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别废园



1/一个有柿子树的院落
柿子熟了,好像满树挂了红灯笼,那个日子,费雯雯并没去那个熟悉的院落。
往年秋,霜降一过,院的女主人李慧就招呼了:雯雯快来吧,该打柿子啦!
不用说,那棵长的很拧巴的老柿子树,一根细细的侧枝早就弯到李慧卧室的窗前,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楚楚动人,满树的大柿子金黄色里透着晕晕浅红,皮儿亮的光芒四射,似乎轻轻一触就要落满一地了。
老树生福地,说不清树龄,能够在京都寸土寸金的前门楼子旁,一条苍老朴拙的小胡同里落地生根十几年,来历比肯定宅主还悠深呢。

李慧夫妇刚回城那年,没有落脚地儿,打从进京就一直住在这里的公婆搬到干休所,腾出两间厢房,接着于公公单位来人,挖空心思,的硬是从大门到影壁挤出一段空间,与原先屋子连成一气儿,成了小书房,原先的屋门伸出一间窄逼的小厨房,虽说简陋,一个拐把型的小四居成型了,满足了他们一家三口客,卧,厨三处需求。在朋友圈里也算是地段好屋子大的主了。
那堵灰色影壁成了卧室主墙,挖出的一扇窗户朝向院外,与那棵不知啥年月种的一棵柿子树自成一景儿,虽然主屋没窗户,只有一个遮了玻璃的小天窗放进些阳光,又被柿子树的枝枝叉叉夺走些光线,但是李慧搬来正好是个秋天,看着压弯枝头的一树金黄的大柿子,就没心思改变啥了,屋外一切原样不动。
其实那时,四合院原貌已然大走样,恰逢一个动荡与革新衔接的变幻年景儿,前前后后十几年,竟然唧唧歪歪住进十几户人家。
院落的大红油漆门保持原貌,斑驳的裂纹里透出一种曾经的大气派,青黛色的石门墩磨得菱角全无,模糊不清,雕刻精细的一对石狮子,却活灵活现的似乎要扑过来,透着富贵人家的霸气。
冷不定走进来这院儿,会给人一个与院大门相差甚远的感觉,但另一个出其不意就在院外了。
出了院走十几米狭窄胡同路,就右拐到一条繁华大街,那里车水马龙红尘滚滚,越发显出这四合院闹中取静的优势了,再走十几米,左边是正宗的便宜坊,一块金字大匾额熠熠生辉,连着附近一条古香古色的琉璃厂大街。细想起来,这院子还是贵气加福气,李慧夫妇真是生在了好家庭,啥都等现成的了。
知青岁月的风雨飘摇日子过去,几十年前嘎巴利索迁了户口,义无返顾出京城奔了大西北的老友们,第一次重逢就在有这棵老柿子树且绿荫浓郁的院子里。
院子的一溜儿正房有几层石台阶,贵族气很重的红油漆屋檐,垂下几根茅草,高低错落,随意入列,这重新返京的二十三个人站的坐的就与这一景完美落框了。

那天李慧的丈夫江宇龙烧了一条足有五斤重的红鲤鱼,二十三双长短不一的筷子七插八叉,一会儿风卷残云似的,就剩一堆鱼骨头鱼刺了。
这种吃相被费雯雯暗笑,回家刚脱了外衣,她就对一旁搓香皂洗手的丈夫章一平说:
真没见过你这帮弟兄们,一点儿客气不讲,人家主人还没动筷子呢。

费雯雯不是他们一伙儿的,与他们家境也各异,贵人语迟,她说话又讲分寸,一起聚会默默在一边看的多,听得多,日久见人心,也就对每个人都掂出分量了。

两人落座大沙发,一起聊起刚刚聚会的场景,不免生出许多感慨来。
十几年前,一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大潮,来自京城各区的几百老三届同乘一个火车就西去了遥远的大西北新疆,随着返城大潮,又挤破头的往东走,能够回京城的可就寥寥无几了。
流过汗流过血的那块热土如影随形,无论身在何处,简单一件事一个话题就扯出一堆往事来,仿佛前半生就一个景儿,再没有更出彩的内容了。也把这些人紧紧联在一起。

总陷入回忆是老去的象征,但拔出来也不易,有一年聚会,一个官位最高的老友说,这帮人老见面觉得烦,不见又想的慌。

费雯雯每每提起这话头就禁不住赞同几句:到底在官场混过的人,看事儿犀利,就这感觉呀。斩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所以他俩的原则是,凡见面聚会,招呼了就去、不招呼也不考前,这叫不远不近,游刃有余。

但李慧招呼了就不同,人生的有些经历,不说生死与共,也是风雨同舟啊,即使过去的再久远,也定不会遗忘。

她们两人 交集的日子可谓断断续续,有一段时光,她俩都在一个学校任教,李慧教数学,费雯教语文,她刚从连队学校上调到大队负责中学部。
这之前是各在天山两边,李慧在山北连里当牧马人,一年风餐露宿的艰苦奋斗后,就上了大报纸被报道,解放军画报也拍摄过,很是辉煌灿烂。采访里心地单纯的她说话直来直去,总给人傲气十足的感觉。

比如聚会那天依然是动嘴多于动手。亏的江玉龙早习惯了,他腰里系着一条脏兮兮的花围裙,忙前忙后的一人洗菜切菜抄勺做大厨,烟雾腾腾的昏暗小厨房不时冒出鱼香肉丝红烧鲤鱼的香味儿来。
光线暗暗的客厅餐桌旁的李慧,时不时夹起一口尝尝,大声招呼道:嗯!我家店小二厨艺真不赖!都来趁热吃啊!
大家从屋子各个角落冒出来上了桌,也不拘什么礼节,举箸大嚼,江玉龙又一弓腰从白门帘出来,两手各托一盘热气腾腾炒菜端上桌,不知谁揶揄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店小二。一来二去,江玉龙的绰号小二日益巩固起来,一叫几十年,同伴们觉得亲切,他自己也欣然接受。

江玉龙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为人豪爽,在接触一段日子后,费雯雯觉得他改名叫江闯王更合适,这后话再提。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1 22:33:53 +0800 CST  

2/情诗有些长

那年,一个规模不大的学校坐落于天山之南的白杨林深处。。
从天山路下来,往南,一片浩瀚大戈壁,一马平川的望不到边际,星星点点绿色,是人们辛劳开垦的戈壁绿洲,那是与干旱和风沙搏斗,人类意志获胜的踪迹。
某年,马场领导红笔一点报批有关部门,一个垦荒大漠的园艺队诞生了。
费雯雯从场部电话室调出来当老师、接任一个去了宣传队的女生。
她那时心情并不好,孤独,陌生,离开知青聚集最多的马场文化政治中心,又翻过了海拔二千多米的高高天山,一山之隔,交通极其不便利,没有苍松翠绿的南山坡,更远离骏马奔腾的大草原,景致的冷清与心的冷清叠加一起,在白杨林旁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里,她独自一人度过了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元旦,几十天后又遇到一件更烦心事儿。

大约月末,天气晴朗的一日,寒冬似乎要溜了,一抹春色在柳树捎掠过,鹅黄浅出,一片暖意,人的心也被暖融融的天气撩拨的不安起来。
这天场里电影队来了,要放一场当时轰动全国的电影芭蕾舞剧白毛女。
小连队仿佛过节一样洋溢着欢乐气氛,那时的文化食粮就是两报一刊。邮路不畅,隔天的报纸要抢着看,新闻变旧闻,关于艺术之类的作品更是稀罕。
费雯雯喜欢与艺术有关的一切,所以一门心思的专注了这场电影,不料却发生一场爱情表白事件。
电影看到快结尾,大春在山洞救出了喜儿那一幕,放映机的白色光柱里,蓝欣生推推坐在影片箱的费雯雯低声说,出来一下。
从骆驼刺纷灰满屋的饲料仓库掀起门帘,咋一从暗处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逼得睁不开,费雯雯身子晃了一下,蓝欣生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关切的问,穿这么点儿不怕冷?
费雯雯有些意外,这话透着几份亲近和随意,她躲开蓝欣生的手,避开他热辣辣的眼光,心虚的回答说:穿着棉裤呢,就是改了裤脚。
他们肩并肩地穿过空阔的大场子,向费雯雯的宿舍走去。
早春柔和的风从他的额角掠过,一缕略卷曲的黑发搭在年轻人光洁额头,挺直的鼻梁,斜提的眼角,让一张生动的面孔增加无数内蕴。
林带旁一排平房,水泥台阶上面,蓝油漆单门的小屋里是雪白床罩雪白窗帘的一片纯洁天地,经费雯雯尽心布置一番、又有了与众不同的书香气息。
略显阔绰的一张办公桌放一张大玻璃板,下面贴了一张红色娘子军女主角吴清华剪影,一身水红衣裤,流线柔和优美,一副昂首挺胸的英姿,女性的曲线尤其魅力无限,那是那个年代的大忌,也许就因为费雯雯看到了这幅画独特的魅力,特意留下来点缀色彩单调的宿舍。他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着,一边嗫嚅着说出几句话。
听了第一句话后,费雯雯很疑惑。
我说一件事儿你可别生气啊!
蓝欣生的话语未落,脸先红了。
下面话没听清,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究竟蓝欣生如何向她表白一番久藏心底的秘密,费雯雯只记得自己惊讶不已和心跳加速。
这难道是爱情表白吗?
喜欢你......,但是我们先好好工作.....。

我喜欢过他吗?费雯雯的脑海里飞速旋转出一个个画面。
备战紧张时,电影队抽调两人去军区学无线电报务技术,滴滴答答的电声曾伴随费雯雯高中几年,那时她被选去业余体校国防教育俱乐部,收发电报技术在所有学员里非常优秀,再坚持一段时间可能评为少年运动员级别。
听说费雯雯有这绝活儿,蓝欣生经常邀请参加一起互动收发报。看着她低头追逐每一个电码,白皙的小手紧握铅笔,笔头沙沙作响,留下一串串数码,更令他惊讶的是费雯雯能一次压了十个数码在心底、边抄边收听新的,蓝欣生不由得表现出深深爱慕之意,他有意无意凑近她,好几次二人几乎要脸贴脸了。
费雯雯装作不知,又有意躲开,还要使劲捕捉发报机里飘出的急促滴答声,
仅仅一个共同爱好而已,她没在意。

