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袈裟的政治家——活佛的故事


【第三部 外蒙至尊——哲布尊丹巴】


《三、今生》(上)


据记载,一世哲布尊丹巴与皇家建立了十分亲密的私人关系,受康熙委托,他曾为过世的孝庄太皇太后诵经超度,也入宫给皇太后做过法事,皇帝去五台山礼佛时,外蒙最高法王自然是随从之一。

做为宫廷大主教,哲布尊丹巴在多伦会盟后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与康熙频繁接触,甚至死亡也没有将他俩分隔多久——雍正元年即公元1723年,就在康熙驾崩几个月后,哲布尊丹巴也于北京圆寂,享年九十岁,虽然没有自己的师父四世班禅活得长,但绝对也是高寿。圆寂两天之后,清廷即追封他为“启法哲布尊丹巴喇嘛”,并送来了迟到的金册即金质委任状。

据说在驾崩前不久,康熙与哲布尊丹巴在木兰秋狝分手时约定:“明年朕就七十了,喇嘛你也正好九十岁了,到时候你一定来给朕祝寿,可别食言哦!”没想到皇帝竟一语成谶,这位一世雄主终于没有活到七十岁,不久,老活佛按照前约来北京觐见,但却只能在康熙的棺木前与故人告别。

随后清廷官方认为,哲布尊丹巴心愿已了,遂欣然圆寂,而对这样的守信之人,新继位的雍正皇帝自然要树立好榜样,于是马上册封,并特别强调,哲布尊丹巴的待遇如“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例”,也就是说老活佛在死后终于取得了和达赖、班禅平等的地位。

从蒙古史料来看,出身显赫王族、从小衣食无忧的一世哲布尊丹巴既有钱有闲也多才多艺,除了宗教这个本职工作外,他广泛涉猎于诗歌、雕塑、绘画、建筑甚至医学和天文学领域,至今仍有不少精美的古代佛像和唐卡号称是这位活佛亲自制作的。

他还曾参照梵文为蒙古人创造了一套文字系统,名为苏永布文,只不过应用范围有限,除了佛教领域外很少使用,但此事仍为其留下了语言学家的美誉。因此,后来的西方研究者对这位外蒙教主颇为崇拜,甚至送了他一个“亚洲米开朗基罗”的绰号。

在本身就是艺术家的同时,一世哲布尊丹巴也是艺术家们的赞助人和保护者,其中就包括一个叫阿奇图的僧侣,他是当时的优秀画师、雕塑师兼建筑师,尤其擅长寺院建筑及装饰,颇受外蒙最高法王宠爱。十七世纪末,哲布尊丹巴下旨重建被准噶尔毁坏严重的额尔徳尼昭,这项重大工程被委托给阿奇图主持,数年之后完工,法王大为满意,随即提拔他做了额尔徳尼昭的主持。

按照额尔徳尼昭留下的寺史记载,正是这位艺术家阿奇图喇嘛,后来根据哲布尊丹巴的指示,为自己的主人构造出了一套完整的转世谱系,他详细叙述了哲布尊丹巴的诸多前世,上至古印度下至明末前后多达十六世,其中就包括颇受争议的多罗那他,至于哲布尊丹巴最初的前世,则被阿奇图认定为佛祖释迦牟尼的一个弟子。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试着回答前面那个问题——哲布尊丹巴的前世,究竟是蒙古人宣称的觉囊派领袖多罗那他,还是西藏人所认为的黄教活佛绛央曲结?

哲布尊丹巴为绛央曲结的转世,是五世达赖喇嘛亲自提出来的,但对哲布尊丹巴和多罗那他的联系,他却没有任何表示。要知道,多罗那他可是五世达赖母亲家族供奉的上师,达赖出生后的名字就是这位高僧给起的,而出于和觉囊派的恩恩怨怨,他的自传中对多罗那他多有涉及。

也就是说,黄教教皇对多罗那他的生平十分了解,他既然说后者从没有离开过西藏,显然颇为可信,更何况这点在其他西藏史料中也得到了证实。综合各种证据,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的情况是,多罗那他从来没有去过蒙古传教,也没有死在外蒙,他的“哲布尊丹巴”名号,很可能是蒙古人自己杜撰的。

对于五世达赖本人,曾为其弟子的一世哲布尊丹巴并不反感,甚至还颇为崇拜和怀念,但对五世达赖的代理人——西藏摄政桑结嘉措,以及最得意的弟子——温萨活佛兼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外蒙法王却恨得咬牙切齿,势不两立。前面说过,志在建立成吉思汗伟业的噶尔丹一直想吞并外蒙,而桑结嘉措则是他的背后谋主,在准噶尔与喀尔喀的争端中经常以达赖的名义拉偏架,还时不时借着教主的旨意指手划脚,肆意干涉喀尔喀内部事务。

恨屋及乌之余,外蒙黄教集团自然对整个达赖系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前面所述的使者座位之争,很可能不是忙中出错,而是出于哲布尊丹巴的刻意安排,以示自己才是外蒙黄教的一号人物,并非达赖喇嘛唯唯诺诺的附庸和奴才。很可能,蒙古人不愿提五世达赖认定哲布尊丹巴是绛央曲结转世一事,反而咬定自己法王的前世是达赖极力反对的多罗那他,有给达赖系统故意上眼药的目的。

与此相对,喀尔喀封建主和活佛们对班禅却充满了好感,史载当时蒙古喇嘛进藏学法,大多投入班禅的扎什伦布寺门下,而对达赖的拉萨三大寺则敬而远之。外蒙这种远达赖亲班禅的倾向,几乎延续了整个清朝,史载各世哲布尊丹巴对达赖系统都颇为冷淡,尽管三世后的这些外蒙法王们在血统上皆为藏人而非蒙古人,但他们仍无意或者无力改变这一宗教政策。另一方面从他们的角度看,在外蒙关起门来称唯我独尊,显然比做达赖喇嘛的属下要惬意得多,不是吗。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04 08:28:15 +0800 CST  

作者:@lb0326 时间:2015-03-05 08:55:17
和通淖尔之战是雍正最大败仗,远征军高级将领基本死光了。要不是策凌,后果会极其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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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静案以后,雍正信不过岳钟琪,宁肯派满人傅尔丹出征,这一仗死的将领也基本上都是满蒙旗人。惨败后,雍正终于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打仗的料,也就放弃了学老爸文武双全的想法,安心搞内政去了。



作者:@k99qzsz 时间:2015-03-05 13:26:22
一口气看完了

作者:@血夜孤行55 时间:2015-03-05 14:08:22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帖子!

作者:@laoyang0866 时间:2015-03-05 23:33:13
楼主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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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06 10:36:20 +0800 CST  


【第三部 外蒙至尊——哲布尊丹巴】


《四、弓藏》(上)


被动了奶酪的喀尔喀旧王公们心里难免怨言,此种情绪也不能不影响到出身于土谢图汗家族的二世哲布尊丹巴。他的前世活佛在公私两方面都与皇帝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多伦会盟后几乎年年觐见康熙,并且尽可能留在后者身边施加影响,而二世哲布尊丹巴与皇帝的关系则要淡漠许多,他除了准噶尔入侵时到多伦躲避过一阵子,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常驻外蒙,与清廷高层少有直接来往,不但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名义上的舅舅雍正,与“表哥”乾隆也只见过一面。

尤其是后来,黄教的第四尊大佛——三世章嘉登上历史舞台,成了乾隆皇帝的主要宗教顾问,还掌管内蒙古与华北的宗教事务,与哲布尊丹巴平起平坐,后者再也不是地位最高的蒙古活佛。于是,本来属于黄教领导层的哲布尊丹巴,实际上已经下降为外蒙古的地方性大活佛,清廷再也不提他“与达赖喇嘛、班陈额尔德尼相等”之事。

尽管如此,二世哲布尊丹巴在喀尔喀仍广受尊崇,尤其是塞音诺颜部成立后,外蒙古王公多家分权,再也没有以往土谢图汗一家独大的局面,地位超然的哲布尊丹巴反而成了各方都能接受的名誉领袖,世俗贵族们都对他的决定表示服从,而清廷有关喀尔喀蒙古的政策,往往也必须经过哲布尊丹巴才能贯彻执行。

为了扭转这一局面,公元1754年,乾隆下令在哲布尊丹巴的宫廷中设立一个名为“额尔德尼商卓特巴”的职位,大致相当于西藏地方政府的第司即最高行政官,该官员名义上是辅助哲布尊丹巴处理政务,其实客观上也起到了分权的目的。

公元1755年,清帝国发动了征服准噶尔汗国的最后战争。五万大军在反水的准噶尔贵族阿睦尔撒纳等人带路下进展极其迅速,只用了不到一百天就顺利攻占伊犁,立国超过一个世纪的准噶尔汗国灭亡。

不过就在这场战争中,喀尔喀人与清朝的多年积怨也达到了顶峰,尤其是仓促集结后为了加快进军速度,经由外蒙古进疆的清军主力几乎没有携带多少后勤给养,乾隆的解决方法是让官兵就地筹粮,其实就是变相地允许他们在喀尔喀抢劫,尽管这一决定在当时便遭到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但皇帝仍不改初衷。

于是,本来物资就匮乏的外蒙古遭受巨大劫难,过境的清军如恶狼一般,将附近牧民们的牛羊搜刮得一只不剩,其他如帐篷毛皮等能带走的也统统拆下。尽管皇帝承诺事后会给予对方经济补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许诺犹如画饼充饥——就在当年冬天,缺衣少食的喀尔喀有上万人在饥寒交迫中冻死,民怨沸腾无以言表。

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剧了蒙古人的不满。身为引路党的阿睦尔撒纳本以为自己会当上准噶尔新汗王,但没想到皇帝却将该国旧境分而治之,他仅是其中的一个领主。阿睦尔撒纳大为不满,遂借着去北京朝觐的机会中途逃脱,再次树起反旗,一时间席卷半个新疆。

暴怒的乾隆下令严查责任人,于是陪同阿睦尔撒纳一起进京的喀尔喀亲王额林沁多尔(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之子,二世哲布尊丹巴的哥哥)便倒了大霉,以办事不利贻误军机的罪名下狱,皇帝认为他没有及时追赶,故意放跑了阿睦尔撒纳。

最后,清廷的审判结果是额林沁多尔罪名成立,按律当斩。这一判决在蒙古人中引起轩然大波,因为额林沁多尔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而按惯例黄金家族成员是不能处死的。尽管喀尔喀各汗王与哲布尊丹巴苦苦哀求,但乾隆心意已决,额林沁多尔王爷最终难逃一死,只不过皇帝为了顾及蒙古人的面子,以“赐死”也就是让其自尽的方式做了一定折衷。

此事还牵连到乾隆的亲女婿——名将策凌的长子、塞音诺颜部亲王成衮扎布,他娶了乾隆原配夫人孝贤皇后所生的固伦和敬公主。盛怒的老丈人认为女婿“匿情不奏”,打算大义灭亲将他“明正典刑”,众大臣怎么劝都不行。

最后,一位叫来保的大臣平静地说了一句:“去世的孝贤皇后可在天上看着呢,您难道想让她的女儿守寡吗?”与原配感情非常好的皇帝一听,眼泪立刻下来了,岳父“挥泪太息”之后,驸马爷终于保住了性命,剥夺爵位了事。至于翁婿是否联手唱了一出双簧,则不得而知。

清廷的高压政策让喀尔喀王公们惶惶不可终日,不久后更为可怕的消息传来,朝廷宣二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进京!蒙古人纷纷传说,皇帝其实是想把这位外蒙精神领袖处死以绝后患,最不济也会囚禁他做为人质。哲布尊丹巴既属于黄金家族又出身皇亲国戚,清廷对他尚且如此,既然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感到希望渺茫的蒙古王爷活佛们把心一横,开始调动属下人马准备造反。

公元1756年四月,随着额林沁多尔的死,愤怒的外蒙王公立即行动起来,他们摧毁了通往新疆的沿途驿站,喀尔喀与准噶尔之间的岗哨也统统拆除。于是就在清军征伐阿睦尔撒纳的关键时候,突然“十六驿二十九驿一时尽撤,羽书尽断”,乾隆马上两眼一抹黑,对准噶尔前线战况毫不知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史载此举应该是个别王公的自发行动,事先并没有经过严密的组织,但这一行动得到了牧民们热烈相应,到处都有殴打、攻击和囚禁清方驿卒官员的案件发生,一些来往蒙汉做生意的内地商队也遭到抢劫。

动乱很快演变为小规模战争,乌里雅苏台、大库伦和恰克图等重镇都被参与动乱的贵族和牧民围攻。压抑已久的蒙古人情绪异常高涨,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一场反抗清朝统治的全民大暴动呼之欲出。据说一些年青的王公商量好了,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纠正父辈曾经犯下的错误——脱离南方的清帝国,加入北方的俄罗斯!

