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骑万里是大概八年前我还在做杂志编辑的时候给一篇文章起的标题，那篇文章的作者和具体内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大约记得似乎是在讲述一款欧洲某国的多用途全地形越野车。这个标题是在我读稿件的过程中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并且从此以后扎了根。倒不是说它有多么高明，只是这四个汉子的音韵和呈现出的画面感很对我的调调而已。
八年前，我住在上海闸北自己的小房子里，每天上班下班，码点字，读读书，很少去想未来是什么样，也很少思考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希望成为怎样的人，做一点怎样的事。是的，很少去想。当然，到今天也依然很少去想，生活总是扑面而来，我能做的只是在扑面而来之中左支右绌，于间不容发间做出或对或错的选择，当然，大多数都是错的。
八年后，我仍然待在上海，当然那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了，在我左支右绌的选择中，许许多多的改变纷至沓来。比如说，三个月前我辞去了工作，离开了那间待了两年半的公司。离开的过程难言愉悦，但再三回想，似乎也很难有除此之外的其他结果，在事情变得不那么愉快的过程中，每一个转变的节点，我推想不出自己如何做出他种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连接着一个选择，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自由意志的产物，但每一个又好像是必然如此。对这份工作，并没有特殊的眷恋，它本来也不具备创造某种价值的价值，我所怀念的只是那个曾经存在的小团队的凝聚力，目标感和身处其中如鱼得水的愉悦。凝聚、归属感这些东西，我们总归还是需要的。
总而言之，3月中旬交掉最后一篇稿子，整个人像垮掉一样，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心劲儿来了。逃避也好，间隔也罢，决定歇上一阵子再说。与其漫无目的的在这座大城里挣扎，不如四处走走看看。世界那么大，而人生只有一次，好歹来一遭，不看个够本儿，临终之时都不知道身在其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岂不是太莫名？
于是，收拾好行装上路，第一段旅程还是奔了西藏，从上海出发，川藏进，滇藏出。这个大圈子里，大多数的地方都去过，大部分的路都走过，重复走过的路好像也没有什么象征意义，至少，我也没打算在重走之中找到什么答案，获得什么启示。
对我来说，要紧的大概只是，开车，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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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曾之 5楼 2014-07-03 09:45:58
你开车进拉萨？我还以为你骑自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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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骑车，没那个体力，也不喜欢那个方式。
如果你问骑行，我就没什么建议，呵呵。泛泛的说，提早做体能储备，骑行进藏的，一多半是坚持不下来的。

沿着国道的旅行 （1）

十九年前，连接成都和重庆的高速公路从家乡的小县城旁边经过，那时候生意兴旺的中型巴士可以用两个小时跑完从家乡到重庆的130公里。而在成渝高速通车前，前往重庆，无论是汽车还是火车都意味着长达七个小时的漫长过程。速度把世界缩小了，这就是少年时候对高速公路最深切的感受。等到2010年初我拿到驾照，便去买了一本中国交通地图册，发现地图上绿色的线条已经编织成一张网，凌空笼罩下来，像血管一样串起中国的大小城市。

从那以后，每年春节，我都会沿着G50从上海奔驰1760公里回到重庆，早上4点出发，晚上11点抵达，中间停车两次在休息站吃难吃的盒饭。5个小时可以到安庆；中午1点左右从南面擦过武汉；从武汉到宜昌这段要特别注意，休息站的间隔拉大到90公里，所以过武汉前后应该把油加满；日落前无论如何要到恩施，这样可以抢在那些大货车蜂拥出动前通过鄂西高速那数不清的长隧道；8点前后通过白羊塘收费站，接下来到主城区一路下坡就很容易了。平均每小时的时速100公里左右，一箱油可以跑700-750公里。十八个小时里，头脑在不断的计算，整个过程变成了一个可以被精确量化的表格。

这四年来，经过无数次的高速公路的旅行，我终于意识到，以效率为出发点，以点对点快速运输为根本目的的高速公路自有它的一套运行逻辑，这种逻辑便利了你我，也钳制了你我。真正的旅行应该摆脱这种精确，摆脱计算和量化，摆脱这种将你我纳入某种规范的现代性。

