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骑士

一片苦心,几番长叹,唯远籍此:

唤醒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尚武精神!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4-28 23:02:34 +0800 CST  
说道英雄正气,武士之风,本就出自中华。不过千年以来,很多精神元素都渐渐散失飘零而去。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4-29 13:15:27 +0800 CST  

三十二 人生如枝上之落花

没几天,太子又传岐丰,这次特地乘了牛车来接他。岐丰带头巾穿儒服,乘牛车入宫。与上次不同,萨保等勋贵子弟一个都没有来,坐他对面只有两个身穿儒服,峨冠博带的汉人。其中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另一个要大些,大概与岐丰的阿干须弥年岁相当,容貌英俊可亲,器宇不凡。太子显得很高兴,命人煮茶,握岐丰手向年长的人介绍:“此李骠骑之子,李家三郎岐丰。”又对岐丰说:“此韦家之虎,京兆韦佑韦法保是也。”韦法保起身行礼,又介绍旁边的少年:“这是家弟法尚。”太子很高兴地说:“法保、岐丰,并皆世家翘楚,今日能令两位相识,真乃人生快事啊。”叫内侍取鹤觞酒,赐三人同饮。

岐丰问太子:“我初入长安,见街上常有锦衣玉食的柔然人打马而过,说是蠕蠕使者,不知怎么回事。”太子苦笑说:“东西分裂,国家多难,而蠕蠕主阿那瑰乘机统一漠北,自称可汗,中国不能禁制。阿那瑰又受高欢衣帛贿赂,常常将大骑众从北而来,欲下泾河道,威逼长安。朝廷只能曲意绥靖,一意安抚。引得他一些世家子弟在长安常住,不受中国节制。便是当今掠人,官府也是无可奈何。”

法保说:“蠕蠕近年日渐强大,听说东边也将宗室之女配给蠕蠕酋长呢。”

法保突然又问:“岐丰认识族弟孝宽吗?”

岐丰想了想说:“听杜陵韦念贤提起过,孝宽是他的从叔。”

“原来你与念贤熟识?”法保诧异地问。岐丰叹息道:“我在圆觉寺时与念贤同学,念贤母族为尔朱天光所害,念贤也下狱,后来不知所终了。”

“原来岐丰还不知道念贤之事啊。”法保黯然道。

岐丰吃惊道:“念贤到底怎么样了,请告诉我。”

法保才说,原来念贤下蚕室受腐刑后,被赐给一个契胡商人为奴。自从进了商人家后,他就绝少说话,别人问话,也只是答应一声。他经常长夜不眠,通宵达旦枯坐灯前,长此以往,人一天天消瘦下去。尔朱氏倒台后,他被杨氏族人救了出来。此后他每日读书,读《诗》读到《渭阳》时,因怀念母亲,便号泣不止。又极少饮食,终至呕血。于大统元年的冬天病逝,葬在渭水南慈云寺旁。

岐丰得知念贤已经身亡,不觉心中酸楚。太子也十分惋惜,说:“当年京兆圣小孩,韦家千里驹,竟被尔朱氏所害,实在可惜!”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韦法尚说:“人生如枝上之落花,随风飘零,不知所终。以念贤之神采高洁,仍不能免堕入污泥之难。不觉顾视风尘,茫然无措,真不知今夕何夕啊。”

岐丰听了,似颇有感触。次日寻访当年的圆觉寺。该寺经历劫火,又被饥民抢掠,已经破败不堪。站在寺前,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好像又听到了须弥坐骑的嘶鸣声和念贤诵《诗》之声,而这两个人都已不在此红尘俗世。站了一会,突然有一只红色的狐狸从寺旁跑出来,见到生人,连忙一转身,奔进寺门里面去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4-29 13:17:10 +0800 CST  

三十三 白云之颠

岐丰下陇共带了十几匹马,全被强征了去。五月的时候,其中两匹杂色的给要回来了。它们的膘都掉光了,瘦瘦的凸立着骨头。苍头刘七叹息说:“没有麦豆,膘是上不来了。”他见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寺里荒芜日久,四处青草丛生。就把马的辔头、衔子等物统统卸下,放养在寺内,任其自己吃食。天气渐热,满城飞絮如麻,正如六年之前,一行人去绿眉泽时一般。

一天,刘七骑马出去办事。岐丰坐在席上,趁着西斜的阳光读书,一个年老耳聋的老仆坐在门槛上剥豆子。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青色戎服的苍头,骑马从寺门外跃入,对着闻声而出的岐丰说:“奉尉迟将军命,请公子随我前往渭水南岸的白云寺。”岐丰大惊,问道:“是去华阴吗?何时打仗?”从骑一概摇头说不知,只催促他赶紧促装。岐丰想等刘七回来,无奈此人频频催请,只好胡乱抓取几件衣物打了一个包裹,将弓矢甲胄都捆在马背上,随来人出城而去。

申时,他们来到白云寺。寺前草地上,堆满了杂物垃圾,还有骡马粪便,臭气熏天。三三两两的军士和战马,一直伸展到河滩边,少说也有两三百骑。寺门前的石柱旁,拴着一匹纯色白马,好像是天子卤薄,十分扎眼。旁边一个身材高大,一身白色戎服的人冲岐丰打呼哨。岐丰一看,原来是皇族子弟元景安,随孝武帝自洛阳西迁而来,不久前在太子座前有过一面之缘。景安身材要高出平常人一头,颇有拓跋家先祖勇力绝伦的遗风,背着一个极长的牛筋黑漆强弓,少说也有三石之力。

岐丰问:“景安可知要去哪儿吗?我想托人传信,让刘七同来。”景安摇头说:“我也不知。不过听说今夜就往西走,想必你的苍头是赶不上了。”岐丰一惊:“往西?不打高欢,难道要上陇不成?”夜幕降临,有人吹角传令集合。岐丰饥肠辘辘,随着大众一起沿河而行。黑暗之中,也不知道尉迟提婆身在何处,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在四周朦胧的柳林中随风飘荡。第二天天亮做饭,又只有豆子。景安一脸苦相,他用树枝拨弄着灰烬,指着渭水说:“大河向东,我等向西,何时得重返京洛,死葬北邙,此生方为无憾。”岐丰回头看见从河岸向南,地势渐次高抬,一片榆树林覆盖旷野,而天际的山峰则直插如云。他觉得似曾相识,暗想:“如果上陇,早就该过咸阳渡到北岸去了。如今一直向西,却并未过河,分明不是做上陇的打算。这到底是去哪儿呢?”他对景安说,景安却摸着肚子苦笑道:“管他去哪儿,反正这种鬼地方,我是从来没有来过的。要不是高欢忤逆,追逐乘舆,我又怎么会来此穷乡僻壤受苦?一天吃两顿豆子,肚子轱辘辘没有油只有气。”

第二天,南边的高山已经迫近眼前。岐丰突然看见传令叫他来的那个苍头,就连忙叫住他,问他此地是哪里。那人说:“是散关。”又问去哪里,那人又摇头打马而去。岐丰顿时明白了,这里是南山山口,那么昨天的榆树林就是五丈原了。春天的时候,他曾经在北岸的原上眺望过的。“那我们岂不是追随诸葛武侯的足迹,往南山深处去了?难道要南下汉中,汉中可是南朝的地盘啊?”满腹胡疑间,他们已经牵马入山了。

山中天气果然不同,中午突然下起雨来,骤觉寒冷无比,一行人哆哆嗦嗦地牵马爬山。景安给了岐丰一块牛毡,让他裹在身上防雨。走了一个时辰,雨突然停了。大家停下来生火,但找不到干树枝。于是又出发,谁料雨又下了起来。这样走走停停,雨也下下停停。雨雾浮在半山腰,往山下看,恍若隔世一般。人马游走于天上,雨一停,山间极其寂寞。耳朵空虚,捕捉不到周围的声响,于是恐惧也就随之而来。晚上山风狂啸扑来,如同鬼神同泣。高山的瘴气像厉鬼捉住了人的咽喉,喘息间如有利刃刺入喉肺。黑暗中,居然可以看见浓云在脚下流动,一会明一会暗,好似炼狱之炙火发出诡异的奇光。狂风绕山的时候,山头就像巨海内的礁石,像要马上栽倒下去,沉入到无边波涛和烈焰之中。种种景象,无不骇人惊溃,心惊骨寒,有末世之来临,天地即将合闭之感。军人们用牛皮裹身,像羔羊一样互相抱拥,紧紧抓住同伴的手,低声祈祷念佛,请求保全残生。

这样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过了一夜。天明时分,大多数人都在过度的恐惧和疲惫后睡去了。清晨的露水湿透了他们的头发,一种金色的明亮气息贯入了他们的鼻孔。有人最先睁开眼,四周静悄悄没有半点声响,阳光从几乎伸手可及的天空刺了下来,让人眩晕而睁不开眼。众人陆续醒来,有人用嘶哑的声音狂喊:

“故道水,故道水!”

