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矮矬穷的爱情》——底层小人物的情感挣扎

于是,我愈发觉得窗外风轻天高,大爷借着路灯微弱光亮,在一个个垃圾桶旁停下,搓手、吐痰、扣桶、放桶……,一系列动作,无疑呈现出西西弗斯式的孤独和绝望。我很想揣度大爷心境,他在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如同上了发条的程序性动作中,感到痛苦么?是他看透了人生?还是心中另有情感寄托,从而让单调的工作有了绵绵不绝的动力?抑或他内心有着崇高境界,超然于波澜不惊的生活之上,享受着恬淡而安的满足?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悲剧性和荒谬感,因为岁月的霜刀、人生的风雨,早已让他那颗曾经鲜活的心,变的千疮百孔,如此麻木?而这些画面外意义,又是画面本身可以显现的么?还是通过文字描述,更能精准表达呢?我模模糊糊地想着,恍恍惚惚中,总有一种声音,或“吱扭”、或“吧唧”、或“咣当”,打断我的沉思。

想累了,闭目养神。脑海便浮现出心中的美人,她正倚窗独立,凝眸望向远方望了许久,黑头发整齐地落在后背上,有着丝绸一样光泽。窗外天色微明,像信鸽一样白。

顿时,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这种感觉持续了整个早晨。交学费时,我有些紧张,因为交费完毕,我身上的钱便所剩无几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0 10:54:44 +0800 CST  
29

财务室狭小简陋,紧临校内一条林荫路,瓷砖地面,脚步的响动,如同冰块在河面上碎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财务人员从电脑后面,抬起一张长满粉刺的脸,她齐耳短发,塌鼻子,说话声音“嗡嗡”的,带着浓重鼻音,如同墙上老化空调发出的响声。“马尾辫”代我说明来意,我递给她一张招行储蓄卡,她接过卡,拿过打印机旁的刷卡器,把卡插进凹槽,轻轻一滑,然后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熟练按着键。一旁的我,神色畏缩,面庞由红转白,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感觉头脑昏沉,内心恐慌,甚至于因为心疼血汗钱,将她按键的动作,也颠倒黑白,当作在磨一把刀一样。我身子倚在桌沿,迷迷瞪瞪,险些摔倒,听着她按键,发出刺耳声音,无疑磨刀霍霍,寒光隐现,冷不防因为按键不灵,猛按两下,发出“咔咔”的响声。当她把卡还给我,又递过刷卡器,示意我输入密码时,我感到自己越发糟糕透顶,四面八方,杀气腾腾,分明是,我正被五花大绑,拿刀架在脖子上。就连密码器上的数字,也宛如催命倒计的秒数,影影绰绰、重重叠叠……。

我胳膊打晃,手指哆哆嗦嗦地输入密码,仿佛醉汉,神情恍惚,视线摇曳,因为心情极度紧张,第一次竟然输错了。就见她皱起眉头,抬起塌鼻子上的一双小眼睛,目光犀利,死死盯着我。冷冰冰、亮闪闪的眸子,如同两支射出的匕首,正凛凛而来,森森寒气,划破我的皮肤、深入我的血肉、逼进我的骨髓。

“难道她不相信我?认为这卡不是我的,是捡来的?是偷来的?是抢来的?或者是骗来的?”一想到别人目光中,充满怀疑、鄙弃和敌视,我就觉得阴风扑面,彻骨发冷,反而越发认为自己如同待宰羔羊,无路可走。四周刀光闪闪,鬼影幢幢,一切都叫人透不过气来。于是心里一急,便意识到内裤那儿湿漉漉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尿液?抑或什么时候,突然钻进裤裆的一条毛毛虫?凉凉地,正顺着大腿往下爬。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1 16:58:06 +0800 CST  
交费完毕,身边“马尾辫”发出欢畅笑声,好像她身体里愉悦的情绪,太过旺盛,憋了半天,终于集中爆发一样。她笑的时候,头微微摆荡,辫子乱摇,晃动的头发拂到我脸颊上,麻酥酥的,接着又移开了。突然,在一阵金器撞击的咯咯大笑中,她把嘴凑到我耳边,欢快地说道:“好啦,我带你去教室吧。”她兴奋地转过身,由于用力过猛,加上刚好站在空调下面,经过一阵沉寂,此时空调正呼呼作响,猛地吹出一阵冷风,她转身刹那,臀部上的短裙被风扬起,仿佛孔雀开屏似的,裙摆也齐刷刷地张开,露出裙底肉色内裤和圆滚滚的屁股。我涨红脸,立直了,背过脸去。再转回脸时,发现她小框眼镜的镜片上光芒闪闪,嘴角边上,也多了两条纹路,似乎刚才笑的太过酣畅,弄的脸都皱皱巴巴的。

