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转这里了——《没有说出的爱》

其实宋嫣的那一眼更多代表着无意,对于第一个面试出来的人,她不像别人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她历来都是如此,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听,因此,人们很少能从生活中的她那里听到关于别人的闲杂事情,当然有些时候也是由于她守口如瓶。是门口的骚动引她抬起了头,她原本正在准备着发到手里的一篇英文论文。她只是轻扫了张峰一眼,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记清了他多少,于是才有了开学这一日,面对他之际,一时想不起,他一笑,她又忆起的一幕出现。
那日张峰第一个离开,对接下去的好多事情都知之甚少,可他之后挂念最多的问题差不多只有读公费还是自费的问题了,因为凭着初试时的成绩以及面试现场自己的表现他能够判断,被录取已然不成问题,只是由于公费名额少得出奇,能用来竞争的只有可怜巴巴的三个(推免生已占四席中的一席),明显属于僧多肉少的情况,因此关于自己能否能分得其中一个,他心中无数。情况如他所料,在仅仅一天之后即被公布的包括一名推免生、两名在职生的共八人名单上,有他,当然也有宋嫣,而至于他们这剩下的五人当中谁是公费谁是自费还没有定论。谜底在下达调档通知的那一刻才最终揭晓,幸运的是,张峰和宋嫣各占据了四席公费当中的一席。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过了很久之后他们才从知情人的嘴里获悉,这四席当中的其中两席实属来之不易,是教研室费尽了力气采取了折衷的办法才没有掉入到公费名额几乎只留给本校学生的口隙当中。原来,出于前几年专业课出题偏难和宁缺毋滥的原因,每年上线的人数少之又少,为了保住得来不易的专业硕士点,便每年都要推荐几名免考生,而一九九九这一年也不例外,一共确定了三位推免生,但显然老师们却误判了形势:由于第一年专业课科目做出了调整,初试入围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多,并且分值普遍都偏高,因此为了确保能有尽可能多的人享受到公费教育,有两位推免生在保留资格到下一年的情况下被推荐到了日本的一所实验室做带薪实习生。说是去一年,实则后来他们自己又主动申请延长了两年,结果就是,直到宋嫣毕业,她也没见过这两位优秀的学生,事实上,晚毕业的张峰也没有见到,原因是那两位在日本就业了。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6:58:47 +0800 CST  
而他俩再见面也是在四个月之后。宋嫣没有在岗位上坚持到最后,而是悠悠然地在家独自呆了一个多月,充分享受了独处的乐趣。她喜欢清静,韩永正走了之后,尤其如此。她是在七月下旬合同期一满就辞的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办理离职手续的那两天,公司领导以及同事忽然间想到了挽留她。挽留是真心诚意的,因为那时单位的效益的确非常好,他们担心她即使将来研究生毕业了也再也进入不到这样好的地方。直到现在她还尤记得,一位老领导对她这么说:“这一次恐怕是你错了,像这样的单位,你以后难找。”
与之相反的是张峰走时几乎人人高兴,这并非是由于他人缘不好到极点,而是工作条件太艰苦,他的走代表着许多人的心愿。这种艰苦,后期他曾对宋嫣简单描述过,可惜由于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就没有那么深的体会。但她还是能想象到那种场景,也就认为张峰的选择尤其正确。事实证明,没有哪个人的路是越走越差的,除非自己主动放弃或向命运屈服。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6:59:21 +0800 CST  
宋嫣就觉得她的新生命是在这一次读研过程中复活的,因此开学报到的这一天,张峰看到的在马路上蹦跳的她绝对在内心里是快活的。他看不见她低头时的双眸,却能够从她灵动的身体中感受到映射其上的澄澈的瞳孔,他猜测那孔洞里也一定笑意盈盈,一如他自己一样,却不料,等到她最后一跃、再一抬头时,露出的却是满眼疑惑。这其实不能怪宋嫣,谁让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冷不丁面前冒出一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且满眼荡漾着笑意像要把她淹死的人呢?可张峰还是在间隙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关键和异常珍贵但也稍纵即逝的眼神,这是宋嫣对他似曾相识感的瞬间闪现,却由于带着过分的惊诧,让他理解成了绝望中窥见希望、孤独中遇见知音的表现。实际上这样理解也不为过,宋嫣确实有终见苦寻之物的心理活动,只不过疑虑终归还是将她再次辖治,她没有想起他来,但显而易见的是,她也因此而很懊恼。
张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看着宋嫣,心头不免怦怦直跳。他看到她的发型变了,脸也更素洁了,更重要的是,她原先身上的忧郁气息似乎淡却了许多,代之以的是一种宁静和闲适,就像是刚刚外出度假归来似的,还依旧留存着浸染到的大自然的淡淡味道。这是一种唯有雨后青草才有的清新滋味,就是最没有气味的花儿也浓烈到不能与此相比,这表明,此时的宋嫣已经有了超俗的雏样,只是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服装在这里起了一些羁绊,要是换作裙袍说不定就会骤然间抬升这种韵味。
如同一位唤醒者一样,张峰耐心地等待着宋嫣深沉意识的苏醒,不承想真正唤起那沉睡记忆的却是自己的一粲笑。她认出他来时,他看到了她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以及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同时也听到了她羞涩的声音,这一刻,一种温润的幸福感于心头油然而生,不知为什么,他很感动,于是开口问她话时就控制不住地带出了些微的颤抖。
