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有柿子树的院落拆了

没有看到被拆的断壁残垣，然而一切可以想象。
那座有着大红门的古朴院落，茅草从檐下飘出，在风里张扬，在雯雯他们一回回的聚会里，留有印痕。
棕色，黑白，彩色，一叠叠新旧照片是时代变迁的写真。
那次二十三人聚会渐次扩大，进京的马场知青越来越多。有探亲的，有旅游的，有看病的，然而真正扎了根有户口的就拿仅仅三十八个。一百零八与三十八，其间曲折的跌宕起伏足以书写几个厚部。
无人执笔，缘由是无从写起呢？还是没有写手，雯雯觉得是前者，论起文笔圈里人才多多，老政治处的就大有人在。

比如洪远志。第一回柿子院里的聚会里，有一位领章帽徽的英武军官，八十年代，他在寒冷的格尔木兵站当宣传干事。

那天阳光灿烂，于红梅手挽丈夫，喜滋滋的站在合影队伍的右侧最后，那时的她，也是明眸皓齿的，两条小辫垂肩，依然保留在马场的风格。
她与他也在草坡青青的南山坡谈情说爱，谁追谁就不可而知，有人说，是南方高攀，因为平民子弟对高干女儿，其实女方家也没有传说里的那么高，顶多司局级干部，而作为手艺人的儿子，洪远志才气十足。
后来在一次和雯雯的深谈里特地声明说，我离开马场，没有依靠于红梅家的关系。
在马场当笔杆子，给附近城市报纸投稿，有了名声，后来西安办事处要走，先做了不穿军装的军人，依旧是写，转为军人做了宣传干事，一发不可收止。当兴趣与职业结合，潜力无穷。
那天大家太尽兴，江宇龙的做的红烧鱼就留了一盘鱼刺。
于红梅坐着洪团长的小车很是惬意，在众人里独树一帜，现职军人，她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她离开马场时，洪远志老早就到了西安，她落在河北小县城，天天盼着团聚。

依旧是进门门槛高，甭管你有多大能耐，京城的户口政策一如既往，要么调干，一般百姓望尘莫及，据说每年一万名指标，而一般人还是走对调了。再有背景也仅仅是离开马场博个城市户口，再深入一步 东进京城，那就是万难了，所以，那时仿佛围城之战，许多人进了河北各市县的较多。
于红梅在一个小县城等待时机某年夏季，单位来了二个年轻人 他们老家在河北，不愿留京，这个消息被同宿舍的人知道了，就告诉于红梅，这喜从天降，自然要紧抓不放了，于是在面谈一切条件后，办理一系列手续后，终于回京了，继续做自己的会计职业与兼任军人妻子。
洪远志也博得好上级的赏识，一路顺风的到了汉中 渭南，挥笔疾书，搞文字，才气大展。

单位隶属部级下属的兵站之类，这里气候温暖但重山峻岭，交通不便，一年一度的探亲假，也是翻山越岭及其幸苦。
好在家在京城终有个盼头了。二十几天的亲密团聚，没有和女儿亲热够，又要匆匆返回渭南大山沟里，若和马场比，不也是从一个寒冷山沟到另一个暖和的山沟。
而且长年累月的兵哥哥生活，让这个海淀名附中的老三届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比如生活细节。以至于造成日后与妻子的小摩擦。
女儿长得采信了爸妈的优点 ，弯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些像维吾尔族姑娘，于红梅好张罗，家里总是很热闹，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那时，她单位给她的分房在王府井繁华市区，日子过的滋润，生性有喜欢热闹，女儿的学业顾忌不够，洪远志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女儿的学习也是鞭长莫及，最终高考落榜 ，他很是怨艾妻子，这也是夫妇后来口角的重头内容。