云开雾散,一条浅浅的小溪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流淌。四周万千山头尽入眼底,一道彩虹横跨山腰,青色的奇峰在脚下峥嵘毕露。

“上山了!”岐丰精疲力竭地喘息着说。

“三千大千世界,何等辉煌之白云之颠!”景安禁不住高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真似西方极乐净土之庄严!”

岐丰拄刀站起来,望山颠云流不息,慨叹道:“此山为谁而生,此水又为谁而流?”转念又说:“若此行不归,而葬于彼处,到也足已。”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4-29 17:35:47 +0800 CST  

三十四 山獠

岐丰等人在坐在山顶休息,却意外看见了尉迟提婆,他正与亲随、向导等人在故道水旁边指指戳戳商议路线。他想上去打个招呼,又苦于没有机会。过了一会,尉迟提婆已经骑马先走了。高山的瘴气累倒的许多弟兄,只能留在原地等死。而岐丰等人则继续牵马步行,顺着故道水向下游走。河滩堆满了鹅卵石,人马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很容易就拐伤了脚。四野荒芜,人兽走绝,只看见两岸一点点爬起来的石头山,渐渐在左右形成巨大绝壁。渺小的队伍行走其中,宛如穿行天狱,众心惶惶。慢慢地,小溪变成了河,河滩上艾草密布,野蚊如影随形,叮得人浑身红肿头晕心热。日头落下又起来,三天转眼就过去了,落伍的人不下三四成,他们没有任何吃的,要想回去下山也绝无可能。病倒的马都进了军士的口腹,可大家仍然饥肠辘辘。第四天,景安的白马也栽倒在地,景安流着泪坐在地上,看着众人上来支解它时,还不忘默念经文为它超度。岐丰安慰他说:“它自此摆脱畜道,有你超度,必能托生为人,未尝不是好事。”

景安卷起脏得如同黑泥的袖子,露出粗壮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斑点,捂着头哭着说:“我不是哭它,是哭我自己。你我都要死在这里了!”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感到绝望了,都要景安为自己唱经求超度。就这样捱到第七天的早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一行人刚从睡梦中醒来。突然看见前队的一名斥候骑马而来,马尾巴上绑着一个土人。“这是什么人?”有人问道。斥候说:“捉到一个山獠,快叫向导过来。”岐丰看见捉到的人年纪好像很大了,用草绳栓了一件齐膝的褐色粗麻衣服,赤脚跪在地上。懂獠语的向导边比划边在问他,他很激动,唧唧哇哇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傍晚,有军士来传令准备武器铠甲。他们用牛皮将长矟弓箭铠甲等物捆扎在一起,几人一组扛着,弃马攀上山间溪流冲出的夹缝,连滚带爬地往前走。后半夜,月亮从山后上来,照在伏在一片荆棘丛里的百十个军士身上。“只要看见前面火光,就进攻。”这是上面下达的命令。这个时候他们把厚甲全都披上了,主要是怕被野蚊叮死。不知过了有多久,一阵呛人的燃烧稻草的味道飘了过来,有人喊道:“前面着火了,冲进村子去!”众人都强打精神爬起来,慌乱中抓起长矟和斫刀,向前冲去。

前面火光熊熊,伴随无数的喊杀声音,好像有一片乌云扑了过来。前面的人狂喊道:“獠人过来了!放箭!放箭!”箭如飞蝗射向冲过来的人。岐丰抓着长矟,等待着同獠人交战。突然感到兜鍪上面被狠狠砸了一下,邦的一声有个东西掉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是山獠的投矛。原来獠人生活在极其闭塞的山中,缺少制箭的铁、竹、羽毛,制弓的岑木、牛筋、角质、漆等物,因此只用投掷的短矛。对于身着重铠的军士,这些矛基本不能构成伤害。而他们射出的箭雨,像割草一样把冲过来的獠人一排排地射到。

很快,双方就扭杀在了一齐。獠人没有甲胄,近战更加吃亏。长矟在人群中乱刺,惨叫声此起彼伏。岐丰手持长矟,拼尽全力向一个獠人刺去。那人惊慌之下,竟然用手去抓住矟尖。不想矟尖两边开刃,利刃从他的掌中划过,顿时鲜血横流。那人惨叫一声,放开矟尖,向旁边跳去,却突然被从侧面而来的长矟刺到。刺死那个獠人的,正是景安。他还穿那身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戎服,外套漆成黄色的明光铁甲。月光下,可以看见袍袖上面湿湿的一片血迹。景安刺倒了獠人,对岐丰大声呼喊。四周太吵了,喊叫和呻吟混合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他到底想叫什么。刺鼻的血腥气味包围着初上战场的少年。

岐丰将一个獠人当胸刺穿,长矟拔不出来了。这时候,一个老人从左边举起刀向他冲过来。岐丰慌忙扔掉长矟拔刀,但紧张加上慌乱,刀一时不及拔出。那人用刀乱砍,砍在他的左肩上,顿时痛彻心肺。好在铁甲结实,里面还垫有一层牛皮,没有被砍破,但是实在太痛了。岐丰好不容易拔出了刀,他的刀又长又厚,獠人手里的铁皮根本不是对手,三五下,老头就被剁倒在血泊之中。

由于武器上的绝对优势,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他们终于攻进了村子,把屠杀伸展到石头堡垒后面的村寨中。鲜血从石头的缝隙间向下流去,村落里腾起冲天的浓烟,刺鼻的焦臭味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四散弥漫。

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杀人的,岐丰只感到自己很累,身上像散了架一样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在嗡嗡作响。手脚都在颤抖,抓不住东西;左肩剧痛,几乎举不起手。他脱下兜鍪,解开重甲,里面的汗水哗得流出来。他在村寨中走,看见四周都是矮小的茅舍。村子中央则有一个用石头垒起台子,似乎是公共议事的地方。看见上面站着几个女孩子,个子高矮不齐,最大的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几个袒露上身的鲜卑军人坐在旁边喝着什么东西,又唱又笑的。其中一个站起身来,从孩子中间挑出一个高一点的,把她推倒在地上,就去扒下她的裙子。其他的人哄堂大笑起来。站着的孩子都低着头,好像很害怕,即不敢看,又不敢跑。

那女子显然因为太痛了,失声啼哭,随即挨了几个耳光。岐丰冲上去,想把那家伙拽起来。发现那人肩背宽阔,很有力气。那个人见有人阻止,转身抓住岐丰的肩头,要和他厮打。这个时候,岐丰认出他原来是尉迟纲。

“婆罗,你这畜生,她是个孩子,还不行的!”岐丰用鲜卑语大声呵斥他。

婆罗灌了不少酒的样子,脸充血般发红。他歪着脑袋仔细瞄了一会岐丰,终于认出来了:

“啊哈,原来是阿至罗啊。你少管!”

说着他想挣脱控制,见岐丰不放手,他用力一推,把岐丰推了一个趔趄,破口大骂道:“滚开,你这个汉奴!”

