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个美院毕业生设计一款玩具，清一色布艺，各种各样的兔子穿了长裙，格子，碎花，深色，浅色，像是展示了大红门批发市场的各种棉布花样儿，刘毅没留兔子，却留了一只猪，也是粗布的布艺，两只耳朵和翅膀几乎一样扇风，他觉得象一个人。
压了箱底许久年，裴方方要出国，刘毅就想送给了她。
为啥送个普通布艺玩具，而且是只猪，而且双方都喜欢的不得了。
两人天各一方，恐怕见面才说的清楚。


一大堆的词藻和着清晰剪影浮在脑海挥之不去，夜班读书到天明，应该发生在京城最冷的一个冬季。
刘毅那时混在单位宿舍，十几平，高顶棚，薄墙 ，大窗户，几乎因为那堵爬山虎的绿壁，给一种书屋的清晰静谧，他欢天喜地推荐给裴方方。
一身旅尘，两只沉甸甸大行李箱，决意一次过雅思的裴方方，几乎搬空家里英语书。
听课学校和住宿地方距离很远，裴方方说先住她姐姐家里，刘毅交了钥匙说，随你便了，留去自由，反正你也是个喜欢流浪的人。那屋没啥电器，洗澡还要去公共卫生间，只能凑合住了。
自己就回老妈家挤了。
京城叫门的地儿忒多，德胜门是迎接打了胜仗将军，再往外，就是西直门，去皇宫送水大车从这儿进城。
有一天下课后，一时兴起，想到刘毅，裴方方按图索骥，摸到一个简易楼房大院，黑漆漆夜色下，一轮明月照的那堵爬山虎，幽幽静静。
楼梯在外面，摸上去刺手，白天才看清铁锈斑斑驳驳，楼道细长，两边挂了不同锁头，每扇门都有帘子，唯独刘毅这间光秃秃露出裂了缝儿黄色油漆门。
进屋打开灯，一张大床，一个书桌，一盏考究台灯，紫铜底座有些优雅沉重，灯罩弯了身子，几乎
附着桌面。
比起姐姐家里这儿真是读书胜地，裴方方换了地儿。
和姐姐说好，每天晚饭还在姐姐家吃，睡觉前到这儿，好夜读恶补。

