头一看,天空的月亮圆如玉盘。云收雾敛,苍穹湛蓝,万山沉寂,秋风送爽。月光透过茂密墨绿的丛林,如同被筛子筛过一般,条条缕缕。再看那引路的灵猴已经隐匿在树阴之中,仿佛不曾出现过。
姥爹正要追过去,一位僧人从洗象池前面的台阶上走了下来。那位僧人问道:“施主,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呢?是不是迷路了?”
姥爹返身施礼,说道:“我在这里看洗象池的风景,没有迷路。”
僧人说道:“此处地势高,气温低。施主还是尽早回屋休息的好,免得感染风寒。”洗象池位于峨眉山的钻天坡。钻天即为几乎要将天钻破的意思,可见这里非常高。高处不胜寒。和尚担心的不无道理。
姥爹谢过僧人,又问道:“不知师父是否听过迷海大师的法号?”
僧人一愣,脸色极不自然道:“施主问这个干什么?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鬼和尚。我出家已有四十多年,年轻时听一百多岁的师祖说起过,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师祖也从不曾见过,只道是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的违规和尚,被师门驱逐,后来含怨而死。施主见过?”
姥爹讶异道:“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他既然已死,那该害怕阳光才是,怎么能……”姥爹看了僧人一眼,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僧人以为姥爹害怕,便宽慰道:“迷海虽为鬼和尚,但从未害过人。以前有人在峨眉上碰到过他,问他法号,他便说法号迷海。”
“他会不会没死?”姥爹随口而出。
“不会吧。佛家修的是来世,道士修的才是今生。倘若他长生不老,那就不是和尚,而是道士了。”僧人道。

“师父刚才不还说迷海虽然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吗?”姥爹质疑道。
僧人不以为然道:“既然是偷习,自然难以精进。世间那么多专门学习道术金丹的道士终其一生也无法长生不老,他偷偷学习就能达到?”
姥爹连连点头,但心里想着迷海和尚以阳光为食的景象。姥爹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这种辟谷方法非常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也非常容易学会,可是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
说不定对迷海来说,长生之术也非常简单,非常易学,只是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罢了。
姥爹辞别僧人,再也寻不到那只灵猴,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只好回到住宿之处休息。睡觉前姥爹问同住一室的游者今天是什么日子,回答居然是十五。而同室游者并没发觉姥爹失踪七日的迹象。
“傍晚时你说早去早回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同室人问道。
“看完洗象池夜景之后,我又进了一个很深的洞,摸索好久才出来。”姥爹不想同室人盘根问底,所以这样掩饰。不过,即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同室人也未必相信。
“哦?你去了九老仙洞?”本来昏昏沉沉的同室人顿时没了睡意,兴奋地问。
“那洞是九老仙洞?”
“不知道你去的是不是就是九老仙洞。据说那个洞里住着神仙,还说那是道教财神赵公明修炼的洞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姥爹忙问:“这峨眉山不是佛教重地吗?怎么会有道教的财神在这里修炼呢?”
同室人摇头道:“我不清楚佛教道教的区别。”
姥爹盯着同室人的脸看了片刻,说道:“你现在不清楚道教佛教,但是你以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和尚。”
同室人吃了一惊,又由惊变成笑,说道:“你真是会开玩笑!我来这里游玩的目的跟你一样,只是看看风景而已,又不是要进寺庙当和尚!再说了,我家境不错,回去马上要娶我们县里最漂亮的姑娘做妻子,怎么可能剃度出家?”
姥爹胸有成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不会成家的。你一定会出家。不久之后,你会回到这里,以青灯古壁为伴。”
同室人恼怒了,拍桌道:“你这是诅咒我吗?”
“不是诅咒。我前几天学过大小轮回,能预测未来。”
同室人更加愤怒,吼道:“这几天白天你不在这里游山玩水吗?我跟你同住一室,晚上也没见你读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你从哪里学的什么大小轮回?我看你是翩翩君子,认为你还读过不少圣贤书。没想到你骗人不打草稿!谎话张口就来!”