之后他目送宋嫣离去,继而也继续西行,但已开始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匆匆办完事之后,本想再买些日常用品,可受着一种无可抑止的强烈愿望驱使,他一刻也不停地便返了回来,仿佛有人在召唤一样。远远望到宋嫣的时候,他慢下了脚步,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急匆匆的模样。原不指望都够再遇到她,却还是遇到了,但说到底,这是他内心所希望的。然而,越是希望的,就越是不容易从容应对,等到走近了时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他感知到了宋嫣同样的紧张,但好在双方表现得都很得体。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6:59:57 +0800 CST  
接下来,虽然他并没有同宋嫣一样,用整个下午来咀嚼他们两次碰面的经过,可也还是在细细忖量了一下整个事件当中隐藏的深意之后,心情变得久久不能平静。他领悟到自己的心已彻底被马路上那个跳跃的身影所俘获,且幸运的是,她似乎恰好也对自己怀有深情。这一大胆的判断勾起了他对大学生活期间一个片段的回忆,而那个片段看起来像似已被今日的情形所证实,即心中所向往的那个人是可以等来的。
他不像宋嫣那么笃定地认为人生路上如果遇到也一定遇到的是她,绝非是别人,可也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缘分这东西的奇妙。宋嫣信奉“谁和谁相遇都是命里注定的,一个人在等着另一个人的同时,另一个人也一定在等着他,并且,相遇仅有一次,遇到了就遇到了,遇不到就遇不到了”这样一条法则,虽说他未必全赞同,但就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也都与之高度契合,只是他从未设想过,如果换作遇到的是另外一位女性,他还会不会一样地认为那一位也是自己心中所等待的那个人。生活没给他去验证的机会,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遇到过堪与宋嫣相比的人。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0:20 +0800 CST  
大学四年是他呈现粗糙和生涩的鼎盛时期,就在别人觉得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可以满世界地用目光追逐俊俏女孩、背地里又大谈特谈时,他却经常一身牛仔,走路大步流星,对于路两边的漂亮女性就像绝缘了一般,不理不睬。南方的学校向来开放,单是那系着肚兜、穿着吊带身材玲珑的女生大大方方地从你眼前经过,你就该知道校园内的诱惑有多大。男生们都惊叹学校中美女如云,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他却每到这个时候都脖子一扭,一脸疑惑地斜眼问道:“有吗?”起先,人们还以为他是故意,也会就此打趣他两句,后来见他半真半假,就开始怀疑有可能那是他的真心话,而等到又有一次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时,就已经能够确信他内心里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也才明白原来他的审美观与他们大不同。他们喜欢的是简单漂亮崇拜他们的女生,他则向往的是成熟、知性、优雅,还要带有几分仙气,继而由他去倾慕的女性,为此他还得罪了班里的女生,原因是他不仅对她们之中任何一位投给他的会说话的眼神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全然一副不解风情的漠然模样,而且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们看上去都像相片上的人,毫无半点立体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地领略这其中的含义,但很快就有传闻声起,说是他压根就还没有开化,真真至至的生瓜蛋一个。说起来,这些女生也真不够矜持的,可这话怎么听起来也像是带着一股子自尊心受伤害之后出自报复心理的酸涩味。
而他,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呢。他有他自己的生活,除了整日里忙着和一帮子男生在球场上踢足球外,余下就是背着个大书包穿梭于教室和食堂之间,至于校园里花开花落过几回,他从未注意过。
有时候他也会双手垫在脑后跷着脚躺在宿舍的床上想心事,而每到这时候,室友们就猜测他此刻一定又在心里“思念”他那还从未在现实世界里现过身的心上人。善良的他们不忍心打击他,进而让他放弃这个看似美好实则不切实际的梦,因为就目前他们的生活圈子来说,能够遇到这样的女性可能性非常渺然,其实就是将来能否遇到,也没人敢打保票。有人煞有介事地说,不妨先去研究生群体里甚至社会上去探查探查,张峰却断然否定道:“一切顺其自然,我还年轻,我能等得起。”
人们默认了他的决定,可还是控制不住那个年龄段特有的顽劣天性,仅仅几天之后就给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送了个“仙女”的称谓,他呢,也坦然接受,于是后来就时常有下面的镜头出现:只要人们一见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默默想事,就免不了想要逗逗他,好过过嘴瘾:“嗨,张峰,是不是又在想你的仙女了?”而他则像没听见一样,眼睛依旧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动不动,继续想着他的心事。人们仅猜对了一半,在他的心里,的确有时候想的是那个脚踩在云彩上还不知在哪里的人,但更多时候他思虑的却是其他。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1:15 +0800 CST  