但那天她不能再与往常一样不在意了。
她对他有好感,也有一种吸引,但从未深想过,他居然会这样,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出乎意料,费雯雯是个严肃的女孩儿,冰清玉洁是座右铭,何况那个也很严肃的年代。
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要自己的无意,而耽误别人,想也没多想,那场电影过后的几天,费雯雯就提笔写了封信,整整一页,娟秀的小楷,通篇都以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口气委婉道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太幼稚了吧。这本是一句真心话,
不料那边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年轻人圈里传开了,似乎费雯雯脚踩两只船,成了三角恋爱专家。
波澜的圆心从一个核心发出,原来蓝心生接信后,找到月姐,一位喜欢给别人指导人生,总以成熟和善于给人排忧解困的面目出现。
据说交心的当时场面,一边是痛哭失声,一边是义愤添膺。
一个小社会永远不缺八卦,即使独处一个边缘连队也躲不开舆论压力,不错费雯雯是有个通信三年在部队的同班同学,但从未涉及感情问题。
值此,处于烦恼的她索性提前明确表示,要谈感情了,那位摸不著头脑的同学没有丝毫思想准备,草草回信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也未考虑。
结局是老同学毁了友谊,断了书信交,那个寒冷的冬天,费雯雯成了彻底的失败者,第一次陷入人生低谷。
一根火柴烧了老同学的厚厚的三年来信,里面有他们纯洁的友谊见证,比如,彼此在工作里遇到的苦恼倾诉,或者分享所遇的快乐,他最惊险的塔什干沙漠急行军片段……。

几十年后回京,第一个来访者竟然是蓝欣生,又是一个意料之外。地点依旧是浓郁的白杨树林带旁,只是此平房非彼平房,一切与几十年前那次出奇的一致。
世界真的太小了!费雯雯几乎惊叫出声。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4 06:05:07 +0800 CST  
3/人生的擦肩而过

一辆红色夏利车停下来,走出一位身材碩长的中年男子,费雯雯最先注意到的是那缕弯曲在额头的乌发,眼神略略羞涩,一下子拉回到二十几年前,阳光灿烂着 ,天色蔚蓝略重 ,一切依旧,哗哗的白杨树凑热闹。
一时语塞,激动还是也很羞涩,自那件事后,两人见面也不说话了好久的日子。
同办公室的女同事看出尴尬来,说,还不让进屋来。
他先深伸出手来。
嗯,第二次握手?
费雯雯想打破这气氛的紧张,她已迈上人生新台阶几十年。
对方的手有些汗湿与温暖。
一进屋,蓝欣生就看出费雯雯应该是个领导,中国式的办公室布局很为合理,领导要总揽全局,办公桌的位置很讲究。
杯茶不能释怀,毕竟有过一段浪漫情怀,蓝欣生没说出,寒暄照例,场合不易,又快到饭点儿,坐了十几分钟,蓝欣生起身说,到我们单位看看,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
于是费雯雯给同事交待几句话 就出来了,蓝欣生早就做出迎驾护驾的准备姿势,他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小心的护着车厢门框。
那就出发吧,仿佛疾驰在茫茫戈壁路,迎风送绿意,京汤路的绿化带美丽了远郊的寂寞。
在一片浓荫深处,一个像四合院的院落停了车,费雯雯被引进一个机关食堂的包间里。
冷气十足,几样凉菜与一瓶干红葡萄酒候着来客,蓝欣生对跟来的司机说,可以上热菜了。
两人对着满桌佳肴,互相对视良久。
你没多大变化。
你呢,还是猴急猴急的,也没个电话就来鸿门宴了。
费雯雯还是一副大姐神态。
蓝欣生叹口气,若不是你大我一岁,就成了?
算了,有缘无份罢了。说说你的情况吧,夫人就职何处?何方人氏?
蓝欣生说不忙,先吃饭吧。 有的是时间嘛,我这么幼稚天真的人,还能有什么能瞒你?
真是一言难尽,费雯雯把话咽肚里了,本来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的后来情况,她听人说,蓝欣生自认为被她拒绝后,便陷入深深苦闷中,也许真的幼稚,或许是初恋,他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刺痛自尊心,怎么也要修复好久,不料冒出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很快两人就坠入情网,这叫费雯雯有些惋惜了,要找也要找个比我强的吧,哎,还是幼稚,据说失恋的男生最容易迷失方向,弄不清自己需要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又做新决定。
她有些内疚自责,无意伤了别人的心,尤其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好久的时间里,她意欲弥合,做朋友总是可以的罢,但结果是见面互不理睬。
场部南山坡碧绿苍翠,暑假了,费雯雯过山了,很久的慢性阑尾炎需要处理了,但为什么选在这个金色的季节去山那面,她也说不清,为身体还是迷乱的心绪?
场部医院有几位手术刀尚佳的医生,但关于立即手术还是否,尚在犹豫间,不料这个白白净净看似柔弱的女孩儿坚决的说,要做,立即手术。
她想多些理由待在这里,也许彼此见面机会就多些,多年过去,回想这段日子,觉得真的幼稚天真的人恰恰是自己,不计后果的飞蛾扑火般的执拗,假如手术不成功呢,虽然是个小小的阑尾手术,足足做了四十几分钟,看着像蚯蚓一样扭曲的长长的伤口,心里很疼 ,为自己的无知,也是为青春的懵懂,那次手术没对家里说,妈妈后来发现了伤口 ,问及,才淡淡说,急性发作,不做不行了。
真不知谁欠谁的?
术后住院期间,蓝欣生应该知道,但是没有来看,朋友的朋友特意安排一次见面,也转达了她曾经一句话的误解,歉意。
可,蓝欣生表现的很冷淡。
朋友的朋友赋诗一首,其中一句,劝君何忧.......。
起码,那时她是忧虑的 ,在那个美丽夏日,白白辜负了草原的金色季节,那应该是一个浪漫季节。病假即满,费雯雯出院,去机关新办公室办事,厚厚的玻璃门里,有歌声传出,军号哒哒响.....。熟悉又陌生。
推门一刹那,一个身影闪出来,她闪进去,她在左门,歌者在右门,对视也在一刹那间,然而分秒里彼此错过,一种擦肩而过的遗憾,在他还是在她?

山南的绿荫永远静默如谜,她的小屋在一片天蓝和纯白里,无人信高洁,唯有独处心,费雯雯变得沉默了,日记是最好的倾诉,已经坚持数年,然而全部的斗私批修,不言一点个人情感友情之类的,本不懂什么叫恋爱,误入花丛,反遭荆棘丛生的误伤,她一心一意当起自己的乡村女教师来。
雪白的床单窗帘,天蓝的绸子被面,冷冷的感觉,教师里十几个孩子读书,她觉得再多些好 ,挨家挨户动员六岁儿童入学,家长自是喜欢,识字次要 有人看着就好,三十二人的复式班热闹了新学期,忙坏了费雯雯,一片真心对着童稚的纯真,如鱼得水的快乐时时伴随,她开了体音美全套副科,外加语文数学,一人全包,孩子们张开小手奔向自己的老师,每逢假期探家回来,这个场面令她感动。
二亩地,学农田 ,放学后就带着学生去种地,西瓜,南瓜,花生,玉米,就连西红柿这样的细菜,她也种的很有滋味。
三棵吊葫芦居然结出一百零三个大大小小吊葫芦,宛若教室门前绿色影壁。
秋天收获了成堆大南瓜,分给每个学生,都要家长来帮忙拿回家。
工作的愉快驱走了那一段感情纠结,至于风言风语任其所以吧。
风景这边独好,费雯雯在春天播种,夏季耕耘,秋季就是个喜获丰收了。
日子在悠悠的阳光里一寸寸越过,白杨林带绿荫,山北距离遥远,她不想知道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不去想过去,直到有一天奇遇。
那是个炎热中午,毒日头晒得人晕晕乎乎,树叶晒蔫了,草丛晒蔫了,费雯雯正去连部办公室开会,窄窄的沙土小路上,迎面来了一群人,他们指指点点说的很热闹 ,经过一棵老柳树,突然一个卷发姑娘叫道,你是费雯雯吧?
定神一看,也认出对方,是初中一位女生。
点点头后 ,第二句话,你和某某结婚了吗?就住在这儿?
费雯雯惊诧极了。
这是哪到哪呢,那只是翻过去的一页,而且,这个同学初中同级不同班,毕业后就离校参加工作了,竟然传播的如此久远。
没有,这也不是部队。
简短回答后,轮到费雯雯问了,你们来这儿有事?
对,去附近铁路干校,我现在铁路局作团的工作。
参观完学校教室,女同学一行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费雯雯还在纳闷,难道那件事影响真的很大吗?
但她内心波澜不起。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上的事情莫过如此。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5 23:23:17 +0800 CST  
4、蓝门的出与玫瑰色门的进

余音袅袅在沉淀在那座蓝门的小屋里,那时一人站着,局促不安,另一人坐着,莫名其妙,喜欢为何意,费雯雯猜了很久,不解风情而郁闷,而匆匆书写了一封没有结果的信。
虽然见面不说话,却时不时会冒出蓝欣生的影子,那座蓝门小屋后是密密的白杨林带,冬春在落叶的稀疏后,会显出远方旖旎的山影来,北山,一座横亘着大蟒蛇,定期能来访的就是电影队了。
春风不解意,何事入罗帷。断断续续的剪影里,青葱的成熟也在蔓延开来。
夏天接近尾声,摘瓜的,收葡萄的,多余的熟透的哈密瓜淌出甜甜的汁液,粘的手指分不开,老保管是个颇有经历的老兵,他及其支持雯雯的务农尽心,种子管够,还时不时说出指导意见,比如,西瓜打顶叉,甜瓜打侧叉,西红柿要找打脱裤子叉,好俗气却形象。
周日就邀请雯雯一起凉瓜干。
瓦蓝的天空,风轻轻吹来,搭梯子上了房顶,泥巴的平平坦坦上,张开网眼的铁筛子,切开一个熟透的哈密瓜,去了籽儿,皮儿,切成条儿,一一摆开,干燥的热风掠过,不出一周,就浓缩为一条条瓜干儿,柔韧甜腻,不论黑眉毛还是香梨瓜,都露出淡绿浅白色,然后井字型码块儿,压的瓷瓷实实。十几厘米见方就有几斤重量。
雯雯拿它招待来客,没料到第一波儿就是电影队的,队长直奔雯雯的小学校来,宽敞大教室对开四扇大窗户凉风习习,拿来瓜干客人自是喜欢,蓝欣生也跟进来,拿了一条就吃起来,借机搭讪着,死扣儿解开了。
玫瑰色的门里充满希望,依旧是雪白的窗帘与床单,天蓝的绸被面上罩了乳白的纱巾。
墙上多了一幅条幅,鹤与松,颇有些闲云野鹤之意味,窗台水瓶插了几支芦苇。
雯雯觉出他看着那些翠绿的颜色凝视良久。似乎有话说,却没说出来,这些想说的话一直等了几十年后,才尽情倾诉了。

京城的聚会自然也会出现蓝欣生,二十三人能回京确属不易。你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也好.一路顺风也罢,距出京一百多号人,大部分都围着京城转悠,而进不了北京城。
第一次会面,二人并无异样,费雯雯俨然一个看穿世事的大姐,大大方方主动找蓝欣生交谈,一起举杯畅饮,散场时 还特邀蓝欣生一起合影,弄的好事人再无兴趣八卦了。
李慧也从来不问当年风传,她笑嘻嘻的说,雯雯你就是坏,雯雯反驳道:慧,你就是赖。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6 20:07:33 +0800 CST  

