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故乡

@火山矢口瓢 54楼 2013-05-18 20:41:04
人生是一场苦旅,需要我们跋涉,贴心的朋友能分享你的喜悦与秘密,也能分担你的哀愁与难题,在你痛楚的时候,陪你一起静静地流泪。这样的朋友,谁都会有,他们来过、又去过,也曾替换过。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会像石子一样,慢慢地沉入记忆的长河。

是呢!
记忆是一把双刃剑,在回忆过往的甜蜜里,也会勾起许多许多别样的伤感来。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6-22 14:14:08 +0800 CST  
@江伟民 58楼 2013-05-19 18:20:38
为了把那个有着唯一一条三米多宽主要街道、蜿蜒曲折着的十几条小胡同、三十几家院落、一个碾坊、一个磨房、一家代销点和一所五间北屋的小学校在内,还不足四百人的小村子,能够方位、布局、大小完全不走样地拷贝下来,是一件繁琐和困难重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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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故乡在纸上重新活过来,透着对故乡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爱恋。喜欢这样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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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只能在纸上和梦中,回到渐行渐远的故乡了。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6-22 14:15:31 +0800 CST  
@柳大爷滴柳大麻 57楼 2013-05-19 15:59:45
标题很好,比文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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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继续努力,争取写出跟标题一样好的文字来。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6-22 14:15:38 +0800 CST  
二十二、盖屋
站在柏油马路上望去,青砖垒砌的屋基,红瓦盖顶的屋顶,黄褐色的外墙与零星掺杂在里面的白色石灰外墙,半隐半显地藏在深深浅浅的绿树的环抱中,清晨、午间或黄昏,炊烟从一家家的屋顶升腾而起,间或有大人呼唤孩子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来,黄牛、黑猪、花狗、芦花母鸡的吵闹声被风吹去焦躁,所有的声音与整个村落融汇在一起,便多了些静谧。

家家户户赖以生存的房屋,在要翻盖或者新砌的时候,却是件漫长且辛苦的事,时间跨度之大,诸事繁琐之多,是极其挑战当家的爹娘老子能力的事情。许多当家的男人,就是因为在盖屋的调配方面能力欠缺,被自家屋里的女人轻易地夺取了当家做主的权利的。无论是男人当家还是女人当家,三间屋盖下来,不脱一层皮,瘦个十斤二十几斤,是很容易的事情。

这遮风避雨的三间房屋,就因为各自生活的差别,填充着迥然不同的甘苦与不能说出口来的内容。

大队小队里的村干部或者男人在外当工人的家庭,要盖屋了,多是托人赶着马车跑上三五百里路,从南部的山里拉回青石红砖,然后请来石匠与木匠,在空旷的地基地上,精精细细地敲敲打打上十天半月,先垫起一米或者一米二高的屋基,打上敞敞亮亮的实木门窗,装上晶莹剔透的玻璃,把个房子修得明亮而华丽;家里头日子稍微殷实或兄弟们多的,则会跑上三五里路,找一处不冒盐碱的红淤泥地,哥几个脱光了膀子,再招集几个平日里你帮我、我帮你的乡邻,哗啦啦一大帮子人,抽着九分钱一盒的“小金鱼”烟,喝着五毛钱一斤的大碗茶,耙泥、抬兜子、拓胚,会木工的自家兄弟连房梁、檩条、房檐一块就给做了起来,新屋三五个月,也能在男人们的号子声与鞭炮声中拔地而起了;家里男丁稀少或者清一色闺女的人家,日子过得又紧紧巴巴,雨季来临老屋不是东墙湿了一大块,就是西北角屋顶开始漏水,爹娘老子的眉头便随着屋外雨水的声音越皱越深,整夜整夜地坐在煤油灯下嘀咕起来,一到雨夜做爹的点着旱烟“吧嗒吧嗒”抽着烟,做的娘时不时侧耳听着风声,眼睛都不敢合一下。烟叶子抽下一簸萁,做爹的一拍大腿说:“总不能眼瞅着一家人砸在破墙下吧!妮她娘,咱也盖屋。”爹娘老子腆着老脸,东家借西家凑,买来人家扒屋退下来的旧砖让闺女们用瓦刀把旧石灰、泥巴打磨干净,求了这家求那家,喊上十几条汉子来,把个地基用夯夯实,把打磨干净的旧砖垒起七八十公分的屋基后,就停了工。剩下的日子,当爹的在后面推着独轮车,当娘的在前面拉着粗粗的绳子,闺女们大点的在家烧火做饭,小点的帮着爹抗抗锨、给娘擦擦汗,推上三五天,一堆土堆在垒好的屋基里,用铁耙和镢头把土堆扒拉开,掺上压碎的麦秆,做娘的挑来井水,当爹的脱光了脚丫连踩带耙,把一团泥和的软硬适中,然后赤着脚爬上垒好的墙头,做娘的端着破铁锅在下面往上装泥,当爹的在上面慢慢地用脚踩实。一堆土用完,再去推回一堆来。如此周而复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载,三间屋墙才能垒到上梁加顶,这时候不用去请,村上的男爷们也围上来,“吆嘿吆嘿”地把碗口粗房梁抬上去,铺上自家打的苇箔,用稀泥抹巴抹巴,合上瓦,一家人也就欢天喜地住进新房了。

盖屋的繁琐的诸多工序,如同十根手指般分不出哪一步更重要些。譬如打磨砖、打石头、打苇箔、和泥、和灰,譬如做房梁、做房檐、做木门、做木窗,譬如选地基、打夯、起屋基、垒墙、上房梁、封顶,每一步都需要精雕细琢。

盖屋最先要做的是起地基,在自家老屋的宅基地上翻盖或者让村里给新划一块宅基地,找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喊上十几个壮劳力,摆下烟,沏上茶,开始夯实地基。早有男人们轻车熟路地把几百斤的碌碡,用十几根麻绳结结实实地捆起来,然后再捆上一根木棍做扶手,八九个男人早早把棉衣脱掉,只穿着单褂子,脖子上搭着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在一个领夯人(喊号子)的指挥下,喊着响亮高亢的号子,打夯号子的词儿很是讲究,领夯人喊一声:“同志们加把劲喔~”八个男人一起用力,悠长地大喊一声:“咳吆!~”八根麻绳扯着那青石碌碡便飞起一人多高,领夯人喊一声:“同志们快放下喔~”随着八根麻绳一松,八个男人吐出一口气:“咳吆咳吆!”那碌碡在领夯人的着扶下落在松软的地上,砸一个深深的坑。等到一袋烟的功夫,打夯的男人们的大汗便顺着脊梁湿了衣襟,领夯人的号子就开始变成或者诙谐或者打趣的故事来,“小六子的头喔!”“咳吆咳吆!”“咋象个大碌碡喔~”“咳吆咳吆!”……或者“和平他媳妇喔~”“咳吆咳吆!”“脸真俊腚真白喔~”“咳吆咳吆!”……站着或者趴在旁边土堆上的看打夯的孩子们,也跟着领夯人的号子胡咳吆起来,被领夯人喊到的小六子和和平就在八个扯绳子的男人当中,不仅没有被喊到而生出些许不快,依然是跟着其余的人的节凑,用力把碌碡抬起、落下,原本松软的泥土,被一点点夯实、夯平。