姥爹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忙道歉不已。
好在同室人宽宏大量,见姥爹认错,便不再追究。
不一会儿,同室人居然坦承这次来峨眉山就是想为自己寻找出处的。他家境确实不错,可即将入门的青梅竹马突然病重去世。他万念俱灰,有意遁入空门。

“你是不是会看相?”同室人问道。
姥爹摇头,又点头。
同室人苦笑。
睡觉之前,姥爹找来几截和尚劈好的木头,叠加在门槛上。木头比门槛要稍稍短一些,码放在门槛上容易散落,也不好用钉子固定。姥爹灵光一闪,找了几个木块在门框与木头的间隙中插好,然后用木头敲击木块,使得木头两头被抵住,不容易散落。
加高门槛之后,姥爹突然想起在西藏林芝的寺庙看到的情形。原来那些缝隙里的木块不是没有作用的!
面对着加高的门槛,姥爹呆住了。倘若自己前世真是那位苦行僧,那么此刻的想法与前世不谋而合,殊途同归!这难道就是迷海和尚说的过去即是未来吗?
同室人见姥爹将门槛加得奇高,好奇地问道:“你把门槛弄这么高干什么?”
“有弱郎追我。”
“西藏那边的僵尸?”同室人是四川的,四川与西藏交界,所以他知道弱郎是什么并不稀奇。
“是的。”
“那你应该去一下牟尼沟。”
“去牟尼沟干什么?”
“牟尼沟北部有一个二道海,二道海的西南边有一个煮珠湖,相传那是九天仙女煮珠炼泉所营造出的祛病沐浴池。你在那里洗一个澡,就如脱胎换骨。弱郎就认不得你找不到你了。”同室人说道。
“真的吗?”
同室人叹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是心灰意冷即将出家的人,我还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让弱郎认不出来。”
“谢谢你指点。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要去试一试。”
“我觉得有几分可信。那个煮珠湖其实是个硫磺含量很高的温泉,温度比较高。估计人的皮肤被硫磺洗过之后,就多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掩盖了以前的气味。这样的话,僵尸就很难分辨了。还有,道士驱邪或者做丹药的时候不是常用到硫磺吗?或许僵尸本身就怕硫磺的。”同室人说道。
“看来你对硫磺很熟悉啊。”
那人苦笑道:“我之前读过外国人创建的教会学校,不读四书五经,但学过一些简单的化学知识。要是婚姻顺利,我家里人原本打算让我结婚之后去外国留洋深造的。”
那时候在中国活跃的洋人已经不再鲜见少闻,一些地方建立了教会学校,甚至工业学校。这些学校虽然数目极少,但是越来越多人进入这种学校。洋人学校如星星之火,但已经有不可扑灭的燎原之势。
在姥爹出生之前,清朝政府已经开始向外派遣留洋学生,有的进士也被送往国外学习洋人的科学技术。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多直接进入洋人教会学校,不再进入私塾。
姥爹离开峨眉山后不久,朝廷就昭告天下取消科举。封建王朝使用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官吏选拔制度就此废除。
姥爹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似乎郁结多年的心病得到了稍许缓解,托人带口信给在外游历的姥爹,希望他早日回到洞庭湖边的画眉村。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01 17:07:21 +0800 CST  
听了那个有意出家的人的话,姥爹取消了回家的计划,再次改道去了四川的阿坝州,牟尼沟的所在地。
这次去牟尼沟让姥爹再次大开眼界,甚至差点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摆脱弱郎大王。不过最后这个希望像牟尼沟煮珠湖里从地下冒出的地热泡沫一样,升腾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破灭了。
刚到牟尼沟,姥爹便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每天都来煮珠湖,将十多个瓦罐浸在温泉里。那些瓦罐刚进温泉里便像活了似的乱颤,仿佛被温泉烫伤了一般要从他手里逃脱。那人则死死摁住瓦罐,将罐口保持在水面以下。
姥爹看那人沉浸瓦罐的情形,就如多年后年幼的我看见姥爹将小米装进紫砂茶杯里一样惊奇。
那人一身羌族打扮,但熟通汉语,一看就是走南闯北不简单的人物。姥爹最初以为那人是苗族人,在他看来,苗族人和羌族人的打扮实在没有什么差别。后来知道此地除了藏族就是羌族,姥爹才知道那人是羌族人。