5/小风波与大风波
在这所山南学校,两人都必须面对一位叫青老夫子的河南人。
他自流到边疆地区,一笔流利钢笔字,上课挥洒自如的娟秀板书没人能比,戴一副黑边近视镜显得文绉绉的,与雯雯也算忘年交。他佩服雯雯在连队学校独当一面,教出来学生品学兼优,那时一二年级不出连队,三年级送大队学校上。最优的都是出自费雯雯连队。
李慧任青老师班的数学,互相看不顺眼。一个自傲另一个孤傲,雯雯不免向着李慧这就得罪了小心眼的青老师,害得一级工资丢了。本来那个零点四的指标稳拿。

星期日太阳老高了,李慧赖床不起,床边一溜儿摆着三个脸盆都泡着脏衣服,费雯雯都打了午饭回来,李慧赖嘻嘻的说,一起吃得了,省的我还洗碗。
晚餐她们到菜地弄些茄子自己做茄夹,俩人一份米饭綽绰有余了。

太阳慢慢升起来,又落下,一天的光影在三尺讲台上起起落落,一座规模不大的学校,在方圆百里算得上顶尖级,最早的学堂在雯雯任教过的那个连队,学生上三年级就要过天山了,从东往西,葡萄园的绿色一年年在蔓延着,当五个连队相继建立,一所包括初中三年的学校应运而生。

校舍建的很正规,马蹄形的布局容纳了九个班,初中小学部各自办公室,雯雯负责中学部,任课教室里很满,想象里的气氛成为现实,而现实里的矛盾很多。

李慧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一言一行里,她聪明数学教的很棒,文人相轻,并不买账,反而掣肘,起初费雯雯没感觉,不久,迎春文艺演出排练节目里,矛盾大发。

一天放学,她照例在学生集合队伍前讲话,之后通知一部分女生留下来联系舞蹈,那可是她精心设计的 从动作到服装,创意多多,话音未落,青老夫子突然插话说,我们班的不许留校,一律回家。

事出突然,又不能当着学生的面冲突,憋着一股劲儿,那天练的很晚,但效果极好,尤其自制的舞裙坎肩,极美极艳丽,费雯雯裁剪好了,让学生各自找家长做好,用闪亮的锡箔纸剪了贴画,黏贴了彩笔花朵,活灵活现,女孩们喜欢极了。

演出结束,掌声热烈,看看青老夫子表情很尴尬,费雯雯觉他真可怜,狭窄心胸,对着大大咧咧的李慧,日子不好过。

李慧像是得了铁证,对雯雯道,看吧,就是小肚鸡肠,真没劲儿。

李慧自然对明面上的事儿针锋相对,暗地里的事儿浑然不觉,弄的负责人费雯雯感觉很为难。
李慧说不理就是了。

那段日子好惬意,可惜夏季过了,要分手了,李慧借调地区中学继续教书,也没想到,这一分别,再重逢就是几年后了。

变数多多的年代里,似乎那段日子涌动着一股力量,由聚而散的阵势,在熟悉的土地蔓延开来,催醒了一个坚定在马场干一辈子的热血青年的信念,真不知外面世界的风云滚滚。

七十年代中期,知青返城正式拉开序幕,此前的先知们都零星离去 多是参军为由。此番大有巨浪滚滚的意思。缘由,云南一位女知青难产,山高路远,耽误治疗,结果不治而亡,引起公愤,接踵而来的是在云南插队的北京,上海, 四川等地知青聚集情愿,以至于后来演绎成集体到省城上访告状,受阻后,他们为此卧轨抗议,事情闹大了 ,上级派来工作组调查,大会场场面震撼,发言者痛哭流涕,深深打动了来客,调查发现,必须切实解决知青面临困难,情势迫在眉睫,后来就有了允许知青返城的文件。

于是百万知青奔走相告,家长们个个欢欣鼓舞,然,马场除外,他们不属于知青,属于占用指标的正式招工。世上的事有时很滑稽,明明顶着知青的名儿,一去八千里深山沟 ,却没有谁能证明他们真正身份,落实政策眼见无望,在此后日子,许多人努力过,纷争过,这些对于家庭有背景的人来说,离开插队地儿,无非是一个电话,一张条子的小事,绝大部分人望尘莫及,各凭造化了,要离开就要办理调动,一个拼爹社会大戏在马场的舞台上演的淋漓尽致。

从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一潮高过一潮,余音未止,也许如今的腐败萌芽从那时诞生了,只是悄无声息,不被察觉而已,唯有卷在调动漩涡里的当事人,才真的感受到权利与金钱的魅力无穷大。
调动 ,调动 ,一个魔咒,不发被迫拆散的鸳鸯,也不乏无奈放弃的认命。种种因素,最终,扎根在那片土地的仅仅几人,仅仅是百分比的零头。
绝大部分人把一腔豪情给予了日记本,站在草原望北京,歌与现实全部拧了,东进序曲继续下去,就是一场人生的马拉松。

秋季末尾,费雯雯去京城旅行结婚了,一个单身的快乐岁月结束了。
一个无奈之举,但是没有放弃。
因为期间有痛苦的心理挣扎,走与留的矛盾里 ,关系着一个人对承诺的忠诚,以及我们究竟为什么来,又走。
费雯雯的执拗个性在这个人生紧要关头,很可贵也令人耽忧,她站在十字路口,徘徊很久很久。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7 17:26:07 +0800 CST  

6/一篇写给夜访者的日记

春天风沙大,一刮三天,挥过红笔,被圈点过的沙丘,在这个初春被惊醒了,百年沉寂被隆隆马达轰鸣声替代了。一个月时间,
一场平整沙丘的大会战开启并结束,日夜鏖战的十几台拖拉机奔驰高低不平的沙丘,高处达四五米,不停息开垦荒野惊跑了四脚蛇,它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躲藏,深埋地下一米多的甘草也被连根拔出,还有沙丘里最艳丽的骆驼刺花儿,它们一簇簇的点缀着大漠荒寂,但是新开的地里,不久会变成葡萄园,苹果园,未来的规划很宏伟,人类的意志改变着原生态的沙丘丛林。

犁铧在夜色里闪亮,破开处女地的芦苇根,芨芨草从,狂风卷着扬沙迷漫半空,操作者都变成土人,蒙尘裹土,谁都面目不清。

那夜有个潜行者就是费雯雯,她周六回家,次日匆匆赶回,原因是和父母做了一次面对面的沟通,她不想离开已经有了自己事业的小学校。

这是一。块有情有景的热土,初恋的终结与开启圣地,独立思考与揭开生活真谛的启蒙乐园。

夜漆黑,宛若一个巨大的锅底,大地被扣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儿亮光,月亮惨白着,淡淡的拢住一座??似的小车站,那儿除了值班的扳道岔工人,无一个人影。
一列晚点的的蒸汽机火车吐着浓浓白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停车了,只有二分钟时间,在一道雪亮的车灯光柱里,费雯雯敏捷的跳下车厢,落在没铺路基的铁轨旁的石渣地,地面的尖棱差点儿崴了脚腕。

她去了车站值班室,急切等待来说好来接迎的同伴,也许风狂沙吹,迟迟不见,等了半个小时后,她焦急万分,就鼓足勇气决定独闯夜路了。反正只有十几分路程,白天走多了,不会迷路。

惨淡月光下 一切若有若无,踏在软软的沙地,有一种走一步退两步的感觉,狂风呼啸,冷风迎面,迈步很难,不时吹过的沙砾打的肌肤生痛。她喜欢这种感觉,刺激新奇。

白天柔弱的柳丝依依,此刻变作张牙舞爪的奇异怪影,耳畔风呼呼,隐约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应了几声,停步,在一丛芦苇旁,凝神细听,自己的声音和对方的呼唤,却飘忽如丝,沉入漆黑夜空,莫名的一种恐惧突然袭来,她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一切都是幻影。

幸而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好有定力,想起一句成语,便定神四望,挥手空间,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呀!

远处灯光闪烁,拖拉机的灯柱穿过雾气腾腾的沙尘,落在隐约起伏的沙丘,可就是走不到跟前,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摸到亮灯的一间屋子。
推门进去,恰好看见接她的两人,正在叙说路上的奇遇,说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却又忽然消失,吓得他们扭头往回跑,此刻还心神不定呢。
费雯雯忍不住笑了,那就是我在喊你们呢,怎们两个壮汉还不抵我这个小女子?

风停了几天,费雯雯还是回忆那夜惊险刺激,一些惆怅也涌上来,她觉得人生路也就这样,前面总是黑的,不知会遇到什么,然,唯有勇敢前行。

周日晚,正灯下夜读,有人敲门有不速之客来访,那是最早连队的一位舍友,那个连队地处偏僻,人称青疙瘩,在雯雯眼神里却是浩瀚无际山海里的一叶小舟。它载过自己跃马奔驰的梦想。
我要走了,离开马场。
女生的腹部微微隆起,脸上红晕浮起。
家里指定的婚事,你离开青疙瘩后,一年后我就回去结婚了。
爹妈说,我们普通百姓人家,早就指望我嫁人好回城。
丈夫是军人,活动了好久,才以夫妻分居两地的理由得到一份商调函,今晚特意看你来。
雯雯 ,你不想离开吗 ?山北的知青都在想尽办法离开,现在没人有心思上班,都在活动调动的事儿呢。

雯雯知道,所谓的活动,就是请客送礼,拉关系。真庸俗!
其实本连就有陆续调回去的知青 。被雯雯不屑,她说当初都怎么来的 ?不是一个个都发誓要扎根马场的嘛?
舍友眼圈红了,她人很老实,嘴木纳,在青疙瘩,雯雯没少照顾她。
一次排队打饭,一个男生故意撞了她,当啷一声,饭盆扣地下。雯雯一下子冲在前面,硬要对方赔礼道歉,重新打一份来。

噼噼啪,来打麦,那座宿舍,依山建筑的地窝子里好温馨,一缕阳光从巴掌大的天窗射进来,木板床边露出清香的金色麦秸杆。
人投缘了,啥都一起做,半夜起来抓骆驼,一起骑着骆驼越过柳条河冰冷刺骨雪水,奔跑着去追拖拉机。
一个月后,雯雯抽调场部电话室。
青疙瘩像一声口哨,一片飞扬的马鬃,烙印出一张刻骨铭心的成人明信片。
对于舍友离去,雯雯不能原谅,也有依依不舍,扎根的队伍日渐缩小 莫名的悲哀袭来。看着她走路又些吃力,雯雯非要送到车站去。
那夜月色皎洁,照的沙地一片雪亮,拉长的人影投在地面,白杨林轻轻的歌唱。
列车走远了。
一夜无眠,索性披衣而坐,笔尖沙沙,雯雯写了一篇幼稚的小说,肺腑之言落在一张薄薄的信签上,小楷字体,每一笔都充满惆怅,忧虑,为他人,为自己,为前面的路标模糊为啥起来,如果离开不对,为什么,背叛诺言的是大多数,谁之过?