除了打夯的场面热闹,还有脱胚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提前一天,就有六七个壮劳力,用铁锨、钢叉把红淤泥翻起来,洒上厚厚的碎麦秆,用水桶一桶桶挑来水,把碎麦杆和翻起的红淤泥浸泡起来。第二天天不亮,男男女女十几二十几口人就聚集到和泥的场地里,六七个壮劳力脱光了脚丫,挽起裤管,挥舞着钢叉把浸泡好的麦秆和红淤泥,不停地翻转踩压,只到麦秆均匀顺贴地与红淤泥和在软硬适中的泥巴,才伸直了腰杆,停下来抽袋烟,唠唠嗑;三五个壮劳力同样脱光了脚丫、挽起裤腿,腰上别着泥板、提着脱胚的模子,在空阔的平地上静候着;女人们负责抬布兜,两个人一帮,嘻嘻哈哈地一人扯着两根绳子,抬着盛满了新和好的泥的布兜,把布兜抬到负责刮胚的男人面前,把泥倒进模子里,男人用脚丫子把模子里的泥踩平整,然后用泥板把表面磨平,提起模子,一块土胚就做好了。半天下来,周边平整或者不太平整的地上,就排满了几千块土胚,只等着日头把它们晒透了,摞起来拉回家。

无论是石头屋基红砖垒成的大屋还是土胚垒成的小屋,上梁封顶都是全村人欢庆的日子。新做的房梁上,贴着“上梁大吉”的大红对联,房檐和门框、窗框上,还要贴上五彩的萝卜钱,等二三十个人把房梁架上垒好的墙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就在半空响起来,站在屋顶的男主人东一把、西一把,撒下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看热闹的孩子们早早地就等在房梁下,全不顾土坷垃砸到头上来的危险,纷纷趴在地上去抢糖,抢到糖的孩子,手里紧紧攥着抢到的糖,蹦蹦跳跳地蹿回家去,哄弟弟妹妹去了;没有抢到糖的孩子,在鞭炮的碎屑与土坷垃中间,不停地翻找,盼望能够找到一块或者半块被遗落的糖,来分享新屋封顶的喜悦。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6-22 14:17:15 +0800 CST  
二十三、剜野菜
春夏两季,鲁北的乡村里,从刚刚学会走路的娃娃,到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挎着红荆条编的篮子,去田间、地头、树下、河边剜野菜。乡邻们剜野菜,只有在初春时分,才端上饭桌蘸酱或者做成菜粥吃,更多的时候,剜回家的野菜是用来喂猪、喂兔子、喂鸡的。
开春化冻后,麦地的垄头里、河两岸的大堤上、村里村外的大树下、大路小路的边边角角里,一夜之间从枯草丛中、麦垄间、碎石缝里钻出了无数细细嫩嫩的小绿牙牙,毛茸茸、水灵灵的在尚有些寒凉的春风里探出头来。
春耕的地里,当家男人们挥舞着鞭子、手扶着铁铧犁在前面犁地,女人们和上了点年岁的男人们,跟在后面用铁镐、铁耙敲打着翻起的土坷垃。春耕是一件耗费体力的活路,再健壮的男人,忙碌上两个来小时,脸上也会冒起汗珠。这时候,扶犁的男人就会把牛卸下来,找一块青草露头的地,用铁橛子把牛栓在地上,任牛们自由吃草,自己则双手叉在腰上,扯着嗓子招呼周边地里扶犁的男人们:“二哥,过来歇歇抽袋烟!”“老三,来来来,喝口水!”女人们趁着男人们抽烟唠嗑的空档,随手抓起搁在地头的菜篮子和镰刀,冲进早就看好的、野菜密集的河堤或垄头。手脚麻利的女人们,蹲在地上,眼尖手快,等到男人们套好牛,差不多就能剜半篮子野菜了。等到中午男人们卸牛回家时,再冲到河堤或垄头剜一会,就能结结实实剜满一篮子野菜了。
回村的路上,男人们肩上披着灰色或白得近乎灰色的褂子,一只手牵着牛,一只手抽着烟,走在前面;女人们歪扭着腰身,胳膊上挂着沉甸甸的菜篮子,中间还会用粗壮或者纤细的胯骨左右交换地顶着。回家后,女人们直接把菜篮子搁在大门外的茅坑边,“唠唠唠唠”地呼喊着在猪圈里酣睡的猪,一大把一大把地扔到猪圈里。看着家养的猪“吭哧吭哧”吃得欢实,就飞一般转身回家,把菜篮子往墙角一扔,急急火火地做饭去了。
随着耕牛们“嗼嗼”地叫声在春耕地上响起,随着男人们鞭梢在空中飞舞,在清晨或者黄昏,不时有结伴而行的、手臂上挎着菜篮子的剜野菜孩子们,急匆匆走在陇上、参差不齐的队伍。
拖小带大剜野菜的童子军们,若是大清早被娘扯着耳朵喊起来的,穿着单裤单褂走在春风来,不免有些瑟缩。当哥哥姐姐的出门感觉到凉风习习,并不多话,一只胳膊上挂着盛着几把镰刀的红荆条篮子,一只手会把弟弟妹妹使劲拖到背风处,被陡然间拖一把的孩子,趔趔趄趄地走几步,就乖乖地躲进哥哥姐姐温热的身边,踢踏踢踏往田野走去。
偶尔,会有背着粪篓子低头走来的老者,与童子军们擦肩而过,若是熟悉的爷爷,会叮嘱为首的孩子:“大小,去台田剜菜吧,别去河南了,公路上歪倒了棵树,小心磕着碰着。”“二妮,护城河里今天放水了,别带着弟弟妹妹去河边啊!”