红烧茄子汪着亮亮紫色浮在一只搪瓷绿盆，漫无边际的寻找品尝家，姐姐轻易不动橱，为了妹妹，赶早市，拣了最嫩的，煎炸一番，按照菜谱放足料，让裴方方隔水炖煮一番，就着白米饭吃。
方方迟疑一下，没说啥，如此烹调，也只有姐姐了。
小时候，妈妈探亲姥姥。姐姐作晚饭，大铁锅摆满土豆，上面是三层竹笼屉，姐姐说等我跳回儿皮筋，雪白馒头，开花土豆，就上桌，你们就美餐一顿我的发明啦。
几个弟妹喝了一碗又一碗爆米花泡水，等这顿饭，一直等到爸爸西班回家，揭开笼屉盖尔儿，馒头塌了，一半生面，土豆泡在温水里。
灶膛火苗藏在灰烬里，姐姐忘了添煤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和姐姐分别十几年，如同日新月异京城，简直认不出她来。
那个立志长剑走天涯的巾帼英雄旧影无存，多余的就是絮絮叨叨里透出的母性的深深爱意。
饭罢，方方开始每晚的灯下苦读，她的诀窍就是反复朗读，几乎从接触英语起，没睡过一次子夜觉，旋转的磁盘是一支梦幻曲，流畅二十六个字母，改变了方方人生路。
沿着去这条路走下去，一声无言，韧劲十足。
当达坂城的铁蚕豆摆满大巴扎时，方方把一本翻卷了书页的英汉辞典小心翼翼放进行李箱子。
知青日子结束，深情回望，也是对这片芨芨草摇曳，大风车群立的热土一个眷恋。对自己奋争的一段小结。
背戈壁石头修水渠，肩膀勒出红印子，心里默默背单词，石头大，石头小，引来雪山水，浇灌蚕豆地。
呜呜夜风，也想家，流泪，但就着油灯昏昏光，几番背单词下来，不知何时沉入梦想。
蚕豆花开花落二季，得来一纸录取书。
英语专业，欣慰里一丝遗憾，假如一步进入心仪的大学呢。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种生来语言天赋，走着坐着想着念着都是一门外语，从入门到深造，果然为期不远了。
某年在上外校园，一袭紫色连衣裙，短发齐耳，听着浓浓吴语，方方站在教学楼高高台阶前流泪了。
关于语言起源，以及为什么大千世界竟然如此差别巨大言语，肤色，文化，方方不是那种学者型的，她一门心思畅游这奇妙语言的大海，纯粹是一个爱好，享受。
教学生涯如蜡烛照人，方方继续前行，以w城第一名成绩进上外，毕业回中学母校任教作为回报。
此次游学为了自己。
考雅思的年龄实属太晚，恢复夜读也许是最好选择，不期而遇刘毅，是意外收获，收获一块夜读静地。
窗外爬山虎叶子红了一片，闪着亮色夸耀自个儿的美艳，的确如此，当一座简简单单筒子楼，被清一色灰系列弄的冷情忧郁时，唯独这扇窗户引领一种朝气蓬勃，方方的心也年轻起来，夜读愈发不可止步，姐姐只好不断展现厨艺，给日渐清瘦的小妹多些营养滋补。
红烧茄子吃了八回，刘毅出现，预报降温，北京的冬天暖气太重要，请人清理暖气片，方方欲请客小谢一番。
刘毅说，免了罢，咱们友谊地久天长，还在乎这？
方方小嘴一抿，别套近乎啦，以后见面再说以后，当下，不想欠你的，条件由你提。
刘毅沉思片刻，俺就不客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不如聊聊你的辉煌历史，毕竟十几年不见，还是惦记那个地方，那儿的朋友。
方方片段，都是从她姐姐那儿随口露出的，刘毅不理解芳芳行踪不定，恰如方方不懂刘毅十几年不挪一个地方一样。
两个儿时玩伴相约，如同天方夜谭，一周一次互换故事，必须是自己亲身经历和故土。
送走刘毅，紫铜台灯下 依然一个美丽夜读身影。

清晨淡淡的青涩里，阳光漫漫逾来，邻家尖屋顶一寸寸尽在金色，无形画笔，不懂人心，只管浓浓涂抹过来，赶着上学上班的心急火燎。
橙黄校车，纵横园区，看清号码最重要，都一个模样。
隔窗而望，对面大爷廊下闲观，看流星似的车辆过去，后院忙了松鼠，花栗鼠，雨后初晴，一对画眉夫妇来寻食，落在鸟食架，引得妞妞目不转睛的看个不够。
红蓼一处茫茫苍苍，前儿过去，如卫士直立，今儿看去，低垂含笑，秋来了，闪闪一步间，遍地雏菊花语，蓝莹莹的秀丽，黄灿灿的明媚，雪白的傲然，都只管艳丽夺目，捉住夏天的尾音。
人掠过红蓼影子，步履带起晨阳的琴弦，遥遥的望坡地上看，一家一家秋花都换了样儿，一周里，谁家花束不重样，都精心设计了比赛似的伺弄。
周四啦，该去市场采购鲜果，妞妞妈驾车前往，图书馆外空场依然非凡热闹，并未因早起的雨散场，熟悉第一家，夫妇脸蛋红殷殷，日光劳作下痕迹，拎四袋李子，女士说她家农场有几十种不同李子树。
杏儿大小，紫红，烟红的果皮，咬一口甜掉牙啊。
全家欢喜，小小妞儿第一次吃李子，吃了还要。
喜欢田野里刚离枝头的鲜果，带着秋色，雨滴，那一片农场的希望。
梦寐以求有个农场让我的庄稼齐刷刷围着我，暴雨来临我还在风扬起头巾的时候，忙着地里活儿。
一望无际的原野一览无余的云朵。
花在地上云在天空。偏要去那片空阔地。
几簇红蓼涌起一片秋色寥寂，低垂的挺拔的，都被悉数湿润过，夜雨沉郁，晨雨轻渺......