“她为何这么开心?是从我身上大赚一笔?还是发现我卡内没有钱了,正暗自幸灾乐祸?”我内心思忖,顿时凄凉起来,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身心疲惫不堪。要命的是,整个过程中,周围人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有着莫名其妙的深意,都满含讥讽,都极具攻击性。我面颊苍白,神色惊恐,伸手接过“塌鼻子”递来的发票,胡乱揣进裤兜,快步走出令人窒息的房间。在我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留下一滩形状不均、色泽泛黄的液体。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1 16:58:30 +0800 CST  
30

我被“马尾辫”领着,穿过长长走廊,走向教室,脚步踢踏,传来回声。站在门外,听见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吸鼻子声、和讲课的声音。“马尾辫”推开教室门,就见一个中年男教师,鼻头酡红,嘴巴上吐沫星子飞溅,坐在一台苹果电脑旁讲课。电脑果然不凡,造型奇异,弧线优美,外面的水晶塑料包壳,既好看,又现代,还上档次。尤其是,屏幕上方凹陷的标志,分明是被咬去一口的小苹果,就连鼠标都与众不同,通体透明,里面红光闪闪,如同一块宝石。整台电脑,给人感觉不是高科技产品,反倒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艺术品。一群学生,全都二十多岁,围住老师,神情专注,不声不响地听讲。

见人进来,大家望了过来,听完“马尾辫”介绍,一个男生挪挪位置,憨厚地笑着,让我搬过一张凳子,靠着他坐,如同老友重逢一般亲热。他约摸二十七八岁,宽宽额头,嘴唇很厚,四周头皮刮的铁青,只留中间一块头发,圆溜溜地覆盖在脑袋顶上,放眼望去,如同顶了一个锅盖(美发行业称为“锅盖头”)。

讲完课,大家散开,稍作休息,准备上机操作。我穿过教室里的一道门,走进隔壁机室,看见几张电脑桌,相互挨紧,排成两排,顶着东西两面墙,中间留出长方形空地,七八台显示器摆在电脑桌上。每张桌子左侧下方,有几块木板隔出的空间,放着电脑主机。桌面上有个圆孔,手指粗的线缆从中穿过,连接起显示器和主机。靠近右侧,也就是人坐的地方,桌面下方悬挂一块木板,如同抽屉,可以推拉,上面放着键盘。四周墙壁一白到底,双面胶粘着一系列设计作品,阳光穿透窗帘,落到作品上,碰到红黄画面,显得格外耀眼。作品右下角,分别写着设计者名字(多是前几期毕业生)。所有这些作品,一块一块,排列紧密,有海报招贴、有产品广告、有书籍封面、有公司Logo……。墙壁上的阴影,随着阳光移动,笼罩在一些冷色调作品上,相较之下,画面显得更为黯淡了。有几块正好贴在壁挂空调下面,天长日久,被空调排出的风侵蚀,有了折皱,颜色也逐渐变成咖啡色。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2 15:46:21 +0800 CST  
同学们分成两排,面朝电脑,背对着背,依次坐开,中间空地顿时显得宽敞起来。偶尔有人掀开一角窗帘,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进,隐约可见团团微粒在光亮中飞。随着一台台电脑屏幕亮起,键盘和鼠标便“噼里啪啦”地响着,屏幕上的画面,打开,关掉,又打开,又关掉。一道道眼神,原来游移不定,现在静止不动,紧盯着屏幕。老师颧骨高耸,酡红的酒糟鼻子格外显眼,还不时颤动一下,提鼻猛吸一声(大概患有先天性鼻炎)。他或者背着手,在空地上走来走去;或者俯下身,手按着某个女同学拿鼠标的手,用胸脯磨蹭她的后背,呼吸粗重,佯装指导,(敏感部位一定起了反应);或者吐沫星子飞溅,朝出错误的男同学发脾气;或者呆在走廊角落里,闷着头抽烟,对着垃圾筒吐痰。

面前的显示器,对我而言,仿佛一台没有天线的电视机,或者说,如同一个金字塔的模型,放倒了,塔底朝向我。我一坐下来,就感到极度好奇,忍不住用手摸摸它的显示屏、它的塑料外壳、它圆形的底座,以及桌面上的鼠标。然后站起身,身子几乎紧挨着屏幕,一路摸过去,从屏幕一侧一直摸到后面的USB接口,使劲摇着连接主机的线缆,又拍拍显示器的后盖,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面对黑糊糊的显示屏,一筹莫展。我的心有一点儿乱跳,不过很快就不乱了。就像一个乡下土包子,面对一桌丰盛的西餐,既然不知如何下筷,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一样。