听到老爷爷的叮嘱,带头的孩子就会应承着,赶忙改道去往村东的台田。去往台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村东北角的解放沟河岸,平整的河岸有两米来宽,既能走牛车,又能推独轮车,只是解放沟到了春夏两季都会有或深或浅的黄河水,爹娘老子叮嘱孩子们,剜菜不许去河边走,孩子们就牢牢记在了心里,除非万不得已,一般都是抄小路去台田。通往台田的小路,只有半米来宽,被一双双布底鞋踩得油光发亮。早起的孩子们的,因为赶着剜满篮子后还要去上学,并不会带着弟弟妹妹走很远,就近找一个没水的排水渠,在倾斜的河堤上,把芙子苗、曲曲菜、婆婆丁、马扎菜,一一剜进篮子里。为了避免孩子们伤手,剜野菜的镰刀都是钝的不能再钝的镰刀,即使镰刀不锋利,在松软的泥土地上,也能够把野菜剜出来。即使这样,在哥哥姐姐忙着剜野菜的时候,小点的孩子还是会拿着镰刀惹是生非,不是这个把小蛤蟆的腿砍下来把更小的弟妹吓哭了,就是那个把自己的脚趾甲给磕疼了,哥哥姐姐们要时不时地停下来,哄哄这个,骂一声那个。等到菜篮子差不多满了,做哥哥姐姐的,就会扯起弟弟妹妹们,呼啦啦往家里跑去。
傍晚放学后,剜野菜的童子军们,就不会这么急火火了。虽然有剜野菜的任务在身,但是还是鲜少有人肯规规矩矩地埋头去剜野菜。大家大多会在村东头的场院里集合,早出家门的闺女们,喜欢在场院边上找一个麦穰垛倚着,有的两个脸对脸地翻绳子玩,有的蹲在地上拾石子玩,有的直接坐在麦穰上下方玩;淘气的小子们就不会这么安静了,不是几个人围在一起玩陀螺,就是两个人灰头灰脸地掰手腕摔跤,还有的拿着土坷垃你追我赶地混战。
等到玩得尽了兴,大家才三五成群跑到庄家地里,“吭哧吭哧”去剜野菜。小半天功夫,就能把菜篮子装满了。也有那贪玩且手笨拙的,等到小伙伴们都把篮子剜满了,他(她)的篮子里才只有半篮子野菜,老实厚道的孩子,就让小伙伴们先回家,自己剜满篮子才走;有些鬼怪机灵的,就找几根干树枝把篮子底架空,然后虚虚楞楞地把野菜盖上去,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回家。他们的篮子,不仔细看看不出端倪,只有提一下他们的篮子,才会发现篮子底下的猫腻。
挎着红荆条菜篮子回家的孩子们,若是实打实地剜满了篮子,自然会坦然地把菜篮子挎回家去,放在墙角,等问过爹娘猪和兔子还没喂,才把野菜倒进猪圈或者兔子窝去;那些鬼怪机灵作弊的孩子们,回家后并不直接进院子,而是先抓几把野菜,扔到院子外的猪圈里,顺便把篮子里的干树枝拿去,然后再把菜篮子挎进院子放在墙角,若是爹娘问怎么剜了这么点菜时,他们就说已经给猪们倒上半篮子了,这是留着喂兔子的。除非猪圈里的因为没吃饱饿得“嗷嗷”叫,他们的把戏很少被揭穿。
如果天已经黑下来,有谁家当娘的站在村头场院里大声吆喝自家孩子的小名,那定是没剜满野菜篮子的孩子们,还没有回家。
每个傍晚,村头总会站着一个或者两个当娘的,在夜色里大声地呼唤着。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6-22 17:43:35 +0800 CST  
二十四、下河
随着太阳不知疲倦地炙烤和雨水黑白交错地灌溉,田野里撒着欢茁壮的玉米、豆子们,在袅袅升腾的白雾缭绕里一夜之间盖住了地皮,伏里天也就到来了。
入伏,对当家的爹娘老子们来说,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看着地里的庄稼终于开始拔节,就如同看到了秋天一堆堆黄灿灿的丰收,喜悦伴随着期望,让男人女人们在家坐卧不安,天不等亮,当家的男人女人就高高地挽起裤腿,下地去了。庄稼们疯长的同时,草跟虫子也一起成倍地增长,只要地里能够进去人,只要两根大腿能够不深深陷进地里去,披着装化肥的塑料或者鱼鳞袋子相邻们,就去一头扎进庄稼地里,赤手拔草或者捉虫子。突然,一声响雷、一阵急风吹来,扑头盖脸的雨倾盆而下,乡间泥泞的小路上,不时跑过淋成落汤鸡的男人女人们。
若是谁家屋里头的房子,入伏前的几场不大不小的雨,让它显露了漏水或者摇晃的端倪,若是没有及时地修整,房子就有了蔫蔫地倒塌的危险了。住在屋里头的爹娘老子们,就开始日日夜夜紧锁着眉头,祈祷今年的雨水少一些再少一些。
一切忙碌和忧虑,都是爹娘老子们的事情,风雨和酷热对孩童和青年来说,无关紧要。甚至在雨季来临的前夕,还有一阵阵窃喜,终于可以借下雨之名,在家稍作休息了。况且伏里天的到来,爹娘老子再也没有理由阻止自己下水游泳了,而下水就是鲁北孩子们狂欢的节,是可以尽情挥洒大把大把闲暇和享受生活所赐予的快乐时光的极致。
一阵急雨之后,家家户户的排水沟里的水,便汇集到窄窄的胡同道里,然后聚集成一条潺潺有声的细流,分别朝着村外的湾里流去。雨还在下着,不时从谁家的门洞里,跑出个光着屁股的小子,在雨里欢天喜地地蹦蹦跳跳着,小脚丫子踩着雨水,追逐着去往水湾里。后面,会有披着盛化肥的塑料代的哥哥姐姐们,站在湾边上,照应着弟弟妹妹们在浅浅的湾里嬉戏。孩子们总是会有千奇百怪的玩法,不是几个人用手捏着鼻子,喊一声“一二三”,一起把头缩进水里比憋气;就是调皮的孩子悄悄使坏用双脚把湾水激起高高的浪花,水柱把脚后小伙伴刺得睁不开眼睛;还有些更小一点的孩子,两只手扶在湾边上,努力把小屁股翘起来,双脚用力拍打着水;七八岁的小子们,会用手轮番捧着水,浇在光溜溜的湾边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光着屁股往湾里滑。偶尔,会有谁的屁股或脚丫子,被石子或者碎瓷片划出血来,皮实的小子,用泥巴往伤口抹吧抹吧,嘘嘘几声后就又跳进水里继续玩耍;要是娇贵一些的闺女,就会撇着嘴不掉眼泪地哭几声后,在哥哥姐姐的叮嘱下,坐在湾边上,把两只脚丫伸在水里乱扑腾。
八九岁的大孩子,就不屑在家门口的湾里,跟抹鼻子孩子们一样,在死水里玩了。他(她)们会三五结伴,去村后面的河里,体验在流水里游泳的乐趣。