这是裴方方的大姐从美国寄来的一本日记里的一段话，就着紫铜灯晕黄的光圈，方方读了又读，如同和姐姐对影聊天，异国他乡，姐姐如此闲情依依，想必过的不错，所以方方必须在努力，距离姐姐近些吧。
家里八个男孩女孩儿，她和姐姐差差不多十岁，但是却能说到一起，姐姐常说，你就是个粘豆包，就会粘我。是的。从小姐姐送她上幼儿园，一个二年级小女生每天背着妹妹去幼儿园，然后赶着上学，那个小城，纬度高，冬天常常风雪交加。
整个马路结冰。数月不化。等一步一滑到了幼儿园，光亮的木地板上留一层雪水，姐姐的鞋湿透了，匆匆喂她吃牛奶稀饭，她胃口好，一碗不够，姐姐急的要跳蹦子啦。再不离开。就要迟到。她不依不饶，就不放姐姐走，哇哇大哭。
一个歪嘴阿姨抱起她，她两只大眼睛直盯着大玻璃窗看，一直看不姐姐身影，才又回到饭桌继续喝粥。
此刻猫在窗下的姐姐才撒腿朝学校方向跑去。

跑啊！跑啊!人生宛若一场马拉松，不，比马拉松还要漫长，就这么在姐姐妹妹送了，跑了的路上，渐渐都长大了。
大姐那一代人阅历太丰富，好在一种崇高理想，从下播撒心田，就开了花，结了果，而且成为一种巨大动力，不论时日变幻，地域变换，她们总有一种人生底线和坚韧，所以纵然跨越万水千山，我心依然，单纯，年轻，不信看看大姐近照，她最美丽，那种气质是在泥里水里，山里洼里，广阔草原，寂寞戈壁，大漠风云，搅天寒雪里的历练，是在无论就着豆油灯还是洋式台灯下都手不释卷的熏陶结果，女人的美前半生是上帝恩赐，后半生是属于自己的。
家里一二三四没赶上好时候，除了大姐完成全部高中学业，余者最低小学五年级，但一二三四的毅力超人，有了夜大上夜大，有了电大上电大，像是六十年代缺粮少油，一旦面前摆个大馒头，一头扎进去，再也出不来似的。他们和儿女竞赛，比如二姐女儿初中毕业，她的大学刚毕业，因为学了二个五年，第一次被宣布作废，她起早贪黑白费了，挤公共车忍者空肚子听课的五年夜读大学，据说那个学校没资质而算作结业。
问问姥姥，我们家的智慧老人，她出身名门，一眼观天一眼观地，家里大小事，只要姥姥说了，一定预计的准准的。
姥姥在阳台伺弄一片波斯菊，五彩斑斓簇拥着一位优雅老人，她对自己最懂事的老二说，学！继续，不在乎年龄，妈支持你。自然，老二的女儿继续在姥姥家蹭饭了。
五六七八正逢大学正常招生，一个个顺顺溜溜完成学业，方方从上外校门走出，英语已经好的不得了。
大学老师，不当，甘回母校任教报恩，眼看升个教务处长，又不干了，和老同学一起搞起国际贸易。
飞啊飞啊，北美，欧洲，港澳，那个年代如此频繁进出国门的人还不多，眼界开了，心也野了，就想出去溜溜，过一段国外日子。
和学者不可同日而语，方方唯有自己一搏，第一步是雅思。
小绿盆飘在开水里，开水冒出白烟，烟雾里一张姣好面孔，只是大眼睛绕了一圈黛色，更显柔美而疲倦，方方顺手撩开窗户外几束爬山虎半红半黄叶子，在月色里它们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韧韧的似乎有生名体征，自从搬进这间小屋，方方几乎不闻窗外一切，窗下是一个居民大院，京腔京味的大爷大妈清晨练剑练拳，午间聊天，傍晚孩子们在绿地奔跑，活脱脱一幅京城蓝天下百家乐。
而这一切更刺激了方方思念亲人故土的心绪，越这样就觉得自己一定要成功，就算别人说自己爱折腾也认了。
当然在最风光的日子方方是一家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她喜欢穿一件从香港买来的浅绿西装，用柔软的皮质镶了领边儿和袖口，映衬得她白皙肤色愈加出彩，当她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用纯正英语主持一个大城市的国际展览大会，那是英语像是一条哗哗流畅小溪，各种词汇不加思索，自然流出，那时小妹小弟都来分享她的成功一刹那。
大姐可是知道她夜读几年情景，在家里小院落，葫芦藤下，用一架老式留声机，一次次放片子纠正发音，才有后来进入上外第一名考入，第一名毕业的收获。
小弟正读建筑学，迷入象棋不可自拔，小妹在医学院里还未实习呢。大家还在马拉松，未知前头是何景致。