她不禁翻箱倒柜,找出曾经写过的第一本日记,紫色布面,烫金字,保家卫国,是父亲送给她的。
扉页有一段话,奥斯特洛夫斯基说,人不应该虚度年华而悔恨.....。
日记的纸张写了一半厚薄,中间插进一幅自创画,一条通往红日升起地方的大路,两旁黄橙橙的向日葵盛开,红领巾在向共青团迈进,一步,一步......。

又二日,同校同学来访,初中小男生侃侃而谈,他也是力劝雯雯尽快离开,还说,如若需要帮忙,他倾尽全力。
末了说,别看他是初中的,论年龄和雯雯一样大,雯雯觉得这活很唐突,和帮忙有关系吗,再说自己也没那意思。
话谈的很长,总是没话找话,雯雯觉得这个学弟怪怪的,包括表情。送走客人,就忘了这茬儿,几十年后,见到一位高中学友,人家说,那个孩子告诉我,看上你了,想建立进一步关系。
雯雯觉得别扭,就因为早上学,又跳级,比起同龄人多上出一个高中三年,至于吗。

学弟离开马场了 舍友也离开了,一个个熟悉的人,都各找各妈了,想家的念头也 越来越强烈,少小离家,图的是痛快。翅膀硬了。就想飞,不听劝,那时爸爸就无不忧虑的说,马场是好,但太远,坐火车就一夜,雯雯头也不回的说,革命青年要有远大理想,再说了,我每年都有探亲假嘛。我们享受部队待遇,除过领章帽徽,军装军帽军鞋一样不少。
去了才知道,都是从西安军服厂运来的旧衣服,有的打着补丁,颜色参差不齐,年代久远,不知是解放战争还是 时期的,作文职的还好,像马群的人,扯了衣服,露出棉花是常事,有人任其所以,曰为,革命的艰苦朴素,任白花花的棉絮随风飘摇,勤快一点的就用订书机咔嚓几下,缝合裂口,此法广为推广,果然少了许多衣服的破绽。
写给舍友的小说,一直没寄出去,几十年后,在一堆沾了水渍的稿纸里重见天日,岁月磨的早已人事皆非。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8 11:08:06 +0800 CST  
6/由雅入俗的转变过程
你是飞鸽牌呢?还是永久牌?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知青,往往被老职工们戏称如此。
女性做飞鸽有足够的能力,比如舍友,嫁人就是出路。
但对雯雯绝不可以,想都不要想,她是个极其自尊的女孩儿,男儿国为家,长剑走天涯。欣赏,羡慕之后,一字之改,抒发自立自强的精神,女儿国为家,不也一样?

那个夏日足够漫长,零星的消息像夏日熏风阵阵吹来, 搅得心头不安。
七十年代初期,谁谁参军的消息最多,比如父母一辈就是军人的,或者父辈的朋友有在军营的,年龄与户口都不是问题,被当时视为生命线的档案都可以不管,人走了,几张薄纸有多少份量。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插两边,多少有理想的热血青年梦寐以求,来马场的多一半人都向往军营生活,尤其女兵,走在大街上,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至于费雯雯的为什么,几十年后有缘相聚,回答也各异,千秋功过谁与评说。

雯雯继续在自己的事业里忙碌,伴随连队越来越少的知青,学生家长们似乎更是上心,见面就问,费老师,你啥时候回城去,我们好送你呀!
我不回城,如果走了,孩子们谁来上课?回答半真半假。
当真是,那一双双天真的眼光黏在她身上了。说假,大部队都转移了,自己的坚守还有意义吗?

各连及场部学校的夏季运动会如期召开,雯雯又见到蓝欣生了。平坦的草原上,一块要多大有多大的操场上,四面红旗招展,大喇叭唱着歌,熟悉不过的运动员进行曲激情昂扬,奔跑的孩子们在圆弧的跑道上撒欢儿,远望,南山坡花烂漫,绿草青青。雪峰顶依旧是来时的那样,皑皑银色,一道雪线仅仅随季节转换上下移动。红松林还是那么浩瀚无边。

林间隐秘的小径,隐约有拉排子车的人影,他们是去拉柴禾的,过日子要样样精打细算,马场漫长的冬天,需要柴禾引燃煤块取暖,凡有家室的男人,哪个没有拉山柴的经历。
头天备了炊饼,次日一大早胡乱塞几口,一抹嘴儿就上山了,山坡很陡,林间杂草与倒树横在路上,场里规定,只有倒了的腐朽树干可以拉走,不允许砍伐树木。
最早在山坡就可以捡到够粗的树干,后来,越来越少,山越爬越高,没有一天功夫,见不到一棵理想的倒树,夕阳西下,山上的人急忙返回,下坡更危险,家里人就越发担心,偶然碰到拉柴禾的回来,仿佛那人整个脱形儿了。

趁着上午没有雯雯班级的参赛项目,蓝欣生对雯雯发出邀请,可上南山坡观光?
话说的自然带点儿俏皮,这才是他的本性,仿佛经了一场事情人就长大了许多,雯雯点头答应。
一起沿着漫坡走向郁郁葱葱的那边,晨光映照,晶莹的露珠湿了鞋面,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会儿就走向大家关切的热门话题,扎根还是留下里,背弃理想与誓言还是否。

走过一块巨石,雯雯称之为三生石,因为多少对情侣都喜欢在此留影,那块石头足有没肩头的高度,一面平滑,仿佛就是可以放心依靠的,另一面露出峥嵘轮廓,被一片山花烂漫遮盖了。背景是松涛磅礴的红松林。沿着山坡绵延,稀稀疏疏直到山顶。
一辆排子顺坡从草丛与杂树里滑过来,拉车人打个趔趄,草帽遮掩,毛巾达拉两旁肩头,抬头发现他两个,就打起招呼。
太巧了,竟然遇见他,这可是在马场第一个与本地姑娘结缘的男知青,他的大女儿都三岁了,老婆又要临盆。
被称为永久牌的他,摸着滑溜溜的车把说,没办法,入哪山打哪的柴?
雯雯不敢相信,这就是知青里盛传的五才子之一的元祖凌,他出身音乐世家,一手技艺超群的小提琴迷醉多少女知青,自演自导了一场话剧,枫叶红了的时候。简直轰动山南山北。

初恋是同校不同班的女同学,无奈女方家里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反对,大家都为这对金童玉女唏嘘不已时,时隔不久,他就娶了一位目不识丁的本连队职工的乡下来的外甥女。女孩儿很纯,眉清目秀的,据说婚后颇有琴瑟之和美谈,左邻右舍的家属们感叹,人家怎么这么有福分,嫁个一进门就挽袖子做饭 ,星期天抱个大搓板洗衣服的好丈夫,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那一段日子,真有不少老职工物色知青女婿的,也有不少夹个包袱从农村到这儿找对像,模样俊俏的真不少,全看各自造化了。

眼前的元祖凌眉间隐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笑声里有旁人不解的失落,他擦把汗说,不能和你们单身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老婆还等着我的柴禾烧火做饭呢。
说完 ,潇洒的一挥手,一路小跑,车子就推着人刺溜下道了,人影也就一点点消失在一条马蹄踩出的草原小路了。

山坡的马路对面,整齐划一的散开一排排低矮平房,有机关办公室,有学校医院的,住户区的家家屋顶,炊烟袅袅,很有些村阔野远的意境了。
蓝欣生眯着眼角微翘的眼睛说,手里拿着一支狗尾巴草说,小日子过的还蛮不错嘛!
雯雯撇他一眼,也就是你这个公子哥的眼神了。
话毕,扔下莫名其妙的蓝欣生,独自向坡下走去,又路过哪块巨石,那块在金色阳光里熠熠生辉的三生石发出异样的光彩。
雯雯想,这也许就是不能和蓝欣生成的根本原因,他就是太天真幼稚。
同时也为元才子惋惜,环境造就人的例子活生生摆眼前,假如扎根马场 ,若干年,不,也就一二年功夫,自己也会变成啥样 。究竟我们千里迢迢来,是要把自己改变成一个山里人吗?
一个下午,雯雯都闷闷不乐,班里四个男孩子400米接力赛获第一,一个男生跳远得了第三名,略获安慰,比赛后,她安排好学生,仍旧独坐一旁想心事。

几年过去了,她的小学校宛若,一个圆心,辐射到这个小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连队初建,为的照顾老同志,老病号,人不多,种麦种瓜,荒沙地的回报是大丰收,以后就有家属来,一座原来地主的土围子,改建了办公室,宿舍,窗户很小或者干脆没有就开个天窗,开会时全体聚在一间大屋,光线暗淡,会场却热烈,内容天上地下很广泛。

身在其中,文书兼教员的费雯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另一个社会层面。

他们文化不高,说话幽默,富有生活情趣,河北,山东,河南。甘肃,广东,四川几乎啥口音都有,真是广罗天下人士,各自经历不凡,比如有参加过伊吾四十天战斗的老战士,那次剿匪战斗异常激烈,居然出现一匹背着木桶在敌人枪林弹雨里出没 ,一次次运回生命之水的军马,至今,中蒙边境一座叫伊吾的小县城里屹立着一匹军功马的威武雕塑。

雯雯仔细倾听他们的发言,比如农活,夏收何时开镰,西瓜,哈密瓜啥时收获,葡萄园要施肥,秋天埋了藤条,春天要刨开搭架子上,母猪要配种了了,到哪里最好,喂了骆驼刺省钱还催肥。
自然还有实践活动,麦子熟了,放假,学生捡麦穗,老师挥镰刀收割,回来一身刺痒,原来对麦芒过敏。瓜地劳动大人小孩的节日,瓜堆如山,休息时,在树荫下,一拳头砸开一个西瓜,掰了一块碎,每人捞起就啃,啃的淋漓尽致,雯雯不适应这种狂野吃法,尽量小口咬,一个老工人笑道,这能吃几块,甜瓜尖儿甜,西瓜心儿甜,顺口溜一趟,最甜的那层瓜瓤很快入口。半说边示范,雯雯照样儿做,弄的瓜汁顺着指缝儿流下来,样子有些狼狈。
孩子们聚在树下,被家长们一个又一个的,送来最大最好的西瓜,粘住了,小肚皮滚圆滚圆的,这不亚于一次全队老少瓜地大聚餐。
淳朴开心的笑容感染了雯雯,她想家了,妈妈的西瓜泡晒干的馍,也是如此香甜啊。