姥爹想弄清楚那人瓦罐里的秘密,便找人打听。
一打听,便得知那人是本地赫赫有名的“阿爸许”。“阿爸许”在羌语里就是巫师的意思。羌族人没有宗教性组织和寺庙,遇到比较邪的事情基本都会请“阿爸许”来解决。羌寨中凡祭山、冠礼、还愿、安神驱鬼、治病、出人意料秽、招魂、消灾、看风水、乃至修房造屋、男女合婚、新生儿命名、超度亡灵等,均必请“阿爸许”前来主持,因而他在羌民中的地位比较高。
姥爹打听阿爸许的瓦罐为什么会颤动。
别人却不知道。
姥爹又问,如果有人被弱郎追,阿爸许能不能解决。
别人说,凡是与鬼灵有关的事情,还没有见过阿爸许不能解决的。
姥爹惊喜不已。来这里泡硫磺温泉只是出于侥幸心理,能不能让弱郎无法辨识本就不确定。但如果阿爸许能帮助彻底解决问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姥爹偷偷观察过阿爸许的面相,但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外公曾用姥爹传授的话说,有的人面相容易看,一个一个准儿。有的人面相难看,可能会有偏差。而少数人的面相极难看,如果不配合八字手相甚至骨相来看,那就无法预测。
打个不好的比方,这算命预测就如小偷偷东西。高明的小偷只要看一眼你的穿着,就知道你有没有钱,值不值得偷,知道你的钱藏在胸前还是下摆还是裤兜还是脚底,抑或是缝在更加隐秘的地方。人生于世,人的命运密码就隐藏在面相手相八字骨相之中。算命师就是要从这些方面判断你的未来,将上天故意隐藏的信息偷窥出来。
当然,有的人是天生面相泄露的天机不多,有的人却是会隐藏。
阿爸许显然属于后者。
姥爹打算亲自跟阿爸许会一会面。
经过询问,姥爹得知阿爸许住在离这里不远的瓦兹格,瓦兹格在羌语里是萝卜的意思。外地人都叫那个地方做萝卜寨。

进萝卜寨之前,姥爹从高处往下看,发现寨子的形状像条鱼。进了寨子之后,姥爹发现萝卜寨寨门相当特别,门上有太阳形状的图形和白石。其中,白石在萝卜寨的每家屋顶上都能看到。
姥爹不懂羌族语言,见人便问:“阿爸许?阿爸许?”
寨子里的人便给他指明方向。
姥爹在一个黄泥筑成的围墙外站住,这时,围墙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正是姥爹要找的阿爸许。
“是你要找我吗?”阿爸许用汉语问道。
姥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爸许将姥爹往大门方向请,回答道:“你进寨子大门之前,我就知道了。”
“有谁给你通风报信吗?”姥爹问道。
“竹溜子告诉我的。”阿爸许伸开手掌,一只小老鼠躲在他的手掌里。
“老鼠?”
阿爸许点头,手掌一翻,小老鼠跌落在地,像个小球似的滚出了好远,然后突然四肢伸展开来,倏忽一下就溜走不见了。
所谓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羌族中尤其如此。姥爹来牟尼沟不过几天,就知道羌族人特别厌恶竹溜子,视其为不祥之物,就像汉族人视乌鸦为不祥之物一样。可是身为阿爸许,他却养一只不祥之物为他通风报信。
于是,姥爹不解地问他:“阿爸许,你怎么会养这种不祥之物呢?”
阿爸许半边脸扯出一丝笑,半边脸表情僵硬,说道:“要想控制它们,就要借用它们本身的力量。驱鬼也一样。我无须亲自出手,自有我指派的鬼去对付它的同类。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巫师办不到的事我能办到的原因。”
“原来如此!”姥爹恍然大悟。
阿爸许问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类似的事吧?”
姥爹点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林芝的时候被弱郎大王看过一眼,据说被它看过的人它一个都不放过,它会一直追踪被它看过的人,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会杀死他。我来找您,就是问问您能不能让我摆脱弱郎大王。”
阿爸许面露难色。
姥爹怕他畏惧麻烦而拒绝,急忙借用别人夸他的话来奉承他,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比较难,本不打算来找您的。但是牟尼沟的人说,凡是鬼灵之类的事情,阿爸许你还从来没有不能解决的。所以我才来找您的。”
他听了这话果然很受用,爽朗地笑道:“当然!当然!我既然身为阿爸许,就要给大家解决所有难题!别的寨子的阿爸许能办到的事,我必定能办到。别的寨子的阿爸许办不到的事情,我也能办到。别的寨子有些阿爸许背后说我的坏话,那是他们自己无能,羡慕我的能力的表现!”