当时,清军主力正在准噶尔激战,如果被外蒙断绝后路和粮饷,结果将不堪设想,喀喇乌苏(位于西藏那曲,准噶尔名将大策零曾在此全歼孤军深入的清朝远征军)的悲剧似乎就要重演。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06 12:40:48 +0800 CST  

【第三部 外蒙至尊——哲布尊丹巴】


《四、弓藏》(下)


就在这关键时刻,乾隆皇帝终于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他立即采取了行动。首先,清廷撤销了要求哲布尊丹巴进京的圣旨,改为安抚怀柔,皇帝在大加赏赐的同时,还向他保证不会侵害外蒙封建主们的既得利益。

当时面对清廷挥舞的大棒,哲布尊丹巴、土谢图汗等外蒙最高决策层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他们对反抗活动其实是同情甚至暗中支持的,可这些大佬家大业大,无法像二三流小王公那样轻易做出叛清决定,一旦失败,所有的荣华富贵就不复存在,即使顺利投了俄罗斯,自己今天还是高高在上的法王大汗,明天就只能寄异教徒篱下苟延残喘。因此,皇帝的胡萝卜一到,他们马上犹豫了。

乾隆敏感地发现有戏,自己该加码了!很快,朝廷钦差给哲布尊丹巴带来一封信,不过写信的并非皇帝,而是与外蒙最高法王关系很好的内蒙最高法王——三世章嘉呼图克图。章嘉在信里劝老朋友,大清皇帝是文殊菩萨的化身,转世人间教化四方,我们佛教徒都应该遵从他的指示行事。

当时三世章嘉既是乾隆的宫廷大主教,也是皇帝与西藏教廷的主要联系人,二位教皇——暮年的七世达赖和年幼的六世班禅对他一向言听计从,可以说章嘉的意见就代表了黄教集团的意见。如果不服从,外蒙全部黄教徒甚至哲布尊丹巴本人,很可能被教廷以叛教的名义清出教门,这对虔诚修佛以图来世的他们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与此同时,乾隆也做好了最坏打算,让自己的女婿、塞音诺颜亲王成衮扎布砺兵秣马密切监视,随时可对喀尔喀反叛者发动攻击,甚至实施针对哲布尊丹巴等高层的斩首行动。清廷还从内蒙古征调数千骑兵紧急驰援,东北的八旗驻军也做好了参战准备,一旦招抚不成就要武力解决。

在巨大的政治、宗教和军事压力下,哲布尊丹巴不得不考虑抗命的严重后果,他终于屈服了。外蒙精神领袖无可奈何地召集诸王、贝勒、贝子、公、台吉们开会,严令他们必须恢复此前被废弃的驿站和哨所,同时全力协助清军镇压反叛者。

公元1756年9月,清军主帅成衮扎布率领从各地调集的八千人马展开总攻,此后连战告捷,本来就各自为政的叛军土崩瓦解,为首几人率残部向俄罗斯方向逃亡,同年11月底,就在他们即将跨越中俄边境的时候,却被清军赶上擒获。

第二年初,叛军首领在北京被公开处决,对其家族成员,帝国法庭的判决也极其严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统统处死,十五岁以下的罚没为奴,即使已经出家的也不能幸免,家族的封地则被赏给成衮扎布等平叛功臣。

清廷随即开始秋后算账,凡是参与动乱的蒙古王公,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都受到了革职、降级、除爵等处分,而参与抢劫驿站和商队的牧民则没那么幸运了,不但有三百多人被处决,他们的家人也罚没为奴。

外蒙最大封建主土谢图汗延丕勒多尔济自然难逃管理不善的处罚,他被清廷剥夺汗号降为普通亲王,汗位由其侄接替。由于哲布尊丹巴的努力,大多数蒙古王公没有参加叛乱,使得少数贵族领导的谋反在很短时间内便被清廷镇压,外蒙最高法王因而被皇帝加封为“敷教安众大喇嘛”。

但仅仅一年后的公元1758年2月,年仅三十五岁的二世哲布尊丹巴突然在库伦暴亡,官方说法是他感染了天花,可蒙人纷纷传言,自己的活佛其实是被清朝毒死的,俄罗斯方面的记录也持这种说法。

就这样,多伦会盟后经过近七十年的时光,随着满蒙公敌准噶尔汗国的覆灭,而中国与俄罗斯也早实现了关系正常化,清廷已不再像以往那样迫切需要喀尔喀蒙古的帮助,双方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蜜月期终于结束了。清帝对外蒙王公的监管越来越严厉,一系列专为此目的而设立的官职应运而生。

最著名的无疑是乌里雅苏台将军。它原名“定边左副将军”,是雍正末期为了对准噶尔长期用兵而设,乾隆后由于驻地在乌里雅苏台(今蒙古国扎布罕省的扎布哈朗特)而得此俗称,其主要任务是监管赛音诺颜部、札萨克图汗部,处理中俄交界唐努乌梁海事的行政事务,并代表皇帝统率外蒙古所有的军队,包括驻蒙清军和蒙古地方部队。

该职本来由策凌家族世袭,但经过上述那番折腾,皇帝对自己女婿家也感到不太放心,因而从乾隆开始,将军人选不再限于塞音诺颜部和喀尔喀人,诸多来自内地的满蒙旗人开始担任这一相当于外蒙武装部队总司令的职务。

二世哲布尊丹巴圆寂后不久,乾隆便在这位外蒙大活佛的根据地库伦(今乌兰巴托)设立了一个新职位,即库伦办事大臣,由满蒙八旗中人出任。库伦办事大臣的首要职责,就是监管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及其属民,第二个任务是监管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此外还有办理与俄罗斯的交涉、边贸,管理来自内地的商队等职能,相当于帝国驻外蒙的商贸总督察。他名义上的副手是库伦帮办大臣,由喀尔喀本地人出任,但该职显然形式大于实际,只是一个荣誉头衔。

几乎与此同时,乾隆又在喀尔喀四部中掺进了沙子——皇帝将从准噶尔汗国归降的杜尔伯特部(卫拉特人的一支,祖先与准噶尔同源)安置到了外蒙,给了十六个旗的编制,首领与喀尔喀三汗享受同等待遇,称“杜尔伯特汗”,驻地在军事重镇科布多(今蒙古国科布多省省会)。

这些来自新疆的移民到了陌生的外蒙,自然只能依赖清朝,于是以帮助人生地不熟的杜尔伯特部尽快扎根的名义,朝廷特地在科布多设了一个新官职,名为科布多参赞大臣,其任务在字面上并非赤裸裸的监管,而是“佐画机宜”,但实际上仍管辖包括杜尔伯特部在内的八部三十二旗,并且接受乌里雅苏台将军的节制。

沙子此后不断掺入,比如准噶尔灭亡后,其附庸辉特部被清廷安置在外蒙古,等到土尔扈特部东归,乾隆又将这个部族分割成好几块,相当一部分土尔扈特人从此到外蒙安家。

乌里雅苏台将军、库伦办事大臣和杜尔伯特汗,三个钉子再加上喀尔喀内部倾向清朝的塞音诺颜部,以及杜尔伯特部、辉特部等与喀尔喀有世仇的卫拉特人做溜逢的填料,从此将外蒙古牢牢地楔在帝国版图内。有清一代,哲布尊丹巴和喀尔喀三汗为代表的传统势力再也无法掀起大的风浪。

二世哲布尊丹巴圆寂后,土谢图汗家族照葫芦画瓢,他们赶紧宣布,这位大活佛仍将在自己家族中转世!按照清人笔记的说法,不久后,土谢图的一个小妾还真怀孕了,人们不由得翘首以待,孕妇不负众望顺利地生产,但当婴儿呱呱坠地的一刻,所有人都哭笑不得——这竟然是一个女孩!王公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时传为笑谈。

晴天霹雳随后降临——钦差带来了乾隆的圣旨,清廷宣布,哲布尊丹巴今后不再从蒙古转世,而是改为佛光笼罩的藏区,具体在今天四川甘孜州的理塘。因此自三世起,这一活佛系统的首脑就都成了藏人,并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时的八世哲布尊丹巴。

辛亥革命后外蒙独立,藏人血统的八世哲布尊丹巴被王公们奉为“皇帝”。从史料来看他极其平庸,性情贪婪而且任人唯亲,能力十分有限。独立后,这位皇帝的大臣们分成王公和僧侣两派,彼此争斗党同伐异,他也无法约束,干脆自己躲在后宫享乐。

八世哲布尊丹巴身为出家人却搞出不少桃色新闻,甚至曾在全国大张旗鼓地选妃,因此无论哪个政治派别都对他很失望。1924年,蒙古人民革命党控制下的这位“立宪君主”神秘死去,蒙古随即宣布建立共和国,并停止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转世。这个国家此后以苏联为样板,消灭宗教推行无神论,藏传佛教基本被摧毁。

所谓的“九世哲布尊丹巴”亦为藏人,他是西藏方面私立的和认定的,一生颇为复杂,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僧侣,因为此公不仅还过俗,甚至结过两次婚,并生了七个孩子。不过苏东剧变后,蒙古的宗教政策变得宽松起来,达赖见有机可趁,遂安排这个“九世”在印度坐了床,以便向蒙古传教渗透。他后来得到了蒙古国政府的正式承认,还于2011年被奉为宗教领袖,一年后在乌兰巴托圆寂。

据说“九世”曾留下遗言,自己今后将在外蒙转世,也就是说,蒙古人经过两个半世纪的漫长等待,终于要出自己血统的哲布尊丹巴了。


本篇完,请继续期待下篇【第四部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09 11:30:14 +0800 CST  

【第四部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一、风云》(上)


“安多”的“多”,在藏语里是“下”或“末尾”的意思,“安”则是无意义的助音。古代藏人大致按照海拔高度,将藏区从上到下分为三大部分,即上部三围,也就是今天的阿里地区;中部卫藏,也就是今天的拉萨、山南、日喀则地区;以及下部多康,包括安多和康巴(西藏昌都地区、云南迪庆州、四川甘孜州和凉山州木里县等地)两个区域,二者分别操不同方言。

安多藏区即操安多方言的藏族地区,包括甘肃的甘南州,青海的黄南、果洛州和环青海湖地区,四川阿坝州的北部,以及甘孜州的色达县。

不过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安多藏区的统治者并非藏人,而是几拨蒙古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曾经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早已烟消云散,中国境内的蒙古部族大致分为四部分,一是位于现在内蒙古的漠南蒙古,二是位于现在外蒙古及更北地区的漠北蒙古或称喀尔喀蒙古,三是位于天山北麓的漠西蒙古——它还有厄鲁特蒙古、卫拉特蒙古等称呼,其下又分几大部落,和硕特部与准噶尔部都是其中之一。

明朝中后期,以今天呼和浩特为核心区域的蒙古土默特部崛起,他们在首领俺答汗率领下多次攻破长城,河西走廊两边都是蒙古人的势力范围,明军只能缩在个别据点里自保。我们知道,河西走廊隔断了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一旦打通,元朝灭亡后蒙藏之间隔绝了近两个世纪的来往便从此恢复,传教的西藏喇嘛遂蜂拥而入。

俺答汗向西一直打到安多藏区的核心——青海湖,征服了当地包括藏人在内的诸多民族,成为安多藏区的主人。公元1578年,他在青海湖畔会见了专程来访的黄教领袖、哲蚌寺主索南嘉措(即三世达赖)并表示皈依,黄教从此在安多藏区迅速推广。

明末,漠北喀尔喀蒙古的一支在首领却图汗率领下,从今天外蒙古的科布多出发进入青海,以武力赶走了土默特蒙古人,占据了水草丰美的青海湖周围区域。据说,却图汗是嘎玛嘎举派(白教的一支)信徒,他随后派其子阿尔斯兰(该名来自突厥语,意为‘狮子’)率军一万攻入藏北。

当时,信奉嘎玛嘎举派的西藏地方统治者藏巴汗正与黄教斗得难解难分,既然同是教友,藏巴汗遂与却图汗联系,企图借助蒙古人的力量消灭黄教,双方很快达成了合作协议。

但谁知阿尔斯兰王子进军西藏途中,却在青海玉树附近遇到了漠西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后者是位虔诚的黄教信徒,在他的劝说下,阿尔斯兰接受了罗桑曲结(即四世班禅)等黄教领导层提供的大量贿赂,不仅没有帮助藏巴汗,反而掉转兵锋直扑其老巢日喀则。藏巴汗抵挡不住,只好一面求和一面向却图汗控告其子违背父命,最后阿尔斯兰被愤怒的老爹派人杀死,藏巴汗幸运地躲过一劫。

搞定了却图汗,藏巴汗继续积极奔走,最终编织出一张看上去十分厚实的黄教包围网,参与者包括:统治着西藏本土即卫藏地区的藏巴汗,占据着青海安多藏区的却图汗,以及号称“木天王”的丽江木氏土司,他是康区南部的霸主,占据着云南迪庆州以及四川甘孜州的巴塘、理塘等地,其领地最大时面积甚至超过了浙江省,以上三家都信仰嘎玛嘎举派。

此外还有康区北部最强大的白利土司,其地盘在今天西藏昌都地区和四川甘孜州,此人并非藏传佛教信徒,而是尊崇藏族原始的苯波教,与异教徒合作围剿更危险的异教徒,显然是出于权宜之计。

此时,黄教两位首脑、年青的五世达赖和其谋主——年迈的罗桑曲结也在寻找强有力的外援,和硕特部那位虔诚的固始汗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这位蒙古可汗本名图鲁拜琥,少年时即以勇武著称,他后来继承了哥哥拜巴嘎斯的汗位。由于图鲁拜琥曾被黄教活佛东科尔呼图克图赠予“大国师”的尊号,因而被人们称为“国师汗”,传来传去就成了“固始汗”或“顾实汗”。

其实,固始汗对青藏高原也早有觊觎之意,他的领地在现在新疆的乌鲁木齐附近,但他和阿尔斯兰相遇的地方却是青海玉树境内的通天河畔,因此除了理解为这位蒙古可汗当时正在亲自对青海进行悄悄侦察之外,恐怕没有别的更好解释。而漠西蒙古人大多都是虔诚的黄教徒,进军圣地驱逐异端,对他们无疑具有异乎寻常的吸引力,更不要说青藏高原那些肥美牧场的诱惑了。

于是,在两位黄教领袖的邀请下,固始汗打扮成朝圣的香客潜入拉萨,双方秘密商定了下一步计划。固始汗回去后开始悄悄准备,公元1636年秋,他率领和硕特、准噶尔等部组成的卫拉特联军,由新疆突然攻入青海。

次年初,卫拉特联军在青海湖畔以少胜多,一万破三万,最后大败并杀死了却图汗,据说此战进行得极其惨烈,附近的山岭都洒满双方将士的鲜血,因而被后世称为“血山之战”。

和硕特部很快占领了整个安多藏区,随后移居这里。其实,除了满足两位黄教领袖的求援外,固始汗进军青藏高原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当时和硕特和邻居准噶尔两部摩擦不断,而前者的实力明显弱于后者,尽管和硕特部是卫拉特蒙古名义上的盟主,但固始汗对准噶尔首领巴图尔珲台吉却没有进行制约的实力,两个部族火并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

后人认为,为避免冲突进一步加剧从而导致最终的火并,固始汗才主动放弃了新疆的地盘,率领族人向青藏高原这个崭新的地域进军。做为取得对方原有地盘的交换条件,巴图尔珲台吉答应助固始汗一臂之力,于是才有了卫拉特联军大破却图汗的一幕。

夺取安多藏区后,和硕特部将自己天山之麓乌鲁木齐附近的地盘转交给准噶尔部以做酬谢,固始汗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巴图尔珲台吉,这个姑娘生下了两个赫赫有名的儿子,哥哥是准噶尔汗王僧格,弟弟则是后来席卷中亚草原、搅得清俄两大帝国不得安宁的噶尔丹。

杀死却图汗占领安多后,固始汗在五世达赖和罗桑曲结的要求下,继续率军进攻康区,大致包括现在的四川甘孜州、青海玉树州、云南迪庆州以及西藏昌都地区。蒙古铁骑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消灭了对黄教极不友好的白利土司,降伏了木氏土司并迫使其退回丽江,使得青海和康区终于连成一片。

随着各路神仙的退出,中看不中用的黄教包围网土崩瓦解,黄教势力已将死对头藏巴汗彻底压缩到后藏(日喀则地区)一隅,双方的最后决战终于到来。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0 11:35:33 +0800 CST  

【第四部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一、风云》(下)


公元1642年,节节败退的藏巴汗被蒙古军队擒获,不久处死,黄教势力终于彻底占据了西藏。固始汗效仿当年元朝皇帝忽必烈对西藏萨迦派(俗称花教)领袖八思巴的前例,将西藏十三万户(其实就是整个西藏,元朝曾将西藏本土划分为十三个万户辖区)献给五世达赖喇嘛作为供养地,由于此时西藏十三个万户辖区早已名存实亡,因此固始汗在名义上将整个西藏布施给了黄教集团,但实权仍掌握在自己手里。