岐丰勃然大怒,头脑充血,他拔出环首刀,回敬他吼道:“你这鲜卑猪!”说罢,挥刀去砍婆罗。被旁边的人伸手挡住了。

岐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回转身,拖着刀,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后的悬崖边。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喘息的时候,才注意到太阳早就从群山之中冉冉而起,金色云霞闪映通彻的光辉,头顶蓝到极至的天空仿佛伸手可及。无数青色山头,在朝阳的辉映下一点点露出头。从洪荒开辟以来,无数次宁静的山中日出都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一股股被风吹散的黑烟偶尔吹过,真难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们俘虏了不少女人和小孩,都绑在马尾上一起撤走。但獠人的粮食似乎没有预料的多,不过尽管这样,他们在下山回去的路上,还是吃了几顿饱饭。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4-30 15:22:48 +0800 CST  

三十五 弘农夺食

大统三年夏天,灾荒年最困难的时候来到了。秋谷未出,但官私的存粮都已耗尽。八月,宇文泰趁高欢在晋阳集结主力之机,率领倾国之军东出河南,围攻东魏重镇弘农。弘农是东魏粮仓重镇,囤积有粟谷十余万斛。东魏将高干、陕州刺史李徽伯坚壁清野,登陴拒守。西军冒矢石,堆土山与城等高攻城。厮杀经日而不下。

一天中午,天色突然昏暗,只见乌云压顶,霎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宇文泰的亲随骁将,如蔡佑、宇文元宝、穆奴干、耿令贵、任静龙等,都身披厚甲手持斫刀,先登土山攻城。大雨如注浇下,狂风呼啸,都朝着守军的方向吹过去。因风卷袍袖,以至于守军根本无法勾弦开弓。西人乘势攻上城墙,挥刀乱斫,在城头展开血战。宇文元宝自持甲厚,冲入东人中乱砍。身中数十创而浑然不觉,依旧继续砍杀。他一连砍倒了十余个人,这个时候,鲜血已经顺着铠甲从他里面的戎衣浸出来,一片血红。他摇摇晃晃了几下,朝着四周胡乱挥舞了几下斫刀,才慢慢坐倒了下去。

任静龙冲进东人阵中,不想被刺穿了左腿,跌坐在地上。他看见东人蜂拥围上,知道不能免死,对敌骂道:“快点动手,只求速死!”东人用槊乱刺,静龙挥手格挡直至气绝。

暴雨之中,后续登城西人越来越多,东人抵挡不住,四散奔走。

宇文元宝被救下来后,才发现他身上中了十余槊,鲜血从创洞穿出,血肉粘连在戎衣上,根本无法解开。沙门惠海守在他旁边,流着泪为之唱无量寿经十遍:“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休梵行,至成佛道。修诸功德,愿生彼国…”又念佛号发愿:“慈悲无量寿接引阿弥陀佛,宇文元宝往生西天极乐净土!”直至其咽气。宇文元宝原名宇文光,号称宇文五郎。他与萨保、岐丰等人同年入关,彪悍善斗,每战必陷阵,军中称之为阿修罗元宝都督。

西人涌入城中搜杀残敌。穆奴干见到一个敌将,披着淡黄色铁甲,里面穿红色戎服,牵一匹白马经过。他见白马身形矫健,暗想这一定是一个富贵之人哩。就追上去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扑到在地上,按住他的头,想把他的头割下来。那人害怕了,连忙说:“不要杀我,我是陕州刺史李徽伯,将我送去请赏吧!”又从怀里拿出一包金子,送给奴干。奴干便放开他,令他牵马走在前面,自己持刀跟在后面。他看见四周混乱,有败卒经过,担心有东人来救他,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对付,不如先解决了他再说。于是趁其不备,从后面将徽伯砍杀,割下头走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1 18:35:40 +0800 CST  

三十六 高欢渡河

高欢听说宇文泰倾巢攻弘农,料定关中必然空虚。润九月,命高傲曹率偏师三万救弘农,自率二十万大军沿汾水至蒲坂。前军南汾州刺史刘丰先期到达,即会合秦州刺史薛崇礼,收集舟船,准备造浮桥渡河。随后东军主力渐渐聚集,东国名将,如冀州刺史万俟受洛干、并州刺史可朱浑元、武卫将军破六韩常、开府仪同三司御史中尉刘贵、大都督仪同三司王怀周、晋州刺史莫多娄贷文、大都督厍狄回洛、营州刺史牒舍乐、大都督斛律羌举、青州刺史慕容绍宗、肆州刺史大都督彭乐、大将军定州刺史娄昭、朔州刺史库狄干、司徒骠骑大将军韩轨、相州刺史段荣、大司马汾州刺史斛律金、司空西道大行台侯景等等勋贵,尽数毕集,一时旗帜连天,铠甲映日,军容之盛,无以复加。对岸华州渡口的守军见到此情景,都弃甲逃散而去。

高欢到蒲坂之后,准备渡河。正在此时,收到谍报,称宇文泰得知东军将渡河,留少量守军牵制追兵,已率大众弃弘农西归。高傲曹追来,随即包围了弘农。高欢得此消息,召集幕僚将佐,商议行至。右长史薛琡说:“西贼连年饥馑,冒死攻陕,只为仓粟。今敖曹已围弘农,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不到麦秋时节,西人自当饿死。黑獭何忧不降!无须大军渡河,冒生死之战。”司空侯景、并州刺史可朱浑元也附和此议。可朱浑元说:“听说西人撤出弘农之前,将官牛百头尽杀犒赏军士。贼兵中有些人头一次吃肉,边吃边哭,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这些饥民,怀夺命之志,斗必死拼,与我不利。”

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王怀周不以为然,说:“西人遭受灾荒,对黑獭已怀贰心。今王师渡河,多造粟粥以饲饥人,人得此而活,必愿归顺。只怕到时候黑獭孤家寡人,一鼓可擒也。” 行台郎中杜弼也说:“如坐等关中百姓饿死,恐非仁义之举。今天下望治,丞相如能顺民所指,吊民伐罪,乃万民之福。”晋州刺史莫多娄贷文也赞成:“我们大军鼎盛,戎马强壮,就是丢马鞭过去,也能把那个长安城给埋了。怕他甚么!”御史中尉刘贵附议道:“西贼贫弱,正是将士建功立业之机。众军都怀谋求富贵之心,如果不前,恐夺三军之望啊。”

高欢等个人说罢,令赞成西渡的站左边,不赞成的站右边。一时间,大部分人都站在了左边。高欢拈须笑道:“人心思战,可作战!”于是下令渡河。晚上,高欢与亲信都督如段韶,军机幕僚如大行台都官郎陈元康、大丞相功曹赵彦深、丞相掾崔仲文等人密议行军之事,谈到白天诸人的议论,高欢说:“我这次过河,八成把握有吧。即便有二分危险,为窦行台复仇,此行也值!薛琡匡正,道元持重,王怀周思建功勋,杜辅玄书生之见,莫多娄贷文轻佻好战,刘贵阿附我心而已,此皆不足虑。只有侯景,贪念关中行台的位子已经很久了,今反而不愿渡河,其言难测!” 陈元康也说:“侯景之才不在黑獭之下,能驭就为国之所用,否则不如早除之为宜。”高欢不语。

道元就是可朱浑元,早在怀朔镇就与高欢为布衣之交。杜辅玄就是杜弼,汉人士族。高欢说他书生之见,也跟早先的事情有关。早先杜弼以文武在位多贪污,请高欢治罪。高欢说:“辅玄,我跟你说,天下贪污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宇文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如果急正纲纪,恐怕督将尽归黑獭,士子全去投靠萧衍,教我如何立国?所以此事不能急,以后国家安定了再说。”杜弼还不死心,自晋州出发前,又请先除内贼。高欢问谁是内贼,杜弼说:“诸鲜卑中,掠夺汉民百姓者为内贼!”高欢也不回答,叫他跟自己来。令军士披甲列两旁,手持斫刀利刃,长矟猬集,又张弓引箭欲射,然后叫杜弼从中间走过去。斫刀寒光闪闪,矟尖锋利尖刺,弓矢咄咄逼人,杜弼行于其间,只觉心惊胆战,股栗汗出。高欢说:“战场之上,凶险过君之所见百倍。诸勋身犯锋镝,百死一生。就算贪掠,也不可以常人对之。”杜弼惊魂未定,狼狈谢罪而退。