连队食堂吃馍的时间多,很少雯雯喜欢的面条,家长们说,到家来,不就多了双筷子嘛,雯雯去的最多的是老排长家,他老婆是家属队长,他忙家务多些,一间小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大案板晾着擀好的面,他手起刀落,一条条细溜溜的门条顺势落下。酸醋油泼辣椒,雯雯觉得回到家了。
这些朴实的人们,成天忙于最普通的养家糊口,虽然没有更远的奢望,但是盼着家里出个有出息的读书郎。她一定要教好他们的孩子。
果然几年后,老排长四个儿女上大学上中专的,个个远走高飞了。
几千年封印渗透血液,读书为上,在交白卷的年代,依旧不改。虽然在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心底的潜流如此。

他们心中的老师就是过去的教书先生,虽然雯雯是个女孩子,见面都有几分恭敬,开学了,家长老丁说,我们没啥文化,小四的名字随口叫的,老师就给起一个吧。
雯雯很高兴这件事儿,她说,那就叫丁森好不好,大戈壁多些树木,该多美啊。
好吧,几个姐姐也跟着改吧!
丁森的三个姐姐就,玫,蔷,荷的叫下来了。
有个姓廖的孩子,雯雯特地翻了字典,取名原,煜。
什么聚宝啊,多老土!
刚从山东来的技术员也凑热闹,他的儿子就叫立疆啦,立志边疆嘛。
掺合的事儿越多,雯雯就觉得越加离不开这里,孩子们很乖巧,爸妈吵架,就来找老师。雯雯就像一个村妇联主任串门聊天,劝和。
一个新的课题浮出水面,雯雯觉得温馨的家庭生活后面,妈妈们的付出太多太多,老夫少妻不新鲜,连里好几对。
连队宿舍围着一个大操场,沿河东边,有家姓何的,孩儿爸比妈大二十多岁,和家属们熟了,她们就连私房话也给雯雯说,何家老婆是几十斤驼毛换来的。
啥驼毛?
骆驼毛呀,捻毛线编织毛衣裤又软又保暖。
雯雯就买了几斤驼毛,请南头住的一个老人捻毛线,天天看到她坐在门前不停手,一根筷子插个土豆,一捻一转,另一只手里捏的驼毛,就仿佛扯不断的线儿,一会儿绕了个圆球儿。
雯雯给她十元钱,推辞半天不收,大家叫她季老婆子,丈夫喝农药自杀了,原因,家庭纠纷。
她的新婚之夜,丈夫被抓了壮丁,一等几十年,丈夫被俘后当了解放军,行踪不定,无联系,转业马场才有了固定地点,她千里迢迢寻夫来,黑发成白发,但关系不和睦,不知啥原因,某夜去大田浇水 ,天明就栽倒水渠里了。
还有用别人的照片冒名顶替找媳妇的,家暴时有,那时,费雯雯就像消防队员一样,东家西家的串门灭火。
一大串道理也不知哪儿学的,一篇恩格斯的有关家庭起源的著作来回翻阅。
她看到了人们的酸甜苦辣。也看到人性美丑的两面。
如果说离开,绝不是抬脚就走那么痛快,人是感情动物,生活过的地方有血汗渗进,自己就成了其中一部分,生生拔开,绝非容易。
和家属队一切劳动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们在日子里的艰辛一面,住在泥地泥墙纸糊的顶棚屋里,简单家具,木箱子当桌子,塞口吃的扛着铁锹去卸煤,灰头土脸没了模样,回家还要洗衣做饭带孩子。
仿佛浪漫二字与她们无缘。
在地里一起干活的日子就是开心一日,她们和男职工肆无忌惮的开玩笑,几个女人抬起一个男人打夯,抓了马蛇子塞进对女人大不恭的男人裤腿里,有个叫胡子的女队长仿佛就是一个为女人抱打不平的英雄 ,一般人不敢冒犯她,却又传她有着一个被解救出来的妓女身份。
一时间,雯雯觉得现实像个万花筒,她溶入其中了,欢笑着她们的欢笑,痛苦着她们的痛苦,再听那些荤段子她不会躲开,也不会另眼相看她们 ,是自己变俗气了吗?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29 15:43:01 +0800 CST  
7/将俗进行到底
这个夏天很热,房头的机井日夜流淌,棋盘格子似的大田分散在一马平川的戈壁上,大陆性干旱气候,靠老天下雨就像降临甘露,雯雯见过一次夏雨,急促的豆粒儿大的雨点,溅起 干涸的扬尘,地面一层雨滴混着的黄尘,一会儿雨过天晴,火辣辣的毒日头又挂在当空,继续烤炙着青苗儿,所以期待一场顺利的麦收,必须经过十一趟浇水,才能结穗儿,灌浆,成就一个麦子的完美。
老连长很懂行,特地给大田班的每一个人配了长筒手电筒,一气儿装进三节电池,打开雪亮,照亮几里地。
晚饭后,当班的人们就穿着没过膝盖的胶皮靴子,钻进密林子了,里面是白杨林呵护的一片片麦田。
初建连队第一个任务是栽树,建立防风沙林带,最外面一排沙枣林,低矮的勾勾刺刺盘绕成一堵绿墙,里面挺拔的白杨,仅仅几年功夫,一年一栽的树木生成了绿墙似的林带。
新疆的钻天杨属于速生林,见风就窜,雯雯也带学生插过苗圃,尺把长的树枝,带几个牙芽眼儿,软软沙地,几岁孩子也轻而易举,横竖成行,有模有样的一亩苗圃就成型了,浇水过后再浇水,大戈壁的地下水被抽上来,源源不断流向绿洲,那是一切绿色的生命原。
翻年又到春天,苗圃就过肩高了,这实在是一桩好买卖,变俗气了的雯雯一根卖一角五分,给老连长解决了大问题 ,外面买要三角呢,她说。
换得钱,再买了书本发给孩子,哪个家长不喜欢呢。
再后来就卖南瓜了,金黄皮儿的绿皮儿的,个个香甜软糯。雯雯像个老农,能识别瓜瓤是面的还是脆的。
她对学校以外的生活内容越来越有兴趣,自己的职责不知不觉多起来,比如每年初与末,要起草连队一年工作计划和写总结经验。又被选入连队马列主义理论学习组成员,给职工讲课,还有团的宣传工作,要负责一块板报。
日子的节奏变快了,一天很疲劳,最不想听的是犁铧的铛铛声,上课下来,赶紧从食堂打饭回来,老穿一件蓝大褂的男炊事员,喜欢做河南口味的凉粉拌生蒜苔儿,酸溜溜汤汁儿,加了红红的辣椒油,太下饭了,不知不觉一个白馒头进肚子了,紧着批改一大摞作业本儿。铛铛的犁铧片儿又响了,几个班长轮流敲,轻重节奏各不同,似乎表达着一种心情。
赶去开会,地点多变,大会,队部会在泥地泥墙泥屋顶的会议室,人员随需增减,越少越进入核心,没来的来的都有种猜测与好奇。
大会在烟雾里开始,正题的读报后,讨论成了山海经,诙谐幽默重回大地。见着打哈欠的低头打盹儿的多了,老连长趁势鸣锣收兵,大家重新打起精神,明天的活计要听清楚。民以食为天,麦子种好了,碗里才丰盛。
最后,老连长清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说,这次到八强子九连好不容易支援了一车羊头羊蹄子沤肥,谁都别想打主意,去年有人就偷偷炖了羊蹄子汤......。
几个男职工低下头故作深沉。
此刻月夜好静谧,灯影闪烁,静悄悄的村落却沐浴在一个年代的漩涡里,有天会很严肃,议题:盖肥的毡子和埋土堆里的羊头不见了。
老连长愤怒了,好不容易,从山北拉一趟好肥料,全指望它夺得今年瓜地大丰收,会喂了馋嘴猫。
当即决定去搜索,队部几人各怀复杂心思,赃物搜谁家?
呼啦啦一群人过来,围着肥堆仔细观察,谁也不说一句话。
雯雯仔细看留痕,她想毛毡面积很大,被拖过地面断断续续肯定留了蛛丝马迹,她默默循迹而行,跟到一家门口,雯雯一言不发,她班里最乖的孩子家。痕迹在他家门口消失了。
嫉恶如仇是雯雯的做人原则,此刻却选择沉默。她想,羊头即使不腐烂,埋在土里,又撒了农药六六粉,中毒咋办。一夜替她的学生一家人操心。
次日看到那孩子上学来,才放心。

真是按倒葫芦瓢起来,不久又发生一起爆炸性新闻,其实,雯雯早有察觉,那孩子忽闪着的大大的眼睛对她说,老师,昨晚,我看到一个叔叔跳进我家后窗户了,我去撒尿看到了。
雯雯吓一跳,偷东西的吗?
不是,进我妈的屋了,好害怕呀!
她先安慰了孩子,又嘱咐他,千万别再说出去。
那个叔叔也许找你妈有事呢。遮掩真实,不让污染一个六岁男孩儿。
几天的忐忑不安,终于成了一桩大丑闻。
工作队进驻,愿指导员调走,核心很小的会议里,上级领导严肃地说,作风不正,竟然牵扯到层层领导干部,三个男人对付一个带着吃奶孩子的女人。
雯雯心里一咯噔,道貌岸然换来如此解读。

她想起几次那人来访,偏偏都是半夜,雯雯喜欢夜读 ,批改作业备好课,就捧起大厚本进入状态了。
那时候所谓的黄书都是名著, 又不允许阅读的禁书,连队一个女知青尔雅丽不知从哪里寻到,尼古拉.车尔尼洛夫斯基的怎么办,司汤达的红与黑,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纳被几层报纸裹的严严实实,传她手里,又递给雯雯,打开摸的发毛的旧报,先露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曰,某日必还,切不可外传。
仿佛一份秘密文件,雯雯分秒必争,要继续享受这书籍的珍馐,就要信守规则。她激动而不安,选在夜深人静,以避开麻烦,不料沉醉两夜,那人就突然闯进来。
进入红门的大教室,往里走,挂黑板的一面墙壁开了一扇??,大约五六平米就是雯雯自得其乐的蜗居。
布置随心所欲,不似大宿舍,受空间与舍友的影响。
雪白窗帘柔软的垂下,一瓶净水,斜插几束杏花,疏影浅浅,虽然干枯。
床铺的白罩子,一尘不染,谁也会投去欣赏的目光,落座一般在对着窗户摆放的办公桌旁,雯雯问了一句,有事吗?领导。
那人说,去查浇夜水的,看你这儿亮着灯,就进来了。
雯雯继续捧卷,用一张杂志掩盖封面,喝过雯雯倒的茶水,就走了。
此后两次,雯雯就例行公事似的让座倒茶后 ,就忙自己的事儿了,不再搭理他,领导自觉无趣,再也不来了。