村后的河东西走向有两条,南北有走向有一条,三条河在村东北角处通过闸口的方式,汇聚在一起。紧挨着台田的河,略高一些,它从黄河老沉沙池而来,每到雨季从东往西而来的河水,穿过青石板铺的桥洞下的青石板,“哗哗”流进沿村后西去的一米半低矮的河面上;从北面而来的河水是才新沉沙池流来的,斜斜地与村后西去的小河相通;与南北流向的河成垂直角度的红旗渠,随然西部与别的河一脉相承,但是它只肩负着河北面三千多米农田的灌溉,因为没有出口,河里的水除了用机器往外抽,几乎是波澜不惊的,所以里面长满了蒲草和青苔。
乡邻们约定成俗,即使是只有十几米远,即使是只需过两座水泥小桥,大家也只是在村后的小河里下河、洗澡、游泳、洗衣服、饮牲口。
人们自觉不自觉就把村后的河水分成了两块区域,村东北角闸口处,因为其水深和水况复杂,是小子们和男人们下水的专属地;村里唯一的甜水井后面的河道,是闺女们和媳妇们下水的专属地。
入伏后,太阳一露头,早有高高矮矮一群男孩子,把衣服脱下来放在河边的草丛里,赤条条聚集在河道里,白条鱼般在清澈凉爽的河水里游来游去。更多的时候,喜欢刺激和冒险的男孩子们,不甘于只在河水里仰泳、蛙泳和潜水,他们会先尝试着从桥洞里随着流淌的河水,以横跳、竖跳、头朝下、脚朝下等各种姿势,跳进距离桥底一米半深的河水里。这样低矮的跳跃与刺激,很快就会让他们厌倦,先是有三五个水性好又胆大的,开始爬上桥头,一字排开站在水泥桥墩上,伸直双臂,潇洒地跃入水中。接着,越来越多的下水者效仿着,一个个白花花闪着水光的半大小子,在桥墩上做着各种滑稽、搞怪的动作,纷纷从离水面三米高桥墩上跳下去。
戏水的同时,不时有野生的鲤鱼、鲫鱼甚至白鲢鱼成群游来,有鱼群而来,对下水的半大小子来说,是挑战个人能力的事情,谁也不甘人后,纷纷在河水里追逐鱼儿们。半天下来,总会有身手矫捷的小子,捉到大大小小的鱼。等到玩累了,半大小子们会集体跑到河岸上,脚踩着灼热柔软的沙土,用双手使劲拍打着挂满水珠的屁股,任微微吹过的风和毒毒的日头,把身子吹干,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短裤背心穿上,特别是当天捉到鱼的小子们,回家的路上便比其他人小伙伴,多了些趾高气扬地气势。
随着夜幕的降临,时有青壮年汉子们,拿着毛巾和肥皂,往村东北角的小河走去。在热浪簇拥着的夜里,白天属于半大小子们领地的河道,成为了男人们欢聚的地方,爽朗的笑声与水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相比小子们的张扬和野性,闺女们就内敛和稳重了许多。吃过午饭后,三五个闺蜜一人抱着一个盛满了全家人衣服的大面盆,在一堆脏衣服旁边,还会装着毛巾、干爽的衣服和肥皂、洗衣粉。来到河边后,大家先伸长了脖子,四处看看有没有闲人,把毛巾和干爽的衣服放在草丛里,脱下凉鞋,端着盛满衣服的面盆,穿着衣服走进水里去。裤子浸水后,紧紧地贴在闺女们的身上,她们没时间理会这些,把盆里的衣服浸湿并揉搓后,再把因为浸水后沉重许多的面盆,端到河边,打上肥皂或洗衣粉,任打了肥皂的衣服在太阳下曝晒,一转身冲进河里。在水下,把褂子和裤子脱下来,穿着花裤头和花背心,一点点放松下紧绷绷的身体后,在温暖的河水里游泳。随着大大小小同伴们的加入,河道变得热闹而喧嚣,不时有水性好的,在一米多深的河水里,顺着河道朝远处游去;水性差一点的,不敢往深处走,只在一米深以内的河水里学狗刨;刚学游泳的,还会手里擎着面盆,借助面盆的浮力让身体在水里飘起来,实现往前游进的目的;偶尔也会有水性极好、性格泼辣的,憋一口气,箭一般越过三五米深的河水,潜水到六七米宽的河对岸去。游上半个来小时,闺女们就会把湿湿的褂子短裤再穿上,把糟着的衣服拿到河边,擦抹了肥皂或洗衣粉的衣服一进入河水,黑褐色的泥水,就散漫开来,慢慢地随着流动的河水,流走了。不时,有谁正在冲洗的衣服,顺着河水漂向下流的突发事件发生,还在水里游泳的人,就会游几下,把她的衣服给拿回来。等到晌午快要过去的时候,闺女们早把带来的脏衣服洗完,大家你挡着我、我挡着你的,把裤衩和背心脱下来,急急忙忙擦干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而后,有说有笑地回家晒衣服去了。
等到晚饭后,白日里忙着下地干活的大闺女、小媳妇们,在伙伴的催促声里,端着脸盆和洗漱用品,一起去往村后的小河。在黑夜的掩盖下,女人们大胆地把外衣脱下来,穿着宽大的内衣试探地走进河里,河水在夜色里幽静而清凉,波光粼粼之下,女人们极少会冲动地去深水里,大家都聚集在一米来深的河水里,洗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和青春饱满的身体。间或,有窃窃的私语与笑声,从某处响起后又跟着流水,漂去同样黑幽幽的远处。而后,是一个个有力地胳膊,挥动河水的声音,宁静而欢快着。
这清澈而充满了生机的河水,许多年里,便是鲁北乡邻们天然的澡堂和青年们恣意青春的游乐场。也正是因为黄河水经年不息的滋润浸泡,生活在鲁北平原的乡邻们的身心,才有了绵绵不绝的蓬勃和茁壮。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7-20 14:29:27 +0800 CST  