@黄石海之声验配 2016-10-08 16:35:00
会飞的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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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长写，因为忙，暂息笔。

夜风吹过窗前，瑟瑟秋风钻进缝隙，方方扯扯被角，晨曦微明，大姊那边傍晚。
考试的日子越近，方方就觉得和大姊离近了些。
开了绿台灯，又赶着做了几页阅读题，耳机里响着英语新闻。
从冰窖口走到气象局雅思班，一路秋风习习，她竖起那件绿西服领子，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别扭。
她就这脾性，达坂城背石头时，她总要搭把手，帮操瓦刀师傅尽量把每一处卵石，摆放的多些美丽图案，比如两块青色的中间插进一块白色的，搭配容易，找对色的难，方方就满河滩的翻动，双手磨起的血泡比人多。
从二环过来，进入三环路的白石桥，翠竹掩隐的紫竹院公园到了，她喜欢从那座弯弧的过街天桥过马路，她觉得雅思班也好似一座桥，只要努力，大姊也快回来了。这令她十分的欢喜。

雨丝飘来，湿了裙边。

原来听完课，接到刘毅电话，约她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急忙回到冰窖口，胡乱吃了几口东西，三十分钟里就忙着挑衣服了。

她想起在新泽西州和大姊一起去普斯顿镇一座音乐堂，那次朗朗巡回演出，一票难求，恰好就买到。

听众里露肩的晚礼服和珠光宝气都没引起她的兴趣，一群银发公寓老人令她瞩目，雪白鬓发与深深皱纹，被明快的色调和一丝不苟的化妆点缀的魅力动人，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生活态度。

一袭紫色长裙和淡雅披肩闪在刘毅面前。
那夜的音乐会格外有情调。
出了小音乐厅，看完内饰，雨小了许多，细细雨丝里，两人对月光下的半圆弧顶的剧院讨论半天，猜想这位设计者安德鲁初衷，象蘑菇还是圆圆的蛋，与故宫建筑风格协调吗。

赶在最后一班地铁各自回家，当晚方方就发烧了。
她不想麻烦谁，强撑着喝了几袋感冒冲剂，同仁堂的药她最信服，次日感觉好多了。
接到大姊电话，她返京了。

听人劝吃饱饭，第三天急忙赶来的大姊，不容分说，收拾了她的书本，就拉她回去一起住。姐夫特意为她做了鸡蛋西红柿疙瘩汤，胃里顺溜溜的一股暖意，仿佛又回到母亲那里，她眼睛湿润了。

大姊问，想家了吧？

还有半个月时间课就结束了，方方在考虑，去哪儿考试，和大姊分析半天，一批新考点发布，终于可以回家考了，原来定的西安，要找旅馆住，还有费路上一些时间，这下好了。

五月的京城，秀丽可人，但是谁也没料到。一场瘟疫似的疾病悄悄袭来。
发烧门诊让人避之唯嫌不远，可是方方搬来后，大姐夫也被传染似的高温不退。
SARS！？
带一包退烧药回来，大家方才放心，方方行程不变，忙着收拾行李，复印的雅思资料塞满一个箱子，里面有大姊多少心血。
她每天上网查资料，一天不拉的复印回来，沉甸甸的大纸袋，手指都勒的通红。

没人送方方，大姊上班去，姐夫未退烧，刘毅包了一项软件开发的活儿，忙得昏天黑地，俩人在电话里嘻嘻哈哈一番，末了刘毅酸溜溜的说，好像一千零一夜，故事刚开头，公主就开溜啦。

对于各自的从前往事，谁都没来得及开头，就又各奔东西了。
方方大度的一挥手，走了！后会有期！
转头鼻子一酸，这位蓝颜知己还真的有怀念之处。

望着载着方方的出租车渐渐消失车流里，刘毅脑海里又浮出那个娇小玲珑一袭紫裙的倩影。

一路西行的列车，越过华北平原，秋风吹进车窗，方方特意坐在包厢外过道，手里的A 四纸课本卷了边缘，听力尚可，阅读分析还行，写一段话是她的弱项，大姊为她量身定做，出了作文题，告诉她不同题目，只要换个角度，文章总是那些内容。