为加强对圣地的统治,固始汗将和硕特汗廷由青海迁移到西藏,至于首府的位置,他选择了黄教的老巢——圣城拉萨。固始汗在位时鼎盛的和硕特汗国,总面积肯定超过二百万平方公里,它几乎占据了整个青藏高原,包括今天的西藏,青海,四川甘孜州和阿坝州北部,云南迪庆州,甘肃甘南州,甚至在遥远的新疆还保留着一块和硕特飞地,由固始汗的兄弟和侄子们统治着。

值得注意的是,汗国各地行政体制是不同的,固始汗亲自坐镇圣城统筹大局,西藏本土由汗廷直辖并委任地方官员;康区(西藏昌都、四川甘孜、云南迪庆等地)由各家世袭土司为汗王实施间接管理,土司们需要向汗廷缴纳赋税,并提供乌拉差役即免费劳务;而做为和硕特汗国大本营和军事基地的安多藏区,则是固始汗子孙们的封地,他们统领着强大的骑兵军团,做为汗廷藩属和护卫羽翼,留在了广袤的甘青大草原。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安多地方最大的活佛——拉卜楞寺的寺主嘉木样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个活佛系统的创始人,一世嘉木样是安多本地人,他于公元1648年出生于今天的甘肃甘南州夏河县甘加乡,本名俄昂宗哲。据说他从小就很聪明,七岁起跟随身为僧侣的伯父学经,到了公元1660年,十三岁时在当地沙沟寺(也称‘德尔隆寺’)受沙弥戒并正式出家,法名洛桑坚赞。

此时,和硕特汗国的建立者固始汗已经去世数年,汗廷处于剧烈动荡中,虽然固始汗的长子最后在五世达赖支持下继位,称“达延鄂齐尔汗”,但他在青海的那些亲戚并不服气,而达赖也有意在他们中制造矛盾以提升自己的地位。

八年以后,二十出头的洛桑坚赞的佛学造诣在夏河当地寺院已无对手,他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于是决定前往藏传佛教的中心拉萨继续深造。据说告别家乡时,洛桑坚赞曾立下重誓,如果不能学有所成,那么就请神灵灭了自己!

当时外地僧侣进藏学法,通常都会在黄教四大主寺,拉萨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和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中选一个进修。不幸的是,黄教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四世班禅已于六年前去世,五世班禅还是个孩子,扎什伦布寺青黄不接,洛桑坚赞只能选择进入达赖系统的寺院,成为哲蚌寺郭莽扎仓的一员。

所谓“扎仓”,就是藏传佛教的学院或僧院,像哲蚌寺这样的大型寺院,僧侣规模往往高达数千甚至上万,为了加强管理,寺院便主要按照学业内容或生源籍贯,将僧人们分为一个个学院或僧院,通常有居巴扎仓(主修密宗)、参尼扎仓(主修显宗)、丁科扎仓(主修天文历算)、曼巴扎仓(主修藏医)等。

每个扎仓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组织机构,有各自的佛殿、经堂、僧舍、库房等基础设施,不仅在学业上相互独立,连经济和财产也是各自独立的,活佛也都属于各自的扎仓。因此,喇嘛们对扎仓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对寺院的感觉反而很淡漠,他们以自己所属的扎仓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个利益集团,即使寺主也很难干涉。

扎仓的首脑或院长称为“堪布”,其下设有翁则、格贵、吉索等学院领导职位,扎仓下面是一个个康村即僧舍区,再往下还有更小规模的米村,康村和米村往往是同乡聚居区,相当于一个个同乡会。

洛桑坚赞去的哲蚌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院,僧人数量常达到一万或更多,民主改革前拥有超过三千三百座下属寺院,其中一半在西藏之外,三分之一在国外,位于西藏的不到五分之一。哲蚌寺最早有七个扎仓,后来整合为四个,洛桑坚赞所在的郭莽扎仓在规模上排行第二。

由于洛桑坚赞开创的先例,后来他所建立的拉卜楞寺之僧人到西藏学经,也都会进入郭莽扎仓。按照嘉木样的传记,当时洛桑坚赞很穷,生活十分困难,有时数日断炊,只能泡几粒蚕豆咀嚼充饥,但他不分昼夜地阅读背诵,学业进步相当迅速,二十五岁便获得了黄教显宗里最重要的格西学位。

公元1680年,二十六岁的洛桑坚赞由五世达赖喇嘛授予比丘戒,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佛教僧侣。两年后,他学完了郭莽扎仓安排的所有显教课程,进入拉萨的续部上院(也称‘上密院’,在小昭寺,建于公元1464年,此外木鹿寺还有一座建于公元1433年的续部下院或称‘下密院’,它们都是黄教主要的密宗学院),继续学习密宗课程。

据说洛桑坚赞曾师从当时著名的密宗大师阿旺罗桑却丹,后者其实只比他大六岁,但在当时已经以“智慧第一”著称。不过两人的师生关系应该没持续多久,因为到了公元1683年,阿旺罗桑却丹便返回家乡青海传教,他后来被追认为二世章嘉活佛。

三十岁的时候,洛桑坚赞参加了一场规模弘大的密宗学术辩论。他的传记写道,当时各大寺院数百名密宗学者争相质疑交锋,但洛桑坚赞以高深的学识和无敌的辩才,击败了所有对手,从此威名大震。洛桑坚赞曾自负地宣称:“若辩论,除了法称,无我对手!”法称是古印度佛教的著名逻辑学大师,一生辩尽天下无敌手,由此可见洛桑坚赞之自信,但有意思的是,当时的人们竟然都认同这种说法,认为他确实是西藏辩经第一人。

三十三岁时,洛桑坚赞在西藏已经独孤求败,再也没有人能辩过他。于是就像当年杨过大侠一样,“某日心有所感,遂仗剑西行”,洛桑坚赞谢绝了年迈的上密院堪布要他接替自己职位的邀请(上下密院的堪布是成为黄教荣誉教主甘丹赤巴的必由途径),毅然遁入山林开始了隐居修行生活,这一“隐”就长达二十年。期间他拜一位同样隐居的密宗大学者为师,学得了黄教的全部密法,以及许多频临失传的重要典籍,终于成为一名学贯显密的卓越学者。

据说有一次当洛桑坚赞参拜文殊的时候,人们看到菩萨竟然神奇地露出了笑容,于是他得了一个“嘉木样协巴”的称号,藏语里“嘉木样”指文殊菩萨,“协巴”是“笑、欢喜”,合起来就是“文殊笑”。从此以后,洛桑坚赞便被人称为“嘉木样协巴”,简称“嘉木样”。

由于嘉木样的佛学水平已经炉火纯青闻名全藏,西藏地方政府多次请他出山任职,职务的级别都很高,包括他出身的郭莽扎仓的堪布以及上密院的堪布等,但都被他统统谢绝。

公元1700年,就在遁入山林整整二十年之后,年已五十二岁的嘉木样再次接到了西藏地方政府的任职邀请,而这次他实在没办法拒绝了。

因为西藏当局请他担任一个人的师父,而这个人就是黄教神王——年青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1 11:52:41 +0800 CST  

【第四部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二、师徒》(上)


公元1682年,西藏一代雄主、六十八岁的五世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圆寂,第司桑结嘉措接管了西藏地方政权,他对外隐瞒了达赖去世的消息并开始大权独揽。此后,桑结秘密寻访到了其恩师的转世灵童,也就是生于藏南(其家乡今天已经被印度占据)的仓央嘉措。

达赖活佛系统迄今已传十四世,去除早亡的四人外,剩下的十人中竟然有六人出身卑下,另二人出身虽非农奴百姓但家世也并不显赫。一方面可见王侯无种,生于寒微之家的孩子也有机会登上西藏最高权力宝座,某种程度上是佛教众生平等观念的体现;另一方面,这也是统治集团内部互相制约的结果,当势力均衡相对均衡时,掌权者们就往往不得不折中选择没有派系根基的贫门子弟以避免更大的纠纷。

与许多位达赖喇嘛一样,仓央嘉措也生于贫苦的农家,但与那些一直被当作宗教领袖培养的小活佛们不同,他直到十五岁之前都生活在比较自由的环境之中,不必像他的前世和后世那样从小便面对青灯古佛。

直到公元1696年,“柜中的骷髅”终于被揭穿——康熙皇帝意外得知了西藏摄政桑结嘉措隐藏五世达赖死讯达十六年之久的惊天秘密。恐慌之下,桑结嘉措只好一边向朝廷谢罪,一边把早已寻访出来但一直被他藏匿在民间的转世灵童仓央嘉措迎至拉萨,六世达赖喇嘛从此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政治傀儡生活,一直到其二十三岁遇害才得以解脱。

虽然仓央嘉措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根据历史记载以及西藏民间流传下来的一些故事,桑结嘉措对他的教育还是十分重视的。关于桑结究竟是俗人还是僧人,历来都有争议,但大多数人认为他应该是出家的僧侣,不过嘛,他身为僧人却不守戒律,公然娶妻生子——史载“他虽作出家人装束,却又公然找了二个女人为‘主母’,且与其生有子女”——让僧俗官员对自己磕头礼拜,后来竟试图把摄政职位世袭给自己的儿子。

因此即使在桑结嘉措权势最显赫的时候,反对他的声音也此起彼伏。或者说,已经破戒的他是不具备主持黄教的资格的,因此西藏摄政很可能打算把小神王培养成一位学识渊博的顶级僧侣,将来第司主政达赖主教,两人配合着来。

既然这样,就要给年青的仓央嘉措找一位顶级学霸做老师,那么,黄教喇嘛哪家强呢?桑结嘉措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同学,名声如日中天的嘉木样协巴,两人都是五世达赖的学生,嘉木样比桑结大五岁。

于是,在同学的再三邀请下,嘉木样不得不结束二十年的隐居生活,接受了郭莽扎仓堪布的职位,成为哲蚌寺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据说得知他到哲蚌寺任教的消息,各地学生从西藏和西藏之外蜂拥而来,除了普通僧人外,还有来自蒙藏的大批王公贵族与成名活佛。

据后人统计,在担任郭莽扎仓堪布的八年多时间里,嘉木样培养出了四大赛赤(黄教名誉教主甘丹赤巴的尊称)、十大国师、五大堪布、五大格西、四大成就高僧、二十九名弘法大师等众多高足,可谓桃李满天下,他的声誉也达到顶峰。藏族传说里,黄教祖师宗喀巴正是文殊菩萨——藏语为“嘉木样”的化身,因而人们都称颂嘉木样协巴为“宗喀巴再世”。

其中最有名的学生有两个,第一个便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这也是桑结嘉措请嘉木样出山的主要目的。也许有人问,不对啊,你前面不是写过仓央嘉措拜五世班禅为师了吗,怎么又出来一个师父?这就要说说藏传佛教中上师与经师的概念了。

我们都听过皈依“三宝”的说法,即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但对藏传佛教信徒来说,却是要皈依“四宝”而非“三宝”的。这多出来的一“宝”,便是上师,也就是藏语中的“喇嘛”——藏语中, “喇”为“上”,“嘛”为“人”,有上座法师之意,《射雕》里有个番僧叫灵智上人,实际便是灵智喇嘛。

而我们经常能听到的“法王”一词,本来是佛教中对佛陀的尊称,也用来称呼菩萨和阎王等佛教高层,元朝时这个词专指总领天下宗教的藏传佛教萨迦派(即花教)领袖,比如帝师八思巴等人,后来逐渐演变为具一定地位的大活佛之敬称。有意思的是,对于罗马教皇,明清时中国东南沿以及日本、 的基督徒竟称之为“罗马法王”。

对于一个藏传佛教僧人来说,上师喇嘛通常只有一个而且是终生的,除非还没有学完上师便去世了,或者学法者彻底更换门庭,而后者极其罕见,因为此举意为着与原教派一刀两断甚至反目成仇。上师通常是这个僧人的授戒堪布即授戒仪式的主持者,术语叫做规范师。

在藏传佛教概念里,喇嘛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佛法僧三宝的集成,也就是说,只有先皈依喇嘛并通过上师的引导,弟子才有可能真正做到皈依三宝。因而对于某个特定的修行者,喇嘛的地位不仅在护法神之上,甚至也在佛菩萨之上,因为上师是修行者到彼岸的唯一入口,而护法神、佛、菩萨其实都遥不可及,现官不如现管。

现在许多人应该已经知道,并非所有的藏传佛教僧侣都可以称为“喇嘛”,这个词原来仅是对高级僧侣的尊称,普通僧人一般只能称为“阿卡”或“扎巴”,后来随着汉藏混居,没那么多讲究的人们叫得也就随便一些,“喇嘛”区分得也就没那么严格了。

元朝以后汉藏交往越发频繁,汉人不仅用喇嘛来泛指所有藏传佛教僧侣,还将他们的教派统称为喇嘛教,其中也不无贬义和轻蔑,具体不多赘述。

而经师则可以不止一位。他的任务是指导学习具体课程,因而不同的课程往往由不同的经师教授。尤其对有地位的大活佛来说,他们从小要学习的经典非常多,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啥都知道,因而通常情况下会由好几位经师来讲授。上师和经师的关系,用一个并不完全准确的比喻,大致相当于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班主任可能兼任某科或某些科的老师,但通常不会兼任全部,无论班主任还是单科教师,对学生来说都是老师。

的确,六世达赖的上师是五世班禅,公元1697年,后者为前者剃发授沙弥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简称仓央嘉措。但班禅常驻日喀则很少来拉萨,两人的实际接触并不太多,桑结嘉措另外为仓央嘉措挑选了三名日常讲法的经师以督促他努力学习,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嘉木样。

很快,学富五车的嘉木样就吃了大苦头,被叛逆期的小神王搞得苦不堪言,任你辩尽天下无敌手,如今却是有理说不清。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2 11:32:28 +0800 CST  
作者:@血夜孤行55 时间:2015-03-12 00:01:51
好文!每天都期待着更新!仰慕楼主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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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学问,闲书看多了而已,谢谢支持



作者:@lb0326 时间:2015-03-12 08:35:03
仓央嘉措的师傅!这个牛。据说仓央嘉措数十年后依靠辩经,一人独揽十三家僧院堪布职位,从抬尸人从新走上人生巅峰,估计是佛学、逻辑学学得好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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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拉善的传说,仓央嘉措活没活下来还不好说呢,更别提后面那些事儿了。
既然如此,后面就单写一篇仓央嘉措吧。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2 14:10:32 +0800 CST  

【第四部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二、师徒》(下)