我用手轻轻触碰身边“锅盖头”,红着脸问道:
“劳驾,怎么打开电脑啊?”
“什么……?”
他诧异地转过脸,嘴角旋即露出得意笑容,似乎刚明白我的话,“非常简单,我教你。”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2 15:46:50 +0800 CST  
他的笑容刺痛了我,在我看来,分明凭借我无知问话,他便已看穿我的来历,在心中将我剥的一丝不挂。他看见我被紫外线灼伤的黝黑脊背,大脚趾上畸形疤痕,和底层民工一样肋骨毕现、瘦的如同鸡仔般的身体。并试图往深里看,窥探我内心深处隐秘伤痛。
“他心里正十分愉悦呢!”我顿觉受到伤害,内心十分懊恼。

我尴尬地站起身,他坐到我位置上,低头弯腰,伸手按住主机上一个按钮。不一会儿,显示器对着他歌唱起来,接着,屏幕闪亮,画面徐徐展开,出现一片蓝色天空,天空中阳光明媚,白云朵朵飘着。整个过程如同魔法表演,眼前电脑,就像一个魔术师,它的魔法,既能迷倒别人,自己也特别享受,沉浸在施加魔法的过程中。

“锅盖头”告诉我,他自己有台电脑,经常使用,所以基础较为扎实,现在报这个班,为的是多掌握几种软件。“艺多不压身嘛”,他特别强调这句话。他说话时,一种隐隐的自豪感,自始至终,浮现脸上,荡漾在满嘴的外地口音里。无疑地,他同众多出身低微的人一样,是这座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经过几年打拼,时来运转,已经在城市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就是说,俗称“新H市人”。因而举止虽然亲热客气,无形之中,却也透露出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小市民气息。

“他是在嘲笑我么?显摆自己很有能耐?”我心中暗自寻思,想回敬两句酸话,总算克制住了,嘴里不停地说谢谢。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2 15:47:22 +0800 CST  
31

有四位同学(两男两女),背对我们,面向西墙而坐。时不时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谈兴正浓时,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纯正的本地口音,是他们在公共场合,无所顾忌的资本之一。或者说,本身教养的误区,使他们通过刺耳声音,完全无视了屋里其他的人。他们衣着新潮,皮肤白皙,男生有着汗毛浓密的腿,女生虽然长相肉感,却也相当注重打扮,看上去丹唇如焰,前凸后翘,肥臀丰乳。显然,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原始居民,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喜欢美食,爱好刺激,追逐新鲜事物,是韩剧的忠实粉丝,以及天然的追星族,更是时尚潮流的先锋军。无疑此番来学平面设计,并非因为工作需要,而是受到好奇心驱使。他们出身殷实,在家中说一不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事事顺遂,没有经受逆境洗礼,所以他们很少有理想主义情怀,只重视物质享受,误把感官的刺激,当成心灵的幸福。他们眼神轻佻,举止粗鄙,爱好炫耀,有着极其良好的自我感觉。他们对人对物,都抱着游戏的态度,经常泡妞、撩汉、玩宠物。看上去外表虽然光鲜亮丽,灵魂分明泡在颓废的酱缸里,向外散发着腐烂气味。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3 16:28:55 +0800 CST  
临近中午十二点,房间里安静下来,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外屋传来敲门声,有人跑了出去,碰倒身后的椅子。我回过头,看见一个送餐男孩,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脸稚气,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刚跑出去的同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使我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仿佛又置身餐馆后面狭窄的厨房,煤气灶吐着火舌,食客的骂声、老板的吼声、厨师的牢骚声,就像炒锅里的油星一样,“噼啪”飞溅。抽油烟机往外呼呼冒着烟,地板潮湿肮脏,身上的围裙,简直就跟灶台一样黑。晌午时分,还得顶着烈日外出送餐,敲开门时,怯生生的眼神(如同这个孩子),抱着对人生天真幼稚的见解,望着出来取餐的顾客。他们衣着华丽,态度傲慢,就像他们身处的写字楼里富贵逼人的气息一样,吓坏了涉世未深的我。于是门口这个孩子,仿佛一面镜子,照见我过去生活,重新汲回我逝去的苦难青春。此时此刻,我正手握鼠标,端坐电脑旁,一本正经,装模作样,仿佛改头换面,整个人已经上了档次似的。假如不是这孩子突然出现,极其相似的经历,勾起我伤心回忆,我是否就忘了自己尴尬处境和真实身份?如同一个从来不照“灵魂镜子”的人,穿着所谓的“皇帝新装”,整天置身于虚荣之中,有着极其良好的自我感觉?