时光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一眨眼,他已大学毕业迈向了社会。他进入了家乡的一家大型工程单位,但却常年施工在外,然而几年工作下来,他还是褪去了身上原有的粗糙和生涩,收获了自己的成熟,变得稳重而内敛,却也因此而少言寡语了起来,不过这一特点因人而异,面对宋嫣时,他的话似乎并不少。其实他最大的改变还是来自于强大的遗传效应,一夜之间,他便儒雅有加,较之于大学时期,人们倒更能在这时的他的身上寻得到书生的影子。这一印象得到了来自于他母亲的佐证,有一回,就在他外出多日回到家之后的第二天一早,他洗漱完毕,坐在桌旁预备吃早饭时,他母亲突然望着他动情地说道:“你越来越像你父亲那时的样子了。”那是她对他少有的温情时刻,他因此而颇受感动,可他依旧确切地认为,那份感情更多的给的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从小到大,母亲对他一贯严厉,那一刻,他觉得也不会例外。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确实实发生了改变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正如宋嫣再见到他时的样子,他不再为了追求粗旷而一身牛仔装束了,而是上身改换成了休闲装,且发型也收拾得规规矩矩。最重要的是眼睛里故意装出来的桀骜不见了,重又回复到了往昔时的澄净,然而却远比从前要幽远,且多了一层旁人不易察觉的忧悒神色。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1:49 +0800 CST  
后来,宋嫣用这样的一些词汇来描述他,说他正直、善良,还带有一点小小的羞涩;说他是一个不工于心计、不八面玲珑的人,并且非常笃定地认为,他原来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不是;说这些都是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最吸引她的方面。当然这样的话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只在心里对自己无数次重复。
她抹去了他性格上隐含的软弱部分,只给予他品质上的崇高赞美,而他却早于她,仅在见过她几次之后,就将全部溢美之词通过眼睛奉献给了她:他认为她完全不同于他曾见过的其他女性,不仅拥有着一种别样的成熟美,而且沉静的脸庞就像安慰剂一样能够抚平一颗焦躁的心。相对于人们习惯把朝气蓬勃的姑娘比作朝阳,他把宋嫣形容为了一抹晚霞,原因是她不刺眼,静谧且温馨,浑身上下透着他一直渴慕的知性美。沉静的性格带来的是沉缓的话语,他感到她说话时也颇具魅力,语调不但舒缓轻柔、高高低低地富有层次感,并且那还是一种介于丝绸和金属之间的特殊声音,质地感极强不说,音乐感也十足。他猜测她唱歌也肯定同样好听。
这样的宋嫣,无疑正是他长久以来追寻的对象,而在开学的这一天,他又历经了两次和她神奇的相遇,也看到了她当时的反应,于是,一心不想错过机缘的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自此之后,就将那颗心演变成了一艘小船,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对方眼里的那片深海起起伏伏去了。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2:13 +0800 CST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2:27 +0800 CST  
宋嫣在九月份的第一天就爱上了这校园,学校新生九月五日开学,她提前四天到来。来的时候走的是南门,手里大包小包不说,肩膀上还挎着一个,就这也还是由于有很大一部分行李被托运了,否则别说是扛了,光是让她一个人照应恐怕都忙不过来。
来得早,没赶上南门一年一次的热闹,实际上即使赶上了,也根本不能和她上大学那时的壮观场面相比,那时候都是自己带寝具,就连洗脸盆子、暖壶、饭缸子也得从校园外购买,哪像现如今,几乎可以空着手来。不过也多了一道送学的风景,一两个家长陪伴是正常的事,最夸张的莫过于全家老少齐上阵,浩浩荡荡,有如结伴踏青一样。一年之后,再开学之际,她见识了这样的场景,出于惊奇,她发了一句感慨:“该不是家里所有能来的都来了吧?”那时,一旁早已司空见惯了的小师弟则淡然地给她讲了几年前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家,在新生报到的当日,老老少少总共陪来了六口,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一个姑姑,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是爸爸的奶奶,即这新生的曾祖母。四代人一齐出现在校园里,并且边走边说笑边指点所看到的景物,自然引得路人纷纷回头。一老一小是最大的看点:一个耷拉着个脑袋不情愿地被众人一声一个“宝贝”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着;一个则颠着双小脚,一边走,一边忙不迭地顺着儿孙们手指指引的的方向双眼溜来溜去,唯恐漏掉一些活到她那把年纪都还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宋嫣听得有趣,小师弟见她眼睛发亮,摇着头补充说,当时那老奶奶眼里的那份好奇就是年轻人也比不过。
宋嫣笑了。她能够想象出老人当时迈一双小脚在校园里边走边张望的模样,但这不是引她发笑的原因。她见过小脚,自己的的外婆就有一双,不仅走路费劲,洗一次也特别费功夫。当然,她更不会浅薄到去嘲笑一位对生活还依旧怀有新奇感的老人,单单为此,她也觉得应该送上掌声,因为她看过太多这个年龄的人所持有的漠然态度甚至令人恐怖的眼神。使她忍俊不禁的是小师弟接下来的几句话,他说:“据说当初家人不让她来,结果老太太倔强地说道:’我去我重孙的校园里旅旅游还不行吗?’”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2:55 +0800 CST  