黄教是藏传佛教中戒律最严格的派别,身为名义上的黄教之主,六世达赖喇嘛面临的规矩无疑更多。他生于自由的红教家庭,又在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家乡长大,突然成为深宫高墙内的傀儡,还被强势的摄政任意摆布,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做为无言的反抗,他既不修法,也不争权,反而修园造林,寻芳猎艳。据说,他私自在布达拉宫正门旁边开了一道小门,夜间悄悄溜出,带上假发,穿上世俗人的服装,混迹拉萨民间,过他的风流生活。

传说,这位年青的神王兼诗人秉性多情,常常偷偷溜出布达拉宫与情人幽会,而民间对他也颇为欢迎,那里不仅有他仰慕的姑娘,而且还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因此佳作频出。但后世许多人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是认为仓央嘉措并非如凡夫俗子般沉浸情欲,更不会破戒,他不过是在花丛中体验“色即是空”的境界而已,那些貌似情诗的作品其实都饱含着佛理。

当年,有欧洲传教士曾来到拉萨传教,从而留下了西方关于仓央嘉措最早的记录。但是,对于这位禁欲到自虐的狂热神父而言,放浪形骇纵意花丛的仓央嘉措简直就是欲望的化身——在写给罗马教廷的信中,他以非难的口吻形容这位年轻的异教徒领袖如何酗酒、赌博、举止粗俗,而且似乎还是双性恋,“少女,已婚妇女或者不分性别的容貌姣美之人,都难逃脱他肆无忌惮的淫荡。”

很显然在他眼里,仓央嘉措与青春期精力旺盛的街头小流氓没什么两样。但与此同时,传教士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受西藏人民的爱戴。他们认为他违反教规是受到神灵的启示,来检验他们的忠诚。”

可想而知,做这样一位小混混般学生的老师,该有多么艰难。据说嘉木样等几位经师此后都被小神王弄得狼狈不堪——由于仓央嘉措经常逃学,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一旦发现苗头就要跟在少年达赖喇嘛后面求他赶紧回去,以免摄政追究责任。

于是,身为黄教首屈一指的大学者,五十多岁的嘉木样像私塾先生般做起了孩子王,而其实他比私塾先生更痛哭,因为私塾里如果学生调皮,先生便可打手板罚站,训斥一番更是家常便饭,而仓央嘉措是黄教教主,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嘉木样只能用牛刀杀鸡,发挥自己天下无敌的辩才苦苦哀求。

在一部六世达赖喇嘛的传记里,以仓央嘉措的口吻写道:

“那时我正年幼,少不更事,听师父讲法时常常坐不住,走来走去,不合听经的规矩。每当这种时候,我那皤发皓首的经师总是站起来,手执经卷,随我在身后规劝道:‘您圣明!劳驾!请别这样,请坐下来好好听。如果足下您不听的话,第司就该责骂我了。’

“每当他这样双手合十,规劝我的时候,我也就乖乖地坐了下来。师父重又坐到我的面前,继续讲解未完的功课。”

这样多次下来,搞得老师和学生都无比痛苦。此外,西藏摄政桑结嘉措还亲历亲为,不仅亲自挑选甚至编写书籍要求仓央嘉措仔细阅读,而且对其日常行为严加管束甚至经常突击检查,这更增强了六世达赖的逆反心理。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与嘉木样类似,桑结嘉措也是当时著名的大学者,只不过他不像前者那样专心佛学,而是涉猎广泛,在历史、文学、艺术、历法甚至医学方面,都有精深造诣,为后人留下了二十多部经典著作,其名声早在五世达赖生前便已远播藏区内外,六世达赖自然知道。现在,自己既爱玩又会玩的桑结嘉措却只许仓央嘉措埋头念经,此举难免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嫌疑,如何能让花样年华的小达赖心服?

就这样,在背后那双严厉的眼睛的注视下,郁闷之极的仓央嘉措极可能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并最终在他到扎什伦布寺向自己的上师班禅接受比丘戒(此戒是成为一名僧侣的正式标志)时总爆发——就在受戒的最关键时候,六世达赖突然发难,他向着五世班禅涕泪横流大吵大嚷,宣称不但拒绝接受比丘戒,连此前受过的沙弥等戒也一并奉还上师,自己宁愿不当活佛只求自由。最后,达赖哭着向师父磕了几个头,劝老人家不要难过,随即扬长而去,班禅也无可奈何徒然叹息。

据说经过这么一番闹腾,西藏摄政对黄教神王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加之政务繁忙,桑结嘉措再也懒得多管,任由仓央嘉措放纵去了。此后,嘉木样与仓央嘉措的师徒关系已经名存实亡,请其出山授徒却搞成一副烂摊子的桑结嘉措深感过意不去,于是与嘉木样商量,征询他有没有出任黄教名誉教主即甘丹赤巴的意愿。桑结保证,只要老同学有意,将来肯定能登上甘丹赤巴的宝座,只不过嘉木样要先担任夏孜法王来暂时过渡一下,因为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不好轻易变更。

前面说过,甘丹赤巴即黄教祖寺甘丹寺的寺主,代表着黄教祖师宗喀巴的道统继承者。甘丹赤巴在黄教初期曾是名符其实的教主,宗喀巴、甲曹杰、克朱杰等大佬都曾任此职。不过后来,随着哲蚌活佛(达赖喇嘛前身)的兴起,甘丹赤巴的权力逐渐下降,最终成为一个名誉头衔,通常由黄教中水平最高的学霸出任,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地位极其尊贵,堪与达赖、班禅并列。

按照黄教的规矩,甘丹赤巴只能从甘丹寺两大扎仓(即学院)——绛孜扎仓和夏孜扎仓的堪布(即院长)中选拔,这两个职位因而被尊称为绛孜法王和夏孜法王,他们轮流出任甘孜赤巴。绛孜法王的人选来自下密院的堪布及离任堪布,夏孜法王的人选则为上密院堪布及离任堪布。

而这些堪布和离任堪布们则被称为“堪苏”,人数自然很多,也就是说他们难得有机会当上两个法王,成为甘丹赤巴的几率自然更小。嘉木样没有做过上下密院的堪苏,出任夏孜法王已经属于破格,再过渡一下便能坐上甘丹赤巴的黄金宝座,这样一步登天的好事哪儿找去,桑结嘉措显然颇有诚意。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嘉木样却断然拒绝了老同学的好意,不仅如此,他连郭莽扎仓的堪布也不想再做了。最后,在嘉木样的再三要求下,桑结嘉措不得不答应,改任他为担任帕邦卡寺的堪布,那是拉萨北郊的一座小庙,建在两块大石头上,据说当年松赞干布和大臣曾在此创建了藏文。

该职显然是个闲差,嘉木样之所以坚持从拉萨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被自己的学生仓央嘉措搞得心力交瘁,实在需要休养恢复;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当时西藏政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他不想淌进浑水。

尤其是这场变故的引发者,竟为嘉木样的另一个学生。


待续,请继续期待《三、建寺》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3 11:23:25 +0800 CST  

【四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三、建寺》(上)


仓央嘉措之外,嘉木样另一位重要的学生,便是和硕特汗国的末代君主拉藏汗。

公元1701年,固始汗的曾孙拉藏汗继承了和硕特汗位,不甘心像父祖那样放弃政治权力,他借助对桑结早有不满的清廷暗中支持,开始强力反击。藏人为主的宗教及行政机构和蒙古人为主的军事机构矛盾重重。巧合的是,拉藏汗为自己选择的师父与仓央嘉措不谋而同:黄教中仅次于达赖喇嘛的二号活佛五世班禅,以及黄教中最有知识的学霸嘉木样协巴。其实拉藏汗也没别的选择,地位最高的六世达赖喇嘛不但是他的政敌,而且还没有受比丘戒,并没有资格收徒授法,

五世班禅比嘉木样小十五岁,他俩都曾是五世达赖的弟子,两人的性格也颇为类似,同属于好静不好动的那种,有空宁肯待在自己的庙里念经,不问外界是非,可惜由于名声在外,政治偏偏主动找上了他们,无论仓央嘉措、桑结嘉措还是拉藏汗,都与二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另一方面,他们都学识渊博,嘉木样一生弟子众多,他为学生们编撰的课本《五论注释》——“五论”乃藏传佛教五种基本课程,包括《因明》、《般若》、《中观》、《俱舍》和《律》——除了自己的哲蚌寺郭莽扎仓采用外,后来也被拉卜楞寺、塔尔寺、外蒙古的甘丹寺等众多黄教寺院做为标准教材,其中一些内容甚至沿用到了今天。做为黄教二号人物,五世班禅的学生自然更多,据统计其门下受比丘戒者一万六千余人,受沙弥戒者一万三千余人,善知识者四百余人,而在授徒之余他还写了二十多卷佛学著作。

很显然,他俩都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僧人而非政客。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学生拉藏汗和老同学桑结嘉措闹得不可开交,为了调解他们的冲突,这老哥俩不得不走出庙门,东奔西走来回劝解,可以说操碎了心。成为一个号的调停人肯定不能拉偏架,于是五世班禅在各种争端中始终保持中立,很少发表明确支持某人的意见,而前文中嘉木样放弃被桑结推荐做甘丹赤巴的机会,也就可以理解了,老喇嘛显然想表现得不偏不倚,避免倾向于任何一方。

就在这个纷乱时候,突然有一位蒙古王公求见嘉木样,一座伟大寺院的故事从此萌芽。来人名叫察罕丹津,他与拉藏汗同族,都是和硕特汗国创始人固始汗的子孙,不过察罕丹津的领地并不在西藏,而在嘉木样的老家安多藏区。

固始汗驾崩后,驻守安多的和硕特王公们为遗产分配开始内讧,达赖喇嘛趁机介入,建议固始汗的儿子们将庞大的安多疆域划分为左右两翼分别管理,理由是避免他们为划分牧地发生纠纷。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多数王公的热烈响应,因为在固始汗的治下,土地大多都是直属于汗廷的,每个贵族的私人领地极其有限,可以分家单过自然好了。

从此以后,安多的和硕特蒙古就分为了左右两翼。和硕特左翼辖区自西宁边外东科尔寺起,沿波罗充可克河北岸(即湟水上游)、青海湖北部、布哈河、布隆吉尔河至额济纳河为界,也就是今天青海省海北州、柴达木盆地西北部、河西祁连山草原及额济纳河流域这一大片地方;和硕特右翼的地盘则东自栋科尔寺,西至噶斯池,南自松潘边外漳腊营,北至波罗充可克河南岸,也就是包括今青海省海南、黄南、玉树、果洛等州及柴达木盆地东南部这一大片地方。

就这样,仅通过三寸不烂之舌,黄教神王就将原本一个整体的和硕特蒙古分成了互不隶属的左右两翼,双方都不得不依赖他,此后接连两代和硕特汗王的继位中,达赖喇嘛都上下其手暗中操盘。与此同时,黄教教廷还经常慷慨地赠予和硕特王公们各种宗教头衔以与和硕特汗王抗衡,故意在西藏的和硕特汗廷与根据地安多间散布不和的种子。

比如后来,拉藏汗就与他的安多王公们彻底闹翻,前者只得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孤家寡人般来到拉萨就任,他也不可能在与教廷的争端中得到安多方面的任何帮助,而在这场争端中,几乎所有固始汗的子孙都站在桑结一边反对自己的亲戚,搞得拉藏汗好不郁闷。

到了公元1697年,清帝国在昭莫多的决战中彻底击败准噶尔大汗噶尔丹,驻扎在西北的清军随即向安多藏区挺进,此前和硕特汗王虽然向清帝效忠,但汗国并不直接受帝国管理,双方的君臣关系十分松散。见势不妙,以和硕特右翼的固始汗幼子扎西巴图鲁(又名达什巴图尔、札什巴图尔)为首,安多的蒙古王公们不得不主动与清廷会盟,承认从此归附朝廷成为博格达汗的臣属。

康熙于是册封了他们一系列爵位,包括亲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以及辅国公等等,其中,扎西巴图鲁自然是最高级的和硕亲王。他的儿子和继承者就是后来搅得清朝不得安宁的罗布藏丹津,按辈分来说,罗布藏丹津是被拉藏汗的叔叔,但实际年纪却比侄儿小许多

与罗布藏丹津同属和硕特右翼察罕丹津又名岱青和硕齐,是固始汗第五子伊勒都齐的后裔,他家本来在青海和硕特蒙古中属于很弱小的一支,仅拥有甘肃甘南和青海黄南的一小片领地,远远不能和势力强大的罗布藏丹津亲王相比。但察罕丹津贝勒头脑极其灵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各方势力间八面玲珑,通过不断地借力打力,最终成为与罗布藏丹津分庭抗礼的一代枭雄。

公元1701年,察罕丹津当时还是一个普通贵族,为了扩大影响力,察罕丹津曾远道进京朝觐康熙,但结果却让他很失望,皇帝只封给他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无奈之下,察罕丹津决定另辟蹊径,通过宗教活动提高自己的声望,他的目标放在了德高望重的嘉木样活佛身上。察罕丹津的地盘虽然不大,但嘉木样的家乡夏河却刚好在其中,于是到了公元1703年,这位蒙古王公专程进藏迎请,希望嘉木样活佛能回到安多,为家乡人民主持修建一座大寺。

安多的寺院其实并不算少,比如佑宁寺(即郭隆寺)、广惠寺(即郭莽寺)、隆务寺以及更广为人知的塔尔寺等,但这些寺院大多都在青海,甘南的寺院规模既小,影响力也相当有限。察罕丹津的如意算盘是,如果能请来如日中天的嘉木样,在甘南修一座规模弘大的寺院,那自己的声望肯定暴涨,尤其是蒙藏人民的生活都以寺庙等宗教场所为中心,这也有利于自己招揽民众提升统治力。

对察罕丹津的盛情邀请,嘉木样颇为感激,不过最后的结果却“允而未行”,也就是他虽然答应了但却没有成行。因为当时,桑结嘉措与拉藏汗的矛盾已经达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双方都暗中集结支持自己的武装,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五世班禅和嘉木样等宗教界头面人物目睹此情极为忧虑,他俩来回奔走拼命斡旋,试图在战争爆发前再做一番和平努力。

抹不开两位高僧的交情,桑结与拉藏虽然表面应允和平解决,但事实上仍在积极准备动武。在这种情况下,嘉木样很可能认为他此时离开是非之地难免有临阵脱逃的嫌疑,既对不起栽培自己的同学,又辜负了供养自己的学生,因而以事情太多为名,最终婉言拒绝了邀请。

察罕丹津失望而归。但他并没有死心,到了五年后的公元1708年底,察罕丹津再次派人去请嘉木样。此时的西藏正处在多事之秋,经过一番真刀真枪的火并,摄政桑结嘉措已死于拉藏汗之手,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也被废黜,和硕特蒙古政权与拉萨三大寺为首的黄教势力斗得不可开交。与双方都渊源深厚的嘉木样里外不是人,尤其是他应弟子拉藏汗的请求,再次担任新的六世达赖喇嘛(即拉藏汗自立的益希嘉措)的经师,导致黄教僧俗对他意见颇大。