大姊的亲切的面容浮现面前，她的嘱咐再三，看风景，休息，复课，但是千万要看看骆驼城，以后告诉你其间奥秘。

这条陇海线，东起连云港，西到乌鲁木齐，是贯通东西的最长铁路线，大姊说，此路不凡，和咱家祖上风雨辉煌人生经历紧密联系，从十九岁起，离家的大姊来来往往多少年，她笔耕不辍，十三岁开始写日记，方方偷偷翻过，在旅行日记里，不断有沙岭，骆驼刺花，大漠长风••••，频繁出现。

二天三夜路程，八千里路云和月，方方把时间分了格子，第二夜将要经过骆驼山，正是半弦月升上来。

晚餐去了餐车，要一份炒丁丁，两串烤羊肉，方方把一个夜晚交给了等待那个城的出现，这是一个怎样的城，让大姊那么向往，她要瞪大眼睛看个仔细，遗憾的是没有停靠的小站，只有列车闪过的一瞬间的对接。

暮色渐渐浓了，飞旋的大地掠过，困意袭来，继续坚持着到骆驼城那一刻。
方方醒了，怪自己怎们就睡着了，撩开窗帘，夜风呼呼，外面漆黑一片，原来，列车临时停车。
晚点车在等准点车。

并不知等多久，但是当她知道就是骆驼城，简直欣喜若狂。

脸贴着玻璃。尽力睁大眼睛，大戈壁轮廓隐隐约约，穹顶如半弧线，覆盖月色下一片汪洋，断壁残垣？还是如同魔鬼城的风化戈壁？起起伏伏里，明与暗，一起描摹了神秘莫测。
大姊说，她经过的一次，恰好白天 ，三股龙卷风似的巨柱，在莽莽戈壁，追逐着疯跑，通天的黄色风尘，蔚蓝的万里云空，大戈壁一望无际，那景观实在壮观。

天边飞来一列长长驼队 ，落在沙梁，叮咚叮咚的驼铃声不绝于耳•••••

方方只看到万籁俱静下的戈壁月色，还有那片模糊骆驼城的轮廓，但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涌来。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更急迫回家，去完成自己久盼全球雅思考试，仿佛一种催促近在咫尺。

旋风般的忙碌，单位的事情，无论巨细推给秘书办，反正亏空成定局，虱子多了不怕咬，回到家一切陌生而熟悉，她不知此请了长假是福是祸，领导咋看，考雅思还在保密阶段。
前途真的未明了。
京城一行只有秘书知道。

母亲来电话，叫方方去吃饭。
刚刚受到的委屈，无处倾诉，见了母亲，她的泪水就忍不住了。

父母卧室里，依旧阳光灿烂，床铺，桌椅都被晒得暖暖的，那时单位分房，他们特意选了一座马路拐弯处三层居室，惜花养花的父母，一下子看上几乎三米长的大阳台，没几天，几十盆花卉，五颜六色铺满一地。

方方和大姊最喜欢那一箱子波斯菊，在夕阳金色里摇曳不定，一种向天宇飘飘欲飞的感觉。

母亲端来一盘子油饼卷年糕，金黄油饼里裹了满是红枣糯米的年糕，吃了两卷一天都不饿。

忍住不快，先吃了再睡一会儿，母亲慈爱的身影沐浴在夕阳最后一抹玫瑰色里，宛若女神般端丽。

别人说，女儿们都各取了母亲一些脾气秉性，比如方方的出手大方待人侠义，还有心思细腻到太过的感情色彩，知女莫如母，所以关键时刻，母亲也会指点迷津，公司里的任何事，方方都说给母亲听，但是这次离职与不离，却有分歧。

一年一度的招商大会在即，几个公司竞争激烈，继续干就要着手准备，不干另说。

母亲花白的鬓发又多了几缕白色，仿佛被夕阳余晖镀了一层金色，越发放射出一种神圣光色，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难道孩子养大了，就要一个个放飞，就像大姐越走越远，大姐离开家时，才九岁的方方，经常看到深夜里，母亲坐着不睡，暗暗垂泪的身影，映在墙上，仿佛一座雕塑。