抛却这句话的诙谐成分在外,就冲老人的这份心劲,校园内的环境也不得不优美。宋嫣是在一路边走边歇的过程中才慢慢地体会到这一点的。四个月前的复试,她在校园里经过的都是大道,看不到隐藏在幽深之处的雅致风景,如今,她直接穿行这片最美的区域,心中那份意外也就不言而喻。她是按照南门保安的指引抄近道直奔研究生区的:先是穿过南门外诺大的广场,再途经高大的教学楼西侧,然后步入一片嵌在一片绿色草地的青石板道路。草刚刚刈过,正散发出她最喜欢的味道,这味道助她精神,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然而很快,秋日头顶杲杲的太阳就和肩膀上、手上的物品一起让她又慢下了脚步。一踏入南门,她就率先注意到了那架风车钟楼,她以为它会敲几下,可一路它都静悄悄的,没听到一声声响,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她听得最真切的就是自己的喘息声。正值上课之际,周围一片寂静,这两者都显得尤为明显。也许是为了美观,也许为了方便悠闲地散步,石板之间每隔大致三四十厘米就要断开半块砖的距离,中间由冒出头来的绿草填充。这样的布局令手缚重物的她走在上面身体难免不稳当,迈出去的脚不是恰巧踏在边沿上,就是正好掉进缝隙中,总之,走得磕磕绊绊,不怎么顺畅。路还在继续延伸,不久便将她引到了一左一右两座建筑物的跟前。两座建筑的风格迥异,却都非常有特点,位于她右手边的由一南一北两片半圆弧楼座构成,它们扣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空心圆柱,空心处是院子(其实更像天井),正对东西在圆柱上裂开的两条宽缝是进入院子里的大门。大门没有门,实则就是两条通道,但很显然,东侧是主通道,因为透过这条西侧的缝,宋嫣不仅一眼就发现东边的那道更宽阔,而且一条比它还宽阔的冬青夹道以它为起点一直通向了不远处的马路。让她好奇的除了这像放大了的扳指一样的建筑造型,剩下的还有它的窗户颜色,一色的邮电绿,配上灰白墙之后,看上去有点像邮电大楼。事实上,这座建筑的真正功能是艺术楼,并且主要以画室为主,它只附带着在北半片楼的一层楼道里围了一圈信箱,方便学生们拿取信件,而挂号信、包裹单、电报等则另需到一个单设的窗口去领取。自然,这些都是在开学不久后她才知晓的,那时候她已经担负起了给班级拿信的任务。然而始终让她没搞明白的是,方砖铺就的并不十分平坦的院子里一直挂着一张羽毛球网,却从未见有人来打过。其实,她关注的重点是打起来时所发出的声音以及如何化解和周围环境安静要求的冲突,这对于喜爱体育运动的她无疑是一个特别大的谜团,为此,每一回来拿信,她都盼着能有人现身,好让她看一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教学楼下竖起网子打球。但每一回她都失望,直到有一次黄昏之际,拿完信的她刚一进入到院子里,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之后,前楼朝向室外的楼梯口处冲下来几个扎小辫的男生,他们一边嘴里嚷嚷着什么,一边开始动手摆弄他们各自的球拍,有人上前检查拉拽球网时,她才意识到球网的主人正是那帮子人,而他们正是楼里的艺术生。看来是画累了下来预备活动活动筋骨的。后来,每到晚上再经过这座楼的时候,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来远远地眺望一下那些灯火明亮的教室,在那里,经常有忙碌的身影在躬身作画。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3:17 +0800 CST  
左手边的这座建筑以神秘现身,因为它周身既看不到任何窗户,也因侧身处缠绕着两道无障碍通道而让本就不高的建筑显得更加低矮狭长,宋嫣当时最直观的印象就是这座黑黄块相间、由西向东翘起像一架钢琴似的的建筑是被整体嵌入到地面以下的。对于它的功用,她后来先后问过好几个人,却无人能说得清楚,总之,它看上去既不对外开放,也无人进出。然而她还是在毕业前夕有幸目睹了一次它的盛大开放,并且还受小师弟之邀进入到里边观摩了春季毕业研究生的学位授予仪式。原来这是一座小型礼堂,因规格高而不轻易被使用,但却每年一次雷打不动地要拥抱一些幸运儿,这些人都是在四月份之前就完成毕业答辩的研究生们,其中又以博士生为主。宋嫣狭隘地推断这也许正是打开这座珍贵礼堂大门的唯一原因,要不然呢,何以才能体现出它的神圣性来?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时,她已经步入了艺术楼的楼背后,一大片空地闪现出来时,一处并没什么花可开的大花坛也随着跃入眼帘。其实凸显它出来的是一支正在演奏中的提琴乐队,否则单是北侧那座青白色宏伟建筑也不会让她的视线旁落它处。她决定在此好好歇歇脚。
这里有必要强调一点,尽管学校对研究生并没有像对本科生那样要求被褥用具都统一,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带来的东西一大堆。她的东西多,是由于她几乎把家都搬了来,原因是从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将来再回去。而此刻,站在路边,望着那支安宁平和正全身心拉奏出舒缓优美曲调的乐队,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反正她觉得她多少有些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对于街边音乐的魅力无法抗拒。吸引她目光的是一位着红色长裙的大提琴手,她正一脸陶醉地来回拉锯着她双膝之间的那把琴。琴是黑色的、垂落在琴上的长发也是黑色的,可宋嫣一眼就辨出了哪是它们的分界线,因为头发会动、琴不动,要动也只是旋律。还有几位小提琴手也在同时拉奏,但似乎只有低沉的大提琴声最能扣动她的心弦,而她的眼睛停落最多的地方也是那位正端坐着的着红裙女子,她觉得她非常美,每一个动作都带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因而也就比站立在前面正负责指挥的人的动作更让她记忆深,指挥的小棒和手势她读不懂,大提琴手的任何动作她似乎都能理解。这些人正在练习或是在彩排,一曲下来,算不上特别精彩,她却在一旁听得心满意足,就仿佛他们拉响的恰是一首欢迎曲,欢迎她来到这里生活和学习。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4:12 +0800 CST  
对于当初报考外地院校,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理解,抛开学校众多不说,单凭她在北京待了近八年这一条他们认为也足以能够使她不会对其他地方动心,然而她就连对众人的意见斟酌一下都没有,不仅铁了心地选择了科大,而且还委托别人在这里报了名,继而在这里参加了考试。这表明,在她的内心里,想要离开北京的决心不可谓不大,尽管她至今回复别人的不解也依旧还是“想出去透透气”,然而远让人们想不到的是这一出来透气,她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去。