家务俗事有欢乐也有不悦，一边失意一边得意，洪远志终于调到了部级机关可以大展宏图了。

每天的路过这里，雯雯刚好咪过一小觉，透过黄尘扑满的玻璃窗，先看到的是那片沼泽旁的矮树林，风呜咽着掠过，挂在树梢的塑料袋，五颜六色如旗帜飘扬，有的鼓鼓的像是乘风破浪的赶日头，有的飞舞着表现着各种随风的姿态，冷天的日子，那片水面，就浮起一片蒙蒙白气，有些幽暗的意思，怎么就没有人来打扫一下，好歹也是城市的郊区嘛，那时起雯雯就对城乡结合部没有一点感觉，既不是城的繁华，也非乡村的纯粹，就是混在一起的不明不白，似乎雯雯在那个单位的日子，用一个乱字儿难以形容，除了一天正常的上课，反正轻车熟路，那些夹着书本写粉笔字儿的老师们只管不坐班的好处，来去任意，只要敲一天钟响了就行，他们很自在这种日子，有宿舍在教学楼里，于是近午有炒菜的味道飘出也不为怪，男女单身宿舍也在这个唯一的楼里，脏乱的难以插脚，大象棋盘占去一半空白，围棋子儿黑白分明的洒在空出那个床上，他们很是沉醉于江羽龙的未来憧憬，老是说，校长给大家挣钱去了。
只有雯雯知道咋回事儿，那时，借贷一大笔钱，开了出租公司，交给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他和江羽龙一样都留着大背头，那人见了校长必然弯腰做及其恭敬状态，雯雯不以为然，在江羽龙家里碰到几次，那是中心许多事，亟待他点头批准，一把手负责制，离开他这个张屠户，大家真的要吃混毛猪了。
比如五一节工会要不要给大家福利，雯雯是工会主席，选票最多，唯一不投的就是自己那一票，她习惯性的为职工谋利，就建议给大家买对枕巾，困难户发点补助，这都需要江羽龙签字。

每次雯雯前脚到，那位必定后脚来，来不空手，好烟递上一两条，雯雯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江羽龙有个喜欢喝茶的习惯，他家的茶杯都被茶色涂抹的锃亮，严严一杯茶，摆在沙发茶几上，烟灰缸的白灰几乎冒出来，李慧从不理会这些家务琐事，包括做饭下厨，一应俱全的由江羽龙大包大揽，李慧那是从数学老师劲升为计算机老师，她聪明好学，在刚刚兴起的计算机热潮里算是活了一把，为此写过一本书很专业水平。
茶没喝完，那位访者说一通出租不赚钱的话后，就走了，雯雯不放心，出纳会计都他的亲戚这要避嫌吗，江羽龙笑哈哈的过去，并不理会。
请动了一把手回单位，雯雯回家做好开大会小会准备工作。

听说江校长来了，众人真有些奔走相告欢天喜地的意思，似乎他背来一座金山，就等着给大家分呢，那时这个小地方流传一句话，校长挣大钱去了，要领着我们往致富路上奔呢。
仿佛是是江羽龙在大会上的一通鼓动后的翻版，口才极佳的他及其善于将一个未知可否实现的目标，用滔滔不绝的演讲掀起一股热浪，而这些朴实的眼界有限的人们就及其虔诚的听下去，各个听的耳热面红，似乎一切都唾手可得。
会场照例设在大食堂里，就餐桌椅挪开，临时摆了主席台，前后勤的两个老头就座后，江羽龙也醉醺醺的过来，午餐打开几瓶酒，他经不住大家劝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就喝的满脸通红，满嘴酒气了。
雯雯手里有会议程序，催促几位坐好，就宣布开会，前面讲课老师，后面烧茶炉的，做饭的，电工木工司机都急不可耐要听江羽龙开口讲话。
果然，人醉了，更是情趣啊盎然，江羽龙一口气讲了几乎四十分钟，从以前讲到未来，最后索性站立，挥动两臂，像要掀起大浪的热情洋溢的大呼，大家努力干吧，一切会有的！

那场面真的有些沸腾，各色赞誉之词飞到江羽龙耳里，惹得他越发激情澎湃了，雯雯生怕他太说出不该的话来，就半拉半推的让结束发言的江羽龙下了主席台。
下午是班子会议要研究一些亟待处理问题了。

讨论议题在浓浓的烟味里成熟，似乎简单却潜伏什么，那时候谁也没料到，某日，这一亩三分地会易主，这对别人无所谓，对江宇龙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柿子院拆了，家搬了，从此，曾经的聚会不再重现，时过境迁。
其间细节与过程，雯雯最清楚，而又不能告诉别人，只是，你对生活怎样，生活就会一样的回报。雯雯觉得用在江宇龙再恰当不过，也帮过，也劝过，无济于事。

61/劳燕分飞终有合

对一个地方的向往，因为有童年记忆，有亲人的召唤，当大家千辛万苦奔回来，已经人过中年，那份一同在草原流浪的心，终于可以聚在梦实现的地方，于是一年一度聚会渐渐定格。总得有人操持，洪远志夫妇脱颖而出。
他俩热心肠，也有精力时间，那时候，洪远志的职业生涯顺利，于红梅精力充沛，打电话联系谁谁，她快乐的亮亮的声调，足以说明她的自觉自愿的热心。
有孩子结婚的，有马场来人看病的，他俩有个车，就去接送，就打电话联络，有时聚会就在他家。
雯雯记不得第一次的时间，只记得每次做饭都是洪远志主厨，于红梅打下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嘻嘻的说，我不如他会做饭，态度谦和，面带微笑，一派夫唱妇随的和谐场面。
安定日I子总是幸福的，其它各对儿，也都其乐融融，那真是一个幸福年代，大家还年轻，孩子也大些了 老人还没给负担，每一次的聚会都充满阳光，灿烂无比。
柿子院的聚会就真的成为过去，一去不复返了，这倒让雯雯十分的怀念，其实是一个岁月，一个友谊万岁的年月。