身边的女生,喝水时,水溅到凳子上,跳起来尖叫着。旁边男生,赶紧弯下腰,撅着屁股用纸巾擦,然后站直身子,风度翩翩,请女生坐下。整个过程,不发一言。但是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的眼神,又温柔,又暧昧,又火花闪闪,就像秋波里的喃喃倾诉,已经说出内心深处最甜蜜、最动人的情话一样。女生心领神会,偷偷瞥上一眼,用眼神回应道:“我懂你的意思啦。”接着微微莞尔,连续挤挤眼睛。两人乘机交换电话号码,相约出去吃午饭。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3 16:29:17 +0800 CST  
下午两点钟,继续上课,我挨老师坐着,巴不得使自己的姿势,同现场教学气氛完全协调起来。我用双手托着下巴颏,胳膊肘支撑在大腿上,精神集中、认真听讲。而且自我感觉极为得体的是,每当老师眉飞色舞、吐沫星子飞溅,还不时猛吸一下鼻子时,我也十分礼貌地低下头,忍住不笑。甚至发现老师的眼神,就像云一样,朦朦胧胧,忽远忽近,手里握着一只微微颤抖的鼠标。身边的女生,因为他吸鼻子时,发出猪一样的“哼哼”声,都“咯咯”笑着。他却得意起来,身子摇晃,语调温柔,眼睛里光芒闪闪,目光游移不定,瞟来瞟去,似乎在他讲课的声音之上,还有着内心无限深情地倾诉。但凡听到男生粗重呼吸,看到他们异样表情,惊愕之下,方才发觉他们存在,便绷紧脸庞,正颜厉色起来,仿佛威慑或防御假想敌似的,显现一副师道尊严不容侵犯的派头。种种迹象,足以让我怀疑他是个老处男,没有恋爱经历,而且极度敏感、不自信、缺乏安全感。下午听课的人少了两位,中午相约出去吃饭的学生,没有回来。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们陆续回家时,相互说再见,我摇摇手,目送他们出门,侧耳细听他们下楼。估摸着已经走出楼去时,便霍地站起身,拉开窗帘,许久许久地凝望窗外。我看着他们一一走出校园,走上马路,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海。心里试着猜测他们去向何方,巴不得知道,在城市无数的楼群中,哪一扇亮着灯的窗口,正飘出饭菜芳香,桌旁围坐的亲人,正含笑等待他们归来。那里,是他们的家。相形之下,城市虽大,楼房虽多,灯光虽温暖,却容不下我瘦弱的躯体,抚慰不了我一颗流浪的心。

回到“琅嬛福地”,已近晚上九点钟。我打开灯,用昨天剩下的温开水泡面,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顿觉食欲荡然无存。我颓然坐在床上,感到颈椎隐隐作痛,便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支撑着脖颈。白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尽力挣扎不睡,凝望着窗外,努力回想自己学到了什么。我目标明确,特别希望学有所成。长夜阑珊,一阵困意袭来,我打着哈欠,脱去衣服,盖上毛毯,上床睡觉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3 16:29:53 +0800 CST  
32

接下来的日子,计算天数,便成为我每晚睡觉前,必不可少的仪式。我掰着手指,喃喃自语:“十天了,半个月了,哎呀,我到底学到啥啦?”焦虑的声音,仿佛灵魂的钟摆,“嘀嗒嘀嗒”,在耳边响。督促我认真听课,勤奋练机,就连睡梦中,也再现着课堂情景,每一次鼠标的点击,键盘的敲打,都延续着热情,饱含着对美好未来的渴望和憧憬。一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我结业了。

上完最后一堂课,“酒糟鼻子”拍着我肩膀,说着“好好工作”、“印堂发亮”、“前途无量”之类吉祥话;“马尾辫”认真记下我的电话,承诺帮我介绍工作;“锅盖头”则请我出去吃烧烤,临别时,他打着饱嗝,喷着酒气,把没喝完的一罐啤酒,强行塞进我手里。同时眼圈发红,声音嘶哑,望着远处阑珊灯火,感慨道:“兄弟,人生苦短,一路珍重,不开心时,可以借……借酒浇愁。”

这期间,有件事儿我必须对读者朋友交待下。因为如今看来,它不仅是我逝去青春的重现,更是一个少年勤奋上进的心灵,在记忆中鲜活无比。如同人生一段美好时光,在梦想的天空下闪耀,一切都那么绮丽、那么单纯和简单。由于基础差,我对计算机一窍不通,便笨鸟先飞,每天早晨最先来,晚上最后走,一天下来,除了听课,其余时间全呆在电脑旁。甚至把不懂的问题,也一一列出,逮着老师或者基础好的同学便问,一经他们指导,就苦练起来。在那段时间里,我努力把握机会,坚持用汗水改变命运,同时睁大内心深处一双渴望的眼睛,遥看自己模糊不清的未来。仿佛滑下悬崖的人,在绝壁上孤注一掷,拼命抓住“命运”伸出的长胳膊,哪管它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是“幸运”光辉照耀的花园,还是充满“忧愁“的苦雨地。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4 17:25:37 +0800 CST  
那时,能设计出媲美墙壁上的展示作品,就是我人生最大目标。我暗中摸索,默默耕耘,有一天,当我独立设计出的海报,受到同学们交口称誉时,我只能用沉溺的心躺在幸福的怀抱里跳跃,来形容当时的激动了。仿佛不经意间,未来的天窗洞开,希望之光照了进来,落在我身上。当时,培训班创办者张老师闯进办公室,情绪激动地对“马尾辫”说起我:“我看到年轻时的我了(勤奋好学),这孩子日后肯定有出息(‘马尾辫’转告我的)。”