而此时此刻,越过空地,她的眼睛又探向了远处,她看到了又一片绿地以及绿地外高及腰身的冬青树。冬青由南到北延伸,像密匝的褶边一样镶嵌在一座建筑物的墙体上时,她认出了夹于其间的一条道,它正是那条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她来复试时曾经走过两回。这一发现提醒了她,她认为自己也该继续再往前寻找她的目的地去。
前面依旧是石板路,她的眼睛也依然得小心盯看着脚底下,歇足了劲,她本打算一鼓作气,但没走几步,她就让两副目光看得不得不再次抬起了头。那是对青年学生,一男一女,正坐在一处低矮的台阶上悄悄说着话,看到宋嫣时,他们双双止住了话头,瞪着好奇和同情的眼珠子看着她。她猜测这是一对情侣,因为当她回看他们时,他们的眼神突然又变得躲闪了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表情勾起了她的不解,她想不通,放着诺大的校园任何一块场所他们不去,为何偏偏要选择这么一方时而就有行人过往的地方?不过,最让她心生感触的还是,两人坐在那里竟然显得那么渺小。台阶是一扇小门下的台阶,而小门又是刚刚这座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的青白色宏伟建筑侧墙上的一道门,因此,相形之下小门变得如同火柴盒一般大小,这两个人也就成了小人国里的人。宋嫣反倒可怜起他们来了,可怜他们的爱情被眼前这巍峨的建筑压得瘦了身。她以为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礼堂,专门用于全校师生在里边开大会,依据是那正前方的台阶级数之多、平台之高以及大理石泛出的清冷之光无不都反射出一种威严来,让她瞬间联想到了人民大会堂。但实际上,此时的学校里还没有正而八经能容纳许多人的大礼堂,虽说后来在南门钟楼旁添了一座逸夫楼,也才终于有了一座,却不知什么原因利用率并不高,于是后来干脆就变成了学生们展示个人作品的场地。她没有想到这就是图书馆,未来她将无数次出入这里;她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像现今的这对学生一样,和张峰选择在这此处交流心曲。当然他们那时不是有意要挑选这块地方,地点也不是这扇小门,而是多级台阶上的大露台,在那里,正好能眼望着湖面。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5:24 +0800 CST  
其实整个图书馆都背倚着湖水,湖也正起于此,然而就在她还只是通过最外侧墙角收回去的一段圆弧匆匆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时,稍稍迈步再一左拐,一幅巨大的美丽图景就沿小礼堂的后背处突如其来地打开在她的眼前。她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惊叹的光芒,她感到自己如同走进了画里一般:又是一块草地,草却明显要比别处的都高,看起来像是故意留着不剪,以方便与位于其上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带顶长廊和谐相配。长廊的廊柱和坐凳都是赭红色的,顶部则从里到外都被绿植所覆盖。植物的种类像是爬墙虎,也像绿萝,总之,压在上面满满当当地遮风挡雨的同时,也增强了观赏性,使得它看上去像一列披枝带叶的童话小火车正飞驰在绿色的原野之上。长廊的一端一直延升到了湖边,最终被一溜透明玻璃房子的最外端挡住了去路,房子尽管非常低矮,但一看就知道是温室,而在它的里边也正在培育着一盆盆同样低矮的小花小草,专门用来美化校园之用。
光顾着欣赏美景了,宋嫣丝毫没有留意脚底下的石板不知何时早已经为一条卵石路代替,并且还明显宽阔了不少,不过也不难理解,卵石道同长廊在园林景观设计中就像一对双胞胎,有它必有它,二者缺一不可;而这条卵石路在前面右转处,又变出了一个大圆圈,在分出了一条通往长廊的支路后,就又恢复了原样且一路继续向北,最终在湖边与一座小石桥连通。有了长廊前的那条小支路,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么大块草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一丝人为踩踏过的痕迹,实际上草长得高也抑制了人们踏上去的欲望。学校里是允许进入草坪的,学生们也依据着个人喜好选择自己常去的地方,图书馆前的那块草地兴许是吸引人最多的,由此外边沿处不仅踩出了一条宽宽的路,而且中间许多处也被坐得斑斑驳驳的,裸露出了地面,但路经那里的人没人说丑,因为光是手捧册册书籍坐在里边阅读的那么多人就足以盖住所有的不足,进而构成了一道最美的风景。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5:54 +0800 CST  
一阵“叽叽”声将她的目光重又引向了长廊,空无一人的廊内正有几只小鸟在比试技艺,只见它们忽而掠出,忽而掠进,伴着短促的叫声,瞬间就不见了踪影,然而很快它们就又不知从哪里飞起,倏忽间又再次冲入到了廊亭里。看到它们石头一样落下、箭一般地飞入,宋嫣忽然担心起它们的身体是否会受到损伤,而且尤其担心它们会否因一个不小心撞到廊柱上,将脖子折断了。担心并非多余,它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担心又是多余的,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尽管她无数次路经此处、无数次看到小鸟飞掠,却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任何一只撞到过横梁上,更不说是为此而折断脖子了。担忧不是凭空而发的,而是与她少女时期的一次经历有着直接的联系。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她家养过的一只猫说起,那只猫喜欢逮活物回来邀功,为此也就屡屡遭她斥责,偶尔还会挨打。挨打是由于它动不动就把小鸟叼回家来,摆放在地上时,还要伸出爪子来拨弄拨弄那可怜物,而那可怜的小东西,有时回来的时候就不行了,有时只是受了点轻微伤,有时则完好无损、能跳能飞的。