每个寨子里都会有一个阿爸许。所以阿爸许与阿爸许之间也有竞争,常常暗暗较量。真应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萝卜寨的阿爸许是牟尼沟这一带最有名的,自然免不了对手会在其背后说一些闲话破坏他的威望名声。
“不过追踪你的是弱郎,还是弱郎大王,这确实比较麻烦。所以你要在我们萝卜寨多呆几天,我要做够准备才能帮那你解决你的问题。”阿爸许慎重地说道。

于是,姥爹在到处都是黄泥巴墙的萝卜寨住了几天。
在这短短几天里,阿爸许不仅为弱郎大王的事做准备,还时时在姥爹面前炫耀他的实力,驱邪捉鬼一定要拉着姥爹一同去。因为姥爹是外地人,住不了几天就会离开寨子,阿爸许不担心姥爹成为他的竞争对手,所以大大方方地给姥爹讲解他驱邪捉鬼的方法,让姥爹收获不少。
姥爹也没闲着,有空便帮寨子里的人看相算命,借以更加深刻地理解迷海大师传授的大小轮回术。
有一天,寨子里一个人来找阿爸许,说最近他家里半夜总是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却没有看见人,如此反复几天之后,他妻子神色越来越憔悴,好像被烟熏过一样。
阿爸许拿上他常用的兽骨封和羊角卦,便跟着那人出了门。出门之前,他自然不会忘记拉上姥爹。
姥爹前几次跟他去驱邪,大多是找一找丢失的东西,或者对着窗户墙壁念念咒语,跟姥爹在老家看到的道士画符念咒没多大区别。这次难得有件听起来就奇怪的事,姥爹自然乐意跟着去。一为凑凑热闹,在这寨子里确实无聊得很。二为验证阿爸许的真实实力。
到了那户人家门前,姥爹发现门上挂了红纸条。这是羌族的习俗,家里有病人便会在门前挂红纸条。阿爸许将兽骨封放在门槛外,然后对着兽骨封念念有词,那兽骨封竟然像活了似的,旋转一周之后,紧紧贴在门槛上。阿爸许念完咒语之后对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外面的影响,好让他的羊角卦占卜得准确。有些精明的鬼灵会在门外看着他占卜,在他丢下羊角卦的时候作祟干扰羊角卦落下的方向和姿势。这样的话,他占卜出来的事情就不准,会漏掉一些重要信息。
后来外公告诉我,姥爹在家里加高门槛的时候,在木门槛和青砖之间撒了薄薄一层骨头粉。这样的话,姥爹和外公掐时算卦都比外面的算命先生要准很多。
兽骨封放好之后,阿爸许走到房屋中间,将手一撒,羊角卦就掉在了地上。
羊角卦有两片,一正一反,合起来是完整的羊角。姥爹早就对卦象有所了解,知道掷出两个平面向上的卦象,叫阳卦;掷出两个弧面向上的卦象,叫阴卦;掷出一个平面向上一个弧面向上的卦象,叫圣卦。
地上的羊角卦两片都弧面向上。阴卦。
阿爸许的脸色顿时一沉。
姥爹也猜测这次的问题比较难解。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01 18:29:24 +0800 CST  
“有鬼作祟。”阿爸许用汉语先对姥爹说了一遍,又用羌语对那个人说了一遍。然后,他跨出门槛看了一番,似乎在想象晚上的敲门声因何而起。不一会儿,他又跨进门槛,看了看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女人。巫医不分家。他像医生一样翻看女人的眼睛,扒开她的嘴看了看她的舌头,又摸了摸手腕处的脉。
女人的丈夫急切地看着阿爸许,结果的好或坏只听他一句话。
这下阿爸许似乎真被难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凝重。
“昨晚有谁在这个门前经过?”阿爸许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大街问道。

这话显然不是问姥爹的,姥爹昨晚跟阿爸许聊天地阴阳聊到深夜,就在阿爸许家借宿了一夜。
这话也显然不是问这家户主的,那人说过,听到敲门声开门之后,他并没有看到门外有什么人。
门外的大街上空空荡荡。
姥爹没听懂阿爸许的话,问阿爸许道:“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阿爸许幽幽道:“跟我一个朋友说话。”
一阵阴风从姥爹脸上掠过。
“什么朋友?”姥爹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剩下两三分就差他的回答。
阿爸许见这里除了姥爹之外没人能听懂汉语,便直白说道:“别看我平时捉鬼驱鬼,好像我和鬼不共戴天一样。实际上有些鬼是我的挚交好友。在它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会帮忙。在我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时,它会还我的人情。”
“这么说起来不太像是好友,反而有点像相互利用。”姥爹说道。
阿爸许无所谓道:“有利益才成为朋友嘛。没有利益就没有交集,难以成为朋友。比如我这次答应帮你解决弱郎的事情,也是为了借你这个外地人来证明我的实力。等我做到了,别的寨子里的阿爸许便会心服口服。因为其他阿爸许从来解决不了弱郎的事情。”
姥爹哑然。
阿爸许见姥爹惊讶,皱眉耸肩道:“请你原谅我说得这么直白。你们汉语里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驱使鬼帮我办事,靠的就是给它钱,给它供养。所以我必须从别人那里收取一定的利益。”