见察罕丹津再次迎请,正身处争议漩涡中心力交瘁的嘉木样感到对方确有诚意,终于答应返回故乡,当时他已经年过花甲了。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6 17:21:31 +0800 CST  


【四 安多第一——拉卜楞寺嘉木样】


《三、建寺》(下)


公元1709年,嘉木样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甘南,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上百名亲传弟子。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人,一个叫阿旺扎西,他后来成为拉卜楞寺的赛仓活佛,另一个叫罗藏顿珠,他后来成为拉卜楞寺的德哇仓活佛,此二人在嘉木样圆寂后曾先后继承了师父的位置,成为甘南最高宗教领袖。

在察罕丹津的大力支持和资助下,嘉木样当年就开始了寺院的选址和建设工作,他先修建了最基础的教学设施、学习显宗的帖桑林,即今天的闻思学院,它也是该寺最大的学院,以嘉木样最擅长的“五论”为基本课程。与藏传佛教其他派别相比,黄教尤其重视显宗,祖师宗喀巴甚至定下规矩,只有显宗先学好了,才允许继续进修密宗,他的最根本著作《菩提道次第广论》,也是阐述显宗的。我们常听到的“格西”(大致相当于黄教的佛学博士)学位,其实代表着一个僧人学习显宗的最高成就,与密宗没有关系,黄教僧人获得格西称号,就已经有资格担任堪布等高级职位了,只有想更进一步比如坐上甘丹赤巴宝座的学霸们,才会继续学习密宗。

公元1711年,嘉木样开始建造寺院最宏伟的大经堂,就在这一年,曾经的学生“六世达赖喇嘛”益希嘉措(即拉藏汗自立用来取代仓央嘉措者)册封他为“郭莽额尔徳尼诺门罕”,并送来了代表活佛地位的伞盖。1716年,嘉木样又创建了学习密宗的居迈巴扎仓,即续部下院,也叫下密院,它也是整个寺院现存的唯一一座一世嘉木样时期佛殿。续部下院下设初中高三个级别,学生的淘汰率极高,其中高级学僧中的佼佼者可获得代表密宗成就的“俄然巴”学位,但每年只有一个录取名额。

从史料来看,以上三大建筑应该是年过花甲的嘉木样亲自主持修建的,此外还有其他相对次要的一些房屋,比如僧人居住的宿舍等。期间察罕丹津经常过来视察并帮助解决实际问题,甚至亲自监工。在大经堂的建造过程中,他曾命属民们拉运木料并出工出力,为了解决寺院的经济来源问题,他还将自己部下的五百户人家拨划给寺院做为永久差民,而寺院的第一批新僧人,也是察罕丹津找来的,史载他“献僧百人”。

新寺的正式名称为“噶丹夏珠卜达吉益苏奇贝琅”,但没几个人晓得这名字,人们更愿意称其为拉卜楞寺。“拉卜楞”是“拉章”的转音,意为活佛居住的府邸,这座拉章大概建于公元1714年,当时是嘉木样的住宅。到了公元1718年,尽管规模还不是很大,但这座新寺已经能向第一批学僧授予格西学位。寺院的显宗学习以哲蚌寺郭莽扎仓为母本,密宗则参照拉萨下密院,在寺院管理上,嘉木样总揽全局,他的两大弟子阿旺扎西主抓教务,而罗藏顿珠则总管内务,其他弟子负责嘉木样的日常起居和其他事务。

嘉木样活佛创建的拉卜楞寺,最终成为黄教在西藏之外的最大寺院,有“第二哲蚌”之称(拉萨的哲蚌寺是黄教最大的寺院)。而由于嘉木样巨大的影响力,拉卜楞寺所在的甘南地区遂发展为安多藏区的文化教育中心,各地的人们纷纷不远千里过来朝拜施舍,越来越多的信徒定居于此。察罕丹津不仅声望高涨,赢得了安多地区蒙藏人民的衷心拥护,而且还从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和人力资源,完全实现了复兴属部的目的。

尝到甜头的察罕丹津一发不可收,越来越深地涉入宗教事务,最后甚至想干预达赖喇嘛的废立——他与安多和硕特蒙古的霸主罗布藏丹津一起,宣称拉藏汗所立的益希嘉措并非真正的达赖喇嘛,理塘转世的灵童噶桑嘉措才是,为此他们号召蒙藏人民发动对拉藏汗的圣战。此举引起支持拉藏汗的康熙皇帝的警惕,清军甚至准备对安多的蒙古人发动军事打击,见势不妙的察罕丹津等人被迫服软,将噶桑嘉措送到塔尔寺交由清军保护。

公元1717年,准噶尔将军大策零突袭拉萨,拉藏汗兵败被杀,清廷随即组织远征军进藏,但却在喀喇乌苏遭遇惨败,主将额伦特以下全军覆没。就在这天下震动的时候,原本与朝廷不睦的察罕丹津却突然进京朝觐,大喜过望的康熙皇帝认为他“当人心疑惧之时,委身效顺,甚属可喜”,立即将其爵位由贝勒提升为郡王,从而成为安多在罗布藏丹津之外的第二个王爷,察罕丹津这一宝押得大获全胜。

在随后清军驱逐准噶尔的西藏之战中,察罕丹津表现很好,他亲自率兵参战,护送七世达赖喇嘛进入拉萨坐床。战后论功行赏,察罕丹津于公元1723年被清廷加封为和硕特亲王,终于和昔日老大罗布藏丹津平起平坐。

也就在这一年,不甘心被清廷蚕食的罗布藏丹津举兵起事,察罕丹津坚定站在朝廷一边,但这位在政坛呼风唤雨的蒙古王爷却没有多少军事才华,他在战争中损失了几乎全部属民,只带着家眷逃到清军控制区。不过有失必有得,这场造反被清廷严厉镇压下去,察罕丹津亲王连本带利地收回了所有损失,还在善后过程中被封为首旗札萨克,从而成为和硕特蒙古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由于他的领地是黄河南岸的第一个旗,因此察罕丹津的正式封号为“青海蒙古和硕特黄河南首旗亲王”,简称“河南亲王”(当然与河南省毫无关系)。按照清朝史料的记载,他的辖区面积相当大,“南当黄河之曲,东至拉卜楞希拉德布沙,拉南右翼中旗界,南至和托果尔希里克,接士尔扈特南前旗界,西至巴尔鄂博巴彦乌拉,接南左翼中旗界,北至额尔德尼布拉克乌鲁勒卜达克,接贵德门界”。

同样在公元1723年,在为建寺兴寺耗尽了最后一滴精力后,拉卜楞寺的主人嘉木样活佛圆寂,享年七十四岁。离世前两年,他得到了康熙皇帝的正式册封,封号为“扶法禅师班智达额尔德尼诺门罕”,清廷在颁给他金印的同时,还赐予了一项特殊荣誉,即赏穿通常只有皇族和勋臣才能穿的黄马褂。

河南亲王察罕丹津随即宣布将为上师寻找转世灵童,但一连几年都没有找到,亲王却在公元1725年去世,遗留工作由王妃南吉卓玛完成。这位王妃竟然是一位来自准噶尔汗国的公主,据说她天资聪慧,见识不凡,政治手腕之灵活相比老狐狸察罕丹津毫不逊色,藏文史料称赞这对夫妇“笃信三宝,遵信佛法,气魄不凡,富比财神,矜持自鉴,忠实十善,憎爱分明,声威盖世”。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嘉木样圆寂后,其高足教务长赛仓活佛阿旺扎西继位,他宣称自己的师父临终前并没说过有转世的打算,因而决定嘉木样不再转世,也停止寻访转世灵童。此举引起拉卜楞寺二号人物内务主任德哇仓活佛罗藏顿珠等其他弟子的强烈不满,后者坚持师父必须转世,有可能在他们看来,大师兄有自己转世从而霸占师父留下的产业之企图。但由于当时赛仓活佛是寺主掌握着权力,旁人反对无效,因而嘉木样的转世之事也就被搁置下来。

等到赛仓活佛圆寂,德哇仓活佛继位,便立即重新启动了师父灵童的寻访工作,但此时新的矛盾又出来了——新任河南亲王是后来过继的,与老王妃南吉卓玛并没有血缘而且关系不怎么好,在嘉木样灵童寻访过程中,王爷和太妃各宣布自己找到了一个转世灵童,导致宗教事务最后演变为王府的权力争斗,而拉卜楞寺新任寺主德哇仓活佛坚定地站在了老太太一边,争端就这样长期持续下去。

最后,太妃与寺主的联盟终于获胜。公元1743年7月13日,嘉木样活佛的转世灵童在拉卜楞寺坐床,该活佛系统此后遂成为拉寺的世袭寺主。德哇仓活佛也得到了丰厚回报,跻身于拉卜楞寺四大塞赤活佛之列——“塞赤”是藏人对黄教名誉教主甘丹赤巴的尊称,按照黄教惯例,僧人一旦做过甘丹赤巴,便具有了转世的资格,其后世俗称“塞赤”活佛。拉寺其他三位“塞赤”都做过甘丹赤巴,德哇仓活佛虽然从没登上甘丹赤巴法座,但他在建寺过程中出力不少,后来又寻访有功,因而也成了塞赤活佛之一。

可惜南吉卓玛太妃没有熬到胜利那一天,她当时已不在人世。为纪念老亲王夫妇的殊胜功德,拉卜楞寺后来为他们特制了灵塔并供奉在寺中,一代枭雄察罕丹津也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将自己的痕迹永远留在了这座黄教大寺中。史载察罕丹津只有一子一女,而儿子先他去世且没有留下子嗣,因此河南亲王的头衔便转到了其侄子旺舒克的名下,此人便是前面转世争端中的主角之一。此后历代河南亲王都像察罕丹津那样成为拉卜楞寺的根本“檀越”即大施主,这个王族从察罕丹津开始到解放时最后一任王爷为止,一共世袭了十代,是安多藏族地区最为显赫的名门。

最后一代即第十代河南亲王扎西才让竟然是位女性,她是上代亲王滚噶化木却力的妹妹,1941年继位时还是个22岁的未婚姑娘,后来嫁给了五世嘉木样的侄子,两人生有两个儿子。1954年青海成立了河南蒙古族自治区,末代亲王扎西才让当选自治区主席,1955年改为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她又当选县长,直到1966年47岁时去世。

做为安多第一大寺拉卜楞寺的寺主和甘南最大的活佛,嘉木样系统至今已传六世,历代活佛大多都比较长寿,享年通常在六十岁以上,现在的六世嘉木样也是新中国第一个通过正式寻访认定程序而转世的藏传佛教大活佛。


【本篇完】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7 13:26:01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一、圣体》(上)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

渐渐浮现心中......

这是一首有名的诗,它产生于三百多年前,后来甚至还被谱成歌曲广为传唱。但是,诗中那位面容如月亮般皎洁的“玛吉阿米”却并非具体的人名——藏语中,“玛吉阿米”的意思是“未嫁的姑娘”,至于她究竟姓甚名谁,早已无法考证明白,也许永远成谜。

诗的作者也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公元1682年,西藏历史上的一代英杰——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他生前苦心培养的继承人、精明强干又雄心勃勃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继续假借五世达赖之名统治西藏,秘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直到公元1696年,天下共主康熙才终于得知。皇帝雷霆震怒,威胁说要“檄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桑结嘉措惶恐之余不得不向朝廷认错,同时将一个早已选出但被他秘密隐藏在民间的少年宣布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他便是这首诗的作者,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其实,仓央嘉措并非他的本名,而是其上师五世班禅为他授戒后起的法名。这个后来被称为仓央嘉措的孩子,据考证于公元1683年生在西藏南部的门隅地方,如同历史上许多具有神奇故事的人物一样,传说他诞生时出现了许多祥瑞的征兆,小时候也异常聪明,从三岁起就能写字诵读,并自制献给神佛的供品,给派人寻找五世达赖灵童的桑结嘉措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据说,当时围绕这个被认为是转世灵童的孩子的归属问题,西藏和不丹方面的争夺曾十分激烈。

被桑结嘉措迎入拉萨后,在家乡自由自在惯了的仓央嘉措,很快便难以忍受木偶般的傀儡生活和无休止的清规戒律,遂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社会游历以及诗歌创作中。做为一名宗教领袖,其作品竟然以情诗为主,自然在西藏僧俗社会引起了巨大争议。

传说,这位年青的神王兼诗人秉性多情,常常偷偷溜出布达拉宫,跑到民间与情人幽会,而民间对他也颇为欢迎,那里不仅有他仰慕的姑娘,而且还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因此佳作频出。但后世许多人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是认为仓央嘉措并非如凡夫俗子般沉浸情欲,更不会破戒,他不过是在花丛中体验“色即是空”的境界而已,那些貌似情诗的作品其实都饱含着佛理。

根据一些民俗学者的研究,在传统上,旧时的西藏世俗家庭对女儿与大活佛发生亲密关系其实并不排斥,反而颇为自豪,也许认为这样就可以沾染上活佛的一些神性吧,他们甚至会把自家房子的外墙整个刷成黄颜色以示炫耀——在繁华热闹的拉萨八廓街上,至今还保留着这么一座黄房子,里面是一家藏式餐馆,而其店名不出我们所料,就叫做“玛吉阿米”。

公元1705年,拥立仓央嘉措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被其政敌杀死,失去依靠不久,作为上层斗争的牺牲品,我们的年青诗人终于被康熙皇帝废除达赖封号,随后在“执献京师”途中于青海湖畔离世,享年仅二十三岁(一说二十五岁)。

孤独的青年、叛逆的上师、卓越的诗人、风流的情种,悲剧的一生......随着时间的流逝,笼罩在仓央嘉措身上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政敌当年早已将他存在的痕迹彻底抹去,身为藏传佛教的领袖,他竟然连自己的灵塔都没有留下;而生他养他的家乡,现在已位于被印度控制的藏南,一个普通中国人根本无法到达更不用说去祭拜的地方;并且,他去世后还顶着“假达赖”的贬称长达七十余年,直到乾隆时期由六世班禅说情,朝廷才默认了他曾经的地位。

但仓央嘉措却又并没有被历史之沙湮没,拉萨民间仍和几百年前一样传诵着他的故事,他出生的地方仍被藏族人民顶礼膜拜,内蒙阿拉善保留着据说是他的留下来的遗物——当地传说他并没有死在青海湖,而是逃了出来四方游历,最后终老于此。而在拉萨遥远的东方,在那真正的东山顶上,巍峨险峻的横断山脉之间,则是仓央嘉措灵魂的归宿,他的转世灵童正是降生在那里——川藏线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有着“世界高城”之称的理塘。