友谊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与亲情相比，它缺了血缘关系的紧密，但是有时那份情意竟然胜过血缘亲情，它可远可近，假若生死相交，那就是一辈子的纠缠了。
雯雯和李慧的那段学校同事，两人说得来，脾性各异也毫不影响，就如章一平与江宇龙，他俩不同校不同班的，学历也差着三年，但是，在马场安家落户的日子，就江宇龙来过，那天一顿便饭，一杯热酒，一切不在话下，是共同的命运啊。
一对儿要离开，离不开，一对儿，一个离开了，另一个仍然要苦苦等待，仿佛决意离开马场的必然三部曲。
自然，有例外的，就是章一平同宿舍的郭公子了，被一个电话 请走有的，而且这电话来自马场的上级领导机关的上级机关。
自打离开马场，章一平一直没有忘记这位舍友，带着雯雯访过，郭公子在海洋上漂泊，大大的船舶飘过太平洋，大西洋，他作一个电工，亲兄长作船的大副，他热情洋溢的信里，充满对海洋的热爱，只是漂泊不定，相逢不易。
某年春节见了，章一平送去一套高档茶具，郭公子回赠一双加拿大靴子，无奈章一平人高脚肥，只得送了人。

再以后种种原因断了音讯，于红梅着急，说我的通讯录还差着几个人呢，可是茫茫人海何处寻，章一平找出最早的信封，有香港地址，也找到那个公司，被告知早解散了。
但心心念念的不忘，过i段日子，就絮叨絮叨，总是一起出车啊，打猎的情景历历在目。雯雯有个忘年交在大公报作记者，雯雯说给那位大姐，人家说登个寻人启事也行啊。想来不妥，一直到现如今，于红梅的通讯录只有一张照片，没有具体地址。
在册的聚会时也不全来，混的好的自然积极，余者各有状况，江宇龙就缺了好几届的席，各种原因吧。
雯雯只能把秘密藏在心底，为了朋友的声誉，但是那个单位留痕太深太深。只是1999年的那个七月天，在一个怎样混混吞吞的日子里渡过的，简直记忆犹新。
仅仅供职六年的那个，起先很不喜欢，后来怜悯，再后来有了感情的培训中心被第一波的畜牧行政机构改革里，确定为首当其冲，原因企业办学，条件有限，实际原因与城头变幻大王旗极有关联。
经过一年时间，雯雯熟悉了这个地方，也逐步认识了这儿的人们，其实就是一群小知识分子和一群农民的集合体，他们淳朴的一面与局限的一面十分明显。
大知识分子们已经陆续到了退休年龄，接手所有行政事务次年，高级职称的几乎全退了，那时雯雯也负责退休老干部一滩儿事儿，人不多却复杂，培训中心领导大换，上面派来一位四十岁女士与三十多岁的男士，前者富有劳资管理经验，后者从没有一点基层管理经验，他们二位紧密合作，但与培训中心的广大群众格格不入。
在这些朴实的百姓心里，江宇龙依然是一颗希望之星。还要等着他给大家盖新楼发奖金呢。
然而一张免职令，全部泡汤，因为三产经营不善，亏损，以及挪用公款，江宇龙受到最严厉处理，新任领导近于严苛的管理与江宇龙的大撒把截然相反，于是几个年轻人联名上告，矛盾推向极致，影响极大。
作为一个事件的局外人，雯雯亲历了一个不和谐的团队趋于没落的全过程，她的心很痛，为江宇龙也为这个地方和为此守候一生的普通人们。
那些老师几乎分配或调动于此，一直捧着这里的 饭碗，他们说这里风水好，是块宝地，至于工人们，他们就居住附近村里，前勤与后勤是这个团体的自认划分，两下矛盾摩擦不断，直到雯雯去那儿后，互相争取雯雯的认可，是前勤老师养活后勤人员，还是后勤辛辛苦苦不比老师们轻轻松松站讲台舒服。
内部不和应该是解散的主因吧，而这之前，两位领导已经决定退出，想实施遥控管理，召开一次全体会议，无记名投票举荐领导班子成员，雯雯获全票通过。