对于能飞的,她即刻就把它们放飞;对于受了伤的,她都要检查抹药之后,等伤好些了再放走,然而自打一只这样的小鸟莫名死亡后,她就再也不留置它们了,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顽劣的猫儿照例又把一只受伤的鸟儿弄回了家,她也照例在抹完药之后把它关在了一间有窗户的小屋里,可是令她心痛的是,那只鸟却在天亮之后耷拉着脑袋死在了衣柜旁,有人告诉她说是有些鸟天生性格刚烈,不愿受束缚,若是失去自由,宁愿选择一头撞死;而她则猜测可能是由于屋子太小,它在飞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衣柜上。但不管哪种原因,自那以后,只要是能飞的,哪怕有伤,她也会在抹药以后将其放走,白天是直接放飞,夜晚则放在树上。有时她也担忧它们接下来的命运,尤其是对后一种,因为它们毕竟不是夜行物,飞翔的能力也根本无法检验,但她丝毫也不想再让它们为了翅膀的自由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在这一点上,她是坚定不移的。不过,一块心病也正式从那时候开始形成,这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鸟儿出没的地方,只要她看到高度不很高或是空间狭窄,而它们飞得又快,她就总免不了要担心,担心鸟儿们会撞伤自己。如今面对着这诗情画意的长廊,她就又犯了这杞人忧天的毛病,好在她很快就把更多的感叹留给了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校园人文景观了。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6:21 +0800 CST  
大学校园她进过几所,而且自己本身在北京也住在校园内,但那里边的景致不是少得可怜,就是单独辟出地方来建设,不像她眼前看到的与周围建筑如此交融,说建筑物是修建在风景里也行,说风景是根植于建筑物之间还行。而恰在这时,湖对岸高大的树木后也隐隐绰绰地显露出了一些红色建筑,这更给了她浑然一体的感觉。她认为这就是她所理解的校园内最基本的人文环境:有花草树木,有亭台楼榭,有小桥流水。诚然,由于人文是个非常宽广的范畴,涵盖的内容也极其庞大,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天文地理,乃至于体育都可能包含在内,且任何一方也都不能简简单单地代表人文的精髓,毕竟,若从字面上理解,人文,即是人的文化,具体点来说,就是人所需的文化和人应具有的文化,然而以上这些方面,哪一则又能单纯地独立于自然之外呢?哪一则不是来源于自然又得益于自然呢?校园不可能都建在纯粹的大自然中,但却可以将大自然浓缩在校园里,让学生们能够在闻着书香的同时,抬眼就能看到飘动的柳枝条拂出的串串音符,侧耳就能听出小鸟或在午后或在黄昏啁啾鸣叫出的清幽和祥和,张鼻就能闻到沁人心肺的天然清香味道,并由此在心中生发而出的对众多情景的感悟和创作灵感的推动下,让笔下的线条富有音乐感地律动起来,图板上的设计作品减少生硬和呆板、多点柔情和温暖出来,都不可谓不是一件无量的事情。总之,人心若首先细腻和温软起来,手下的创作物自然就会活起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等到有人光着脚侧身给她让路时,她才结束出神的状态,也才第一次想到仔细看一看脚底下。卵石路谈不上特别漂亮,却很有特点,石头全部都是黑的,嵌在白色的水泥底中,泛着幽光,看上去有点像棋盘里的围棋子。但也许是出于追求粗线条的目的,或纯是为了给人们提供按摩脚掌的机会,路表面高低不平,卵石仿佛随意被扔进去的一样,不过倒也和周围参差的草相配,由此它也更像是廊亭的兄弟,一起并肩奔向湖边的过程中,都显得不那么精致,可也更贴近自然。此时的她仅凭着目观还完全体会不到光脚踩在上面被硌得有多难受,还以为人人都能够像方才给她让路的那位老者一样神情坦然,甚而有些享受呢,然而等日后的某一天,她忽然心血来潮,也扒掉鞋上去走了走,才知道老人简直就不是一常人,而她现在则依据他瘦削的身型、朴素的衣着、平和的目光、文儒的气质以及特定的环境,推测他可能是一位已经退了休的老师,正在慢悠悠地颐养天年。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6:50 +0800 CST  
脚步继续往前移,画幅也继续往深里展,等到终于摆脱了那溜玻璃房对视线的遮挡后,她比先前还要惊奇,她感觉自己目睹到了古诗中描写的情景,她的欢愉之情也因此而瞬时到达了顶点:静静的湖面,蜿蜒东西;半圆的拱桥,搭接南北;石头栏杆,泛着青白色微光;一艘小船缓缓移动,船上一人正仗桨站立,如诗如画。她忽然想起了泛舟瓦尔登湖上的梭罗。她羡慕眼前之人竟能如此惬意,也好奇校园里竟然可以划船,但当船上的人挥桨向前,胳膊轻轻一抖,一个小网兜被甩了出去,继而一团杂物被扣倒在小船里时,她才看清,原来那桨不是桨,而是一根长长的竹杆,那人也不是在湖中悠闲荡舟,而是正在清理垃圾,不过这丝毫也没有破坏画面的美感。
湖的北岸,长长的一排柳树,枝叶毵毵,在湖中倒扣下了美丽的身影。那些隐现其后的红色建筑依旧看得不十分清楚,反倒是因走近了的缘故,树后又叠加出了好几层其他品种的参天大树,它们同样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鸟儿骤然间多了起来,并且成群结队,它们像是在湖面上练飞,也更像是在表演,且不说它们的动作有多么迅捷、身姿有多么优美,一会东一会西,一会上一会下,单就从树上腾空而起的瞬间,就会惊掉许多人的下巴。那是一种只有动物迁徙时才有的壮观场面,鸟儿数量之多,飞起又飞落的频率之高,不仅令人眼花缭乱、始料不及,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叹为观止。站在对面,眼望着这一切,宋嫣难掩内心的激动,兴奋之情不觉在脸庞上恣意流淌,别看平日里她性格沉静,忽悲忽喜的时候不多,喜悦和悲伤也绝少写在脸上,可一接近自然物,她的表情就变得无比丰富了起来,并且一览无余:看到树叶红了一片,她一脸遗憾,喟叹深秋来了;听到淙淙水流声,她瞪圆了眼睛,满心欢喜;闻到清新的草香味,她感到呼吸顺畅了,满腹陶醉样;如若恰好有只蝴蝶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则会像电影中的金刚一样,满眼都是爱。自然界的一切都能调动起她的情绪来,现实生活中的她却看上去如此的单一,倒不是她刻意在人前隐藏自己,而是不由自主,相比之下,在自然界面前,她更容易恢复孩童般的天性。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7:27 +0800 CST  
