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历史观和人物与诗词的关系
《红楼梦》里的避讳问题(续17) 唐德刚
“红学界”里有丰富创作经验的唯鲁迅与林语堂二人, 代表了“红学”里的作家派, 他们的话是有其独到之处的。林语堂认为后四十回不是高鶚的“续作”,而是高氏对曹雪芹原有残稿的“补写”。这一论断, 是十分准确的!
《红楼梦》里的避讳问题(续18) 唐德刚
总之, 对“红学”的考证和批评, 除胡老师开其先河之后, 到今天还是个无底洞, 下一切结论都为时尚早。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唐德刚
《红楼梦》和其他许多世界名著一样, 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百读不厌”之书。每次一翻《红楼梦》,都会觉得它是一部新书, 所以又要把它重看一遍, 或至少是再看一部分。这样《红楼梦》便永远看不完了。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2)唐德刚
《红楼梦》是一部内容丰富的社会史料书。它所描绘的是大清盛世上层阶级腐化的社会生活。小说家下笔能使读者读来有栩栩如生之感也者, 就是他善于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实情。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3)唐德刚
对《红楼梦》描写人物方面, 最感到遗憾的, 则是作者的缺笔。作者对书中男主角宝玉的描写, 真是从头到脚, 处处顾到, 无一丝遗漏。而对我们女主角林黛玉的绣花鞋则只字不提!
我国传统社会里, 女子做女红, 整日价手不离针的, 多半是在做绣花鞋。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4)唐德刚
何以我国老辈男人对“小脚”那样疯狂呢? 这实在是一件不易以常理来判断的事。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就为它写过“纤巧说应难, 须从掌上看”的歌诵诗章。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5)唐德刚
传统社会里的少女要找个好婆家, 一定要把脚裹得小小的——小到只有三寸长, 那就最好了。为此, 曾有一位女诗人, 写出一首咬牙切齿的痛恨裹脚诗来。她说:
三寸金莲自古无, 观音大士赤双趺。
若问缠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7)唐德刚
在明朝末年, 一位名士瞿九思便提出一篇精彩的小脚国防论。他认为滿虏入侵, 是边外的妇女都是大脚, 丑不可耐, 所以才想入寇中原。如今和戎之道, 莫过于教授蛮夷裹脚,一旦他们的女子亦学会裹脚之后, 美女如云, 自然不会再对中原美女想入非非了。
这位谋臣的奇谈怪论说来是可笑了。他的错, 不是错在“性感救国论”,是错在“性感标准化”。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8)唐德刚
主观的审美观念不特困扰了一些侨领和留学生, 它也困扰了我国传统文坛上的第一位大作家曹雪芹先生。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9)唐德刚
曹雪芹笔下的三十六钗个个都衣饰华丽, 但个个都是半截美人——这些漂亮的姑娘们、奶奶们, 究竟穿的是什么样的高跟皮鞋呢?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0)唐德刚
且看将来的“宝二奶奶”坐在炕上的仪容:
“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 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纂儿, 蜜合式的棉袄, 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 葱黄绫子棉裙, 一色儿半新不旧的, 看去不觉奢华, 唯觉淡雅……(第八回)”
试问宝钗姑娘的小脚哪里去了呢?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唐德刚
宝钗没有脚, 林姑娘黛玉也是不穿鞋的。
“雪雁沏了茶来, 宝玉吃着……但见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 加上银鼠坎肩; 头上挽着随常云髻, 簪上一枝赤金扁簪, 别无花朵; 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棉裙。”(第八十九回)
棉裙下还有什么? 这是作者的疏忽还是作者有意回避呢?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2)唐德刚
在书中首先露出绣花鞋的, 是那位可爱而薄命的鸳鸯。且看:
“……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 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 脖子上围着紫绢绸子。”(第二十四回)
作者也未说明鸳鸯的"大红绣鞋”究竟是三寸呢, 还是八寸呢?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3)唐德刚
当他叔侄二人正说着话,
“那贾芸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瞅那丫环:细挑身子,容长面儿,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坎肩、白绫细折儿裙子。”(第二十六回)
作者偏不让他瞧瞧袭人的小脚是个什么样子。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4)唐德刚
芳官戏唱不成了, 落魄到怡红院当小丫头。
“只见芳官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 底下緑绸撒花夹裤, 敞着裤腿, 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抛在脑后, 哭得泪人儿一般。(第五十八回)”
芳官一副可怜相, 她敞着裤腿的夹裤底下, 是赤着脚吗?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5)唐德刚
至于姑娘们的靴, 全书只有两个例子。第一位是林黛玉, 她穿的是“红香羊皮小靴“,身上却——
“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狸狸皮的鹤氅, 系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 上罩了雪帽。(第四十九回)”
林姑娘就这样与男友一道, 踏雪而去参加众姊妹的诗社。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6)唐德刚
另一位便是史湘云了:
“穿着贾母给她的一件貂鼠面子、黑灰鼠里子的大褂子, 头上戴着一顶鹅黄片金里子大红昭君套; 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里面又穿着一件半新的秋香色盘金绣龙银鼠短袄……腰里紧紧束着一条长穗五色宫绦, 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同上)”
这两位美人是《红楼梦》全书中穿戴得一应齐全的唯一例外了。但是他们二人穿的只是“小靴”。这小靴究竟有多小, 读者们也还猜不出来的。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7)唐德刚
《红楼梦》里美人的“脚”是个什么形式, 便永远是个谜, 这不是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疏忽, 而是作者有意回避和故弄玄虚!
在那百来个大小丫环之中指明说是“大脚”的, 只有那傻大姐一人。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18)唐德刚
滿汉各行其是, 既不通婚, 亦不杂居。汉家文化远迈旗人, 所以满人入主中原之后便迅速汉化。
但是在汉化过程中, 他们亦有所取舍。“小脚”便是个突出的例子。既然没有接受汉人的“小脚”,在旗人作家的审美观念中, 也就无“美”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