近年来,随着传播手段的发达,对仓央嘉措的崇拜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他也由一位悲情神王变身为情天大圣,他的诗歌以及号称是他的诗歌被人们广为流传,比如下面这首: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意境很美,而且据说作者就是那位情圣诗人,只是,笔者查阅了手头所有正规出版的仓央嘉措诗集,也没有找到这首诗。

对了,朱哲琴有一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有空可以听听。其实,所谓的《那一天》就是1997年朱哲琴《央金玛》专辑中一首名为《信徒》的歌词,词曲作者何训田。或许因为《央金玛》中还有这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因而该歌词便被误认为是六世达赖喇嘛写的情歌。

下面,让我们先从他的出生开始吧,尽量还原一个做为历史人物而非大众偶像的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的家乡在藏南的门隅,现在那里已经被印度占据,可按照当年的行政区划,门隅应该属错那宗也就是现在山南地区的错那县管辖。但无论从人口结构还是从文化习俗,门隅都更接近自由奔放的工布(现在的西藏林芝地区)而非古老严谨的山南,藏语里“门隅”的意思是“门巴人的地方”,有学者考证说仓央嘉措本人就是门巴人或具有门巴人的血统,但这种观点还没有得到一致认可。

仓央嘉措于公元1683年出生于门隅当地纳拉山下域松的一个普通农家,这个孩子的本名并非仓央嘉措,后者只是他出家时起的法名,他原本叫计美多吉协加衮钦。人们认为他的家庭信仰的是红教即藏传佛教宁玛派,他的曾祖父还是一个有名的红教喇嘛。据说计美多吉协加衮钦诞生时,周围曾出现许多奇异征兆,观者犹如身处IMAX影院一般:

虹彩空横、天雨神花、异香扑鼻,有许多穿戴华丽宝石的神男神女展现在天幕之上,随即又显现出身着披风和头戴通人冠(藏传佛教僧人所戴的尖顶帽)的众多喇嘛给新生的孩子沐浴的景象。仓央嘉措刚出生落地,大地震撼三次,突然雷声隆隆,降下风露花雨,枝绽花蕾,树生叶芽,七轮朝阳同时升起……

又说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很小就能回忆起前世的信息,具体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名字,种姓、家族、颜色、相貌等等,无一不准确。尤其神奇的是,他刚会说话就讲:

“我不是小人物,而是三界怙主、殊胜尊者罗桑嘉措(五世达赖喇嘛的名字),我是从拉萨布达拉宫来的,所以要尽快回去,我已经把桑结嘉措和众多僧侣抛弃得太久了,也应该去朝见大昭寺的觉卧佛像了!”所谓“觉卧佛像”,便是大昭寺中珍藏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据说当年由文成公主从大唐带入,是西藏的最高瑰宝。

见此情形,旁边人惊奇地问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呀?”他说:“我便是罗桑嘉措,虽然西藏有那么多人,但我的权力比他们的都大,现在我要到布达拉宫去了。”

这些传说在民间传流开来,也慢慢传到了第司桑结嘉措的耳朵里。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8 11:14:20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一、圣体》(下)


桑结虽然隐瞒了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但他也明白自己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因而也做好了备案,那就是暗中寻访师父的转世灵童,将来一旦皇帝发现自己欺上瞒下的行为,就把灵童推上前台顶雷。因此当他得知藏南门隅有个小孩很神异的消息,便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前往调查。

不过,桑结嘉措派去鉴别转世灵童的使者却接受了当地宗本(相当于县长)的贿赂,最初并不想认定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灵童身份,因为这名县长与不丹法王私下勾结,十分想把孩子弄到不丹去当活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西藏与不丹正处在冷战之中。不丹信仰朱巴噶举派(白教的一支),朱巴法王掌握着政教合一的政府,而西藏是黄教当权,以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为首的黄教教廷对曾与自己为敌的噶举派严厉打击,引起不丹方面强烈不满,双方的关系每况愈下。

到了公元1656年,当时和硕特汗国的创建者固始汗刚刚驾崩,他的儿子们为了树立自己的声望,决定联合对异端不丹发动圣战,由西藏地方政府为蒙藏联军提供后勤支援。西藏军队开始进展顺利,于1656年7月攻入不丹东部门域的本塘。但是,不丹的气候与西藏完全不同,相对要湿热许多,联军的许多官兵没多久便患了病,藏军最高领导——执掌和硕特汗国政务的第司索南饶丹病得尤其厉害,不得不返回西藏休养,最后病死于拉萨。

他一走,联军的后勤供应很快出了问题,陷入不利境地,被迫与不丹军开始了拉锯战。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病死,蒙藏联军渐渐难以忍受,于是藏传佛教萨迦派(俗称花教)法王出面调解,交战双方达成了停战,西藏军队灰溜溜地撤离不丹。

后人认为,与不丹的战争是进兵藏区以来,和硕特蒙古军第一次遭到重大损失并且未能取得胜利的战争,他们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此破灭,汗廷的威望在藏人心中也开始下降。和议达成后,西藏与不丹双方仍然勾心斗角,想方设法拆对方的台,桑结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暗中寻访转世灵童之事并没能瞒过不丹的细作,当时正执掌国家权力的不丹摄政王随即指示,一定要想方设法搅黄这件事。

巧合的是,西藏与不丹这两位摄政王竟然所见略同——前任朱巴法王圆寂后,不丹摄政王同样隐匿了丧事,而他的功力比桑结要高得多,西藏摄政只瞒了十六年就被迫曝光,而不丹摄政竟然在长达六十年的时间里圆得天衣无缝,直到他的统治已经固若金汤,才对民众公布了朱巴法王离世的消息。从此以后,不丹便进入了宗教领袖和世俗君主的双重领导体制。很可能,桑结嘉措的最终理想也是搞出这么一套制度吧,只是后来造化弄人。

我们还是回到主题。据说,被不丹当局收买的西藏使者为了从心理上打击孩子的父母,甚至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你们这些白痴怎么会生出灵童?如果说他是灵童,岂不是诅咒我们的五世达赖喇嘛,希望他不存在,希望他不超生?”又对他们的儿子说:“你这小子,常说布达拉、布达拉有屁用,布达拉已被火烧毁啦!”

但是,西藏使者们又不得不遵照桑结嘉措的命令,对可能是灵童的孩子履行法定手续,按照宗教规矩,候选的小孩必须能从众多有差别的物品中辨别出自己前世使用过的那些,才有可能是真正的灵童。首先,使者们拿出两幅唐卡,分别画有黄教祖师宗喀巴和五世达赖肖像,问他:“你认识这个吗?”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看着五世达赖的唐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他还辨认出五世达赖用过的金刚撅,而当人们拿出藏传佛教祖师爷莲花生的雕像,以及嘎玛嘎举派(白教的一支,受黄教敌人藏巴汗支持)最高首领噶玛巴的雕像后,孩子立即将前者置于头顶,而将后者放在胸下,随后他又辨认出了西藏地位最高的乃琼护法神的弯刀和哈达,又认出了五世达赖喇嘛曾使用过的本子。

当使者把达赖喇嘛和其他高僧的帽子给孩子看时,他立即把达赖喇嘛的帽子戴到自己的头上;他还认出了一把五世达赖用过的陈旧小刀,并拒绝用新刀子交换;当人们拿着两个牛角让他看,他正确地选择了五世达赖用过的那个;人们拿出两个茶碗,他指着其中五世达赖曾经用过的那一个说:“我的茶碗是这个。”

总之,每次辨认五世达赖喇嘛的遗物时,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识别出来,而且进餐时,总要先敬神灵,然后才用餐,甚至抓糌粑的姿势也同五世达赖一模一样,这使得前去辨认的人无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了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灵童身份,随即将情况上报西藏摄政桑结嘉措。

是现在公布灵童已经找到?还是等纸里包不住火时再说?思想矛盾中的桑结嘉措考虑再三,他终于决定还是缓一缓再说,布达拉宫的宝座自己还没有坐够呢。于是他发出密令,藏军部队随即集结出动,将五岁的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全家带到一个叫囊噶孜的地方。

从此以后,幼小的仓央嘉措便被西藏当局以转世灵童的身份秘密保护起来,不丹法王等外来势力也被迫放弃了劫持企图,他们并不想与西藏地方政府发生正面冲突。


请继续期待下篇《2、顽童》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19 08:22:44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二、顽童》(上)


从后来零星的记载来看,被安置在秘密地点的仓央嘉措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第司桑结嘉措的过多干涉,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桑结只是把这孩子当做一个备胎,加之政务繁忙,根本就没精力理会他。仓央嘉措的童年时光很可能如同普通孩子那样过得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他也可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被哥哥姐姐暴打。在一本他的传记里中,长大后的仓央嘉措曾回忆说:

“当我幼年在父母跟前的时候,我家村后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石山。一天,我去那里和几个小孩一起玩耍,突然我的姐姐曲珍找过来了,见我顽劣,她就抓住我脖子上系的班禅大师所赐的护身结,把我拽到一片扁平的磐石上,翻过来掉过去,一顿狠揍。因为我当时光着身子,姐姐下手又重,所以前胸后背的体形都印到岩石上去了,她看到后也后悔不已……”

这一住就是九年之久,等到他离开时,已经十五岁左右了。藏区的孩子发育早,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已长成为翩翩少年的仓央嘉措,很可能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经历了其人生中第一场恋爱,这在他的诗歌里似乎也留有痕迹:

“我同爱人相会的地方,在南门巴的森林深处,

除去巧嘴鹦鹉,哪个也不知道。

会说话的鹦鹉啊,请不要到十字路口多话。”

据说他初恋情人的家住在附近的琼结(今天西藏山南的一个县),二十世纪上半叶,英国著名政客兼藏学家查尔斯.贝尔爵士在其著作《西藏的过去和现在》里写道,西藏人都以为,若是这位达赖喇嘛娶了他那从琼结来的爱人,他的子孙一定强大无比,甚至能统治世界。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后并没有双宿双飞。殖民思想浓厚的贝尔还不无恶意地揣测道,后来清廷支持拉藏汗处死仓央嘉措,也许就是为了消除隐患吧。

后来,已成为西藏神王的仓央嘉措,看着拉萨熙熙攘攘来往的各地人群,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他无限伤感地写道:

“拉萨的人群当中,琼结的人最漂亮。

我最中意的伴侣,她家就住在琼结。”

就在仓央嘉措恋爱及失恋期间,公元1696年,康熙御驾亲征深入蒙古高原,讨伐桀骜不驯的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双方随即爆发了著名昭莫多之战,最后准军大败,噶尔丹大汗仅以身免。战争中清军擒获了大批准噶尔俘虏,就是从他们口中,皇帝震惊地得知五世达赖喇嘛竟然早已不在人世,之前黄教教廷以达赖名义发布的那些所谓法旨,其实都是第司桑结嘉措矫诏而为。

由于桑结在清准战争中明显偏袒自己的老同学噶尔丹,不但派出济隆活佛(即六世功德林活佛)去清军中捣乱,让在北京担任僧官的伊拉古克三活佛暗中搜集清方情报并泄露给准方,连西藏的武装喇嘛也有好多加入了准噶尔军直接参战,清廷早就看他不顺眼。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愤怒的康熙立即给桑结下了一道措辞极其严厉的圣旨,要求对方必须对此做出解释,皇帝特别声明,自己不惜对西藏开战。

西藏地方当局自然没有实力与清帝国对抗,否则很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考虑再三,惶恐的桑结嘉措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向皇帝解释,说自己匿丧也是迫不得已,为的是维护西藏的长治久安,避免因达赖喇嘛去世而引发局势动荡。桑结还向康熙保证,自己其实早就寻访到了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现在马上就安排他坐床继位。鉴于进军西藏的难度实在太大,而桑结又服了软,皇帝最后相信或装作相信了他的说明,此事便不再追究。

公元1697年,正在扎什伦布寺潜心研习佛经的五世班禅突然接到同学桑结嘉措的来信,说师父业已圆寂多年,我因奉其遗嘱故秘而未宣,现在师父的灵童已经找到,并将迎接到布达拉宫坐床等云云,一直蒙在鼓里的五世班禅大惊,这才知道达赖已经逝世。不久之后,应桑结嘉措的要求,五世班禅在今天旅游胜地羊卓雍措湖畔的浪卡子,为达赖灵童剃度后授予沙弥戒,并正式收其为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简称仓央嘉措。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俗名从此不复存在。

公元1698年,在西藏第司桑结嘉措的主持下,六世达赖喇嘛的坐床仪式在布达拉宫正式举行,仓央嘉措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与他的前世们不同,十六岁的西藏新神王从小生长在自由宽松的红教家庭,只是因为命运的作弄,才不得已登上了五世达赖留下的黄金宝座。从史料记载来看,这位少年对世人艳羡的神王位置毫无兴趣,学起黄教经典来也无精打采,他向往的是高墙外的市井生活,一有机会就偷偷溜出布达拉宫玩耍。

据西藏史书记载,第司桑结嘉措对小达赖的教育十分严厉,除了让仓央嘉措拜五世班禅做上师外,还为他挑选了嘉木样等三名日常讲法的经师以督促努力学习,他们都是黄教中最德高望重的学霸。据说这几位老学究此后都被小神王弄得狼狈不堪——由于仓央嘉措经常逃学,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一旦发现苗头就要跟在少年达赖喇嘛后面苦苦哀求他赶紧回去,以免摄政追究责任。这样几次下去,搞得老师和学生都无比痛苦。

此外,桑结嘉措还亲历亲为,不仅亲自挑选甚至编写书籍要求仓央嘉措仔细阅读,而且对其日常行为严加管束甚至经常突击检查。据说有一次夜晚,仓央嘉措像往常一样晚上带着伺侯自己的小喇嘛,偷偷跑出布达拉宫玩,但不巧那天刚下了大雪,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足迹,得报后摄政立即命令身边护卫的铁棒喇嘛跟踪足迹拿回了神王。

我们不知道,当午夜的迷雾中,仓央嘉措突然被带到桑结嘉措面前时,双方会有怎样激烈的言辞冲突。后人只知道,从西藏留下的记载来看,桑结嘉措没法严惩仓央嘉措,只能把后者关在屋子里让其反思,但那个跟过去的小厮便倒了大霉,被铁棒喇嘛活活打死,罪名当然是勾引主人不务正业。

类似的事情,在仓央嘉措的诗作里似乎也有体现:

“夜里去会情人,早晨落了雪了。

脚印留在雪上,保密又有何用。”

就这样,在背后那双严厉的眼睛的注视下,郁闷之极的仓央嘉措极可能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其实,考虑到桑结嘉措虽然才华横溢但却问题多多,比如娶妻生子、热衷权力、甚至欺骗皇帝等等,喇嘛们通常的戒律他大概也破得差不多了,因此,摄政师父恐怕很难为神王弟子树立什么良好的榜样,如同明末那位自身并不检点的杰出政治家张居正,一心想把自己的皇帝学生培养成千古一帝,最后却以悲剧收场一样,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很可能让仓央嘉措和那位万历小皇帝感同身受。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0 11:29:07 +0800 CST  