下河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7-20 14:30:50 +0800 CST  


女会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7-20 14:31:11 +0800 CST  
真好,终于会发照片了。
以后顺便把照片发上来,会更有感觉。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07-20 14:32:03 +0800 CST  
二十五、摸知了猴

小村里上百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种着柳树、槐树、榆树、杨树、枣树等各种各样的树,随着夏天的到来,树们开始茂盛地伸展了枝叶,随心所欲地努力生长。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深绿、墨绿、黄绿、嫩绿、粉绿相映成趣,或长蛇样曲折蜿蜒,或山峰般连绵起伏,或哨兵般傲然独立,或牛羊般追逐嬉戏。
随着夏天来临的,还有枝头鸣叫不歇的知了和夜晚才爬出洞穴的知了猴们。
在鲁北乡村,自古就有着歇晌的习惯。天不亮就下地干活的爹娘老子们,中午回家匆匆啃一个窝窝头,喝几碗绿豆汤,便鞋子也不脱地歪在炕上,沉沉睡去。半大孩子们,自然不肯乖乖随着爹娘老子歇晌,早有心智深远、手脚利索的孩子,从娘或者婶子大娘拆下来不用的蚊帐上,索要来一块蚊帐布,央求姐姐们帮忙或自己动手缝成碗口大的布袋,口袋的一头是封闭的,另一头做成能穿入铁丝的拇指肚宽的边,找一根旧铁丝穿上空袋,再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一根套知了的布袋就做成了。趁着爹娘老子们歇晌,三五个小伙伴,有的扛着竹竿,有的拿着空空的罐头瓶子,浩浩荡荡地往树林子走去。    负责套知了的,总是要回过头去无数次叮嘱身后的小伙伴,不要吵,小心知了吓跑了。而跟在后面的小伙伴,也都会听话地用手捂着嘴巴,高抬着脚,小偷般轻抬轻落着,头往后仰着,一双双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寻找隐藏在树叶后面的知了。
有谁发现了知了,会打着手势,用哑语告诉负责套知了的伙伴,负责套知了的会小心地探过头来,仔细地围着树看一小会后,目测一下竹竿够不够长,然后很小心地举着竹竿把布袋迅速地盖上去,受了惊吓的知了,正要展翅飞走,但是已经一头扎进了布袋里,小伙伴拥上去,把翅膀震动不已的知了放进罐头瓶子里。簇拥在身后的伙伴,不一会就把脖子仰酸了,除了负责拿罐头瓶子的,其它的孩子早就耐不住这枯躁,捉两只天牛或逮几只毛毛虫,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各自玩起来。
屁股后面没有了捣乱的,捉知了的会越来越得心应手,不大一会就能逮满一罐头瓶子。其实,逮来的知了,极少有人会炒来吃,孩子们只是喜欢捉知了的过程罢了。
成熟的知了,头、胸和尾巴早已经换上了黑褐色坚硬的壳,就连它背上那块原本丰腴的瘦肉,也已经老去,炒熟了掰开一看,一根根粗粗的肉很有苍蝇幼虫的模样。故而,逮回来的知了,不是被小伙伴们给解剖了,就是掰下翅膀后,回家扔给老母鸡们去一饱口福。
晚间,当太阳一点点西去,直到落到西山脚下,早早吃饱饭的孩子们,就拿着玻璃瓶子,成群结队往屋后的树林子聚集了。有些眼睛好使的,会在地上寻找那些绿豆粒大小的洞洞,看到洞口薄而深邃,就拿一根干树枝,轻轻把洞口拨拉开,若是洞口大拇指那般粗,且洞洞是直上直下的,俯下身子用树枝或者手去触摸,就能摸到一只蠕动着的知了猴;若是洞口虽然也是绿豆粒般大小,用树枝拨拉的时候,那洞口立时变得太大或者太小,或者洞口并不垂直往下,而是斜着通往别处,这时候有点常识的孩子,是不会轻易把手或树枝伸进去的,一不小心洞里窜出一只老鼠或者爬出一条蛇来,虽然不会伤着,但是吓也会吓个半死的。
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地上的知了猴洞口,就很难找到了。这时,大家便都把视线,集中在一棵棵树上。因为夏天雨季的来临,树下的杂草也越发茂盛,里面飞舞的蚂蚱、休憩的蚊子和酣睡的青蛙、蜥蜴,不经意间就跑出来,飞快或者缓慢地爬过脚背,在不时惊叫和跳起的慌张里,看到眼前的树上有黑黝黝往上爬的,大家便会伸手去摸。当随身带着的玻璃瓶子里,渐渐装满知了猴,摸知了猴的,就会满心满心地欢喜着;若是转了好半天,自己的玻璃瓶子里还只有三两只知了猴,爬来爬去,摸知了猴的便会焦躁起来。
要是有兄弟或者长辈跟着,这时候大家就会商量着换一个人少的地方,去摸知了猴了。急切地想要摸到更多知了猴的人们,甩开大步,朝着村前三里外的公路而去,在公路的两侧栽着两排三五人也抱不过来的白杨树,顺着公路往东走二里路,还有村子那片生长着几万棵柳树的树林。在那片茂盛的树林里,就是最不会摸知了猴的人,一晚上摸个三五十个,也是轻而易举。只是,那生长着一尺多高茅草的柳树林里,生存着野兔、大蛇和更多动物,如果不是穿着高筒的雨鞋,就连大老爷们,晚上也不敢轻易进去。
涉远来公路上摸知了猴的人们,交错着围着一棵棵高纵入云的白杨树,寻找着知了猴,时常在一棵白杨树的一面或者几面,就会爬着好几个知了猴。那是一条地市通往省城的省道,两车道的泊油路上,好半天才会驶过一辆汽车,汽车的灯光明亮而深远,在黑暗中摸知了猴的人,借着汽车大灯的照亮,能够清楚地看到树上的情况,亮如白昼的光亮,让白杨树上的知了猴尽收眼底,一辆汽车驶来,能多摸好几只知了猴。因此,如果公路的远方若隐若现地驶来一辆汽车,摸知了猴的人群就开始兴奋着、盼望着。
夜色越发浓了,早早躲过人类爬到树上的知了猴,有的开始颤动着蜕去旧皮囊,有的努力往更高的树枝爬去。眼睛明亮的摸知了猴的人,不会因为知了猴开始蜕变,而放弃对它们的渴求,越来越多蜕变到一点、一半或者大半和全部蜕变完的知了和知了猴,被装进玻璃瓶子里。那些爬到踮着脚尖也摸不到的树枝的知了猴,会被一根树枝或者爬上树来的手,扒拉下来,然后被装进玻璃瓶子里。
在露水开始沾湿枝叶时,满载而归的乡邻们捧着沉甸甸的玻璃瓶,踩着松软的土路,惬意地回家。
第二天中午,不时有豆油烹炒知了猴的奇香,从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飘出。一碟碟鲜香酥脆的知了猴和刚刚蜕变好的知了,在乡邻们的舌尖化为幸福和美好。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5 21:27:43 +0800 CST  
@1314在梅边 59楼 2013-06-22 14:15:38.0
那我要继续努力,争取写出跟标题一样好的文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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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爷滴柳大麻 67楼 2013-10-29 09:36:13
文字也不错,只是标题更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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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请多指教!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5 21:28:32 +0800 CST  
@一束干花 68楼 2013-10-29 16:12:00
写的真好,留个记号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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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故乡旧事,只怕忘记了,写出来留作纪念。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5 21:29:15 +0800 CST  
二十六、哭坟