其实，雯雯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她头痛的很，心理与生理兼而有之。每当班车开到那扇大铁门时，呼啦一下子脑海里就浮现出各种问题来，鸡零狗碎，纠缠不清，坐到办公桌前 还没喘口气，就被来请示的告状的围个水泄不通，历史问题与现实问题交错一起，件件都属难办的，前任早离职，江宇龙不知在哪儿夺清闲呢？说是面壁思过更确切，而且是被迫的，而现任的在大捞一把后，特别是老师们的集体告状后，早从感情上就有意疏远这个地方和这儿的人们。
所以在他们一男一女只是一月一次的巡视管理方式里，一切大小事务，除了教学业务，全部压在雯雯身上，而且竟然在办理了原管后勤的老副校长的退休后，这一摊子业务也交给了雯雯负责。
最后阶段他们索性大撤退，干脆名正言顺的卸挑子了，这一切雯雯心里明白的很，所以一点不开心，当上级部门宣读培训中心解散时，雯雯很平静，除了担忧那些下岗的职工今后出路后，自己倒很释然。
然而真正要离开这个付出心力精力的地方时 ，有些恋恋不舍，反而

觉得若能挽回，江宇龙当初不是一门心思的赚大钱，此地何以落得个如此结果。
七月的骄阳火辣辣的下来，已经清理月余的培训中心，从三层的教学楼退出，后来是平房院几排屋子，最后剩了月亮门里的几间屋子。

有一夜刮大风。早晨班车刚到，值班老师就来找雯雯。快看看吧，大树都连根拔起来了。急急忙忙进了平房院，里面一片狼藉，那风似乎长着眼睛，会拐弯儿，从敞开的大铁门进来，左端的一排排平房间距，就成了风筒，可以想象风的恣意狂虐，它们在门前大树轩来窜去。有的断了很粗的枝干，有的满树绿叶七零八落，更离奇的是一把手领导的门前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居然被连根拔起，一块撕裂的树皮流出鲜红的液质，雯雯惊呆了了，大树也会流血吗？
可旁人幸灾乐祸的多于同情大树的，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就是报应，谁叫他解散学校敲了我们的饭碗。
雯雯故意做没听见的样子，对学生处副主任说，九点召集中层开会，就在我的办公室里。

雯雯已经搬进月亮门，她的门前一切照旧，老树一顶绿色滑盖几乎遮住半个屋顶，绿荫下摆了几盆花，除了吹落几片儿叶子，全都安然无恙。跟进来的副主任说，看，您这儿就没事儿。

陆续进屋的人们，各自落座，没有一个吸烟的，他们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领导，其实很难改变她的原则，这在一把手心里，有无数难言的苦衷，往往三人核心会议时，雯雯仿佛总是与他对着干，其实是做人与做事的价值观冲突。
比如雯雯一心向下，为群众谋利益不是一句空话，而一把手一心攀上，只要上级满意就是好。还有对这些普通百姓的同情心，这是做人的基点，不可改变，已经融入血液中，这要联系到雯雯母亲了，一位富家千金，充满悲悯之心，惜老怜贫，热心助人，点点滴滴熏染儿女幼小心灵，所以雯雯一旦接触到职工的利益，想都不想的决意捍卫，惹得一把手大怒，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次竟然拍碎了办公桌的玻璃砖。
雯雯没觉得手痛，只觉得心痛，怎么呢还有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对方也不解，行使管理就是要触动利益。其实就是因为食堂丢了饭票，又查不到谁干的，一把手就提出扣除管理员班长津贴和全体炊事员一月奖金。
人家容易吗，都从村里出来，天天骑个破车子，颠簸在乡间小路，能保证全校一千多人吃饭按时按点，又不出卫生问题就不易了。

分管后勤第一件事，雯雯就给每个班长争取了津贴费，每月三十元，食堂管理员四十元，他们的付出第一次得到肯定，各个十分感谢雯雯，所以不用操心，各司其职，司机班，炊事班，水暖电工木工，样样落实任务。每年交通局发给的安全奖，雯雯也一并交到每个司机手里，他们很感动，说学校几十年都没这样办过。
这个大集体的核心在三人领导下运转，一把手在上级机关部门里，是女领导的部下，他们自愿请缨来此地，属于在江宇龙被规后的派来领导。雯雯的位置就是连接前后的纽带，在江宇龙保留位置的短暂时期，她穿梭他们之间传达信息，那时又一次机会来临，说要江宇龙交出一份学校改革计划书，那次会场很尴尬，江宇龙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而未来的接替领导，又有些居高临下之意。对接不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