她心软了，飞翔的翅膀垂下了。
母亲收拾完碗筷，小憩片刻要忙晚饭了。
方方悄悄轻轻掩了卧室门，在阳台上给她的顶头上司回了话，总经理还干，但就一年。

人生真是一团乱麻。
芳芳重新进入公司大楼的那一刻起，她就这么感觉。
这是一座六十年代建成的楼，样式很老，但结实，每一个台阶都磨出金属边的毛刺，扶手的油漆掉落不少，但一种滑溜溜的感觉。
她一边走一边想，父母那一辈人多不容易，渗进多少汗水与历史的沧桑。
盖楼那年，芳芳刚出生不久，这块叫西河坝的河滩，只有孤零零一座院落，新建的马路没有汽车 冬天可以踩自制的冰趴子，刺溜儿的滑去十几米。
一览无余的河滩洒满大小鹅卵石，一条湍急的人工渠水哗哗哗流过，东边妖魔山光秃秃顶起几片白云，收拢的山脚流向一座叫红山的方向。
据传，那是两条巨龙飞腾，闹的差点淹了这座古城，一塔飞来，落在红山顶峰，恶龙这才消停。
随着援疆大军来，干部，学生，复转军人，自流人员，还有劳教人员，历史有问题的人员的输入，这座城市不亚于一个移民聚居地。
芳芳的最亲闺蜜，其父来自陕北老区，芳的祖辈就循迹于此，一个居住地与人的感情千丝万缕紧密，每一天阳光，每一朵路边野花都有无数数不清的挂链，岂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所以勉强答应再干一年，芳芳心里还是踏实的。
开锁，厚厚的门，厚实的老板桌一盆芦荟还那么翠绿，她简单收拾一下，就叫秘书进来。
玉石笔筒里，水笔显然很久不动，轻拭灰尘，列出几项工作任务。
胖哦的秘书问，召开物资洽谈会光准备至少一个月，就十天功夫？
芳芳垂下长长眼睫毛，一边沙沙的继续动笔，一边低声说，我们要抢在别人时间前面，否则人家开了，你还能招多少？
对于这次匆忙决定，芳芳不是没有犹豫过，组团很简单，随便拟个题目，组团出国参观学习，各路神仙很踊跃报名，所谓的取经，对半时间是公费旅游，收取费用对于公司亏空仅仅是杯水车薪而已。
几年积蓄被前任一卷而空，诺大的空间里，她感到委屈无助，只想来一次大项目给上级给公司一个全新开始，无论自己留与否，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毕竟是从一穷二白起步创业的一项事业，她与曾经一起创业的闺蜜不同。

旋转的陀螺

规规矩矩的公文格式，鲜红印章，呈上级领导后，芳芳无法静等回音，推拉是黎主任的一贯作风，然后是咬文嚼字的质询，一个部队转业团职，坐在一个大国际贸易行业协会第一交椅，胜任很难，碍于面子 怕说外行话，严肃有余就成了每次汇报工作的情景剧。
芳芳很熟悉这种场合，坐在大办公桌对面，只管喝着纸杯热水，说实在的这些日子，忙的水都喝不上一口。
窗外，远处红山清晰可见，绿荫浓浓的覆盖着险峻的山顶，大姐曾告诉她，山涧有个太白洞，没胆量的人会望而却步，她想试试，总没有闲暇，自从创立这个公司，一切心血都付与它了。
她太热爱这画一般的城市，无数脚印里 有亲人，朋友同学同事的足迹，就连红山的一棵树木，都有她们姐妹洒下汗水，从大姐上学起，每年都植树，冰雪融化了 ，冻土开化了，排着长长队列的大中小学生，就开始绿化光秃秃的山坡了。
记不清哪一年，山绿了，不露一点岩石荒芜，太白洞下的河滩公路开始沸腾起来，一座座楼厦林立，芳芳和她的闺蜜就在一座方型大厦顶层开创未来。
国际 贸易行业发展刚刚开始，几乎起步就顺风顺水的，积累了公司厚实基础。
她喜爱亲手制作的过程，就像帮助妈妈做饭，从简单食材到精美佳肴，虽然做公司不是这么简单，她和闺蜜的合作堪称珠联璧合，一个胆大泼辣 一个心思细腻，业务一单又一单，外面的精彩世界让她们憧憬美好前景。