两个月前，我的一个做艺术的朋友刚刚注册了一个展览品牌——微介入，她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当代艺术在传统环境中低调而不露声色的存在，不改变场所的调性，用温和的对话而非狂暴的颠覆。去年冬天，我沿着雅西高速从成都开到西昌，240公里的高速公路桥梁270座，隧道25条，桥隧比超过55%，几乎就是把上海的内环高架路搬了过来。
相对于这样对地貌破坏惊人的高速公路而言，国道对于自然环境就算是一种微介入。公路沿着地表铺展，穿过原野，但地貌仍然能保持原样。而行进的过程能提供给你一个直观的认识，对一个地区，一座城市。有河流从这个区域穿过的时候，国道通常都会在河谷里推进，顺着河流的走向蜿蜒；如果这个地区有山脉屏障，国道会带着你九曲十八弯，盘山而上让你体会沟通的艰难，最后它会找到一个山口翻越山脉，也给了你一个制高点得以俯瞰地区的全貌。而这些，是用最简洁直接的路线穿过原野，用隧道打穿山体，用高架抬起路面，最大限度的抹平差异化的高速公路所不能给予的。

前面说过，高速公路提供的是点对点的快速运输，它在乡野间穿过，用互通这种形式与城镇保持一种疏离。所有的过程都被简化成一个个绿底白字的路牌，耸立在路面以上20米的空中。芜湖和恩施，信阳和厦门没有什么区别。这种高高在上的凌波微步会让旅行变得没有过程，抵达与游览被割裂成二元对立。只有国道能是真正的穿州过县，不用路牌提醒，你就知道你要到达城镇，每个地区不同的特色在抵达的过程中就已经被缓慢的呈现出来。

所以，从想好要出发开始，我就希望这是一次沿着国道的旅行。当然，这里的国道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毫无疑问，从上海到林芝再到大理、昆明，一路上不可避免的会经过一些省道乃至县道。我想表达的大概是一个和高速公路相对立的概念——那些没有中央隔离带，没有围栏，没有休息站的道路系统。回到筑路科技大发展的前夜，回到三十年前的中国，沿着那些可以自由的走走停停，沿着那些可以穿州过县的道路一公里一公里的横贯中国的中部。

这是去年6月，和朋友前往乌兰布统时经过的S257省道，随走随停，自由自在。

S257省道穿越燕山山脉，在某一个山口停车南望，公路从墙一样的燕山钻出来，爬过的农田是农耕文明的北界，再往北便是塞外草原。这就是国道能提供给你的视角。川藏线就更加典型，一个一个的山口就是一个个观景台，跑过一趟之后，对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你都能记忆深刻。

S220省道从宁蒗县到丽江，公路沿着金沙江峡谷伸展。

@mhc0717 22楼 2014-07-05 18:27:12
楼主不介绍下所用摄影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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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佳能无敌兔，16-35mm广角，70-200mm小白，也有一些是24-105mm的套头拍的。

号称全世界施工难度最大的雅西高速，横跨18条断裂带。轻钢和混凝土的高架把路面抬到半空，视觉上的确堪称工程奇观。而欣赏这样的工程奇观的最佳地点就在它脚下的省道上。

集中回复一下吧，开贴几天，已经有好几位同学来问关于骑行的问题了。
本帖非骑行贴，标题无非是个修辞而已，并不是粘了个骑字，就是骑车的。楼主本人对骑行既无兴趣也无体力。
有劳各位看清了内容再问吧。

寻路宣城

长途旅行前一晚总是睡不好。
3月22号那天晚上，半夜四点被活活饿醒了，爬起来吃了一把巧克力豆，倒头再睡。醒来已经阳光灿烂。驱车出发时已近正午，油菜花在阳光下开得喧闹，就算作为阳春天气也暖和的有点过分了。
国道318西出上海以后，绕着半月形的太湖南缘弯了一个平缓的大弯，穿过湖州后与国道104有短暂的并线。在长兴县南，两条国道分道扬镳，一路北上一路西去。浙江境内的318接近高速公路的水准，有中央隔离带和护栏，来去四车道，路面平整，稍不留神就能开到100以上。


长兴县附近的国道上，停车拍照，后面过来的这辆货车用一串喇叭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下午两点半，在广德以西跨国浙皖边界，道路在这里呈现出奇异的对比。一座浙皖界碑就像一个过滤器，浙江境内的中央隔离带，护栏和路灯全部在此止步，只剩下一条平展的路面光秃秃的向西而去。与高速公路的全国统一标准相比，国道的建设与维护似乎是由各省自力负担，浙皖经济实力的悬殊赤裸裸的在界碑两侧的国道上展示出来。