一团亮光从树杈间透射过来,她忽然想知道一下时间,她以为那是太阳落山前的余晖,却不知那其实是斜对面宿舍楼的玻璃反射出的光芒,她也惊觉太阳怎么会在东边出现呢,待到明白过来时,不禁哑然一笑。不过,时间也真的不早了,从她两点钟下火车,到现今来到这里,至少两小时已经过去了,否则鸟儿也不会成批地出来聚集,要知道这可是它们只在每日近黄昏时刻才必要上演的节目。她懒得去那一大堆东西里翻找那块还不知放到哪里的手表,于是循着亮团,预备翻过小桥。
上桥之前,她又使劲往上提了东西,意在给自己鼓鼓劲,以防桥太陡,东西太多,一下子走不过去。事实上,让她戛然止步的是更加令人吃惊的一幕:鸟儿似乎更多了,都在头顶上飞,铺天盖地的,大有精卫填海之势,她由不得在心中发出疑问:这一刻对于鸟儿们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它们如海浪一般涌起又涌回?她再次把目光定格在了这些看似有些惊慌实则勇猛凌厉的精灵们的身上,脚步好长时间都没有前行一步,她不舍得放弃一秒钟观摩眼前奇景的时刻,而要往前走,就必须得低头。就这样,她站立在小桥的拱顶上,充满疑惑却又倍感惊奇地眼望着这一切,头随着那些流线不停地左右转动时,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掉进湖里了。小桥两侧虽说有石头栏杆,可毕竟不很高,桥面也不很宽,而且还不是台级的,所以眼睛只顾向上地挺立在上面,也不十分安全,但好在桥面故意做了粗糙处理,上面布满了小小的隆起,增大了行走阻力的同时,也提高了安全性。
而眼下她早已忘了安全不安全这一事项了,只顾着尽情端量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然而令她更加费解的还在后头,因为倏忽间,鸟儿们就像听到了指令一般,飞翔停止,鸣叫开始。同样是集体表演,之前在湖面上空,这时在湖畔的一棵大树上,但一个有很高的观赏性,也让人看得惊心动魄,一个却没有太多的欣赏价值,糙乱繁杂不说,竟然寻不到丁点的韵律,只能令人听得莫名其妙。她不认为它们是在唱歌,倒像是在为了某事而争吵不休。但这种争吵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纵使日后在她的宿舍阳台上也都能听得到,如此就不得不给它们的活动冠以一个名称了,于是当有人好奇地询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她无一例外地都对他们说:在开会。这种解释或许更接近事实,因为就连说它们在混声歌唱都显得那么牵强,里边不仅连一句婉转动听的歌声都听不到,简直可以用聒噪来形容这嘈乱。不过,这些明显不是一个品种的鸟儿每日都能够如此大规模聚集在一起举行这样的活动,也着实令她开了眼,只可惜三年里它们都没换过花样,腔调还是那样的腔调、杂乱还是那样的杂乱。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8:18 +0800 CST  
至于现在,对于这丝毫也不美妙更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鸣叫声,她已然没有兴致再继续听下去,低头准备起步时,却被另一个镜头逗乐了,只见一只全身纯白的猫儿正蹲坐在对岸那早已鸣成一片的空地上,全然不顾脑顶后的纷乱,眼睛只盯着湖中那艘正缓缓向前移动的小船,脑袋弹簧似的一拧一拧,一副出神的模样,而那探究的目光,堪比任何一位科学家。看见这毛茸茸的白色小东西这副神态,她即刻间心花怒放,因为她太喜欢猫了。
人们喜欢猫的理由各种各样,她喜欢的原因唯有一种,那就是它们的孤傲。她欣赏它们不因自己的某一要求而去刻意讨好人所呈现出来的高贵姿态,更赞赏它们拒绝为了一口零食奖赏或主人虚荣性的夸赞而屈就去展示小技能时所拥有的骨气,因此对于猫并不能成为马戏团的成员她感到非常欣慰。但不幸的是,越是这样,无聊的人类就越是要展现他们非凡的支配和驯化能力,总是想让猫也乖乖地在表演台上听口令,对此她最鄙夷,所以只要有一则新闻说,某某马戏团猫也能够上节目,她听到后总是既愤慨又悲哀。事实上,不光是猫,任何动物被训练成为表演对象她都感到痛心,这也就是她从不主张人们去看马戏的唯一缘由,她希望借此让这一娱乐节目在人间绝迹。当然她也同样反对人们去动物园,她认为正是由于有人去往,才使原本该在自然界中自由自在生存的它们被迫关进了囚笼,遭受比单纯来自肉体的伤痛甚至是死亡还要痛苦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禁锢。
宋嫣对猫,像对人一样,愿意和它们说话,看着他们脑袋一歪一歪、像是能听懂的模样,她就十分高兴。俗话说,猫有猫言,狗有狗语,虽然很多时候她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但从动作中却能领略到它们的心情。那翘起的尾巴、倒地一个小滚、扑捉猎物样的纵身一跃、眯缝着眼时的“呼噜噜”声、盯着飞舞的蝴蝶,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无不在告诉她:那一刻它们都很快乐。她也喜欢推波助澜,让这种快乐更上一层楼,于是只要它们自己找来,她都会伸出手充满怜爱地挠着它们的脖子,当它们陶醉如仙时,她的心也就格外地安宁。
正全神贯注于湖心中那只小船的小白猫像是没有看到已经从桥上走下来的宋嫣,依旧还在歪着脖子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心中那个奇怪的课题,宋嫣的一声“咪咪”惊扰了它,尽管声音轻柔,但它还是两耳一收,扭脸瞅了她一眼后,如同一个害羞的孩子遇见院子里来了陌生人一样,站起身来一溜烟沿着前边的道路跑了。路是唯一的,并且在下桥之后,已全部变成了平整的水泥地。终于可以走快了,因此猫咪就像引路使者一样,宋嫣紧随在其身后,穿过刚才那片树林,又路经一排楼房,最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她是切着猫咪的尾巴看到它进入左手边一座建筑物中去的,而那建筑物看上去就像战时地面上的掩体一样,从头到脚都被绿色植物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只在前面留了一个特别大的门,让她一时间搞不清楚这特殊的建筑究竟是何功用。她也不知道它的尾端究竟延伸到了何处,因为和前端大门齐平的又一座小凉亭遮挡了她的视线。有趣的是这一次凉亭也全身披挂,除却顶部满目葱绿外,枝条茎蔓也覆满了背,只留出前面部分像是方便人们进出,却也依然有不少垂吊的枝条在摇曳。亭子里很阴暗,也积了不少水,而且还隐隐约约有一股霉味飘散出来。看得出,这里的亭子人们不常来,但她却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9:13 +0800 CST  