打开窗口的第一次跋涉，是去巴黎，出国旅游潮，移民潮还未兴起，只有体制内人员有机会出国考察，学习。而且有级别限定，之后所谓的考察学习成了游山光景的代名词时，芳芳她们的公司正在启蒙阶段，于是带团出国，如旋转的陀螺，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巴黎是个美丽的大都市，埃菲尔铁塔高高矗立，那塞河的游艇来来往往，红磨坊光怪陆离的舞台魅力，对于初次出国的那些人们实在眼花缭乱，芳芳的流利的英语派上了用场。
西服革履的各单位处级官员们，还不好听招呼呢，总是提出些意外要求，芳芳发脾气了，当天晚上集合宣布纪律条例，比如公共场合不要大声说话，随地吐痰等等有毁形象的事儿。
千叮咛万嘱咐竟然忘了，防小偷，那天在塞纳河畔，下了游艇逛街，带了包的一辆面包车，芳芳特别嘱咐要小心保管重要物品，紧贴肩旁的黑色挎包装了几十本护照，突然来了两个人说要帮大家照相，大家很高兴，芳芳替人抱了一堆衣服，咔咔咔这边忙着留影，就没注意有个影子溜进车厢，待那两人离去，才发现车里的包包现金和贵重物品被盗走。
原来主动给照像的是引开大家视力，所以同伙很快得手。
一次次的进进出出，经验逐渐积累了，一年出国五六趟，几乎跑遍北美欧洲。
新鲜感过去就是在感觉如陀螺般的旋转，不知未来如何。

此时的心情真和那时坐在塞纳河畔相似，芳芳实在担心，计划书被否定，或者提出一堆莫名其妙的建议。
可出乎意料，黎主任在不到二十分翻阅后，只淡淡的说，待报请市里同意，你们就可以筹备了。
回到公司，急召会议，决定聘请一家很有经验的公司代理一切业务。
会展地址定在市里最大的国际展览馆，只需要请来一些重量级人物撑场面，甚至友好国家人士，大家的眼光落在芳芳身上。

请神容易

地窝堡机场的路上，芳思绪万千，记得第一次航行，与身旁的闺蜜亲密无间的情景。
那时她俩搭档堪称绝配，快人快语的大凡子，乌黑长发披肩，她喜欢红色，光洁的额头一缕刘海顽皮的耷拉一旁，谈判桌上，她一开口，一定是高调压人一副神态，也许被眼前女人的气势和美艳折服 ，但遇到强手，尴尬收场就看芳芳的了。她的魅力仿佛是从一缕清风，一丛翠竹绿，一条明月下的山溪流溢出，丰富的内涵，优雅气质，比衬的大凡子像一张夸张的色彩艳丽的海报上美人。
业务单子一个个雪片似的飞来，两人就如陀螺旋转在飞来飞去的旅途中，邻国去过数趟，那个络腮胡子的商会会长，很是赏识她们公司，几乎达到有求必应的好朋友关系。
果然，一份风顺，芳请到真神坐镇，各级领导皆大喜欢，就是黎主任也一反常态，态度开始积极起来，但是在最后审批未下来之前，他又些犹豫，但时间紧迫，听说邻居省市也有召开同类招商会信息，他摆出一副敢于担当架势，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出问题我负责。
一个月的紧锣密鼓后，新闻发布会按时召开，依旧是闪闪的镁光灯包围，展会有得体的会场布置，各色海报，规划好的展位，如浮游的小舟，但静等琳琅展品，烘托出一个丰硕的秋天。
芳喜欢绿色，还是那身港式西服，白皙肤色，显得有些疲倦的大眼睛，充满力量与信心。发言在当天电视新闻播出，出众的口才，加以端丽大气，那天参会的几位重量级人物纷纷称道，母亲一直看完，高兴的不知咋样夸赞心爱的女儿，这是第一次看到芳工作时的样子。