远眺广德，大量正在修建的高层公寓楼正在改变这个皖东县城的天际线


广德县郊区，这几乎也是中国所有小城市城乡结合部的面目——一堆住宅楼兀立在田野中。农村与城市的分界线硬得能绊你一跟头。

@在路上她和他 27楼 2014-07-05 20:37
这样的高速好吓人，我老家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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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老家是哪里呀

我选择了不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后，大量的汽修店出现在公路两侧，我知道我摸到宣城的边儿了。X108县道在双峰镇附近结束，一条便道折向南汇入S104省道，进入市区后被赋予了路名——水阳江大道。西南面的远处，透过下午4点依然强烈的光线，丘陵和连绵的山脊出现在天际线上。那是黄山山脉向北伸出的山体，经过6500万年的风化剥蚀成破碎的丘陵带。宣城就端坐在皖南山区的北大门，山脉和丘陵给出了它的南部边界，水阳江从东南向西北划出宣城的另一半边界，随后折向东北，在当涂汇入长江。
依山傍水，中国但凡有些年头的城市都符合这个格局。

水阳江大道的南侧，工业园区、4S店和被围墙围起来但还不知道作何用途的荒地交替出现，而道路的北面，毫无意外是成片的高层楼盘，外观多数被刷成黄色、褐色和砖红色。楼宇之间是整齐的绿化，人很少。一座SHOPPINGMALL占据了一个十字路口，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3月22日是周六，但我没看到进出的人流。这段描述可能没有多大价值，它描述可以是安徽宣城，也可以是江苏无锡、河北廊坊和四川遂宁，把地名和路名换掉，中国哪座城市向外扩张的身体不是这个样子呢？
水阳江大道宛溪河桥是一座悬索公路桥，路面成弧形向上高起，我驶过大桥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拍摄点，于是在响山路掉头回来，把车停在路面，打开双闪，徒步走上桥侧的人行道。宛溪河水向北流去，穿过宣城市区在三岔河汇入水阳江，大约50米宽的河道在密集的楼群间切开一条口子，极目远眺可以一直看到宣城市中心的高楼，最北面的敬亭山充当着灰蒙蒙的背景。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很强烈，但不透，雾霾让它有种灰沉沉的重量感。阳光下的宛溪河水呈现出黄绿色，但没有肉眼可见的垃圾和水藻，我不知道环保部门会把这样的水质评为几等，观感上应该比苏州河更好一些。河两岸的堤坝很高，给出了汛期宛溪河水可能到达的上限，靠近岸边的地方架起了步行道和观景台。
这条不起眼的水阳江支流是老宣城的核心区，和许多江南古镇一样，都曾经水运便利，商贾云集。



宛溪河桥上远望宣城市区，灰蒙蒙的面目不清。

这是水阳江大道上看到的一幕，正被蚕食的农地和池塘边，破烂的民房、农民自建的三层住宅和簇新的高层出现在同一个立面里。像出露点的岩体可以清楚的看到沉积分层一样，这处城市的断面也清楚到几乎可以定年——3米高的是20世纪7、80年代，10米高的是90年代，40米高的是21世纪第一个十年。
经常看到这样的感叹——故乡是回不去的，这句略矫情的话被像我这样出生在70年代的中小城市的中国人说出来是尤其无法反驳的，至少在物理层面上。城市在向上生长，新的年代在消灭旧的年代。与岩石沉积不同，除了在偶然的时间和地点——就像这水阳江大道北侧，绝大多数情况下，那时的街市，瓦屋顶的平房已经被从地表上抹去，你唯一可以找到它们的地方是在回忆里。



半个月以后，距离宣城2000公里的林芝八一镇，我又找到了这样一处城市的断层，只不过它的年代层是完全反过来的，最高的是260万年前隆起的山体，中间是1990-2010年代的楼宇，最近处最低矮的刚刚平整后的土地正准备迎接2014年。
从皖南到藏东南，从这个空间跨度上去理解大概可以更好的把握中国正在经历的城市化是个怎样的规模。