在刻苦学习中,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到生命无比充实。反过来,生命只有在充实状态下,才能像大海一样,壮阔、坦荡、激情澎湃,而且具有自我净化功能。仿佛我一伸手,便可拔除别人目光中一根根无形的刺儿似的。或者说,目光中原本就没有刺儿,刺儿只是心理作用的作果,只因我现心无旁骛,无暇产生这种畸形心理罢了。但是有一回,身边两位同学的闲聊,倒让我受到不小打击。
“中午怎么吃的?”一个问。
“外面下馆子。”
“吃了多少钱?”
“不多,一百来块。”
问者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
“啊……真……真能吃。”
“习惯了,点几个菜,喝点小酒呗。”

我坐立不安了,悄悄合拢起桌下微微抖动的腿,顿感双颊发起烧来。紧接着,额头、竖起的耳朵、下巴颌、以及脖颈都红了。“他的话是针对我么?”我暗自猜疑。要知道,我每天两包方便面,一天也就三块钱。他随便一顿饭,分明吃去我一个多月的伙食费,而中午,我恰恰不吃饭。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4 17:26:25 +0800 CST  
为了省钱,我还在地摊上廉价买了一双解放鞋。地摊老板一脸脓疮,秃头,小眼睛,鼻孔朝外长出又黑又粗的毛,极力向我推荐另外一双鞋。他转着眼珠,唾沫星子飞溅地说:“那双好,别买这双,这双——。”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光芒,突然提高嗓门,“这双是民工穿的。”他洋洋自得,很欣赏自己随机应便的小聪明,由于眼睛小,翻动起来,就像拿额头和颧骨的皮硬拽眼眶似的。但几分钟后,他耷拉着眼皮,失落地接过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元纸币,用同样皱皱巴巴的手,抚平被透明胶带粘起的,微微上翘的角,看着我穿上民工鞋,扬长而去。

练机时,被“马尾辫”发现,困惑的目光通过她架在鼻梁上的小框眼镜,以透射方式,集中在我鞋子上,足足停顿了三十秒,没有移开。起先,她脸上浮现出诧异神情,似乎对眼前一切产生隐隐怀疑,慢慢地,怀疑又变成羞辱——一种自以为是的虚荣心破灭后,所形成的懊恼和沮丧。或许一直以来,因为我老实本分,平素打扮得像个学生,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一个雏儿,不谙世事,嫩的宛如刚破土而出的竹笋,从灵魂到身体,洁净的一尘不染。所以偶尔对我抛抛媚眼,做些暧昧举动,撩拨一个处男身体里躁动的荷尔蒙,既具新鲜感,又满足虚荣心,也可暗中想象我脸红心跳、浑身燥热、内裤鼓鼓囊囊,一副抓耳挠腮的滑稽相。重要的是,还绝对安全。可是现在,我脚上穿的鞋子,分明无声泄露了我真实身份,看到自己主动挑逗的人,竟是一个民工一样的打工仔,这种饥不择食的尴尬行径,分明是她感到羞辱的主因。

于是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眼睛就是她心灵的语言器官;她的目光,就是她内心深处的语言;而我脚上穿的鞋子,无疑是她语言要表达的内容。她内心的困惑、怀疑、吃惊、失望和羞辱,组织成语言后,又通过目光源源而出。接着,语言逼真地具象化,就像构成物质的原子一样,排列组合,成为我脚上的鞋子。最后,她尴尬地清清嗓子,“吭吭”咳漱两声(尖细的嗓音,似乎倾泻着莫大委屈),摇晃屁股,从我身旁走开。此后,我一个人练机时,她再也不趴在我桌旁睡觉,不有意无意朝我飞来媚眼,不在我面前蹲下身子,假装系鞋带,翘起肥肥的屁股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4 17:26:46 +0800 CST  
33