事后想想,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许是平日倔强脾气的风传,也许当时冷脸,竟然轻易击退了色狼。
这可不能随俗。
队部会上,讨论决定了对二位参与者的处分,记大过,那领导溜之乎也,外调他处。

他家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倒让当老师的雯雯觉得遗憾,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爹。
最让雯雯鄙视的就是男女作风问题,很俗的话题和老职工出奇的一致,也许是文化传统如此强大,英明见解不分年代与代沟。

倒是另一个问题让雯雯疑惑不解,人们的津津悦道里为啥尽是男女之间话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以后的形形色色事件,让雯雯大开眼界,以前家教,环境从来没有过的。

副连长找雯雯,写一个告状信。
一个离奇故事情节严重。
他妹妹新婚一夜,要告倒骗子,她扯了证儿的丈夫。
一个大包袱摆眼前 ,屋里灯光暗淡 ,但是花红柳绿的杉杉褂褂绚烂的花了眼睛。
他妹妹哭哭啼啼,那人是个罗锅,一条腿还瘸着,我不愿意,就反锁了门 ,嫂子接应我 从窗户爬出来,连夜逃走的。
她嫂子忿忿不以,媒人从没说过是个残疾人,只说他爸爸是站长,以后能给妹妹找个正式的工作干,谁知....。
明白了原委,雯雯同情心大涌,立即提笔洋洋洒洒几页下来,去告,一定要法院。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结婚证咋领的?姑嫂都不言语了。
参与一场很俗的婚姻纠纷,雯雯明白了骗婚里的社会原因。

纷纷步入婚姻殿堂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突然发现自己依旧是个旁观者,雯雯还是热心的帮人家凑份子买礼品,一月下来零花钱见紧,但是精心挑选的花脸盆,大床单人家多喜欢啊。
甚至,婚礼在学校教室举行,也全力支持,黑板重新刷黑,彩色粉笔绘画,大红喜字,干净地面,摆好圆弧形状的桌椅,写好证婚人发言稿,副连长说你主持吧!
雯雯连连摆手,我一个单身,不合适吧?
其实内心还是觉得干这事俗气。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5-31 14:48:55 +0800 CST  
8/老桑树旁
连里最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队部院墙旁的那片绿荫,雯雯在暑热时,带孩子在老桑树下上课,远看一片绿云悠悠,树下学童低头写字,风徐徐吹来,盛夏得沙枣花送来浓郁飘香。
但婚事频频,土围子里单身宿舍一间间做了婚房,不久的油烟味儿浓起来,婴儿的啼哭,绳子上挂起尿布,点缀了一幅民间俗画,只有墙外那片绿荫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春的杏花疏影,夏的知了声声,金秋老桑树挂满深紫果实。
一个冬天雪夜路过,风声呼呼,掠过枝头,雯雯踩着冰雪路回宿舍,那条曾经遇见初中同学的小径两旁茅草茂盛,学农田里几棵大白菜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迎面的冷风让雯雯清醒了许多,刚刚争吵过,雯雯和尔丽雅,一个画一个写,她们的板报敢于针对时弊,新一期出了,立马聚起围观职工,七嘴八舌议论不停。
但是,尔雅丽非要点名批评,雯雯说不是怕得罪谁,要允许人犯错,偷一个西瓜至于吗?
要说直率,雯雯很佩服雅丽,她疾恶如仇,敢说话。也因此弄的自己像是浑身长了刺儿,挺美的一个女孩儿,和人相处就不那么融洽。
同样的问题也出在连队出纳王燕身上,她们的无所顾忌也许与家庭背景有关。
那是一个最讲背景的年代 以后的岁月印证了。
周六下午,雯雯把教室收拾干净,等着开会,三班和团员会都在这儿召开。
夏乏秋困,支书王燕打开好几次合拢记录本说,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
三三两两到齐已经过点半小时,王燕说,下不为例,现在读社论,一份过期的元旦社论打开,团员里唯有王燕和雯雯自己订阅红旗杂志,支部也有一份,传的不见影儿。

接着讨论,和队部会议室对接了额,天南海北的聊起来,部分是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山北发生一桩绝食事件,一个男知青要娶本地女孩儿,家长不同意,领导不批结婚报告。

连里小电工她妈连儿子睡觉的事儿也管,半夜操起一把扫帚,闯进小两口里屋,掀开被子打新婚媳妇儿,大骂妖精迷惑儿子,弄的屋里不消停。

王燕像个局外人,听一会儿,就兀自发呆去了,对着门口远山影子,不知想啥呢。

她和雯雯交换过日记本,都有袒露心思的片段。
王燕长得很像当时一个女演员,据传,男友就是因为她,也追着来马场了,他们书信频繁,互传日记本。
但,雯雯看了一部分觉得也没有什么,也许没有看到前部,感情必经是最隐秘的事情。

连里新调入一个团员,分配雯雯帮她,她身体不好,允许半修养,上不上班由自己决定。

晚上队部会,连长说雯雯,批林批孔,你看看怎们宣传,让大家爱看,还有恢复晚上学习的大讲课。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1 07:53:35 +0800 CST  
9/一次送别认识了他
星期天,雯雯乘一趟也是唯一在小车站停二分钟的慢车,绿皮车厢吐吐喘着粗气,它从乌鲁木齐开往甘肃玉门站,然后返回,雯雯的计划是去城里书店,她需要精神食粮补充很少的空闲日子,比如节日,报纸有限,传书很少也冒险,去书店顺便看看那个城,也是一次看眼,仿佛忘记城市的模样,马路,汽车,人群,商店,破旧的黄棉衣,被路人斜视,而浑然不觉。
上一周和雅丽一起,她更邪乎,一只棉衣袖子露出面絮,让她缝几针,她说,这是艰苦朴素,俗人才笑话咱,一条军裤也沾了机油,也不在乎,其实雅丽很美丽,一头乌发全部塞进洗的发白的军帽里,露出姣好的鸭蛋脸行,眉毛黑的像乌鸦翅膀,天天大田班里浇夜水,脸色苍白,但一点红唇轮廓鲜美,所以也是倩影动人,她俩进了书店,人们像是碰到避水珠,纷纷闪开,看怪物似的看她们,雅丽还是满不在乎,雯雯觉得好俗。

满车准点到站,先去办事处了,宛若一个中转站,在山南一块距离火车站很近的地方,十几前,马场建立一个办事处,无论从哪里来,凡进出马场,这儿是个重要的落脚点。常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也有有缘相识的人。

去年春节,雯雯探家,小住一夜,次日动身,午睡时有人敲门,去送站啊!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探家,能送能接的都要帮忙,那年月物资缺乏,回家来去,大包小包的少不了。
她急忙出去,办事处的老凡,已经套上他的骡子炮车了。
几个知青正提着旅行包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蓝欣生,他换了件蓝制服,拎一个草绿色大旅行包,肩挎草绿军用挎包,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男生,前后肩膀各搭两个个灰色旅行包,头戴一顶大皮帽子,忽闪忽闪两护耳,一高一低,看着很滑稽。
小车站很空阔,等他俩相对坐好,还有一些时间才开车,有个喜欢摄影的知青说,来个合影!
说完,就给他们咔嚓来了一张,那一刻,雯雯才看清拎了四个旅行包的男生的庐山真面目。
别看他个头儿高大,但眉目清秀的,眼角微上翘 与蓝欣生一致,挺直的鼻梁,清晰的唇线更显出一种细腻。后来才知道他祖籍扬州,和他互称老乡的还有二位男知青。

假期很短,要办的事情很多,雯雯和闺蜜楚湘粤早就约好一起去看几位上工农兵大学的马场知青,她羡慕但不嫉妒,来场的老高三占一多半,他们中不乏京城海淀各有名附中的老三届毕业生。雯雯初到马场,被调去整理档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几人是内定保送出国上学的,可惜,一场如火如荼的文革,一切变了样儿。
有一当牧工十几年的,一切上大学的都擦肩而过,比起雯雯等,几次推荐而终未实现大学梦的。
称这些在校的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七十年代初期马场仅仅被拨过一次名额,据后来的一位在组织部门的女生讲,她主动请缨,去首府教育部门争取名额,人家说,你们部队系统,不属于划拨范围,如此一个小人物的话语权,白白葬送了一大批老高三的大好前途。

地点,在某工业大学的教室里,趁着下课空儿,雯雯和闺密进来,穿着深蓝,军绿制服的工农兵学员们,胡子拉渣的,略显疲惫的神态各色,人堆里,她俩马上发现了来自马场的知青,要探望的老乐正独坐一旁,听别人热闹呢。
嗨!我们来看你啦!
老乐咧嘴笑了,其貌不扬的他,干啥都顺水顺风的,题干,入党 ,上大学,似乎前进路上就没有沟沟坎坎,黑板上满是数学公式,雯雯逗他,考了多少分?
老乐又是咧嘴一乐,慢悠悠的说,够及格就得。
雯雯有备而来,立马进入主题,听说你满大街追恋人,可不要废了学业,我们想上都来不了,你可是背负着大家伙儿的希望呢。互相扯了一些闲话,上课铃声响了,雯雯恋恋不舍的离开那些幸福的人们。

成排的白杨树挂着干枯的叶儿,哗哗的乱响,校园出来,雯雯心里依旧不平静,自己三次被推荐,连队 大队都通过 ,一到场部研究就被阻,她好不痛快,那时最大的心结就是上学上学。
满是幸运儿的身影经过,雯雯的眼里转着泪花,她满腹心事,忍着不让人看到,上学,还是上学,再过几年,对老三届优厚的期限过去,超龄就不收了。

此行听来不少新闻,似乎来收获爱情的大有人在,大学生活并不是雯雯想的那样紧张。
一个恋爱的季节来临,这是风雨的前奏。

农学院在远郊,就没空儿去了。不过,一根红线飘起来了,不知月老拴了谁。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2 16:47:20 +0800 CST  
10/相逢亦非昨日



一个盛夏时节,华北平原陶醉在一片麦浪滚滚里,费雯雯奉命去省城开会,会议结束立马坐了郊区班车,来到也是一片金色麦浪的一个五七干校。

白杨树的林带,平房一排排,风吹叶动,哗啦啦的似乎唱歌,
分离,调动 ,几人能归来,做梦一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费雯雯浮想联翩。
李慧还是笑嘻嘻的赖样儿,在一间十几平米宿舍里,两人第一句话就是,好像昨天才分开呀。
可桌旁一个九岁男孩儿,李慧的儿子,让她们立即回到现实,荏苒光影已经七年过去了。
李慧还那样快人快语,她说,那年你到了北京结婚,我就收到调令,父亲的老战友一个部级领导写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场里立马放人,就这么顺利到父亲单位干校,接着参加刚刚恢复的高考,毕业还当老师,此地也不想久留,下一步就是回京了,家里还在活动,江玉龙还在马场。

李慧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接着说:他上了工农兵大学,哪来哪去,还要回马场的。

从食堂打饭回来,二人一边吃着白菜炒肉片和高粱米饭,一边掰着手指数回京有几人,费雯雯也告诉李慧自己下一步打算。
说,无论如何能回京都是终极目标。

话虽出口,但办成回京事谈何容易,回城讲拼爹,自己父亲也就是个行政23级普通干部,从马场到河北,双方父母就已经倾全力了,那条遥遥相望路走了多久,其间甘苦有谁知呢?