【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世系】


一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旺布札木萨(1635 - 1723),土谢图汗衮布之子,察珲多尔济之弟。四世班禅和五世达赖的弟子。是外蒙古归附清朝的主要决策者之一。

二世哲布尊丹巴罗布丹彬多密(1724 - 1757),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之子。任内协助清朝征服准噶尔汗国,平定了外蒙古的反清动乱。

三世哲布尊丹巴伊什丹巴尼玛(1758 - 1773),藏人,里塘(今四川甘孜州理塘)土司丹津衮布之子。内蒙最高活佛三世章嘉的弟子。任内在外蒙古创立了大法会。

四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图巴坦旺舒克(1775 - 1813),藏人,八世达赖伯父索诺木达什之子。三世章嘉和八世达赖的弟子,是前四世哲布尊丹巴中唯一接受了比丘戒的人。任内在外蒙建立了时轮学院和密宗学院。

五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楚都木济克默特(1815 - 1842),藏人衮布惇多布之子。七世班禅的弟子。从他开始,清廷规定哲布尊丹巴的转世灵童由拉萨大昭寺金瓶掣签来认定。

六世哲布尊丹巴罗布藏巴勒垫丹拜佳木粲(1842 - 1848),一名藏族放驴人的儿子。坐床五十九天即夭折。

七世哲布尊丹巴凯珠布丹桑(1850 - 1869),藏人米谷玛耳之子。任内以荒淫酒色不守戒律著称,但他却没有仓央嘉措的才华,惟余世间笑柄。

八世哲布尊丹巴阿旺垂济尼玛丹彬旺舒克(1870 - 1924),藏人,其父是十二世达赖喇嘛的会计。辛亥革命后外蒙独立,他自称蒙古大汗,1915年取消独立,被袁世凯政府封为“外蒙古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1919年徐树铮率军攻入外蒙,哲布尊丹巴被迫放弃自治,被段祺瑞政府册封为“外蒙翊善辅化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苏俄内战后红军攻入外蒙驱逐了北洋驻军,他被蒙古人民革命党架空为立宪君主,于1924年神秘死去。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3 08:28:59 +0800 CST  

【嘉木样呼图克图世系】


一世嘉木样洛桑坚赞(1648年~1721年),俗名华秀俄昂宗,五世达赖喇嘛的弟子,六世达赖喇嘛的经师,安多第一大寺拉卜楞寺的创建者。
二世嘉木样久美旺波(1728年~1791年),三世章嘉的弟子,在安多创建了众多寺院,号称“拉卜楞寺属下一百零八寺”。
三世嘉木样罗桑图旦久美嘉措(1792年~1855年), 曾对拉卜楞寺的寺规进行了一定的改革。
四世嘉木样格桑图旦旺秀(1856年~1916年), 在拉卜楞寺创建了喜金刚学院。
五世嘉木样丹贝坚赞(1916~1947年),曾被青海马家军驱逐出夏河,后在拉卜楞寺创建了修习密宗的续部上院。
六世嘉木样洛桑久美图丹却吉尼玛 (1948年~) ,1951年由十世班禅认定为五世嘉木样的转世灵童,十四世达赖喇嘛的弟子,在国家人大、政协以及甘肃省担任多职,中国佛协副会长、甘肃佛协会长、甘肃佛学院院长。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3 08:47:13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二、顽童》(下)


做为无言的反抗,仓央嘉措既不修法,也不争权,反而修园造林,寻芳猎艳。据说,他私自在布达拉宫正门旁边开了一道小门,夜间悄悄溜出,带上假发,穿上世俗人的服装,假名为少年宕桑汪波,混迹拉萨民间,过他的风流生活。

布达拉宫身后有一座著名园林——宗角禄康,俗称“龙王潭”,传说六世达赖曾迎请女龙王墨竹赛钦并供奉在阁楼中。当年,仓央嘉措非常喜欢到此憩息,这里不但是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他也常常在此获得创作灵感,写下一篇篇优美的诗歌,那首最著名的《东山顶上》传说就是写作于此: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渐渐浮现心中......”

无论是否来过拉萨,许多人都知道那里有个“玛吉阿米”。

尽管八廓街上酒吧茶馆林立,但东南角的那栋黄色小楼却在其中格外醒目,不仅因为周围房子多是白色而它却是黄色的,更因为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玛吉阿米”,这个名字随着仓央嘉措的故事而永远流传。

“玛吉阿米”直译为“未嫁少女”、“未嫁娘”,具体是谁已经不可考,也许她只是对六世达赖众多情人的一种抽象化泛指吧。据说八廓街的这所黄房子正是诗中这位少女居家之地,也有人说那是微服出行的六世达赖以少年宕桑汪波的名义与情人幽会之处。

“住在布达拉宫里,是活佛仓央嘉措;

进入拉萨民间时,是荡子宕桑汪波。”

当年,有欧洲传教士曾来到拉萨传教,从而留下了西方关于仓央嘉措最早的记录。但是,对于这位禁欲到自虐的狂热神父们而言,放浪形骇纵意花丛的仓央嘉措简直就是欲望的化身,在写给罗马教廷的信中,他以非难的口吻形容这位年轻的异教徒领袖如何酗酒、赌博、举止粗俗,而且似乎还是双性恋,“少女,已婚妇女或者不分性别的容貌姣美之人,都难逃脱他肆无忌惮的淫荡。”

但与此同时,传教士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受西藏人民的爱戴。他们认为他违反教规是受到神灵的启示,来检验他们的忠诚。”事实上,许多藏人至今仍对世人将他们的教主当做情圣而愤愤不平,他们争辩道,仓央嘉措写的其实都是“道歌”而非情诗,诗中那些鲜活的女性形像以及细腻的心理描述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法而已,体现的是密宗修行者的一种观想,绝非现实意义上的爱恋,仅此而已。

道歌还是情诗,暂且不论,起码在普通现代人看来,这些诗的含义似乎是既没那么晦涩也没那么复杂的,拉萨的黄房子也因而成为后世小资们的心中圣地。不知在这所后来挂着“玛吉阿米”招牌的黄房子里,达赖仓央嘉措亦或少年宕桑汪波当年是否也像今日的年轻人一样,白日纵饮,黑夜高吟。也许,他也只能通过放浪形骸来表达心中那点儿可怜的反抗意识而已,格萨尔王般轻裘长剑烈马狂歌的生活只是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现在的玛吉阿米,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在此萍水相逢,他们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在每人心中的怕只有招牌上玛吉阿米的面容。上到顶楼,找一处不受遮挡的座位,叫一壶青稞酒,眺望着不远处的布达拉宫,时间便在小酌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情景再次切换到三百多年前,公元1702年的某一天,二十岁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正在沿着西藏圣湖羊卓雍措的岸边向日喀则进发,美丽的羊湖色彩变幻宛如仙境,但他却没有丝毫心情欣赏身边的美景。年青的黄教教皇此行目的是去扎什伦布寺向自己的上师五世班禅领受比丘戒,受戒意味就着这位西藏神王已经正式成年,此后他就有资格亲政执掌权力。可是,仓央嘉措的脸上却一路布满了乌云。

凝望着身边仙女般美丽的羊卓雍措,仓央嘉措突然想起来,藏人形容羊湖是仙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现在他认为这个比喻却也恰当,“仙女”是说它的神性,“绿松石”应该和它的颜色有关,至于为什么是“散落的”“耳坠”,那是因为无论你在那个角度,都不能看到羊卓的全貌——她仿佛就是一片片散开的。

可是,那个占据他心中的仙女现在又在哪里呢?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该诗为民国蒙藏委员会委员曾缄所翻译,被后人认为是对仓诗神形兼备的佳译)

六世达赖继续向日喀则前进,马背上的他仍然无精打采,愁云满面,让陪伴他的经师——黄教学识最渊博的高僧嘉木样协巴等人越发忐忑不安。五年前,这个门隅来的少年做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被迎往拉萨的途中,正是在羊湖附近的浪卡子宗,西藏另一大活佛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亲自为他剃发受戒,并正式收他为徒,取法名为罗桑仁增仓央嘉措……突然,一阵的嘶鸣声打断了随从们的思索,仓央嘉措抬起头来,猛地打马奔向前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据五世班禅的传记记载,此前五世班禅已经听说,仓央嘉措坐床以后,对宗教与众生安宁不甚关心,甚至有不少违反戒律的行为,五世班禅于是特意写信给仓央嘉措和桑结嘉措,苦口婆心地希望六世达赖努力钻研经典,参加僧众辩沦,继承五世达赖创立的伟大事业,切勿自暴自弃。

桑结嘉措给老同学写的回信中说:仓央嘉措对佛经的学习不甚用功,我也曾对他一再规劝,但未蒙采纳。希望班禅以师父的身份,多多去信指教,同时仓央嘉措的年龄也快到二十岁了,应授比丘戒,届时仍请班禅授戒。仓央嘉措则回信说自己生性不喜欢辩经,他愿意与师父会晤,但不肯受比丘戒,使得班禅很不高兴。

数日之后,六世达赖一行终于抵达日喀则,受到扎什伦布寺数千僧众的盛大欢迎,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授戒仪式。但随后,就在扎什伦布寺中金碧辉煌的日光殿,班禅要为达赖授戒的最关键时刻,仓央嘉措日积月累的郁闷终于总爆发——放浪形骸的六世达赖突然一头跪在其师五世班禅面前,在众人的震惊中,神王声嘶力竭地反复哭述:

“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惭愧……但若上师不收回先前授给我的出家戒和沙弥戒,还我自由,我将面向扎什伦布自杀!二者当中,请上师自择其一!”

五世班禅反复劝说都毫无效果,面对态度如此坚定的弟子,无可奈何的老活佛只有徒然叹息。最后,仓央嘉措给班禅重重磕了三个头,哭着希望师父原谅他,不要生气,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扎寺返回拉萨,这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会面。

班禅在他的自传中详细记下了这段尴尬的经历,而陪同仓央嘉措由拉萨来到扎什伦布寺的达赖经师嘉木样协巴,也曾留下类似的记录,因此该情景很可能曾真实发生过。这位嘉木样活佛后来到甘肃南部的藏区传教,并在那里创建了一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那就是黄教六大主寺之一的拉卜楞寺。

据说从此以后,西藏摄政对自己扶持的小神王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加之政务繁忙,桑结嘉措再也懒得多管,任由仓央嘉措放纵去了。尽管如此,强力摄政和傀儡神王的命运却仍息息相关,彼此厌恶的两人当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因为没过多久,可怕的灭顶之灾就共同降临到了这对冤家头上。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3 13:20:34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三、罹难》(上)


此时,藏族人为主的宗教及行政机构和蒙古人为主的军事机构矛盾重重,桑结嘉措不但未与蒙古人商量就自行拥立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而且通过担任北京喇嘛首领的同学伊拉古克三活佛,西藏摄政与清朝中央政权建立了直接联系,并取得了皇帝的正式册封,他又向西藏各地大量委任地方官员,削弱了蒙古贵族对西藏的控制,这一切都让掌控着西藏军权的蒙古首领拉藏汗大为光火,更让这位蒙古汗王愤怒的是,桑结竟然买通他的侍者企图给他下毒,据说幸亏一名正在拉萨的西方传教士用欧洲的医药紧急救治,他才幸免于难。

就这样,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之间积怨日深,经过五世班禅、嘉木样协巴等人几次化解无效后,终于发展到没法调和的地步,二者兵戎相见展开生死决战。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两军在现在拉萨林周县的澎波河谷相持不下。就在这时候,一支蒙古骑兵绕过藏军主力突然从堆龙德庆方向发动了袭击,藏军腹背受敌,很快兵败如山倒,桑结嘉措被擒后,蒙古军人也没有多废话,很干脆地砍下了西藏摄政的脑袋。

蒙古军队随即占领拉萨,他们直扑桑结嘉措的摄政府邸,试图将其家眷一网打尽,但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清朝驻拉萨的一位观察员曾就当时的情况给皇帝提交过一份报告,从他的记载来看,当时仓央嘉措一得知桑结战败被杀的消息,就一改往日的慵懒形像,亲率自己的武装喇嘛卫队冲入蒙古军的包围圈。由于他的达赖喇嘛身份,蒙古人不干阻拦,仓央嘉措随即来到摄政府,将桑结的家人统统抢走,藏到寺院里保护起来。

其实,尽管仓央嘉措对严厉的西藏摄政心怀不满,但另一方面,桑结嘉措在生活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多方照顾视如己出。据说小达赖一到拉萨,摄政便让他和自己的儿女们一起玩耍,这些年来他们一起长大,早已经情同手足。现在兄弟姐妹蒙难,神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便发生了前面冒险劫人的那一幕。此事自然让拉藏汗大为光火。

当时拉藏汗已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不仅西藏的黄教僧俗对他极端不满,就连甘青草原的和硕特亲戚们也视其为仇敌,唯一的倚靠就是庞大的清帝国。因此,拉藏汗几次三番向皇帝遣使朝贡,康熙也投桃报李,特地下旨册封他为“翊教恭顺汗”,以帝国的名义认可了他的地位。

为彻底消除桑结嘉措的影响,拉藏汗向清廷上奏,说怀疑仓央嘉措是否真的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要求皇帝派专人来鉴定。早已洞悉这些猫腻儿的康熙哭笑不得,为了照顾他所册封的这位蒙古可汗的面子,只好派出了一个据说是精通相术的家伙来到西藏。

在皇帝特使的要求下,仓央嘉措被迫脱得一丝不挂,坐在那里像活体标本一样,被来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心中的羞辱可想而知。使者终于鉴定完毕,却留下一句不咸不淡模棱两可的话:“这位喇嘛是否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嘛,他确实具备做为圣人的全部体征。”说完他扬长而去,也就是,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结论,或者说结论模棱两可。

但拉藏汗可不这么看。随后,他宣布以鉴定没有得出仓央嘉措真是灵童为理由,正式废黜了这位达赖喇嘛。为了避免引起黄教高层的激烈反对,拉藏汗事先曾征求班禅的意见,但一向不得罪人的黄教二号活佛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推说应该请护法巫师来降神,看看神灵旨意再定才妥当。这次降神的具体情况没有留下记载,但从仓央嘉措最终被废的结果来看,拉藏汗显然认为神灵也是支持自己的。

不久之后,拉藏汗宣布哲蚌寺的一位青年僧人益希嘉措才是真正的六世达赖喇嘛,而西藏民间一直私下传闻,说他其实是拉藏汗的私生子。在拉藏汗的请求下,仓央嘉措的两位师父——五世班禅和嘉木样协巴,不得不硬着头皮,收这个新的“六世达赖喇嘛”为徒。