鲜卑骑士听说此事,都私下叹赏庆幸。高欢又召集他们,令丞相属张华原用鲜卑语宣旨,说:“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又用华语对汉民宣旨说:“鲜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

高欢大军自蒲津渡河后,绕过华州冯翊城,涉洛水,顿军于许原西。南临渭水,东离潼关百余里,西去长安百余里。而此时的长安全无守备,完全是一座空城。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2 11:59:31 +0800 CST  
嘿嘿,貌似李虎擅长做宇文军的后勤部队首长。宇文泰第一次东出,就留李虎守长安;第二次邙山之战,李虎又统领后军。宇文泰比较善于让八大柱国(包括后续的十二大将军等)各尽其才。
在本文中,我让李虎和他的第三个儿子李昞关系不好。李虎一直把长子须弥作为接班人培养,不料须弥却意外战死在灵州。所以他又转过头来培养第二个儿子须陀,不知道须陀的命运如何。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2 18:21:24 +0800 CST  
这种军事笔记小说,或者说战记小说,它的体裁现在的确不多见,也是一种借古的写作尝试。否则这段宏大历史用现实主义体裁来写(像姚雪垠用毕生来写作《李自成》),太难做全局掌控了,也许非十年,不下百万字,而最终的结构,更非高手中的高手不能掌握。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2 18:28:09 +0800 CST  
嗯,分析得越来越深刻了。

狄道在小说里面是有理想化的成分,主要是情节需要。相对李岐丰个人而言,与充满颠沛流离和屈辱的武川、定州、晋阳和长安,少年时代的狄道是他心目中最值得回味的一个家,这个家把他从一个代北蛮孩同化成汉家少年。

因为这段历史的修史都在唐朝,所以李虎这个人的真实历史情况就不好判定了。作为李唐追溯的开国始祖,史家在写到与之关联部分都如履薄冰。为尊者讳,甚至增加一些溢美夸颂也是可以理解的。

类似情况也发生在北周和北齐的一些人物评价上,唐初修史,关陇集团还占据绝对上层统治地位,对他们祖辈和祖辈事迹的描述就难免有理想化的成分(可以参考当前对二十世纪上半段各场战争的看法)。

沙苑战前似乎明显存在“东贵西贱”的情况,不仅东人过于轻敌,就是西魏将士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也是惊惧交加。先不说收复京洛的宏图大志真的有几个人相信,就是能不能维持现状,割据自保,也多有疑虑。

因此即将展开的沙苑之战,可以说是关乎关西割据势力生死,也关乎中国历史走向的一场转折。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3 13:40:26 +0800 CST  

三十七 宇文七宝论战

在高欢渡过蒲津的同时,宇文泰率军西入潼关,停军渭水之南,征长安、灞城、新丰、华阴、蓝田、上洛之兵。各地之兵仓卒不能赶到,而听说高欢已经过了洛水。宇文泰以鞭扣鞍,愤然说:“贼若占长安,大事去了!”命令造浮桥,准备渡过渭河决战。众将恐惧,赵贵等人请先待渭南之兵合集再作打算。亲信都督宇文深独赞成渡河,他说:“我等精锐都在这里,渭南之兵本不足用,即便聚集,战力不堪又有何用?贼如占长安,人心离散,恐关中无我等立足之地了。今日之事,唯有一战!”达悉武也请战,说道:“战败不过死,不战又能活吗?”独孤如愿说:“不如回头取蒲坂,夺彼之归路。”宇文萨保也说:“守长安,夺其归路最好!”

宇文深的弟弟宇文轨顿足叹息说:“诸位怎么还不明白,今天的根本在于一战,贼以数十万大军而来,人情不安,如果迟缓人心必散!一旦人情转向,如雍梁秦岐各州俯首,我等去向何方?恐怕征集来的渭南之兵就会转头打我们了!”李弼闻说扣刀而起,大呼道:“不战即死!诸君还犹豫什么,莫非等着向高欢邀取富贵!”萨保摇头说:“我们先去长安,巩固根本,不是更好!”一时争执不下。众人都去望宇文泰,只见他点头道:“七宝最合我心!”七宝是宇文轨的佛名,号称宇文三郎。《金刚经》有“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之语,以喻世界无量之财富。之前东出潼关弘农夺食,也出自他的建议。

于是众人不敢争执,选精锐将士不满万人渡河到了北岸,留老弱解辎重留在南岸,夹河西行。过河战士只带了三日粮,牵马过河,与南岸挥手告别,不少人泪湿袍袖。岐丰归于达悉武营中,与乙弗恩、尉迟迥、贺若敦等人同在一处,也随军过河。但见过河将士用牛皮捆扎武器衣物等用品,负于马背上面,身上只穿单衣,随马一起没入冰冷的河水中,劈波斩浪而行。有抓马尾划水的,有抱住马颈的,有趴在马背上不动的,黑压压一片,煞为壮观。也有不幸的人,被水冲走,在河中乍起乍落,最后了无踪迹。旁人见了,只有徒自悲叹而已。随着人马的涌入,原本的急流,被人流所阻,竟然也似停滞不动了。

踏上北岸的时候,乙弗恩用足顿地,深吸一口气,对岐丰说:“高欢二十万大军就在不远处,我能闻得到。”将士们都烤火干衣取暖,这个时候遇见萨保,萨保问岐丰:“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岐丰不知他们讨论的事情,就说:“渡河寻战乃死地求生,不够稳妥,如果不胜,则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若我之见的话,不如自渭南先回长安,守渭桥以固根本,待其疲敝,分精骑邀贼归路,令其死无噍类。从渭南去长安有通途大道,而渭北河流横亘,东贼行动必然迟缓。而今过河,则地利与贼分享了。”

萨保压低声音,对他密语:“你之所见跟我不谋而合。此次渡河都是七宝主张,如果不胜,必临阵射杀之!”岐丰听罢,心中一惊。突然听见天上一阵呱噪,抬头见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去。岐丰的苍头刘七是参加过河北战事的老兵,他望着乌鸦说:“红乌鸦是侯景的军旗,但愿侯景这次没有来。”“你是被他俘虏的吧?”岐丰问道。“是啊,”刘七叹息说:“这个跛子太狠毒了。太原王打相州,我等被他俘虏,凡白头者都被斩首,女子送太原,男子配天光入关中,百死一生啊。”“东人之中你还知道谁?”刘七扳着指头数到:“六镇人,有刘贵、彭乐、慕容绍宗,还有可朱浑元、莫多娄贷文、斛律金,当年都在太原王帐下站,如今归了贺六浑。”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3 19:51:05 +0800 CST  
这几天太忙了,发的不及时了点。


三十八 白狼

十月初西魏军到达沙苑,斥候来报:“贼西去六十里,驻营许原不前。”众将听说东军在前面,不免紧张。唯独宇文深向宇文泰道贺:“东贼没有直取长安,正待一战!”宇文泰命东秦州刺史须昌县伯达悉武,派轻骑观察东军动向。达悉武选亲信督将阿鹿桓思明,以及乙弗恩和岐丰等三人同行,达悉武身材壮硕,蓄须绕嘴,当天着绿色戎服,外披一件白色帔风;思明穿两铛皮甲,背百箭;岐丰带黑色头巾装,穿红色戎服和黑色皮靴;乙弗恩也带黑色头巾,穿白色戎服。四人各挑一匹骏马出发,只带弓矢箭囊佩刀等物,沿河西去。日中时分,进入溪谷之中饮食休息。达悉武望见旁边一处小山丘,对思明说:“山上可以远望,我们上去看看。阿至罗和伽洛在此等候。”走了一会,山上突发鸣镝三声,岐丰说:“使君在叫我们,快去!”两人牵马上山,看见几个关东军士死在地上。达悉武和思明都在换衣服,他对两人说:“这几个是东人的斥候,大白天躲在山上睡觉,也合我们的运气好!快把他们的衣服穿上。”四人装扮成东国军士模样,牵上他们的马,继续骑马西行。日暮时分,到达许原之西。望见前面军营连亘,知道就是高欢大军了。他们将马牵到芦苇荡中藏身,潜伏着一直等天完全黑下来。