李慧急切想知道她离开以后,雯雯所遇的种种,那个章一平又如何闯进雯雯的生活?那年为啥急急忙忙去结婚,假如晚些不就参加恢复高考了的第一次了。而且还有第二年的机会呢?

雯雯说,一言难尽,雯雯说,我会和盘托出,只是今天时间不对,等你春节回京再说吧。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4 22:35:47 +0800 CST  
11/一幅画的迷蒙

雯雯在有红门的小学校时,一扇临大操场的窗打开一个纷纭世界,天麻麻亮,值班的班长来敲犁铧片儿,一抹金色晨阳就定格在那个敲钟人人身上,铛铛铛的敲击声震动耳膜 像是公鸡啼鸣,起床了!
然后挑水的身影一个个流向机井的蓄水池旁,杨树林下 一个白门帘子掀开,那个可怜的老人开始坐在门口捻羊毛了。
细细嗦嗦的光影里日子一寸寸拉长又缩短。
雯雯陷入感情漩涡,别人在演绎,自己在体验。

阳光照亮墙面一份大图片,一池碧水蓝蓝 ,朵朵莲花红艳,一个带草帽的长辫子姑娘划着小船,穿行在碧叶仰天的莲花荡里,因为像极了雯雯,妈妈从挂历上扯下来,说带去,贴在床边吧。
自此幻想的翅膀飞翔了。
什么日子?自己也能到那片有碧水莲花的地方,那儿就是天堂啊!

随着犁铧声落,一个个忙碌身影消失,重归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哗哗的杨树叶儿被风吹动,雯雯想眯一会儿。
周日食堂只有两餐饭,早饭十点开,蓝大褂的炊事员顺手会崴一碗馅儿,秤一斤面粉,发给每人,让大家自己动手包饺子。
他会格外照顾雯雯多给几斤面粉,雯雯的热心肠帮 他平息了家里婆媳大战,自己只会抱着脑袋蹲在老妈和媳妇中间唉声叹气,还是费老师解了围,三言两语劝了个平局。

风吹动白色窗帘,大操场也躁动不安了,掀开一角,见一辆解放车停在有蓝门的那排平房,一个人影在车上晃动,自家窗边突然一嗓子吼起来,雯雯吓了一跳。
接着阴阳顿挫的大骂开场了,窗外那女人嗓门是个足足的女高音:
骗子!涮人!想吃后悔药,别做梦吧!
雯雯急忙起来,绕到窗外,原来是临队一个家属,问原委,女人说,我好心介绍小梅给他做女朋友,你知道的小梅是你们知青里最老实的姑娘吧,说好去北京旅行结婚,今天车都来接他了,却变卦说不去了……。

回屋里。
雯雯很是同情那个女生,反转来想想结婚结不了,自己倒遇上一个追婚的人,也很烦。

费雯雯的婚恋可谓奇遇,若无马场相遇,何来双双成夫妻。
有缘的闪见只在几个场面。擦肩而过的时光也有缘分。
她初来时,在山北劳动挖管道,他在山南学驾驶汽车,回到山北汽车连,她在总机室看电话,那天窗外一场连队篮球赛激烈进行。
篮球架下,一个歪戴皮帽子,穿着一双大号翻毛皮鞋打篮球赛的高大身影引起她的注视,那时也有蓝欣生的活跃球场的身影。

然后,是一次汽车连报修,她和另一个电话员一起去他们连队会议室,满屋烟味儿,油渍麻花工作衣,一盏光线不亮灯下,她拆开话筒换电池,熙熙攘攘的人影和热烘烘的声浪,在众目睽睽里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她不知什么感觉,只是一双双热烈的眼神,不知有没有他的。
一道浅浅印痕滑在心底。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5 11:06:27 +0800 CST  
12/叠加的影子

人有社会性与自然性。
前者印记着生活环境,家庭,后者,是上天的赐予,比如相貌,气质,性格。
雯雯在与部队同学绝交后,很快就模糊了他的一切,仿佛给他的光环是个自己的 运作,那时候,大家都下乡,唯独他参军入伍了,文革期间班里最有影响力的男生之一,而后来发现,自己心目中最刻骨铭心的是另外一个放飞红蜻蜓的男生。
他是班里体育委员,校队篮球前锋,他驰骋赛场的敏捷身影,回头微笑着,在人群里与她目光接触后的得意与神奇,火花四射的一刹那,一个少年维特出现了。
但雯雯太单纯,六年同窗,点点滴滴里,没有一点旁顾的回味,仅仅一次机会,他说咱两一起下乡,被她果断拒绝,唯一理由,他父亲参加过国民党。
而他和部队同学是很铁的哥们儿。
也许自己就成了重情轻色的牺牲品?那时班里的议论纷纷,明摆的雯雯应该与谁。

想明白了,两处都化了句号,影子落在心底,便转移到新的对方,有意无意都是同一种气场。
章一平就这样闯入雯雯的内心世界。

场部剪影一一闪过,雯雯调离了,离开那天 ,一辆吉普车载着她万种的不快,开往唯一通往大公路的马路,两旁松树还是碗口粗细,山北寒冷,只有绿头苍蝇硕大无比,据说过眼就能下蛆虫,流泪不止。雯雯幸免,但,车里的她,心底默默滴泪,偶然一回头,从车窗后玻璃,竟然发现蓝欣生坐在大礼堂后门的台阶上发呆,那天云色阴沉,与人的心情一样。
有意和无意纯属偶然世界的组合。

当那个夏天跌入人生低谷的雯雯,正准备午睡时,从学校的红门外,走进车队Ch师傅,他笑眯眯的说,想给你介绍个朋友,好不好?知道你还没有。
突兀的一问,不知所措。
师傅原是小车司机,教雯雯学开车的第一任教练,那时同在一个部门,彼此熟识。
谁呢?
章一平,接着师傅数了一遍落单的小伙子,他对章一平甚为满意,人好,党员,出身工人。
雯雯心里飞转的是篮球场奔跑的身影,高大魁梧,挺直的鼻梁和贝壳一样雪白的牙齿。
可见自然属性的吸引远比社会属性强劲儿。
不知哪句话哪个表情被理解为允诺。师傅笑眯眯离开时说,等信儿吧。
没有忐忑不安,心绪沸腾,该干啥干啥。
一周后,又一个师傅风尘仆仆来到,交信,带话,跟我的车过山北。
好爽的秋风,仲秋十月最美丽,山南得沙枣林红彤彤一片,瓜地的藤儿牵了一个个圆滚滚哈密瓜。一马平川大戈壁,风呼呼的吹过,坐在高高的车厢顶。

手里捏着那封信,字儿太不咋样,初中生,内容,最上端,首先,让我们敬祝........。
末尾签名,章一平同志与开头雯雯同志遥遥相对。
致以革命敬礼画了三个很大很气派的惊叹号。

心情复杂,二年前从天山庙过来,一个不情愿的工作,今日,过去,见一个陌生的,但关系终身的男人,有些俗气,简直了,雯雯几次想敲击车篷,对驾车师傅说,不想过去了。
但这样动作严禁,很危险,正在越过海拔二千七百米山峰。

秋空朗朗,草原张开双臂,绿意流溢天际,曲里拐弯的下山路,松林浩瀚的涌来……。

吉尔130停在车队空场地外的路上,迎面过来几人,一般从山南过来都要带些菜蔬,点缀山北苍白的餐桌,正张望是哪一位,一个高大魁梧身影逆光而来,他一身洗的发白的帆布工作服很抢眼,袖子卷起,露出粗壮有力的胳膊,一顶浅灰色鸭舌帽显得很洒脱,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一言不发,接过雯雯手里的书包,我就是章一平。
师傅过来,嗨,不用我介绍了, 一平你负责了!

掌灯时分,在一张矮桌旁,摆着几碟子荤菜,两双筷子,米饭盛的冒尖儿。
几个孩子眼馋的盯着桌上菜肴,雯雯不好意思的说,过来一起吃吧。
师傅的妻子拉过孩子们,不饿,不饿,待一会儿吃。

章一平不停的给雯雯夹菜,被她挡了,留给孩子们吧。
眼前人几分见过,和谁相似?
飞走的红蜻蜓重回,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诚实的面孔略略不同,章一平下颌有些圆润,显得更实诚……。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6 06:19:44 +0800 CST  

13/鸿雁传书的开始
远望里有一种期盼,以前,雯雯的白窗帘低垂的日子多,她不希望大操场的纷杂影子,干扰静静的红门小屋。
这座建筑有她的设计意见,学生多了,蓝门里装不下,老连长说该盖座新学校了,雯雯那时干的很起劲儿,还有小板报犀利文章与应时的插图,名扬各处。
图纸上一排新的平房,就在学农田路旁拐弯处,万能师傅问,费老师,你喜欢窗户开在哪面?
对着北山吧!
毫不犹豫的回答,雯雯喜欢那片辽阔戈壁后的远影,天边的云彩都清晰可见。
撩开窗帘时,遐思飘飘,电影队该来了。天要下雨了。山顶戴帽子了……。
何时期盼,章一平从远望里飘来,似乎从一个深秋开始。
信不断。
初冬,一封带着油渍斑斑印痕的信,越过了冰山雪峰。它被放置在一列精美封面的书籍中,显得格外不协调。
一边是与严寒风雪搏斗,在马达轰鸣和难耐的汽油味里的越野途中,一边是在恬静柔和灯光下的捧卷阅读,凝墨挥笔的伏案,两个世界,迥然不同,能寻找出一点共同之处吗?

那夜的犹豫延续到夜深人静无语时。

重展信笺,热诚,淳朴的心在字里行间跳动,燃起渴求爱情的火焰,也隐约夹杂一丝往日痛苦阴影,但从中雯雯深深感到了融合点,理想的一致,朴实,刚强,任性,稍加思索,不言而喻。

场景重闪,篮球赛,后卫,虎背熊腰的样子,满场子都喊,一平!章一平!球传过来!