在鲁北的故乡,一直延续着娘家有后辈,闺女们不上坟的习俗。
初冬的午后或者黄昏,村头的田间小路上,时有行色匆匆的、头上用蓝白相间的毛巾打着包头的妇人,一只胳膊的臂弯里挎着蓝色印花布的包袱,一只胳膊左右摇摆着,弓着腰身,从远处而来。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娘家早已经没了亲人、远嫁他乡的老闺女,来给过世多年的爹娘老子上坟来了。
这些回娘家的妇人,因为没有了亲人的陪伴,显得萧索而凄凉。更因为多年不回来,村里年青的媳妇和孩子们都不认识她,虽然是走在生养了自己的土地上,她们依然如同去到陌生的他乡,多了一些凄惶和茫然。
这些妇人,如果不是遇到沟沟坎坎,谁会巴巴地跑上十几里、几十里、几百里甚至上千里路,回来给爹娘老子上坟的?谁的肚子里不是堆积了说不尽的苦楚和伤心?
有些见过世面的妇人,在瑟瑟的秋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泥土,来到埋葬着爹娘老子们的祖坟里,打开包袱,摆下锡酒壶、摆下点心饼干或者苹果,背着风用火柴点燃厚厚一叠黄裱纸,等到黄裱纸化为黑色的蝴蝶,随着秋风袅袅在杂草丛生的坟头飞舞,把从家里带来的酒浇在地上,一个长头磕下去,然后放声痛哭。这时候,刚刚还有板有眼支撑着的妇人,双膝跪在黄土地上,身子战栗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抓着坟边的黄土,如同抓着爹娘老子的胳膊般,紧紧地抓着,不停地摇晃着,哭唱着:“爹啊娘啊,狠心舍下俺去享福了爹娘啊,恁咋扔下恁苦命的闺女在这个世上受罪……”
在收割了庄稼后空阔的田野上,妇人的哭声悠长而悲切,妇人似乎要把积攒了一年或者几年的不如意与委屈,一股脑儿哭诉出来。原本跪着的双膝,不一会儿光景,就因为疲惫而改成伸直瘫坐在坟前。有在周边放牛或者拾粪的乡邻们,听到哭声,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谁家出嫁多年的老闺女。热心肠的乡邻们,来不及回村去喊别人,就匆匆翻沟越壕地小跑而来,嘴里亲亲热热地喊着大姑、三姐、他妹妹之类的称呼,去拉扯劝解哭唱的妇人:“别哭了,哭哭松缓松缓就好,在风道里哭久了小心伤着身子。”哭得正起劲的妇人,并不能很快就止住哭唱,在娘家人的劝解下,总要再哭上那么几分钟,才能够在娘家人的搀扶下,爬起来。眼睛红肿的妇人,站在爹娘的坟前,如同站在家门口般,跟来人热络地寒暄着、聊着村子里的七姑八姨三大爷刘婶子们,这时的妇人眼角的泪痕还清晰可见,眼眶里也时不时地挂着泪珠,但是聊着聊着你执着我的手,我扶着你的胳膊,,还是会努力地挤出一点笑意来。这样受劝且不固执地哭到死去活来的妇人,是知书达理的女人,也是识时务的女人,虽然没有了爹娘老子、娘家也没有了什么亲人,但是妇人自己的体面还是要的。来娘家哭坟,半是来祭奠爹娘,半是借着哭坟的缘由来娘家门上看看,慰藉一下自己想这块土地、这些人的热望。哭过、聊罢之后,妇人拍打拍打身上的沾满的黄土,把蓝色印花布包袱叠吧叠吧,装进口袋里,如同来时轻灵地挥手离去,直到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还有些妇人,在踏上隶属娘家小村的道路上的一刹那,那只摇摆的手臂突然就掩起脸面,如同打开了开关的老式留声机,嘶哑着嗓子开始有节奏地哭唱起来。哭唱的内容的丰富而各不相同,无非是在悲凉、哀婉的曲调里,填上 “俺那再也见不到面的娘啊、狠心舍下俺的爹啊……恁怎么不管俺了……”之类的自家悲痛。或许是走在故土的原因,用手掩面的妇人,虽然一只手儿捂着热泪滚滚的双眼,脚步并不曾放慢,只是在边哭唱边行走的过程中,偶尔会被一块半头砖或土坷垃绊得打一个趔趄。妇人摇一摇、晃一晃后,站稳了脚跟,继续朝着野外埋葬着嫡亲爹娘老子的坟地走去。
未等到爹娘老子的坟前,哭得眼睛朦胧的妇人,就双膝跪地,一路拍打着坟前的黄土,一路往前爬行。这时的妇人,心里存着无处可诉的委屈太久太多了,她们甚至忘记了此次来看望爹娘的目的,直接把臂弯里的蓝色印花布包袱往旁边一扔,四肢着地匍匐在坟前,嚎啕大哭着诉说着,似乎这个世上除了来爹娘老子坟前,她再也没有一块能够恸哭、倾诉的地方,她来哭坟的理由简单而直接,她在人间所受的千般苦、万般难,都是爹娘老子狠心舍下她的结果,她哭诉的过程中,无数次的诘问做古日久的爹娘老子:“狠心的爹娘啊,恁们咋不带了俺去呢?”其实,如果真得这时候,爹娘老子要带她去了,她反而会惊恐地连滚带爬跑掉了。因为妇人真切激烈的哀嚎和悲痛,不仅把放牛的、拾粪的人招来,而且还会把离着她家祖坟近一些的、在家做针线活的女人们招来,当娘家人们慢慢围拢过来时,已经哭到精疲力竭的妇人,如同打了鸡血般恢复了气力,一轮更巨大、更悲壮的哭唱,才刚刚拉开序幕。
围上来劝哭坟妇人的乡邻们,这个扯着妇人的胳膊,那个抱着妇人的腰,大家一起用力,妇人还是撒着欢、打着滚在坟前哭唱,不一会头上的包头的毛巾掉下来了,褂子扣子也被拉的歪歪扭扭,直到村里有威望的长辈老人来了,连呵斥带哄劝,满脸、满身沾满了黄土妇人,才用包头的毛巾擦着脸站起来,泪水涟涟地跟来劝她的娘家人说:“谁家像我这么苦命,老来老去,连个娘家门都没有了……”直说的围着她的乡邻们,也跟着红了眼圈。妇人才一路抹着眼泪,歪歪扭扭地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嫁到邻村的刘家七姑,娘家还有四个兄弟、八个侄子。与别家出阁的闺女不同,刘七姑隔上那么十天八天,总要迈着小小的解放脚,沿着村后的解放渠河堤,半哭半唱地从村头而过。刘七姑从来都不回哥哥家,只是颠着小脚一路哭唱,一路去往爹娘的坟头。刘七姑的哭唱数年不变:“都说是爹娘是‘儿子的江山,闺女的饭店’,这墙倒屋塌了让俺去找谁喊冤……”说来刘七姑也十分地可怜,婚后生了两个儿子都是精神病,老伴在她三十岁的时候又出意外出世了。刘七姑屋没有半间,瓦没有一片,一天还不知道要挨不懂人事的儿子们多少遍打。对妹妹刘七姑的哭坟行径,虽然刘家四兄弟屋屋女人有微词,但是哥四个多少年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任刘七姑去爹娘的坟头。
所以,在很多年里,无论是清晨、午后还是黄昏,在鲁北的乡间小路上,经常会看到一个摇摇摆摆的老妇人,边走边哭边唱。
这就是刘七姑了。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5 21:30:59 +0800 CST  
二十八、种麦子
鲁北平原,盛产粮食与各种经济作物。每年秋天来临时,包括学校、小作坊在内的所有部门,都会给农活让路,一律放假收秋。老人们经常说:三秋没有一夏忙,三夏没有一秋长。
这就是说,从玉米棒槌开始黄皮到小麦播种下地,时达近两个月的收秋,忙碌而紧张。但这种忙碌和辛劳,对我世世代代有着家家户户养着牛、骡子、马的鲁北乡村的乡邻们来说,屋里头有牲口、有地排车、有三五个孩子,田地里有长势喜人的玉米、大豆、高粱和棉花,再漫长的秋天,也是充满了喜悦和满足的。
男人们把粮食、柴草和一切能够搬回家的东西都用牛车、推车、用肩膀搬回家后,就开始把青草、枯树叶与猪粪混合在一起,经过盛夏发酵沤了大半年的大粪,一车车拉进腾空的庄稼地里。