由于藏族人民仍对仓央嘉措念念不忘,因此这件事造成了相当大的争议,让两位德高望重的黄教学霸狼狈不堪。为此,得知留言的康熙专门派使者向班禅询问这位新的“六世达赖喇嘛”的真伪,老活佛又不得不出面为他的新学生辩解,背书保证他是真货。

很显然,掌握西藏实权的桑结嘉措一死,我们年轻的诗人和情圣也失去了扶持的基础,再也无法在政坛立足。对于如何处理这位废达赖,清廷内部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因为康熙给拉藏汗下旨,必须将仓央嘉措押解进行听后发落。

王公大臣们都很不解,纷纷劝说道,犯不着为这么一个没多大价值的年青人兴师动众,不如放手让拉藏汗自己处理得了。康熙却反驳道,不然,达赖喇嘛在蒙藏黄教信徒心中具有难以想像的号召力,如果我们放手,准噶尔人很可能就趁虚而入。最后,皇帝力排众议,命令和硕特汗廷必须把仓央嘉措送来。

政治斗争经验无比丰富的康熙之所以坚持这么做,其本意如果从好的方面理解,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仓央嘉措,想让他脱离是非之地颐养天年。我们当然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理解,就是康熙想把仓央嘉措控制在自己手里,日后没准能发挥什么作用,即使自己不用,也决不能让他被准噶尔人利用。

事后证明,这位一代雄主极其具有前瞻性,因为和硕特汗廷押解废达赖进京的队伍刚出发,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迎请仓央嘉措去伊犁供养的使团便接踵而至,他们只晚到了一步。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4 11:16:22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三、罹难》(下)


哲蚌寺是最大的黄教寺院,极盛时有僧众一万余人,在国内外的属寺众多,据统计竟然达超过三千三百座!这座大寺位于拉萨市西约十公里的更培乌孜山南坡的山坳里,创建者绛央曲杰在黄教祖师宗喀巴的弟子中以记忆力超群著称,擅长背诵佛经。

宗喀巴创建黄教祖寺甘丹寺后,指示绛央曲杰创建另一座寺院,指示并预言说:“你应当建立一座圆满寺庙,它会比甘丹寺更兴盛发达”。在当地官员支持下,绛央曲杰38岁时(明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开始修建哲蚌寺,寺庙落成后,宗喀巴亲自前往开光。17世纪上半叶,五世达赖喇嘛又对寺院进行了大扩建,形成今日规模。

哲蚌寺中有一座对西藏历史影响深远的宫殿——“噶丹颇章”,意为“兜率极乐宫”,它于1530年由第十任寺主根敦嘉措主持修建。他后来被追认为第二世达赖喇嘛。三、四、五世达赖喇嘛都在这里居住,噶丹颇章宫门前的小佛殿里至今仍供奉着五世达赖喇嘛穿过的衣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达赖喇嘛在西藏民间以“哲蚌”活佛的名号而著称于世,尤其在十六、十七世纪西藏的一些古代文献中,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称呼。

五世达赖喇嘛统治西藏后,其寝宫和办公地点也设在噶丹颇章宫,虽然此后达赖喇嘛迁居到拉萨城里的布达拉宫,哲蚌寺的噶丹颇章因此失去了西藏的政治中心地位,但史学家对五世达赖建立的西藏地方政权仍沿用了“噶丹颇章政权”或“噶丹颇章王朝”的称呼。从十七世纪中叶开始,噶丹颇章政权统治西藏三百年左右,直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西藏和平解放才正式消亡。

在旧西藏,三大寺的权势经常凌驾于噶厦政权之上,甚至拥有自己的僧兵武装,鼎盛时期,各寺及其在拉萨下属寺院的武装喇嘛合计有两万余人,数量远远了超过驻守拉萨的藏军。三大寺干政的传统自古有之,比如在公元1706年,这里就发生了一起由哲蚌寺僧兵实施的未遂劫持事件。

当时,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拉藏汗属下的和硕特蒙古军队押解去北京,正行至拉萨西郊,押送队伍突然遭到哲蚌寺武装的袭击,僧众随即将他们的教主抢进寺内保护起来。听到仓央嘉措被劫走的消息,拉藏汗大怒,立即派兵包围哲蚌寺。蒙古军队对寺院展开猛攻,据说还动用了火枪甚至大炮,攻势持续了整整三天,寺中的僧兵尽管还在勉强支撑,但损失越来越大,他们已经濒临崩溃,但这些僧侣宁愿战斗到死,也不肯交出自己的领袖。

最后,还是仓央嘉错自己站了出来——为避免更多牺牲,他主动走出了寺院,任由蒙古军队发落,以解开这一团战火。忠诚的部属们还是没有保住他们的教主,六世达赖喇嘛终被押走,再也没有回到他们身旁。后世学者感慨地写道:“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诗人,就这样,在成千上万的喇嘛目送之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跟着他的支持者桑结嘉错一起,成为历史上匆匆的过客……”

关于仓央嘉措的结局,《清史稿》中只留下了这样的寥寥记载:

“(康熙)四十四年,桑结以拉藏汗终为己害,谋毒之,未遂,欲以兵逐之。拉藏汗集众讨诛桑结,诏封为翊法恭顺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卒,年二十五。时康熙四十六年也。”

而当时在拉萨的欧洲传教士则确信,仓央嘉措是被拉藏汗谋杀的,他绘声绘色地写道,在这位被废达赖的最后时刻,派来执行死亡任务的刽子手问他是否有什么遗言留下,他于是便吟诵了下面这首生命的绝唱,随即慨然赴死:

“天上洁白的仙鹤,

请把翅膀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到了理塘就回……”

后来亦有好事者以古风体译之,曰:

“求汝云间鹤,借翼一高翔;

飞行不在远,一度到理塘。”

后来,藏地僧侣们正是根据他这首绝命诗中的指示,终于在理塘境内找到了其转世灵童,他就是七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

拉藏汗废黜仓央嘉措后,又另立了一个六世达赖,即益希嘉措,尽管也受到清廷册封并拜了五世班禅为上师,但他并没有得到黄教僧俗的广泛承认。几年以后,新疆的准噶尔汗国突然偷袭了拉萨,他们打着复兴黄教的旗号,宣布要为不幸的仓央嘉措复仇,并谎称得到了真正的达赖喇嘛噶桑嘉措的支持,很快杀死了不得人心的拉藏汗并废除了“六世达赖”益希嘉措。在五世班禅的斡旋下,被废的益希嘉措之命运比其倒霉前任要好许多,准噶尔人并没有杀害他,仅仅将其关押在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上囚禁起来。

康德不是说过吗:“为了道德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上帝的存在。”尽管不可能知道在自己死后才出生的康德是何方神圣,但康熙的行为却证明,他显然有智慧和能力来深刻理解这句名言。皇帝决心将藏族人心目中的上帝——达赖喇嘛所能发挥的价值最大化,为此,他精心制订了一系列措施来尽可能彰显噶桑嘉措的号召力,而这些措施事后证明都相当行之有效。

清军总司令、皇子大将军王代表朝廷正式承认了噶桑嘉措的灵童地位并给予大量赏赐,年幼的达赖灵童则投桃报李,他降下法旨,要求蒙藏僧俗必须协助朝廷远征西藏的军事行动,发动针对准噶尔占领军的圣战。在各地藏人的大力支持下,清朝远征军最终在康熙五十九年(公元1720年)夏解放拉萨,赶走了大策零。同年农历九月十四日,七世达赖喇嘛一行终于抵达拉萨,当地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一天后的农历九月十五日,噶桑嘉措在布达拉宫正式坐床,成为新的达赖喇嘛。

不过,清廷一直拒绝承认仓央嘉措的法律地位,因而只册封噶桑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即他继承的是五世达赖的衣钵,并非仓央嘉措的化身。一直到乾隆年间,六世班禅为皇帝祝寿进京朝觐,并为自己即将成年的弟子——噶桑嘉措的转世灵童强白嘉措请封,经过他的斡旋求情,皇帝终于册封强白嘉措为八世达赖喇嘛,算是变相默认了仓央嘉措身为六世达赖的事实。

正史中的仓央嘉措至此终结,但在稗官野史以及民间传说里,他的故事却仍在继续......


请继续期待下篇《四、传奇》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5 11:30:27 +0800 CST  

【第五部 情圣迷踪——仓央嘉措】


《四、传奇》(上)



“在这短短的今生,这样待我已足。

不知来世少年时节,我俩还能不能会晤......”

——仓央嘉措

正史里的仓央嘉措就这样孤独地走了,但是,民间野史里的他却并非如此,也许人们太喜欢这位有着普通人一样喜怒哀乐的年轻诗人了,所以对他寄托了无比美好的愿望,这从后人创作的《仓央嘉措秘史》中可见一斑,这部书认为六世达赖并没有在青海湖畔殒命,而是逃了出来,他在藏区内外甚至中国内外到处流浪,最后到了现在内蒙古西部的阿拉善地区。

《仓央嘉措秘史》的作者是一名叫做阿旺多尔济的蒙古喇嘛,来自一位蒙古台吉家庭,是阿拉善王爷的近亲。按照他后来的说法,正在当地隐姓埋名的仓央嘉措一见到自己,便惊为天人,立即认定这个孩子是他又爱又恨的师长桑结嘉措的转世。关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阿旺多尔济后来写道:

“我父亲、爷爷等四位家尊都健在的时候,初冬月(阴历十月)十二日,达赖佛爷坐下骑着一匹白马,马鞍马嚼子都很漂亮,马胸前还带着一双缨穗,十一位徒弟跟随左右,来到我的面前。那时,我才两岁,老人后来告诉我,当时我是爬行爬到佛爷怀里的,佛爷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说了声‘阿次曼’(即蒙语中的‘可怜人’)!”

后来,阿旺多尔济果然没有辜负六世达赖的期望,创建了阿拉善两大活佛转世系统之一的迭斯尔德呼图克图,当地俗称“喇嘛坦”活佛,该系统一直流传至今。于此同时,阿旺多尔济颇继承了其前世桑结嘉措的精干之才以及跋扈之风,是乾隆时期内蒙古西部政坛的风云人物,像桑结和拉藏汗的生死纠葛一样,他也曾与世俗统治者阿拉善王爷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丢了卿卿性命,后面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说说此人。

据说在阿旺多尔济小的时候,仓央嘉措曾住在其家里,成为其父供养的上师。六世达赖很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有次抱他的时候还被撒了一身尿,仓央嘉措不仅没生气,反而认为这是吉兆。阿旺多尔济长大后便随仓央嘉措出家为僧,并一直伴随其左右直到仓央嘉措圆寂,师父死后,他为其寻访灵童,从而创建了阿拉善另一大活佛转世系统——达克布呼图克图,据说一世活佛便是仓央嘉措本人,该系统于1958年绝嗣。

按照阿旺多尔济的说法,《仓央嘉措秘史》的内容多数是由仓央嘉措口述后再由自己笔录的,反正此事已查无对证,姑且听之,我们还是从正史中仓央嘉措生命的终点,也是《秘史》中他新生活的起点青海湖开始吧。《秘史》说,押解仓央嘉措的队伍刚到达青海湖,康熙的圣旨也来了,责问负责押解的清朝官员:“你们将他押解内地,安置何处?如何供养?”押解者担心皇帝怪罪下来性命难保,仓皇不知所措,他们向六世达赖磕头哀告:

“您已获自主,能现仙逝状或将形体隐去。若不如此,则我等势必被斩首。”

不厚道地看,这些话不就等于变相求仓央嘉措赶紧逃走嘛。六世达赖虽然讨厌佛经,但却并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于是《秘史》写道,为了不使他们为难,在一个风雪交加之夜,仓央嘉措由青海湖畔飘然遁去。

近代大德法尊法师在其名著《西藏民族政教史》里也写道:“次因藏王佛海与蒙古拉桑王不睦,佛海遇害。康熙命钦使到藏调解办理,拉桑复以种种杂言谤毁,钦便无可如何,乃迎大师晋京请旨。行至青海地界时,皇上降旨责钦使办理不善,钦使进退维艰之时,大师乃舍弃名位,决然遁去。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等处。宏法利生,事业无边。尔时钦差只好呈报圆寂,一场公案,乃告结束。”

这里的“佛海”,乃是桑结嘉措的汉译名,“桑结”为“佛”,“嘉措”为“海”。法尊的说法其实也来自蒙藏民间传说,很可能与《秘史》同出一辙。如果此种说法成立,则仓央嘉措是被押解他的官员故意放走的,而幕后推手很可能就是深谋远虑的康熙皇帝,当时黄教已经有了两个新的达赖喇嘛——一个是拉藏汗自立的益希嘉措,另一个是黄教僧俗暗中寻访到的噶桑嘉措——仓央嘉措这位年龄不大的“老”达赖如果继续存在,势必乱上添乱,而如果杀了了,势必又会增加蒙藏人民对清廷的恶感。最后,双方很可能达成交易,仓央嘉措承诺今后隐姓埋名,再也不用达赖的名号生活,而皇帝则睁一眼闭一眼,让押解官暗中放跑了事。此说也不无道理,姑且存疑。

关于仓央嘉措离开青海湖后的踪迹,《秘史》继续写道,他先是遇到了一支去安多藏区的驮队,和他们结伴而行,然后又由安多去了康区(川滇藏交界处),先后到达嘉绒藏区的金川(即现在甘孜州的金川县、小金县和丹巴县)和康巴藏区的打箭炉(即现在的康定)等地。当时,康定以西还是西藏地方政府——具体而言就是和硕特汗国——的势力范围,汗廷委任地方实力派做土司进行管理,汗王虽然不干涉土司领地的内部事务,但享有征税权,一直到后来准噶尔入侵西藏,清廷才借口对藏区用兵要统一管理,从此取消了和硕特蒙古人在康区的特权。

随后,仓央嘉措去四川朝拜了佛教圣地峨眉山,然后返回打箭炉,向西经过川藏南路,悄悄返回拉萨。期间遇到了好几位故人——做为黄教曾经的教皇,当年见过他的人肯定不少——但他都装作不认识并设法脱身。拉藏汗得知后派人追捕,仓央嘉措不得不逃到尼泊尔,然后去印度朝拜佛祖遗迹,再原路偷偷返回拉萨,后来,他又去游历过自己老家门隅(在今天被印度占据的藏南)和工布(现在的西藏林芝地区)等地方。

期间,仓央嘉措经历了各种磨难,他受到过疾病、强盗、狼群、人熊甚至僵尸的袭击,但也许真的是佛祖保佑,每次他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几年后,仓央嘉措再由西藏回到青海,他与十来个弟子一路东行,沿着腾格里沙漠边缘再向北,终于到达了内蒙古的阿拉善,在这里遇到了阿旺多尔济一家。

【待续】
楼主 京华烟云AMIP  发布于 2015-03-26 11:34:13 +0800 CST  

楼主:京华烟云AMIP

字数:113761

发表时间:2015-02-03 19: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6 16:02:3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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