按照常理,一段紧张忙碌地学习时光结束后,身上压力顿减,如释重负的感觉,必定让人身心愉悦,神清气爽,颇有如沐春风之感。我一定会懒洋洋地躺在“琅嬛福地”的铁架床上,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欣喜感。既然自由不受限制,时间能够支配,我必定也可携技行走江湖,身价扶摇直上,仿佛古代大侠,银鞍白马,飒沓流星,了却尘世不平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了。讽刺的是,这种理想生活并没有造访我,反倒是日渐空瘪的钱袋子,伴随着越来越重的生存压力,让我长吁短叹,不堪重负。自从学习班结束后,之前积极向上的动力,便如同炎炎烈日下,空旷田野上出现的额头像老树皮一样的农民,身影一闪即逝。而我的生活,则仿佛干涸稻田里一颗长相猥琐的稗子,蔫头耷脑,死气沉沉。

我必须首先找份工作,保证有稳定收入来源,好维持生计,这是急需解决的问题。因为口袋里几张可怜兮兮的钞票,被我攥的皱皱巴巴,浸透了汗水和体温,甚至浸透了我对早餐摊上一张大煎饼的渴望,根本无力支撑我目前的状况。现在,我求职意向是设计师,不明就里的人竖起耳朵一听,名号十分响亮,但唬人的头衔,并不足以说明某个人有多厉害。事实是,底层设计师挣钱不多,工作却十分辛苦,分明是做图民工,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常常深夜疲惫不堪之时,只有月亮经过窗旁,银色光辉宛如寒霜,洒到窗户玻璃上,更显得寂寞冷清。到了冬天,回家路上,路灯宛如一排排冻僵了的黄点子,悬在半空中,寒风一卷,满天风雪直往颈脖里钻。正因为是苦力活,所以市场需求比较旺盛,只要技术过硬,大可不必用学历装饰门面。再说了,街道上商铺林立,偶尔夹杂其中的某家店面,门楣上的“喷绘”招牌,既色彩艳丽,又有些创意,同时因为喷绘时墨汁泼溅,店内还经常对外散发着臭屁一样的刺鼻气味,不就需要我这种“人才”?但是人家在招聘要求中,加大加粗,大红字写着需要“经验”,这对于半路出家的我来说,就像竖起学历一样高的门槛,门槛上大门紧闭,还上着锁。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5 15:44:49 +0800 CST  
在培训班里,我学会上网,听说可以网上找工作。我便写好简历,耸肩弓背,宛如狸猫,安静地坐在网吧一隅。周围黑压压的,全是玩游戏的人,甚至好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移动不得。人人拼命地点击鼠标,敲打键盘,个个目光如炬,声嘶力竭。再加上电脑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嘈杂的场面,仿佛滚滚尘嚣,烘托我内心的焦虑。顿时意识到,自己不就如同游戏里的木偶?身边玩游戏的人,一个个尖耳猴腮,长着龅牙,咧开嘴笑时,门牙向前突出,仿佛一座座被掏空的山体,不就是操纵我的命运代理人?似乎是,我越是潦倒不堪,就越能听到命运哈哈的笑声。二者唯一区别,就是我有思维,能感受到痛苦和绝望。但越是有思维,越不甘心,也就越不愿摆出听天由命的姿态,以为自己抗争过、奋斗过,便是无怨无悔的人生。

有人点着烟,网吧里浮起一片白茫茫的烟雾,再加上温度高,空气流通不畅,我穿了两个星期的脏衣服,在臭烘烘的人群中,闻着味道特别大。我先在网上注册个邮箱,然后打开招聘网页,按照招聘单位提供的邮件地址,把简历发出去。接着屏气凝神,眼巴巴地盯住电脑屏幕,仿似一个虔诚信徒,在心理上给自己定了调,认为只有恭恭敬敬、心神集中,才会获得好福气。反之如果任性妄为,傲慢无礼,则显得对神灵不敬,影响幸运降临。我想象着邮件如同一只只翩然而去的鸽子,一飞就飞到主宰我命运之人的窗外,此人打开窗,放鸽子进来,抚摸着它洁白翅膀,遥遥对我举手相招。可是心理上的期待越强烈,就越觉时间走的慢,内心希望的花朵,终究在现实无情的风雨中,渐渐凋谢。发出去的邮件,一封封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偶尔收到一两封回复信件,不是因为邮箱地址错误,被系统退回的提示,就是收件方设置的自动回复信息,一种冷冰冰、凉飕飕,千篇一律的官样文字罢了。慢慢地,我内心恐慌起来、失落淹没了热情,期待也就窒息了。我觉得命运仿佛一块巨石,绑缚我身上,喧闹的网吧如同一个巨大漩涡,拽着我往下沉。

在网吧公共厕所的镜子中,我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矮个,整个人瘦得简直脱了相。放眼望去,就像脑袋被人无端暴揍一顿后,挑在一根杆子上,正龇牙咧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几乎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我,我发现自己憔悴了很多,皮肤也比以前黑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5 15:45:11 +0800 CST  
34