割去玉米秆、豆秆等覆盖在身上的植被后,土地如同揭开蒙头红的新娘般羞涩且圆润。
家里有牛车、马车或者驴车的男人们,套好车,招呼跟车的半大孩子一起,呼哧呼哧一鼓作气,把地排车装满,然后把两把铁锨插在粪车上,撩起衣襟擦一把汗,便高挽着衣袖,在胡同道里、在大街上、在河堤上、在逼仄的陇上挥舞着长长的鞭梢,粗声粗气吆喝着牲口往自家田地里奔去。跟车的半大孩子,空着两只手在后面一溜小跑,若不是紧赶慢赶,还会被落下好远。三五趟下来,牲口们便打着鼻笛,呼呼开始喘粗气;男人们的额头、背上也滚下汗珠。跟车的半大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粪车后,隔上六七米路,就要把大粪顺着地边卸成一个小小的粪堆。
原本还有些潮湿的大粪,经过风吹与装卸,变得松散而温顺,紧跟在牛车后的女人和孩子们,弯腰用铁锨一铁锨一铁锨把大粪均匀地撒在地里,小半天功夫,就如同给土地披上了灰黑色的纱幔。
家里没有牲口的人家和地里进不去地排车的人家,就只好用手推车来运粪了。家里的壮劳力,清早起来,就找出穿着最合脚的布鞋,脖子上搭一块擦汗的毛巾,给独轮车的橡胶轮胎充足气。在两根车把上拴上车袢,在独轮车的两边一边捆上一个红荆条编成的粪筐,而后开始用铁锨往粪筐里装粪。等到粪筐装得满满的,冲着院子里高喊一声:“走咯……”早就十七八岁的孩子或者媳妇跑出来,在独轮车前用绳子双着拴一个拉绳。
就这样,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独轮车走在胡同、大街或大道上的时候,除了上坡时在前面拉车的需要使把劲,绳子基本都是弯着的。独轮车承重后的惯性与推车人双臂的力量,已经把独轮车推得轻松而平稳。每次独轮车推到了地头,推车的都要先放下车把,歇口气。稍作休整,推车的汉子往两只手上吐两口唾液,弯腰大喊一声“起”,便卯足了力气,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冲去。这时负责拉车的,也把拉绳背在肩上,听到一声令下,使劲弓着身子,艰难地往自家土地的深处,努力走去。留在独轮车后面的,是一条深深的、弯弯曲曲的车辙和两深两浅四行脚印。一车大粪卸完后,当爹或者当大哥的把独轮车推到地头,要么让拉车的坐到粪车里推着,要么让拉车的推着空车,两个人悠闲地开始第二趟行程。
撒完粪后,先要浇一遍透地的蒙头水。秋高气爽,三五天土地就半干不湿了。这时,男人们开始把铁铧犁、氰胺、尿素、扒犁、铁扒等物件,装上地排车,车上除了肥料和农具,还会有屋里的女人、孩子、水桶和零七零八的东西。一家人来到地里,女人坐在地头哄孩子,男人们熟练地卸了车,用皮绳把牲口套进铁铧犁上,如果上年犁地是从中间开始的,当年就要从两个地边开始下犁;如果上年是从两个地边开始的,当年从中间开始下犁。种地的老把式七爷常说,这样犁的地平正,泥土是活的,如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下犁,地不平是次要的,几年下来,好好的地就给侍弄死了。大家犁地的时候,七爷常倒背着手,到处转悠,七爷常挂在嘴巴的话就是:“你糊弄地,你以为地就不糊弄你?”
当男人们赶着牲口,扶着铁铧犁笔直地朝着土地的另一端缓慢走去时,女人把孩子放在地头,举着镐头在后面,把犁起来的土坷垃,一一打碎。
半天下来,地犁好了,男人抽一袋烟歇口气,喝几口凉开水,就开始给牲口换下铁铧犁,再换上铁扒犁。男人站在铁扒犁中间的两根木板上,双膝微微往前弯曲、身子外后仰着,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抓着缰绳。当牲口拉着铁扒犁往前走时,站在铁扒犁上的男人,双腿交错着用力,铁铧犁随着男人的节奏,左右摇摆着在刚刚翻起的土地上起舞。铁扒犁把土地扒两遍后,乡邻们还是对土地的平正与松软不甚满意。男人们把牲口用一根铁橛子拴在河边吃草,而后跟女人和孩子一起,用铁锨、铁镐、铁扒把细如玉米面的土地,再一寸寸扒平整。
晚上回到家,女人做晚饭的功夫,男人用乐果把小麦种搅拌均匀,放在家畜和孩子碰不到的地方晾着。然后揣上一盒块把钱、带过滤嘴的烟,来到走得比较亲近的农把式高手七爷、刘叔或三哥屋里,告诉他们明天或者后天要播种了,请他们来抓种子或扶篓。被请得人,根据自家和左邻右舍耕地的进展情况,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集体播种。
到了预订好的那天,一清早,三五个汉子就拉着木篓、拌好的小麦种,一起出发了。男人们走后,排在一个播种的人家的女人,便开始在家和面、烙饼、炒菜。
播种的汉子们,到了地头,把早就选定的最老实的牲口给套上木篓,年轻没太有经验被安排负责牵牛,双臂有力且经验丰富的壮汉负责扶篓,最资深的老把式负责抓种子,其余人在一边蹲着看。赶着牲口走上三五米,大家就要先停下来,有老把式扒开地看一下,种子播的深浅和细密,根据观察的情况调试木篓入土的深浅与种子的多少。播一个来回,起初扶篓的壮汉就接替了老把式去抓种子,另换一个有经验的汉子来扶篓。
播种的三个人一头牲口,在暮秋的薄雾里,慢慢地往前移动着,老把式不时走进地里去,扒拉开刚播好的种子,观察着、监督着。地头上的男人们,抽着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这场景,如同一幅水墨画般,宁静而从容。
当太阳从东方一点点升起,穿过丝丝缕缕的白雾,洒在鲁北平原时。女人带着孩子,正沿着河堤,提着瓦罐、挎着竹篮,往麦地走来。跟在女人身后连蹦带跳的孩子们,这个举着两棵葱,那个提着一塑料桶水,且走且停。走几步,女人就停下来,招呼一声贪玩的孩子。
当女人把早饭送到地头,三亩地的麦子已经基本播完了。在女人殷勤地招呼下,老把式先坐下来,喝一碗玉米碴子热粥。等到男人们齐呼啦地围上来,油饼的香味、辣椒炒鸡蛋香味掺杂着大葱的辛辣,在男人们嘶啦嘶啦的唏嘘声中,浓郁地在秋日清晨的地头,打着滚飘飘荡荡。
站在地头,眺望着黄色木板般平正的土地上笔直麦垄,所有的人,都心怀着对来年丰收的希望和梦想。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7 22:55:38 +0800 CST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07 23:14:10 +0800 CST  
@柳大爷滴柳大麻 76楼 2013-11-08 10:21:38
又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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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一如既往地支持!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17 23:20:06 +0800 CST  
二十九、学车