当然不是凉亭,而是周围的建筑群落,保安告诉她,当遇到许多红色的建筑时,就是她要找的地方,而眼下,这片开阔地正被一圈红色的建筑物像叶轮外侧的前倾叶片一样侧围着。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处,看出来眼前的这些楼的确都是宿舍,阳台不仅没有一座被单独封闭,而且有些还晾晒着衣物,而这又是从外观上识别是宿舍而不是宾馆的最主要标志。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就是W区,研究生宿管办就藏身于此,她第一站要去的是那里,然而她却不知它在哪。眼看着日头在西沉,她压根没功夫去仔细打量这些造型多少有些新奇的漂亮建筑,也没有放眼端望围绕着它们的或高或低形状各异的树木,更没有慢慢观察这被围出来的既像圆形又似三角形的开阔地以及那块陷落于中心、外围圈了一圈小石头的圆坑样的绿色草皮,而是还站在刚出来时的路口处眼瞅着周围静静地等待着,希冀能碰到个过路人打问一下。
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通过,但没有谁知道她要找的具体地方,他们都声称自己是本科生,说要问得去问研究生。可惜研究生们并没有刻字在脸上,因此她拿出了在北京校园里练就的一点经验,开始从脸相和气质上来推断,认为脱离稚气、看上去相对沉稳的也许就是。然而试了一回失败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人打此经过。原本安静的这片区域更加安静了,东边最外侧一栋楼很高的阳台上有人影闪了一下,但随即就又消失了,其实就是那人站在外边不动,她也不可能扯着嗓子向他询问。她只好自己把自己晾在了原地,耐着性子等着机会出现。很快,希望来了,一位男士正从右前方一栋楼的楼门口走了出来,尽管随后他的身影几乎尽被楼门前的那段冬青路遮挡,可他还是终于在再次显身后朝她这边走了过来,这一回她确信这是一位博士,因为除去年龄这一项外,他同时也符合差不多所有在校博士生都具有的一些特征:低头走路,若有所思,一脸凝重,不慌不忙。果不其然,男子直到走近她站立的地方,也都始终没有抬过头,看那样子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宋嫣不忍打断他的思考,却又害怕错过这次良机,于是犹豫了一下,眼看这人就要通过之际,她开口称呼道:
“这位同学……”
显然,男子被耳边突然响起的问话声惊了一下,只见他一边倏地一下收住了脚步,一边猛地抬起了头,待到他看清是侧身不远处一个被脚下一堆东西围着的女子在叫他时,他停住了自己的目光。从宋嫣的状态,他判断她是要问路。但也许是他平日里就习惯于不苟言笑,如今碰上陌生人更是难有笑容,所以就在他等待被问的当口,表情也依旧表现得十分阴郁。宋嫣被他的一脸严肃弄得立刻歉意满怀,她赶忙冲着该男子深感不安地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她这一客气,男士脸上的神色随之缓和了不少,不过他也仅是牵了牵嘴角,之后就再无其他表示了。
“请问这是研究生楼吗?”宋嫣抓紧时间问道。
男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宋嫣也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问道:
“那请问您知道宿管科在哪吗?”
“五号楼,一楼门上挂个牌子。”
这一次,男子倒也痛快,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而且还边说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冲着他刚出来的那栋楼指了指,只是声音闷闷的,由不得惹宋嫣要去多想。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09:49 +0800 CST  
实际上,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对问路之事表示得不情不愿的,她猜想可能是由于思路被她突然打断的缘故,于是一俟有了答案,她便立即道谢,为的是尽快脱离这多少有些沉闷的场面,同时也为了不再继续占用对方的时间。然而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误会了此人,因为就在她拿起东西,向前已经走出一段路程后,身背后冷不丁又传来那男子的声音,他告诉她:
“今天周四,不一定有人,找不着,可以去研究生院问问。”
宋嫣转头欲再次表示感谢,却发现那人早已调转了身子继续往前去了,他没有说明为什么周四就不一定有人,她也没问,但她已经很感激了,然而当她望着那离去的背影依然同先前一样,低着头,边走边思考,心中忽然莫名生出了一丝惆怅。
还是先找宿管科要紧。待到她终于看到挂于其门头上的牌子和紧闭的屋门时,她才陡然间想起为什么刚才那人担心会找不到人了,因为周四下午是所有高校规定的开会学习时间,这时候找人办事只能凭运气,要么就得死等,一直等到活动全部结束。幸运的是,屋里边有人,却是位脸上不带任何笑容、神情既严厉又不喜欢看人的女老师,说实话,碰到这样的人,她总是由不得心里打怵,可她还是抓住了仅有的几次双目交错机会中的一次,用一句倔强的话“我只喜欢这边的环境”换来了属于这一区域的一间两人宿舍(开始时她也被预分到了东门那边),虽说是一楼,既靠楼梯又紧挨着男卫生间,但她已很满足,而且还分外高兴。
楼主 加加妮妮  发布于 2019-07-31 17:10:28 +0800 CST  

楼主:加加妮妮

字数:130413

发表时间:2019-07-31 23:42:3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05 19:18:51 +0800 CST

评论数:25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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