敌营不断有骑进进出出,四人留心听得进出的军号。达悉武对三人说:“可以进去了,当心点,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他们重新上马,驰向军营,凭借军号得以进入。在营中穿行,留心其军中虚实。看见散漫兵士,就喝令站住,问其姓名为谁,将官为谁,责其不遵军令,用马鞭痛挞。走到一处帐前,看见一根大戟立在地上,旁边卧着一只慵懒的长毛大狗在打瞌睡。四人重新出营,向东而回。走了一段路,达悉武突然停下来问乙弗恩:“刚才看见了一只狗对吧?”“是啊没错。”“这狗长相奇特,你知道是什么狗吗?”“这种狗毛长,性情懒,应该是西域的松狮狗。据说西域有雄狮,极其威猛。松狮狗乃是雄狮与狗配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中原应该很少有?”“不错,西域商人会把它送给王室公主。”“啊呀,”达悉武扣马而立,惊呼道:“刚刚错过了立大功的好机会!”思明问:“使君是说狗住的营帐中有贵人?”“如非贵人,怎可千里带狗而来,而狗又是如此贵品!”

夜风凛冽,四马并立了很久。最后达悉武说:“谁敢与我回去,取此人首级!”思明说:“此身随公,虽死不悔!”“好,伽洛,你呢?”乙弗恩也扣刀说:“大丈夫建功立业,不免危险,愿随使君!”达悉武转向岐丰:“阿至罗,敢去吗?”岐丰说:“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能百万军中取此上将首级,此岐丰所愿也!”“好,回去!”

夜色中,四人打马飞驰,不多时又来到营门前。守营军士都全身披甲而立,手持弓矢,用鲜卑语问口令。思明上前答毕,就欲策马入营。不料军士们互相望了一下,抽出箭对他说道:“军号半夜即改,你等什么人,敢来赚营!”说完引弓就射。达悉武在后面听到了,暗叫不好,这时箭如飞蝗般射过来,思明当即落马。三人拨转马头,策马狂奔。身后营中人声躁乱,锣响阵阵,宿值军吏纷纷在慌乱中抓起弓矢,打马出营追赶。岐丰跟着前面乙弗恩的马,一路奔入芦苇之中,回头不见了达悉武,四周芦苇遮道,不辨方向。“使君在哪里?”“不知道啊。”“我们该从哪里出去?”“不知道。”追兵的声音就在四周,可以看见一片片的火光,起码有几百人吧。岐丰两人不敢再骑马,下来牵着马在芦苇中乱走,火光就在四周不远处照过来照过去。“这样太危险了,得躲起来。”乙弗恩发现前面有个浅水坑,就把马牵到下面去。两个人伏在坑里面,看见四周追兵的火光,耳中听到人的说话声,还有马蹄踏在水里的声音,都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完了。”岐丰只感到心在剧烈地跳到,大脑一片空白。抓住必被斩首,此时是否应该唱佛许愿?他伏在芦苇深处丝毫不敢动,突然看见前面的芦苇丛摇动,从里面钻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只浑身白色的小狼,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放光。

白狼盯着岐丰,仰起头向他轻声地嚎叫。“这是何意,难道它认识我不成?”这个时候,旁边的芦苇发出唰唰的声音,显然追敌已经寻觅到附近了。岐丰见白狼更加呜呜地叫起来,心中一动,说:“伽洛,快上马!”也是来不及迟疑了,两人翻身上马。说也奇怪,白狼见他们上了马,转身跳开,像一团白影在前面跑,岐丰两人策马在后面追。两骑冲出芦苇荡,跑下一个缓坡,拐进一片浩荡的沼泽之中。跑了一会,白色的影子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岐丰回头一看,四野静悄悄地一个追兵也不见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5 22:58:23 +0800 CST  

三十九 横刀之霸气

当夜,两人在沼泽中露宿。因为怕被发现,也不敢点火,已经半夜时分了,天气非常冷。虽然已经精疲力竭,但却冻得根本睡不着。又非常口渴,岐丰提出喝沼泽里的泥水。伽洛说不能喝,他说可以听到前面有流水声,渭水应该就在不远处,但四周都是沼泽,又看不清,要去河边实在太危险了。伽洛是乙弗恩的佛名,他许愿说:“如果白天能够脱险回去,一定要暖暖和和睡一天。”“但愿如此,还有酪浆可以消渴。”岐丰望望漆黑的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看来明天是一个阴天。

迷迷糊糊之间,天已经亮了。四周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偶然可以看见一两只鸟从天上掠过。岐丰发现两人身上马身上都是脏泥,好在弓矢斫刀都没有丢,而且马吃了草,又歇了一夜,体力得到了恢复。两人强打精神,在茫茫沼泽中,一脚低一脚高地走。四周灰蒙蒙一片芦苇沼泽,连东西南北都辨别不清。伽洛说:“流水声在这边,我们背着河走,回到昨夜的军营边去。”走了不知道多久,脚下渐渐干硬了,人马嘈杂的声音也传来。乙弗恩把马交给岐丰,自己一个人俯着身子钻到芦苇中,到前面有人声的地方去看究竟。

等他回来时候,脸色煞白,他说:“他们拔营出发了,往沙苑方向去了!”

岐丰暗叫不好,东军必是往沙苑挑战,他说:“要先回去告知我军!”

乙弗恩说:“路上尽是贼兵,根本无法同行。唯一的办法,是渡河到南岸去。不然,在此坐等两军交战,非大丈夫之为!”

商议已定,两人上马,伽洛在前,岐丰紧跟在后,沿着芦苇向渭水岸边飞驰而去。原来大统年间,伽洛因公事常常往来长安与华州之间,对渭水沿岸地形非常熟悉,他知道芦苇深处水深泥泞,但要沿着稀疏处打马飞奔,就保无事。

因他们还穿着东军的衣服,所以路上的军人也没有阻拦。他们见东军成纵队向前,绵延没有尽头,骑士戎马都首尾相连,各色鲜艳旗帜随风飘扬,如此壮观,真是从来没有看见过,不免心惊胆战。跑了一会儿,看见前面有几骑奔来,持弓矢招手让他们停下。

伽洛毫不犹豫,搭弓就射,将领头的人射落马下,然后拨马向河滩冲去。

旁边的骑兵,领头是高欢的亲信都督贺拔仁和薛孤延。贺拔仁说:“必是西贼斥候,不要放走他!”策马带数十骑来追。薛孤延暗道:“高王在近旁,不可让功劳旁落。”也执弓矢打马追来。

伽洛和岐丰冲到河边,伽洛擅识河水深浅,跃马先跳入水中,岐丰紧跟他之后,也跳马入河。两骑在河中缓缓地向下游飘了一段距离,渐渐才稳住。等追兵赶到时,看见他们已经远离河岸了,只有马首人首露在水面上。有一骑士欲在都督面前逞能,也跃马跳入河中,但他不识水性,一下子跳到了急流处,被水一冲,顿时从马上落入水中。岸上的人伸出长矟,连忙把他给拖了上来。