在几乎横跨五十年的时长里,自行车都是鲁北地区主要交通工具。
六十年代,除了在外工作多年、且已是某百货公司党委书记的父亲,有一辆大国防自行车,整个村的乡邻们,都是步行着赶集、上店。据说,那辆曾经被全村人引以为傲的自行车,曾经被很多人说媳妇的时候,挂在嘴边上:“恁可知道俺们村那辆锃新崭亮的大国防吗?恁可知道骑那辆大国防车、穿中山服的大干部吗?那就是小谁他四爷爷家他大叔。恁考虑考虑吧,家里要是没点家底,能骑上省委书记才骑得起的大国防吗?”乡邻们以为省委书记也骑大国防自行车,就跟乡邻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国务院总理每天都吃白面馍馍、喝猪肉炖白菜汤那样,无从考证只是想当然地臆想。但这阻挡不住大家对国家干部的盲目崇拜和敬仰,媒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亲事基本就成了。
到定亲娶媳妇的时候,面对亲家要看一下大国防车时,主家就高深莫测地推诿说:“他叔当那么大的干部,忙着呢!还是让他大婶子来屋里头坐坐吧!”
那辆大国防自行车时价147元人民币。而彼时人民币的市值是:娶一个媳妇20元人民币,盖一幢七尺明的五间胚屋30元人民币,超过百元就是巨额花费了,也难怪乡邻们把那辆大国防自行车看得那般重要了。
随着生活一日好过一日,手里慢慢有了余钱,乡邻们开始托亲戚、找朋友,四处张罗着买自行车了。谁家买来了崭新的自行车,半个村子里的大人孩子就围了上来,孩子们基本都是眼巴巴地在远处看着,偶尔有年长一些的男人,摸一下车把,拍拍车座,男主人就急乎乎地把小金鱼牌的烟递过去,招呼着:“二哥、三叔来来来,先抽颗烟。”
主家的女人无人处,早就嘱咐好了自家屋里的孩子们护着自行车点:“小心看着了,要是被谁摸脏碰坏,小心你们的狗头!”有了娘老子的叮嘱,负责看车的孩子瞪着小眼盯着看热闹孩子们的风吹草动,看哪个有往前靠近的倪端,早就双手插着腰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挡在“嫌疑人”面前,怒目圆睁地死死盯着他,以防其寻衅滋事。但是对长辈们又摸又拍自家的爱车,却是敢怒不敢言的。只能在心里发着狠,不时歪了脖子,拿眼白恶恨恨地白几下那不识趣的大人。
新车买来之后,当家的女人拿出早就买好的彩色塑料带,一点点把车大梁、车架子、车前叉与车后叉紧紧地包裹起来;把各色的花布拼凑,手工缝制的车褡裢,用麻绳捆好;然后把手工缝制的车座套,也套在车座上。一块块巴掌大的花布不是女主人做褂子剩下的新布头,就是屋里孩子们裤子、褂子穿着小了布料依然还结实的布片,偶尔还会有男主人灰色咔叽布衬衣剪下来的布条,掺杂在红红绿绿的花布中间。如此这般,被包含着全家衣着元素的饰品装扮完毕后,自行车立时变成了与主人家一体的个性自行车了。
新买了自行车的人家,晚间或者午后,爹娘老子在前面推着后车座上绑着扁担或者木棍的自行车,踩着坑洼不平的小路在前面“扑哧扑哧”走;后面衣着干净利索、鞋子贴实跟脚的十六七岁或者二十来岁闺女小子,几乎是雀跃着跟随。因为年轻而充满激情的脚步,激动而欢快地跳动着,不时因为超过了爷娘老子的稳中缓慢,差一点点撞上自行车的后车轮,年轻矫健的身子,空闪着摇晃几下后,依然按捺不住满腔的激动。
从一出大门开始,对门的婶子大娘、街头的三爷七奶,就跟推着新车的爹娘老子打招呼:“他四叔,他五嫂,这是去学车呢?”“哪里哪里,都这把年纪了身子骨不灵活了,是让小青、小柱他们学车,俺给他着扶着扶去。”从自家大门出来,就这么跟左邻右舍打着招呼,穿过小胡同,绕着村子里唯一的大街走一圈后,才去往村头的场院。就在这一路招摇的过程中,屁股后面早就跟上了长长一溜抹着鼻涕的孩子,一个个瞪着滴溜溜转的小眼睛,你碰碰我,我戳戳你地一起去看学车。
三五十米宽阔的场院,是村子里四个生产小队打麦子、晒粮食的场所。在村子的西北角、东南角与村南边,分别有三个场院。为了能够引起乡邻们的注意,买了新自行车的人家,几乎都心照不宣地舍近求远,去往村子东南角二队、四队紧挨着的场院。
来至在场院边上后,推车的爹娘老子就要自行车把交给跟在后面的闺女小子手里,并不离开,而是双腿宽宽地劈开着,两只手牢牢地扶着自行车后座;接过自行车车把的闺女小子,火急火燎地骗腿就骑上自行车,双手双臂因为用力而变得僵硬,两个屁股蛋随着双脚的用力,左歪右斜着,屁股上面的腰杆似乎不是自己得了,与屁股成反方向歪扭着。自行车以其不能承受的扭曲度,划着“Z”字,着扶着车后座的爷娘老子,叉开着双腿,寸步不离地小跑着。一不小心,自行车就歪向一边,车上的人吆喝着就摔下车来,着扶的人虽然没着扶好,但是自行车并不会摔倒在地上,后面牢牢拴着的扁担或木棍,会让自行车虽然倾斜但不至于直接歪倒在地上。场院边长围观的抹鼻子孩子们,专心地观战,看到学车的不小心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大家就嘻嘻哈哈地笑半天。
学车人并不会沮丧气馁,从地上爬起来,执着地继续学骑车。不一会功夫,车上车下的两个人,就都累出了一身热汗。爹娘老子气喘吁吁地责备闺女或小子愚笨,闺女或小子低头不语,心里在埋怨爹娘老子太小心。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着扶的身体再好也累得不想迈步,学车的脸上流着汗还是兴冲冲,爹娘老子就一个个蒙古包般用泥抹了圆圆顶子的麦瓤垛里扯下一把麦瓤,一屁股坐在场院边上观战;没有了着扶的,学车的不再冒冒失失地直接骑上去,而是左脚踩在自行车脚踏上,右脚在后面点着地,尝试着溜车。在点点戳戳之间,小半天功夫,基本就能从起初半米一踩地到溜上三五米才踩一次地了。
远处看热闹的小屁孩们,看学不到学车人出丑,开始蹲在、跪在、坐在地上,玩起纸牌或者下起方来。倒是学车人的爹娘老子,看着闺女小子还算争脸,开始大声鼓励着:“不孬不孬,再练两天,就能骑上去了。”
学车的人,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的学骑车,基本就能捆着扁担或木棍,在场院里转着圈潇洒地飞驶了。有些平衡能力好的,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解下后面的扁担好木棍来,骑车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行走了,只有到了村子里,才怕不小心撞了人或碰在墙角把车摔坏,下来推着往家走。
等到村里基本家家都有自行车的时候,学骑车就不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情了。那时候,一到寒暑假里,就有一个胡同里三五个七八岁的孩子,推着比他(她)还高半头的大金鹿自行车,在离家最近的场院里,你追我赶地比赛学骑车了。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别说是坐在车座子上双腿够不到自行车脚踏板,就是骑在横梁上即使努力地外扭着屁股,也够不到自行车脚踏板。但这都不是困难,对疯迷上学骑自行车的孩子们来说,双手只要能够到车把,右腿从自行车大梁下面斜穿过去,一样能把自行车骑得风驰电掣。
在那个物质匮乏、玩具是奢侈品的年月,鲜少有七八岁的孩子,不是先歪扭着屁股,从大轮自行车的大梁下开始自己骑自行车生涯的。技术更好一些的,还会踩着脚踏板上面的车轴,骑到大梁上去,两只脚尖交错着拨拉着脚踏板骑车。
在许多年里,午后或者黄昏,都会有一群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孩子们,叫嚣着,呼喊着,或歪扭着厚厚的棉衣紧裹着粗笨身子,从大轮车大梁下一耸一耸地骑行的女孩;或高高地骑在大轮车横梁上,单薄的两根小腿交错着双脚拨拉着脚踏板小子;或双手脱把双脚用力,趾高气扬地勇往直前的少年,就那么不管不顾,横冲直闯地穿街过巷。
在这些狂奔的孩子们身后,是袅袅升腾的炊烟和鸡鸭鹅们此起彼伏的鸣叫。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3-11-17 23:22:29 +0800 CST  
@1314在梅边 24楼 2012-08-28 17:23:34
九、出夫
初冬季节,公社和管区的干部,就会隔三差五骑着自行车,穿着有四个布袋的中山服,脚蹬胶皮底的青布鞋,在乡间小路上飞奔了。遇到熟悉的老爷们,干部就会下车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老六,地里的活可都忙完了?”被干部喊到的老六,停下手里的活,憨厚地笑着点点头。干部递给老六一根烟卷,老六急忙从褂子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火柴盒,不等老六把火柴点着,干部已经点燃了打火机,两个男人站在地头或者路边并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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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nlundaxia 2014-01-19 22:55:35
对那些即将出夫的青壮年劳力来说,虽然在一听说消息后,就做好了所有出夫的准备,但是每次队长来动员,还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等到村里和队上把补助送到家里,青壮年便不再推诿了
这一段写的不错,有生活,但感觉还有很深的可挖掘的潜力与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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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最近忙些琐事,好久没上来了。
多谢大侠指正。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5-12-24 14:13:18 +0800 CST  
@majtm 2016-01-28 00:31:23
好丰富啊,是东营的吧,如数家珍,感觉可以出版了。不错。
大家可以到淘宝中学时代精品店,实惠方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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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看过来!
好久没来了,今天上来透透气。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8-11-27 17:05:22 +0800 CST  
@原乡书院 2016-02-11 19:43:10
好文章,赞一个,欢迎支持原乡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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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回头去您的文章下欣赏大作。
楼主 1314在梅边  发布于 2018-11-27 17:05:58 +0800 CST  

楼主:1314在梅边

字数:67902

发表时间:2012-08-13 19: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30 03:31:49 +0800 CST

评论数:9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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