那时觉得这人,打球也太随意,穿一双翻毛皮鞋不说,一顶军用大皮帽子,一只护耳耷拉着,跑起来直忽扇,有些滑稽,抢了个篮板球,三步上篮,最后一跃,紧绷黄棉衣的身子都歪倒了。

还有那个炎热夏日的瓜田相遇。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7 08:28:06 +0800 CST  
14/瓜田篱下

六月的沙枣花浓郁飘香,一香百里,连队的瓜田忙碌起来,藤儿长长,瓜蛋子们成串儿的冒出叶蔓,西瓜打侧枝,甜瓜打顶枝,七月,瓜园丰收时,车队师傅们就亲近了瓜园,满载兄弟连队的情谊,运往一年四季吃土豆白菜的山北。

章一平摊上这好任务的那天,雯雯恰好要过山,歪打正着有便车上门了。

那时对章一平来说,雯雯仅仅场部掠过的几面,在清一色的黄棉衣,扎短辫的女生里,雯雯白皙的肤色,沉静温润的气质,却有特别之处,雯对他也仅仅停留在篮球场奔跑的身影里,两人都是浅痕一跃。

瓜田的叶儿被晒得耷拉下来,早已经摘好的瓜堆就在地头,人们都去午休,一时无人装车,也许老天做合,百亩空阔瓜田就他俩,风习习,剪影如画。

章一平急着走,就自己干起来,雯雯生怕搭不上车,就紧跟着到了瓜田,他们各自保持矜持与沉默,却又配合默契,一个车上接瓜装瓜,一个车下传递。

雯雯的眼光只落在车厢板边缘,仿佛不越雷池半寸,站上面的章一平就必须全神贯注,否则,一失手,滑溜溜的甜瓜就可能落在这个看似娇嫩,干活一点儿不含糊的女孩身上了。

俯视的角度,她一弯腰,齐腰的发辫稍儿就晃一下,柔软而轻盈的身姿在绿油油的瓜园有特别的魅力,浅绿带旋纹的的确良衬衣雅而不俗,弄的章一平差点走神,一个金黄皮儿的脆梨瓜啪嗒一声,就势磕破在车厢板,他掰开一块,递给汗水涔涔,脸蛋红红的雯雯,吃吧!歇会儿。头顶飘来磁性很重的好听的男低音。

这让雯雯一时感到很突兀,一块流着汁液的甜瓜,正对着自己,似乎不容拒绝,忙了半天,嗓子干的要冒烟了,她就不客气的接过来。

你怎么不去找老连长,有专门负责装瓜的人啊。

雯雯开口道,明显有关切,也顺便让对方感到自己的谢意。

嗨,大中午了,谁想在大太阳底下晒着。自己能办的事,就不麻烦别人了。及其标准的京味儿,听着很悦耳。

而且回答里透着一种憨厚朴实。雯雯听了不免好感,此前她对这帮人颇有微词,京都来的嘴皮子很溜,实实在在还没见到,今日可是遇到一位顺眼的,他俩有一搭每一搭的边说边干,距离渐渐拉近了,雯雯更满意的是,今天肯定可以顺顺当当坐驾驶室过天山,不用颠簸吃土尘了。

太阳火辣辣的继续发威,车厢板嘎吱作响,瓜堆移上车,章一平一挥手,上车!

我还必须去趟办事处。那儿还有几人要搭车。

迎面大戈壁风呼呼吹来,灼人肌肤,驾驶室里也闷热,幸好130驾驶室玻璃成圆弧型,很好收进外面风光,绿影旋转,远山呼应,近半小时后,见到焦急等待的几人。

章一平先下来,围来两个维族老人,不知他们说什么,雯雯一侧车门被打开了,只见章一平面有难色的说,费老师,你可不可以把驾驶室座位让给这两个老人?

雯雯犹豫一下,心有不快,但她什么也没说,立即从驾驶室下来,随即把着车沿,踩着车轱辘边缘,翻上车厢内的瓜堆上面。

开出办事处上了大公路。没有房屋的屏障,戈壁热风肆虐起来,如果说拿个鸡蛋放在戈壁摊,一会儿就会烤熟了。

雯雯搂紧怀里书包,一只发辫被吹散,几缕头发要不贴在额头,要不遮住眼睛,她担心进山了,没有多余衣服御寒意。

大戈壁摊的蜃气描绘了一幅美丽的风景,浅浅的水波纹一轮一轮散开,北山近了,呼呼的疯降了温,车速突然减慢,正要问缘由,驾驶室一侧玻璃窗里,伸出举着棉大衣的手,是章一平,他歪过头,使劲大声喊着什么,迎面风阵阵紧。

这件大衣你进山用吧!

啪嗒扔进车顶,雯雯心里一股暖意,刚才的委屈烟消云散。

浅痕加深,光洁的宽宽的额头,挺直鼻梁,轮廓清晰有些秀气的唇线.......。

哎呀,我这是干啥呢?雯雯觉得双颊热了……。

似梦非梦,她披着那件沾有汽油味儿与汗味儿的军大衣,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似乎红蜻蜓飞回来了。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09 06:52:32 +0800 CST  
15/蓝欣生的烦恼

一辆吉尔130驰近了,大食堂高屋檐下的五根水泥圆柱,威严的注视路过的人们,能驾车来就餐,也就章一平。
他有些懒散,汽车兵十有九都邋遢,环境,生活节奏,劳累种种缘由。
此刻他为的显示一下什么,自己也不明白,似乎让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儿吓一跳,刺溜一下,优雅的打一下方向盘,车停的稳稳当当。
人还没散,几个排队的,伸着脖子看窗口,所剩无几的大锅菜,冷落菜汤汁滴满台子。
他,叹口气,雯雯说,反正我不饿,不用担心我了。
她扭头走了。
蓝欣生过来,不知从哪儿来。
章一平解释道,刚刚搭车过来的费老师。
蓝欣生莫名其妙一句,她人不错,很聪明。
他也扭身走了。
章一平摸不着头脑,回宿舍煮干馒头去了。
雯雯去找她的闺密楚湘粤了,没见着,就溜溜达达顺路去南山坡了,不知有意无意,回头望大礼堂后门张望,一个人影闪进了。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10 14:50:33 +0800 CST  
重叠一个剪影,那年离去在一个人的目送里,今日重演吗,还有意义吗。
她最顾及的是一个男孩,不能优柔寡断,遇事无主见。
假如,蓝欣生不属于这一类 ,为啥会听月姐的高见,拜拜了一个聪明女孩儿。
她加快脚步走,迎面凉风掠过,南山坡的青草清香扑鼻而来,似乎那个收割燕麦的时候。
十月初,油菜籽儿,燕麦穗儿,一波波飘逸无边,机械化程度很高的马场 也要辅助人工,上至场领导,老场长,老班长,这些抗战,解放时期老兵,下至后勤人员,电话员雯雯自告奋勇,加入割麦大军,巨大扇镰需全力挥动双臂,累的雯雯休息时,躺在秸秆堆仰望晴空,好好舒展自己酸痛四肢。
那时电影队也不下连队了,蓝欣生就在一旁,几朵淡淡白云飘过,一种惆怅油然,雯雯不知为啥眼圈儿红了,蓝欣生问,想啥呢,家?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10 15:03:49 +0800 CST  

一阵风吹过,一缕黑发搭在他额前。
不!
雯雯起身,操起扇镰找人磨刀刃去了。
晚风来的早,因为山峰挡了西下太阳,有人往山坡来,似乎蓝欣生,不过身旁多了一个人影。
他和那个胖胖的她钻进了松林,一座孤零零的大石头矗立林海的边缘,有缘人总要斜倚一旁,说说悄悄话,或留个影。
雯雯找了一块青草茂盛的沟边,眺望四野,一对儿,两对儿.....散步的浪漫气息蔓延开来,她看清楚了,有蓝欣生的,江宇龙的背影,场里召开团代会,又是一次盛大知青聚会。
这是拉近恋人距离的好时机,蓝欣生是故意的,他就要雯雯看看,对月姐们的话,笃信不疑,亲眼看过雯雯的日记,和老同学几年书信往来,能不发展关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急匆匆再次步入新的感情漩涡,对方与雯雯截然不同,张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及其关心爱护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周日到宿舍帮助洗衣做饭。
外面风传,他的新恋情很热烈,雯雯会怎样想。
家里似乎不太赞成,回京是首要目标,拖着另一个调动和独身调动,难度系数会陡然增加许多。
几次家信,让蓝欣生陷入深深的苦闷中,母命难违,再说要去的单位,很大程度是父母的面子。
他想带着一起回家,也许见了面,妈妈会让步。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10 19:47:18 +0800 CST  
16/阳光灿烂

新建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人,雯雯从后排的间隙,寻找着熟识的人影。这届团代会要选举新的团委委员。

火红的团旗映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

在宣布候选人名单里,她听到江逸龙的名字,还有几个有名的人物。

海淀四大名校的居多,比如洪远志,于健伟,都是政治处的笔杆子。

既定程序热烈进行,会场很活泼,仿佛过节的气氛。

投票后,秩序更是鼎沸,雯雯被楚湘粤拉到前排,还是人多势众啊!M校的代表就十几个,刚散会,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招呼着,就涌到门外一片灿烂阳光下。

一面硕大的鲜红旗帜被几双手撑开,哗啦啦的抖动如燃烧的火苗,几十人紧密簇拥,速成一个团结活泼集体群雕。

楚湘粤说,还留着这样的东西呢,雯雯自然知道她指什么,她有点羡慕又不以为然,一段青春岁月流逝的时光还需要依恋吗?

江宇龙在合影后,就过来打招呼,他说还回青疙瘩了,畜牧技术员呗!雯雯说,别不知足了,送你去上学就是幸福了。

心里还是纠结没上学,从他嘴里知道还有几个毕业回来的,哪儿来哪儿去,分配制度如此。

话题回到晚上文艺演出上,雯雯说,有样板戏看了。

她从城里买了三本京剧样板戏,没事儿唱几嗓子,居然全活儿,连队里下方一个京籍老干部,晚饭后,地上碗筷没收拾,操起京胡就给雯雯来一番,现场教习,字正腔圆,运气节奏啊,雯雯从中受益不浅。

电影队放过几次,可还没舞台尝试,真想好好看看自家演员自家舞台的演绎。

招待所的路有一段,会议室是新建政治处一部分,距离南山坡最近了。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11 17:05:46 +0800 CST  
于红梅说她在办公室登记文件,一歪头就能看清山坡有几对人影,她没来参加会,有些遗憾,走哪儿,她都能带起一片欢乐声,没人能像她那样小嘴儿不停说话,而且听着悦耳,这也许是情商高的表现,那个年代还没这个词儿,大家叫她,去了姓,就是红梅,红梅的叫,日久天长忘了她的姓。代表名单也就只写个红梅,真够马虎的了。

场部机关代表团很有意思,从年龄讲,超龄的不在少数,但是谁都舍不得离开似的,老三届里高中的大都任职,团支书洪远志是一个。

他的老成持重写在脸上,不轻易笑,一对浓黑剑眉下,眼里闪着星光,雯雯在场部时,一起开过伙委会,一起骑马拉练。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6-12 07:03:48 +0800 CST  

楼主:雁度秋色

字数:133407

发表时间:2018-05-22 06:33:5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0 13:02: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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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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