姥爹早就注意到,这个阿爸许每次给人办完事都要收一点东西。有时候是烟土,有时候是活鸡,有时候是酒,更多时候直接给钱。如果是别人,收钱收礼的时候或许会不好意思或者假装不好意思,而他收得理所当然,面不改色。要是别人送得少了,他还会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别人见他不高兴,怕他下次办事不力,立即再补上另外的礼品。
他收了礼品回家之后,会在自己家里再办一场法事,杀鸡舞剑,烧纸烧香。每当此时,家里便无故起风。此时姥爹才知道,原来阿爸许是给暗中帮他办事的鬼灵祭祀,让鬼灵好吃好喝,以示孝敬。
阿爸许回到那人屋里,坐在椅子上做了个抽烟的姿势。那人急忙将屋里藏着的好烟恭恭敬敬地送上,任他抽吸。
那人见阿爸许畅快地吐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见他面露惬意,忙凑到他面前一边打手势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按照那人的手势和急切的表情,姥爹猜测他问的大概是还要多久才能好之类的问题。
阿爸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话,大概是对别人的质疑表示愤怒。
他朝姥爹招招手,说道:“可能要等一会儿,你也坐着歇歇。”
“等什么?”姥爹问道。
“等我朋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道。
他们三人对坐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门口起风了,卷起地上的树叶和渣土,呜呜地叫唤。阿爸许立即放下烟,小步跑到门口前。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两耳倾听。
屋里的姥爹和那人都不敢打扰。
风渐渐弱了下去。树叶和渣土重新落在了地上。阿爸许转身回到座位上,对那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说得那人面红耳赤。
姥爹好奇,刚要问,阿爸许就主动对姥爹说明情况了。
“原来是个獐子作祟!”阿爸许愤愤道,“那獐子把这里当它家了,晚上敲门进屋,进了屋之后就和他老婆睡觉。他老婆被獐子迷了,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是獐子,还以为是她男人。獐子用迷魂法跟他老婆做过那档子事后,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回到山里去了。他老婆跟獐子做那档子事做多了,身体染上了邪气,所以病成这样。”
那时候姥爹经历的鬼事不多,听到阿爸许说獐子迷人,咋舌不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姥爹诧异道。
阿爸许不容别人质疑他,将手一甩,说道:“你不信?她手臂内侧肯定有獐子的抓痕!我叫她给你看看!”
阿爸许对那人又说了一番话。那人也像姥爹一样惊讶。
那人走到女人床前,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抽出一看,果然两只手臂的内侧有数条破了皮的抓痕!
阿爸许解释说,獐子的体格小,不能抱住女人,两个爪子只能抓到人的手臂内侧。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人开门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东西,而獐子早从下面的门缝里溜进来了。
姥爹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阿爸许又问床头的女人有没有发觉异常。
女人这才似有所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些话。
阿爸许翻译给姥爹听,说女人想起每天晚上做那档子事之前会闻到满屋的清香味儿。那气味不但好闻,还在一定程度上令人生起难以抑制又带着羞涩的欲望。
阿爸许说,这是獐子分泌的麝香。雄性獐子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有麝香腺,在发情季节特别发达,能分泌麝香。獐子在猥亵女人之前,麝香大多起迷幻作用,让女人在朦朦胧胧中误以为它是自己的男人。
姥爹以前听说过狐狸诱人,蛇诱人,黄鼠狼诱人,还未曾听说过獐子诱人,并且是以它独有的麝香手段诱人。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6-01 20:10:57 +0800 CST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字数:258064

发表时间:2019-05-25 01:14:0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9 04:13: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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