@亦_萱 43楼 2014-07-07 16:22:18
字儿码的多，可能有点慢哦

水阳江大道就像宣城的外环线，沿着这个巨大的半弧从宣城市区南边兜过，按照导航的指示，我应该在宝城路口左转，进入318国道。转过去开了大约1公里，发现前方的道路被一排水泥桩封住了。还有几辆跟我一样试图走国道的车停在水泥桩前，司机在路边跟当地人交流着什么。我开车在周围几个路口绕了一圈，只发现了一个放置在路边的木牌子，一尺见方，上面用油漆写着“318国道施工封闭，请绕行”，至于怎样绕行，从哪里绕行则一概没有。这是开车在路上会遇到的情形。施工单位可以在100米长的围墙上写上：“XX公司在此施工，给您带来不便，请原谅”或者是“施工重地，闲人免进”，但不便之后怎么办，却不在考量的范畴。
在地图和导航的帮助下，我总算找到一条小路绕过施工路段，回到318国道上。此时已是下午5点，太阳开始偏西。我估算了一下速度和里程，计划用一个小时跑到南陵，然后去往池州，溯江而上直奔安庆。但出宣城不过20公里，路再次断了。寒亭镇附近的路面上横亘着一堵大约1米5高的墙，周围没有任何提示，超过30辆车停在路边，司机们都下车来互相询问，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停下车，来到墙边，摸了摸被太阳晒烫的砖，显然，号称连接了上海和拉萨的国道318在广德到南陵之间消失了，而把墙推倒继续前进并不具有可操作性。我把车开到100米外的加油站，通常情况下，加油站工作人员都是很好的路线路况咨询对象。一个20多岁，普通话标准的小伙子告诉我，路断了，去南陵只能折回宣城往西南到泾县，然后从泾县折向西北。我盯着高德地图上宣城-泾县的S322省道和泾县-南陵的G205国道构成的深V形看了5分钟，发现就算这深V里加上姑娘漂亮的事业线也不能减少我的焦虑。我原本是希望晚上宿在武汉附近的，而此时距离武汉尚有七百公里之遥。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宣城，上G50高速，到得了安庆再说。


国道边的村庄和高压输电线路。


三月里，油菜花开得正盛。

接下来的三百公里都在高速公路上，有点无聊了。这是日落后接近芜湖时一座公路桥上拍下的。塔吊如林，两个楼盘正在拔地而起，这个地区的天际线正在快速的改变着。河道两侧的土地都已经被平整出来，毫无疑问已经成为建设用地。这里距离芜湖市区至少有三十公里。

这是另一座公路桥上拍到的，仍然在芜湖周边。黄昏的柔暖光线下，水清如许，村庄历历。

@491886499 67楼 2014-07-08 13: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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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心，早就回来了。

晚上7点三刻，通过安庆长江大桥。我把车停在应急停车道上，下来站了一小会儿。长江两岸灯火辉煌。风和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能清晰的感觉到桥面的摇晃和颤动。一年前的夏天，在徐浦大桥上试图拍黄浦江的清晨，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巨量建造物的不安分，以后每过大桥，我都会想停下来，站一站。看起来如此坚不可摧的东西也不能给人稳如磐石的感觉。
过了大桥，在怀宁附近下了高速找回到318国道上。八点半抵达月山镇。川流不息的大货车扬起漫天黄尘，能见度急剧下降。沿路的房屋、路灯、院落都被笼进一种萧条的昏暗里。镇上的人好像很早就睡了，我找了一家餐馆准备吃晚饭。摆着八张桌子的厅堂空空荡荡，日光灯亮的晃眼，我注意到屋子一角的墙上悬着一个壁龛，一张看不清面目的黑白照片前两盏长明灯，大概是电池不够了，灯泡昏黄，明明灭灭。旁边的墙上贴着三张褪色的宣传画，出膛的导弹、海上航行的驱逐舰、品字形编队的苏-27战斗机和阅兵方队拼贴在一起，前景是一个穿着军装却不像军人的女兵。最左侧的一张上，大对着“中国梦”三个字微笑鼓掌。宣传画的最下方有一行红字：赠烈属、军属、复员转业退伍军人。这三张画和手写的菜单挂在一起，下面摆着一张机麻桌。
五分钟后，女老板搓着手从后院转出来，热情招呼。我有些歉意，这家专门为过路司机开的饭店显然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因为我，她还得专门起火，洗菜。半个小时后，饭菜端上来，有点咸，想起很多年前一位安徽朋友的自嘲：“安徽菜就是八大菜系的基础上多块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