薛孤延拔出两支箭,可以看见箭头扁平开刃,两侧带有侧锋,是用来打猎的猎箭。薛孤延从容勾弦,对河里喝道:“小牧子慢走,我有两箭相赠。”说罢引弓连发,两箭呼啸而去。一箭正中岐丰头巾,岐丰只感觉头上一沉,箭簇穿发而出,将发髻上的头发削飞,堕入河中。他头皮发凉,心如锤击。一扭头,看见伽洛从马上跌下,箭穿颈自嘴中伸出来,牙齿和肉的碎片从嘴里流出。伽洛身子一沉,一瞬间就落入到急流之中了。岐丰本能伸手去抓,手中只握住了红色的一滩血,被流水冲击,立刻又从他的指缝间流走了。他心中悲痛,不觉泪水模糊了视野。这时,他手里还握着弓,就用弓使劲戳了一下坐骑,嘴里狂喊。疲惫之极的马仿佛有人性,奋力划水,用尽最后的力量挣扎向对岸游去,终于踏到河底的卵石,将背上的主人驮到岸上。

贺拔仁看见了,对薛孤延说:“长命,看来那人发髻救他一命。”长命是薛孤延的小字,以擅射勇斗而著称,有“万人敌”之称。他见岐丰未死,不免赧颜。众人欲再射,箭已不能射到对岸。精疲力竭的岐丰和他的马终于爬到岸上,他瘫坐在地上,望见对岸如林的旗帜喘息。

这时,岸边出现了华丽的麾盖,旁边如云促绕之骑士不可胜数,都着金色铠甲,披各色锦袍,骑配饰艳丽之坐骑,他想此必有极尊贵之人。此时人和马也休息了一会,他就重新上马,拔出斫刀来,冲对岸横挥示威,然后拨马而去。

岐丰不知道,在对岸的就是高欢的麾盖。他身边除随军幕僚外,还有精选之帐内都督,锦袍金甲而侍,其中骑士如段韶段孝先、薛孤延、贺拔仁、金神敬、厍狄安盛、张保洛、曲珍、段琛、相贵等人,并皆骁果善骑射,名闻关东。高欢刚才目睹他躲开箭羽渡过渭水,现在又见他骑在马上,冲着这边横刀挥舞作砍杀状。他笑着回过头对大将军定州刺史娄昭说:“我的儿子也该像这泥水少年一样,横刀立马,有股霸气!”娄昭是他的妻弟,故而他有此说。

过午的时候,沙苑西军兵士,望见对岸有人挥动衣服像是在招呼,旁边还有匹口吐白沫瘫到在地战马。他们派了十几个善泅水者过河去,将对岸的岐丰救了过来。稍稍休息饮食后,他被送到宇文泰的帐中。这时他才得知达悉武夜间就逃回来了,身上中了好几箭,正在养伤。关于东军的情况,岐丰对宇文泰和他的幕僚说道:

“贼向东而来,去营不过三十里,戎马如云,骑甲曜目,军容之盛,世所未见!”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7 10:55:12 +0800 CST  
我想,弘农的军事地理作用就不用说了。陕地乃是关中东出之门户,东魏方面必作为军事重镇来经营,因此肯定有不少屯兵的。宇文泰打下弘农就俘虏了八千人,可见东魏至少有万人以上守城。因此把粮食放在洛阳或者河内,转运困难,就不容易维持大量守关将士戍守。

但这些人战力实在不行(当然西人是精锐全出,志在必得),要能守到西南大行台高敖曹来援,而高欢大军又自蒲阪做攻击关中状,则宇文泰就可能首尾难顾了。弘农打不下,别说作战,西人饿都饿死完了。高欢没有足够重视陕地的防守,可能是导致局势演化到不得不进行沙苑决战的原因。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8 13:19:26 +0800 CST  

四十 渭曲列阵

宇文泰听说东军赶来交战,紧急召集众将商议。众人得知东军自西逼来,前锋已不足二十里,都大惊失色。宇文泰说:“我自率中军列阵,赵贵领骑兵为左拒,谁人领骑兵为右拒?”一时无人敢应,都偷偷看宇文深、宇文轨兄弟。却见宇文深按刀不动,起色平和。最后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李弼站起来说:“弼愿领右拒。”宇文泰喜道:“景和领右拒,最合我意。奴干、七宝、萨保都随我居中军抗贼。”奴干即宇文深。

李弼也是武川男儿出身,当年叛侯莫陈悦降宇文泰。在潼关之战立功居首,将窦泰斩首的,就是他手下督将。战后获窦泰所乘乌骓马,以及那套金色铠甲,当天他正穿在身上,还将缀有金钉的腰带也给带上,浑身金光闪闪,气势逼人。他说:“贼众我寡,不可在此平地置陈,往东十里有渭曲,可以列阵。”

宇文深也赞同:“居渭曲列阵,地势狭促,两侧有河水阻隔,贼兵无法包抄,是决战的好地方。”

于是步骑都向东开拔,来到渭曲。只见渭水东去,在此转弯向北,河曲之间,浩瀚一片芦苇,人马过处,有栖鸟惊起。宇文深叹道:“真好战处。”李弼说:“好似小关也。”小关就是与窦泰战处,故而他有此说。

七宝向宇文泰建议说:“将军士埋伏在芦苇之中,示贼以弱,诱他们深入,然后合击。”

计议已定,约定鼓响为号。李弼领百余骑精选敢死骑士,举槊向众人告别而去。将士都列阵在芦苇之中,静待东军到来。

岐丰无马,带着苍头刘七,与贺若敦、尉迟迥等人同站在中军。他当天穿戴的,是那身漆成黑色的两铛铠,已将沾满泥浆的红色戎服换下,改穿青色戎服,正好与上次入山讨山獠的装束相同。尉迟提婆在不远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把尉迟迥叫过去了,又让人问岐丰:“公子的阿爷阿干都在左拒赵行台处,公子要不要过去?”岐丰回话说:“此乃国难时,非敢以私亲为念。”尉迟提婆听后大为蹉叹,命从骑下马解缰授予岐丰。

将近申时,本来太阳就已偏西,而天空中又阴云密布,因此天色更加的昏暗。东魏的大军,自西向东,缓缓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密集的人马向两翼展开,如林的战马骑士进入渭曲,黑压压遮住了西边有光亮的天空,就像一座绵延不尽的山脉,横亘在西边,也横亘在沙苑西军的心中。

高欢与众将观察敌情,有督将说,西贼人少,又居于芦苇荡中,三面环水,简直是自居囚笼。

都督斛律羌举不以为然,他说道:“此地无处可逃,是为死地。黑獭举国而来,将兵置之死地,是为决一死战。就像是猘狗,能够咬人。而渭曲苇深土泞,不利跑马冲突,地势狭小,又不能以众欺寡。非战之地,不如暂缓合战,分兵去打长安。”

高欢点头说:“黑猴说得对,不过我三军既来,与贼不过举箭之遥,退兵已不可得了。”黑猴是斛律羌举的绰号,因其身材高瘦皮肤黝黑而得名。

高欢素来奇计迭出,他见沙苑芦苇深厚,三面渭水环绕,突然心生一计,说道:“不如纵火焚之,何如?”众将都连声赞同,但有幕僚说:“风势不定,万一风吹向我军,岂不烧了自家?”可朱浑元也说:“火烧虽好,但如果惊了战马,恐怕军阵反而大乱。”侯景也乘机说:“黑獭有弑君之罪,当生擒之以示百姓,如果一把火全烧死了,尸骨不存,谁还信他死了呢?”

肆州刺史彭乐臂力惊人,骁勇善骑射,马上使槊不亚于高傲曹,有“万人敌”之称,他见西军人少,持勇请斗,他说道:“丞相与诸公太多稳重了,我众贼少,以百人取一,断断不会有差失的。何不速速决战,天黑就好收兵吃酒哩!”

众帐内都督,思立战功,好日后晋升刺史,于是也奋气请战了。高欢见骑士戎马强盛,芦苇中西人稀稀拉拉,步骑混杂,觉得人心思战,我强敌弱,应该有胜算把握。他问大行台都官郎陈元康:“合战胜算几何?”