我买了张人才市场报,背靠床头坐着,用双手摊开在床上看。我不看大版面,不看人才新闻,更不看广告信息,只看设计类的“豆腐块”启事,然后按照用人单位所留电话,通过手机逐一拨打问询。通话时,我要求自己低声下气,卑微到尘埃里。于是诚惶诚恐,恭敬有加,言语谨慎,放低姿态,尽量讨好对方。但是电话拨打过去,不是无人接听,就是手机那头传来程序化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声:“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无可奈何地挂掉电话,铃声又响了,我拿起手机,本以为对方回拨过来,瞬间战战兢兢、保持谦卑谨慎的姿态,就听见电话接通后,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从手机里飘了出来,又嗲又甜。

“亲爱的,是你吗?”
“是我,您……是?”我挠头。
“亲爱的,我是陶花氲。”
“桃花运是谁?您有什么事?” 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
“亲爱的,我们这儿有漂亮学生妹,全套服务,一次500元。”

女子的声音清晰、流畅、抑扬顿挫,还带着野性诱惑,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身子前倾,眼珠乱转,嬉皮笑脸,一脸媚态。这些话在她嘴里,分明已经说了无数遍,不走心也能倒背如流。
足足有一分钟,我沉默着,没有缓过神来。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6 16:40:22 +0800 CST  
“喂……喂。”
不知是谁“滴”的一声挂断电话。我颓然坐在床头,神情沮丧。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看也不看,接通电话,气急败坏地叫道:
“烦不烦啊?我不需要你们的服务。”
“是我。”“马尾辫”诧异的声音。
“哎呀……”我先是一愣,接着惊叫起来,赶忙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接着骚扰电话了……”我越描越黑。
“谁骚扰你,我么?” “马尾辫”笑道。

她通知我,有一家广告公司急需设计师,让我明天上午9点前去应聘。最后,她告诉我地址和联系电话。
“他们公司在……。”
“嗯……嗯,”我抓起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某某大街某某胡同某某写字楼某某室。”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6 16:41:09 +0800 CST  
我复述着记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电话那头,“马尾辫”咯咯地笑了起来。起初她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就像播放的音乐一样,起伏荡漾,扣人心弦。接着笑声加了进来,仿佛不小心拧大了声音键似的,我必须把手机拿开一些距离,才能保留住惊喜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感觉。
“我极力推荐你,顺利入职,你可要好好谢我咯。”
“一定重谢。”
我身子倚在桌沿激动地颤抖,笔在桌面上晃动着。

挂断电话,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幸亏我在结业时,让“马尾辫”帮我留意用人单位信息,她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这让我非常感激,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刹那间,多日的辛苦如同天空中的雾霾,在露出云层的阳光照耀下,渐行渐远。于是再倒霉的日子,也有云开雾散之时;再笨拙的人,也有幸运降临之刻。人在心理上,几乎可以承受原本无法承受的任何苦难,只要同时给他承受的理由,给他希望,让他能以此逃避痛苦和憧憬未来。只要希望还在,未来还有,人的心就不会死。无疑地,明天——迎接我的将是崭新的朝阳;陌生的工作环境;全新的工作行业;我可以扬眉吐气地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写字楼里;还会有妙龄美女同事经过我身旁,留下芬芳气味。这时“马尾辫”金器撞击般的声音,又在我脑海中回响,我用手搔了搔后脑勺,起身下地,走到窗旁,凝眸远眺,她带给我的激动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内心寒冬随即消融。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6 16:41:36 +0800 CST  
35

早上四点钟,我被运垃圾的大爷吵醒。五点钟又醒了一回,最后,总算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早晨的气温比较凉爽,房间内渗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情绪,这是那种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沉浸在快乐节奏中所拥有的无拘无束的感觉。我静静地躺着,想着一会儿要去面试,心中暗暗叮嘱自己要换身干净衣服,好给面试考官留下不错映像。由于很熟悉面试单位地址,小区门口坐2路车即可直达,所以也无需慌张,倒是第一次正式面试,理应给自己留下充裕时间,好调整心情。

我这样想着,便挣扎着起身,我的身体向后弯曲着,坐在床上伸起懒腰,打着呵欠,一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人生的道路,正渐渐清晰起来;一边也模模糊糊地认为,自己当初通过学习电脑改变命运的决定,是多么地正确;于是便特别期待即将到来的面试——冥冥中我有一种直觉,接下来新的人生旅途上,我心中的美人,就要在我生命中出现了。

这种直觉,如此强烈,以致我唇边荡漾着睡意朦胧的微笑,一股幸福的激流便在周身流淌起来,我又缓缓地躺倒在床上。“还早的很呢。”我自言自语道。平时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是之前一觉醒来,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心情舒畅、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我带着愉悦的感觉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在我模糊的视觉中,房间里充满着斑驳晨光,窗外的鸟儿,正对着屋内“啁啾”鸣唱,树叶的影子在地上不住地晃动、消散。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7 17:19:41 +0800 CST  