步步惊心

秋天在这个城市是另类精致，天很蓝，云很少，风来的勤，雨滴是稀客，雨过地皮湿已经很客气了。
大陆干旱气候，让城市植被很珍贵，能活下来的实属有毅力运气，街旁没有内地娇贵的树种，对半的榆树和白杨各分秋色一半，杨树总是哗哗哗的唱着不倦的一个调子，榆树在干涸里扭曲的枝干有些憨厚，本意沾光的一种野草灰灰条，淡绿里透出蒙蒙灰色，被落尘弄的灰头土脸。因为刚刚路过的洒水车，仅仅行使了一个水过地皮湿的过程，这就很奢侈了。
方方最喜欢洒水车过来的时候，那时空气也清甜湿润起来，踩在马路有湿印的地方，觉得那一片灰灰条也骤然生动许多。但她提不起精神，眼看一周过去，展位寻租不及一半，老会计告诉她，账面刚持平，心里一沉，就出来自己散散心吧。
这段日子 用陀螺的旋转，已经不足形容她的操心费力，心脏隐隐作痛，没时间去看医生，反正以前也没啥毛病，小妹担忧，刚下班回来，还带着医院福尔马林的味道就看看展会满了没有。
刚开始那三天可以说是顾客盈门，西北特产本就物美价廉，干货更具特色，人们兴高采烈，满载而归，大单子却不多，期待后续，然，不容乐观，方方细检前端准备工作 有无漏洞，觉得很细致到位了，以往也是如此行事，那几年间，一年一度的展会，她们公司辉煌尽显。
好几天没回家了，她吃住在办公室，费劲心力，小妹每天来送饭，妈妈不让她凑合吃，从小咱家里就不亏嘴，这是，老妈常挂嘴上的话。
散心回来也没琢磨出个头绪，小妹急吼吼的进来，放下熟悉的那个三格搪瓷饭盒就说，姐，你先吃饭，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羊肉糊茄子，吃完，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妹告诉了她最不愿听到的消息，邻省召开同类展会，最近忙的一直没看新闻。
妈妈一片苦心，味同嚼蜡，她扔下碗筷，急匆匆去找黎主任，想如何把损失减到最低。
见面才感到，不如不找，黎主任铁青着脸，劈头就是一句话，谁批准你们召开了，不是说过要等上级批吗？
方无语，心底涌出一股鄙夷，眼前这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遇事如此反复。
她毫不客气，亮出雪白米粒牙，一字一字清晰说到，您不是亲口答应，让我们该干啥干啥，上级领导由您疏通吗？
我们就是完全按照呈交的计划书做的，有错吗？
争执不是一次两次了，闺蜜在这个问题上一样不含糊，黎在情绪好的时候，也会说几句玩笑话，你们两可以进联合国了。
方感到孤单，也记不得如何收场的，那夜失眠了。
天亮，随便擦洗一下，就匆匆赶到展会，还要强作镇定，其实内心的烦躁委屈无助，让她真想找个清净地躲几天。
现在她只能迎头而上，死马当活马医了。
四处周旋，毫无起色，在连续昼夜兼程里，一天她终于累倒了，晕倒地上，送医院，医生说，好工作不要命了，再这样下去，心脏就出问题了。
耻辱，莫大耻辱，方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失败的，被人算计。且是自己顶头上司。
明明知道不批，还说没问题。
先斩后奏，怪谁？
也许上级早就知道邻省办会信息。
草草收会后，摆在她面前是一大堆账务。

聘请的公司开销一分不少付给，借款一律还清，自己半年的工资一分不领，员工里按照比例算借的，一旦有现金入账，立即兑付。
但是千算万算，糊涂的老会计，把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司忽视了，人家来要帐，他无计可施，还得方方出面平息。
也许本小利微，经不住折腾，不知人家咋样打听到方方住处，竟然上门来要债。
该遇到和不该遇到的事儿让方方觉得，自己所见的一切似乎展示了另一面，世界究竟啥色彩，简直在无穷变幻里，她要展翅飞翔，无奈风大浪高，一个折腾的人生，究竟要如何应对不可预测的未来。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是方方受到上级主管单位批评，不再追究任何责任，本来黎主任还要报处分，幸而老领导念及她以往业绩非凡，曾在她们行业上上下下风光无限。也许有人因此业绩辉煌而得以晋升呢。但一点一滴干出来的人却是方方与她的团队。
一座金字塔金光闪闪的顶点才是人们瞩目的，基石仅仅是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