元康踌躇良久,缓缓说:“如丞相先取长安,胜算八成;纵火焚之,胜算七成;跑马厮杀,胜算六成。”

高欢说:“六七成足够了。”于是令击鼓,以彭乐及各都督骁果为前锋,出铁骑冲击。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8 18:17:22 +0800 CST  
贴史料怕把正文冲乱了,应该随处可以找到资治通鉴的对应部分吧。不过史书上写的都比较略,我是尽量做了细化,加入了不少想像,想把当时作战的情况还原出来一些。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9 11:49:17 +0800 CST  

四十一 贺拔仁耀阵

入阵之前,高欢命都督贺拔仁驰马耀阵。

贺拔仁戴黑色兜鍪,上面插着染成蓝色的羽毛,长长的顿项将颈部护住,只露面目。身上穿漆成黑色的明光铁甲,外披漆棕色的犀牛皮披膊和甲裙。坐骑战马身上套深青色铁皮穿制的马铠,马头有漆成白色的整片铁制面帘,只露眼鼻,面帘上面插有七支红色羽毛。马尾上,也立有红色寄生。马鞍左右两侧都挂着弓袋,这是左右驰射骑手的标志。他背着箭囊,将长矟交给苍头,右手持诏左手缆缰策马出阵。铁骑踏泥而起,铁甲振空而响,羽毛、寄生一起摆动,宛如天神下凡。

所谓世上甲骑具装之骑士,就是这个样子了。

贺拔仁驰马两军阵前,清了清嗓子,展卷宣读道:“我主永熙帝,以二十五岁盛年之身西狩关中。不到半年竟然横遭暴疾,身后殡佛寺而不入山陵,此是何理?宇文黑獭害死我主,僭伪握权,事理昭然,以至于天怒人愤,降饥荒于关陕。这乃是焦梨狗子违天命所至,众军士如再为其卖命,终不免同归于尽!我大军奉辞伐罪,领百万铁马金戈而来,岂是你等破衣弊甲,几千嬴卒所能抵抗。今高王仁慈,令我宣旨,凡临阵弃弓矢投降者,一律不究,国家酌才录用。罪止黑獭一人,有斩其首级者,赏万绢,世袭秦国公!”

贺拔仁说罢,西军阵中鸦雀无声。高欢对身边人赞叹说:“天惠虽是武人,却把崔掾的话说得这么好,真是难得啊!”崔掾即崔仲文,任丞相掾,有“快笔刀吏”之称,高欢的文书多出自他的手笔。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9 11:51:27 +0800 CST  

四十二 芦苇荡激战

贺拔仁宣旨一番话,岐丰也听得真切。此前有关于永熙皇帝神秘死因的传言,如:“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啮断索。”之类的,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听到敌将如此说,事出蹊跷。他环顾左右,灰暗天空下,关西将士立在渭曲芦苇之中执弓按刀不动。

抬眼看到,红色的旗帜随风挥动,东军进军的鼓声已似雷鸣般敲响。随后,铁甲破空的脆响汇入鼓声的海洋。长矟如阴森森的森林伸向天空,矟尖下绑的红色熊头小旗,正是韩陵之役就已经成名的鲜卑重骑。千骑涌动,如同山脉崩裂,马蹄翻飞,更震撼大地颤动,仿佛末世万劫之日,已经来临。转瞬之间,闪耀光芒的铁甲猛兽冲入芦苇,柔弱的苇杆随即伏倒,像疾风卷过一般。加之芦苇多有水洼,战骑涌入,顿时水花四溅,乱泥翻飞,人呼马嘶,乱作一团。

西人中军本来就散乱不齐,如今更四散而开,任凭东魏骑兵冲入。不多时,双方已经混杂起来,骑马的东魏人到处追赶西人的步卒。

就在这个时候,宇文泰亲自击鼓令出兵合击,鼓响之时,伏在芦苇中的将士纷纷起身应战,不顾嗓子嘶哑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向近处的敌人发起攻击。帐内都督如尉迟提婆、耿令贵、蔡佑、贺兰炽等都提槊上马出战。

耿令贵穿白色戎服,披漆成浅色的两铛铠,身背两尺长铁环首刀,向东骑铁甲高喊:“好男子,与你等快活厮杀,不枉此生了!”说罢入阵,挺槊与敌对刺,将挡前的东人一一挑下马来。不久,他看见彭乐甲骑具装,领十余骑冲杀而来,彭乐挺槊左右横击,跟在后面的骑士则一支一支不停地纵箭狂射。彭乐浑身穿漆成黄色的铠甲,顿项紧紧抱住颈部,兜鍪下伸出一个铁片,自眉心一直护到鼻骨。所骑的骏马高大矫健,浑身披金色铁甲,护头的面帘上插着白色羽毛。西人见到他都拨马相让,非但他马槊翻飞不可抵挡,即便给这浑身如铁的高头大马撞上,也得要人仰马翻。

耿令贵见他逼近,对都督贺兰炽说:“听说关东有万人敌彭乐、贺拔仁、万俟受洛干,眼前之人非比寻常,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若能斩他首级,贼兵必大沮丧。”

贺兰炽说道:“既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出其不意冲上去!”

说完策马迎上去,贺兰炽当天也穿漆成黄色的铁甲,是潼关之战缴获的,但坐骑没有铁甲,只用犀牛皮披上防刀矢伤害。他取左弓搭箭向彭乐射去,当胸穿甲而入,卡在铁板和皮肤之间的空隙上。彭乐大怒,腾出左手一把就将箭杆折断,用鲜卑语骂道:“牧猪奴寻死!”策马踏水向他奔来,横槊乱击,贺兰炽忙用槊格挡。此时两马靠近,彭乐反转长矟,低腰埋头,突然伸出左臂,自贺兰炽的两手之间穿过,抓住他的右肩,借着战马向前的冲力,一把将他从马鞍上掀了起来。贺兰炽顿觉天地旋转,两脚踢飞了马镫,四处找不到扶持,一跤跌下,重重地摔在泥地里。箭囊也翻了,箭撒了一地,弓矢斫刀也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晃晃悠悠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想彭乐的苍头白奴已经轻骑绕到他的后面,突然从马上跳下来,用刀背横击他的脑后,把他打晕在地。然后趴在他身上,将头割了下来。白奴提起贺兰炽的首级,用头发打了个结栓在马鞍上,兴奋而揶揄似的高喊:“大都督斩一贼将,无名贼一个!”

耿令贵本来恼恨贺兰炽抢先上前,正担心他夺了功劳,却见他一交手就身首异处,不觉犹豫起来。贺兰炽的弟弟贺兰祥,与岐丰同岁,他目睹阿干被斩,怒喝一声,就要纵马上前溺战。耿令贵连忙将他拽住,对他说:“你阿干尚且不行,何况你!想报仇就先躲开他。”随后他自己也拨马避开了。

在东魏人冲进来后,岐丰伏于芦苇中张弓搭箭,不断射击。不一会敌骑云集而来,箭矢纷飞。他于是翻身上马格斗,苍头刘七则持长戟在马下防护。一铁甲骑士纵马扑来,岐丰挺槊迎击,不料撞击力量极大,竟然将他所持的长槊震飞。岐丰剧痛难忍,几乎要从马上跌下来。另一骑士此时也持刀策马靠近而来,刘七见势不妙,持长戟向来人的战马捅去。来骑慌忙拨马避开,错马回身,手上就已经搭上了弓箭。刘七很有经验,埋头往他身侧一钻,躲过了箭锋。骑士嘴里骂了一句,喝马向前,夹马镫往前一冲,手上放箭向岐丰射去。岐丰忙挥手格挡,长箭射入左肩,嵌入骨肉之间,痛彻心肺。他只觉一阵眩晕,从马上一头栽下。

刘七担心主人安危,扑过来把岐丰从地上拖到芦苇深处的水塘中,解开他披膊,看见箭头又尖又长,是专门用来破甲的那种,从胳膊斜刺进去,钉在肩上的骨头里。刘七反而松了口气,说:“幸亏不是铲子箭头,否则胳膊就保不住了。”小心翼翼把箭拔了出来,撕开袍袖为之包扎。