我闭上睡意惺忪的眼睛,惬意地伸直双腿,想再小睡一会儿。就在我眼睛闭上的刹那,通过眼角余光,分明看见窗台上盆栽兰草的叶子,一片片舒展开来,一朵淡雅的兰花正迎着清晨的朝阳,含苞待放。它的叶子跟窗外的树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晃动的碧绿,它的花瓣正一瓣瓣地打开,在阴影里,花瓣是浅灰色,阳光照过来,又成了淡粉色。于是色彩变幻过程中,黯淡与绚烂的交替,魔法般打开了我内心深处的秘密——通过这个秘密,我可以按图索骥,找到生命的光明之河,一旦找到,我便能抵达爱的源泉,大口大口地痛饮着幸福的琼浆,我的生命,便沐浴着爱情的光辉,我的目光,便反映出我灵魂的安宁。

当最后一瓣花瓣即将打开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我知道奇迹就要发生,我心灵深处难以名状的憧憬正长出羽翼,就像一只蝴蝶一样,以翩翩起舞的姿态,同花朵绽放的过程交融在一起。这种甜蜜的感觉一直渗透到我生命里,让我沉浸在无边的柔情中,没有丝毫痛苦和忧伤。于是在我火热目光注视下,最后一瓣花瓣打开了。长久以来,深埋我心底的秘密,我生命中明媚而又飘忽的梦,就像一朵花一样刹那间绽放了。就见一个细腰长腿的美人,正从花蕊中站了起来。她长长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一身淡绿色的连衣裙。她站起身时,黑乌乌的头发一下子就全部下来,落在肩头,经阳光一照,泛起丝绸一样的光泽。她微笑着走向我,仿佛一直以来我最香甜的、最绮丽的、最销魂蚀骨的梦想的化身,正轻移莲步,对我举手相招。她的身边,香风徐徐;她的体味,恍惚深谷幽兰绽放;她的姿态,分明是惊鸿翩翩。她眼波流转,长睫毛忽闪忽闪地,她内心深处,显然正对我怀着汹涌澎湃的爱,正把我当做她生命中深情款款的白马王子。

这不正是我心中朝思暮想的美人么?我激动不已,双唇翕动着,想要叫出声来。然而,仿佛生怕语言会打破眼前狂喜似的,我的嘴唇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我心中的万语千言,也都在她清澈的、柔和的、同时又有些羞涩的目光中,一一融化了。她走到桌子和床的中间,俯身向我,我挣扎着,想用胳膊肘支撑起身体,好使自己整个身子迎上去,以便尽快接触到她细嫩的肌肤,全力吸入她身上的芬芳气息。我极力睁开贪婪的眼睛,嘴角半睡半醒的微笑,就像流动的酒精一样,仿佛只要美人一个热吻,就能将我全身点燃。美人将唇贴近我唇边,似乎要吻我,我微笑着,紧紧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期待着生命中神圣时刻的到来。她停顿了一下,好像等待什么,我心灵分明正听到神圣时刻到来的脚步声。于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我身上时,她吻了我,她的唇触碰到我双唇的刹那,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就在阳光中融化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7 17:20:14 +0800 CST  
36

不知过了多久,我努力地睁开眼睛,说了句:“我好想你呀。” 身子便在床上扭动起来,一边移向美人,一边向她伸出双手,想搂住美人纤柔细腰。就在我的手触及美人腰部刹那,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我全身,使我激烈地颤抖起来,以致口中“啊!啊!”地叫着,好像我搂住的不是美人身体,而是一道闪电的镶边。我沉浸在甜美的战栗中,宛如梦境一般,便又依偎着美人沉沉睡去。美人低下头,她乌黑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里面隐现我搂抱着她的剪影。她的目光愈加温柔,她看着我微微起伏的唇边,因为她刚刚在上面吻过,现正荡漾着无边幸福。“琅嬛福地”内寂静无声,只听见爱情轻轻地呼唤,正唤醒我们内心真诚和专一的爱。她俯脸向我,把嘴唇贴到我额头上,轻轻吻着,我紧闭的眼角,慢慢溢出了泪水。我明白,这是爱情在流泪。

忽然之间,我又猛地睁开眼,一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力量,让我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于是激动而且羞愧的心情,让我浑身燥热,满脸通红。我坐起身,一边动情地笑着,一边紧紧抱住美人。

“我爱你呀。”我说道,完全清醒过来,“我想你想的好苦,你可终于来了。”
楼主 吴乾文  发布于 2017-03-18 18:19:05 +0800 CST  

楼主:吴乾文

字数:95260

发表时间:2017-02-08 19:1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0 21:36: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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