负伤之后,岐丰平静了不少,他对刘七说:“东贼太凶悍,比獠人狠百倍还多。不过我虽然不能执弓矢了,用斫刀尚能砍马腿。”就把马放走,隐蔽在芦苇深处。刘七持长戟伏在他旁边守护。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09 18:07:38 +0800 CST  
感谢各位朋友捧场,有时候都觉得好像配不上这么高的赞誉吧,呵呵。
其实,我在05年夏天就写完了沙苑之战,也把风格定下来了,那个时候生活相对轻松,呵呵。
之所以没有写完就开始连载,还是想给自己一点压力。这一年多以来,每天琐事无数,上下班之后也是精疲力竭的,真觉得没有继续下去的动力了。
现在存货过半,发的速度不得不稍稍控制一下,见谅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0 18:01:41 +0800 CST  

四十三 熊胆胜八尺之躯

鼓响之后,右拒埋伏的李弼也率骑士上马冲击东魏军的侧翼。他们自右翼入阵,如旋风扫过,将芦苇中的东军一分为二。

李弼的弟弟李摽字云杰,驰马入阵厮杀。李摽身上披着漆成褐色的两铛铠,战马的身前也挂上铁甲防箭。他身高不足五尺,左手握了一张弓和三支箭,隐身鞍甲之中躲避箭雨。他瞅准一个骑士策马挺槊而来,突然立起身来拨转马头,让战马侧面对敌横跑。向左侧转身,右手持箭勾弦,一箭射出,正中骑士面门,那人当即仰面落马。这样冲了几次,箭囊中的箭都用完了,他就抽出环首刀来斫砍。正好东军都督相贵同他相遇,相贵用槊挑刺,李摽缩身马鞍之间,借两马相错之际,突用刀前斫,斫刀狠狠地砍在相贵的胸甲上,自右乳过,刀口当即就卷了起来。相贵剧痛惨呼,抱鞍而走。东军骑士见到,连呼:“此小儿甚是厉害,要离他远点。”因为他矮小,东人误将他当作小儿了。

李摽横冲直撞,直抵宇文泰中军之处,将斫刀往地上一扔,说道:“此刀已不中用哩,与我换刀。”宇文泰见斫刀血迹斑斑,刀锋上缺口连连,而他所骑之马,前胸铁甲上插满了箭羽如同刺猬一般,惊叹道:“见此刀就知杀敌多少,男儿身怀熊胆,何必八尺之躯!”命随从换一把斫刀与李摽,又与之一个盛满五十支破甲箭的箭囊。李摽接过刀和箭囊,重又冲入阵中。

宇文泰帐内众都督,见李弼、李摽等冲乱东军阵容,也都奋勇挥槊厮杀。

耿令贵避开彭乐后,心中羞愧,于是不顾生死,追逐东军搏杀。反复数十次,槊杆断折,箭也耗尽,暂时退到后面。宇文泰见他所骑战马口吐白沫,四蹄打颤,就将从骑战马与之交换。他穿的白色戎服与浅色铁甲,如今都已染成红色,而血污与汗混合抹在脸上,面目都不易分辨了。但他杀人虽多,但不及斩首,马鞍之旁尚且空空如也。宇文泰感动其奋勇,鼓励他说:“观君甲裳,足知杀敌之多,何必刻意数级!”

有赖右翼的横击,东军冲击已被遏制。而左拒赵贵所率之军,则遭到东军猛攻。

东魏薛孤延率百余铁骑冒箭矢入阵,铁马往来撞击,不及躲闪者迅即被撞飞去。如此往来蹂躏,西人阵脚不稳,场面趋于混战。幸好地势狭小,西人纷纷集结成小方阵,用长戟厚楯阻挡骑兵冲锋。东人骑兵虽多,但不能展开围攻,只能轮换入阵,出而复入,往来厮杀。

西魏都督王劢,乃是太尉侍中王盟之子,在长安为散骑常侍、千牛备身直长,领禁军宿值皇宫。此时就在左拒作战,身边所率禁兵子弟,多所战死。他环顾周围,敌骑环绕纵横,而身边只剩下了沙门僧人惠臻和苍头五相两人。王劢身背两百余箭,都是当年在洛阳精工制成,专用于破甲,箭头极长,锋利无比。他张弓直射,中着无不当即毙命。五相则在他身旁持矟刺马,东人不敢近前。

惠臻是西域胡僧,当年身背传国玉玺,随孝武帝和南阳王一起入关,为御前持刀。他当天在法衣外披褐色两铛铁甲,将腿上用白布缠起来,跨在马上用斫刀近战。东人用长戟刺他的马,乱矟齐下,马胸上面扎满了血窟窿。他连忙从马上跳下来,钻身躲到旁边芦苇之中去了。这个时候他看见一骑缓步策马经过,就突然跃起来斫断了马腿。马上的人一落马,不等爬起来,被他扑上去按在了地上。落马骑士是东魏都督刘侊乐,他被惠臻摁在地上,脸浸在泥沼中满是泥污,虽然用力挣扎,无奈对手力气太大,无法挣脱。侊乐见他伸出千牛刀来刺颈,痛声大骂:“羯奴!畜僧!身后入阿鼻地狱!”惠臻不顾他的叫骂,连声高诵佛号,一边强行把他的头割了下来,扔到旁边的血水洼里。

王劢和五相被敌骑围住苦战,王劢的箭已经射完了,东人蜂拥而上。王劢与一敌对刺,各自洞胸而立,而气息犹存。东人为救自己弟兄,用斫刀分解了他的肩头,把他的双臂都剁了下来,他才咽了气。

五相身中十余疮,浑身赤红,随后又被一支箭射入左眼,顿时血流满面视野全无,他挥矟乱击,直至气息全尽,死的时候手拄长矟而不倒。东人为之动容,相顾说:“闻听关西猛士,此人应该就是吧!”却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军奴而已。

此时东军已被李弼等切割为数截,西魏洛州刺史泉元礼自中军领骑兵来救左拒,收王劢尸。惠臻伏尸痛哭,呜咽说:“万岁宫中禁卫,千牛备身勇士,如今都已经死尽了。留下一个胡人惠臻,回去如何向陛下交待!”于是就跪在尸体旁边,唱经为之超度。

泉元礼率军奋进冲散东人骑兵,赵贵的左军也乘机反击。

赵贵军骑士长孙慈追上了一个东人骑将,见他腰缠金钉腰带,身上的铁甲上插满了箭羽而没有射透。长孙慈心想,此必是贵人,不要放走他。于是并马追上他,捉住他的腰带,把那人扳到自己的马上。那人用力挣扎,举手打脱了长孙慈的兜鍪,两个人在马上扭打起来,又一起跌落到地上。不想那骑士盔甲太重,摔下来后竟然不便于起身,就被长孙慈按住了。长孙慈使劲力气压住他,喘着粗气吼道:“俺曾在龙门手刃老虎,今日岂会让你逃脱。还不唱经早求解脱!”说着腾出右手,抓起地上的铁兜鍪猛击那人的头脸。待那人渐渐失去抵抗,他起身到马上去找武器,结果只有弓袋里的弓还在,他就把弓弦套在俘虏的脖子上,活活把那人给勒死了。

东魏后继的步军丧失了骑兵屏护,散落在芦苇中逃命,被骑兵追上随意砍杀。步军多是相州、冀州、青州等地所征的汉兵,并无决死斗志,纷纷解甲请降,一时之间东人局势大坏。

泉元礼身先士卒奋槊入阵,渐渐地身边亲随都被甩在后面。他穿金色明光铠甲,围缀有金钉的腰带,光彩夺目。东人兵卒见了,说:“此富贵之人,射死他。”顿时乱箭攒射,元礼甲上箭羽猬集。他回头不见了随从,慌忙拨马欲回本军,却不想马腿突然中箭撅倒,把他扑入到泥水中,伤重不起。东人扑杀上来,扯去兜鍪解开顿项,将他的头割去了。

楼主 贺六浑  发布于 2007-05-10 18:08:19 +0800 CST  

楼主:贺六浑

字数:87011

发表时间:2007-04-17 02: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25 18:25: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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