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又失败了，但张骞也不是在乌孙那里干等回复。这回没有匈奴骚扰，他带来一堆随从，就将这些人派出去分头出使西域各国。后来这些人大多也都领回了这些国家的使者，自此，西域始通于汉矣。

那么，这“西域”到底涵盖哪些地方呢？汉朝人所说的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所谓“大山”，就是天山和昆仑山，“河”就是塔里木河。人们在西域这里找到了黄河的源头，所以武帝就根据华夏的上古传说，将这源头的大山亲自命名为“昆仑山”。

这片地方，基本就是现在的新疆。那么这片地方到底有多重要呢？清朝收复新疆的左宗棠有言：“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北。”——“新疆”的意思就是新的疆土，成为省名也就是从左宗棠这来的。因为这里乃是华夏在陆地上沟通欧亚大陆其他地区的重要通路——古典时期更是唯一的通路。所以汉、唐在这里建都护府，明朝终其一朝都在努力争夺，清朝时终于拿下，一直到现在共和国设新疆建设兵团，其实都是一脉相承的。可见不论经过多少岁月、多少朝代，对西域的认识，大抵英雄所见略同。

既然乌孙人不合作，那武帝只好用费事的法子——移民。这样，酒泉和武威这两个名字，从此出现在了史书中。

最后，西域通了，自然就会进来一些稀奇的玩意——比如大宛的汗血宝马。武帝作为老司机，自然对其爱不释手，名其为“天马”，年年派人去买。但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的这个嗜好，竟是埋下了一个祸根。

一百六十七、天道将军

前几期里，我们已经见识到了武帝刘彻对修仙是多么热衷；而随着他人到中年，武帝对此变得越来越狂热，玩得越来越大。元鼎三年夏，常山宪王刘舜病逝，嗣王刘勃因为“居丧无礼”被撸掉，武帝改封刘舜次子刘平为真定王，趁机把常山国改成了郡——注意这“常山”就是北岳恒山，为了避文帝刘恒的名讳，汉朝自文帝之后改了名，所以汉末才会有“常山赵子龙”。

为什么史书要提到这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呢？因为从此开始，“五岳”尽入朝廷之手。这让武帝的虚荣心又满足了一把，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那位祖龙一样，玩一把大的了！

说干就干，四年冬十月，武帝按惯例祭天后，觉得不过瘾，说天祭了，地也得祭一祭，于是跑到汾阴去考察立祭祠的地点——也同时开启了他巡游天下的历程，一如百年前的秦始皇。不过秦始皇巡游的一大目的是维稳，武帝则是炫耀居多。这不，刚一开始，就坑了一个倒霉孩子——河东郡太守压根没想到皇帝老子突然心血来潮跑来视察，什么清道封路、欢迎仪式一概没有，深怕皇上怪罪下来，竟然吓得自杀了……

十一月甲子，武帝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祭拜后又跑到洛阳，封周朝后人姬嘉为周子南君——此所谓“存二王之后”，即封前朝王族为诸侯，以前的夏商周三代都干过。不过先秦时代可是动真格的，这“二王之后”可是有实打实的封地的，比如春秋战国时的商之后宋国、夏之后杞国（是的，就是那个“杞人忧天”的杞国）、舜之后陈国（齐国诸田的先祖）。不过到了汉朝以后，这分封不过就是装装样子罢了。然而这个装模作样假惺惺的制度，竟然一直持续到宋朝，中国人某些方面还真是……

以上乃是祭祀鬼神，出发点好歹还是为公，但武帝真正寻求的，当然是个人的长生不老。虽然多年前上过一次当，但武帝现在对杀了那位装神弄鬼的少翁，竟然后悔起来——会不会杀错了？于是有人看准这个机会，趁虚而入。

话说乐成侯丁义养了个方士，叫栾大；栾大吹嘘说自己和少翁是师兄弟，把丁义唬得一愣一愣的，丁义就把他引荐给了皇帝。要说这栾大，业务技能还是杠杠的，对皇帝说自己以前在海外见过安期、羡门这些仙人；又说自己师傅说过：“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他竟然还会结合时事，因为自元光年间黄河决口，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武帝年年在为这事操心。栾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武帝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见到仙人。但栾大长了个心眼，说方士们都怕步少翁的后尘。武帝正听得入港，赶紧找借口，说少翁不是我杀的，是自己吃马肝吃死的——皇帝陛下也是很有想象力的嘛！

栾大一听，这皇帝已经入套，有了这一出，就不怕自己也像前辈少翁那样被做掉了。当然，为了再加深武帝的信任，他又露了一手神技——那天本来没有风，也不知道栾大怎么操作的，一阵念念有词后，宫殿外的旗帜居然唰的就飘了起来。武帝到此彻底信了，赶紧封栾大为五利将军，又加上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的名号。夏四月乙巳，干脆封栾大为乐通侯——李广心心念念的侯爵就这样被一个神棍轻松骗取到手——还把皇后卫子夫的大女儿嫁给了栾大。

就这，武帝还是觉得不够虔诚，就又刻了一个“天道将军”的玉印，让人夜里穿上羽衣——就是装成仙人——授给栾大，意思就是这是仙人给的，我皇帝可不敢给。于是数月之间，栾大身配五将军、一侯之印，成为天子女婿，贵震天下——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前辈新垣平的成就。一时之间，燕、齐之间的方士们纷纷扼腕——没想到皇帝这么好骗，这泼天的富贵，竟让栾大这小子捷足先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六月，汾阴巫师锦在后土营旁掘得大鼎，河东太守赶紧上报。武帝派人检验真伪，使者回报说是真的，武帝就把大鼎搬到甘泉宫供了起来——这“元鼎”的年号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各位还记得上一任河东太守是怎么死的吗？有前任的“榜样”在那，新任河东太守当然要想法拍拍皇帝的马屁啦！所以这宝鼎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肮脏的勾当。

一百六十八、广州爱情故事（上）

本期要讲的，就如题目所言，乃是发生在广州的一段情感纠葛。当然，要说清这段故事，还要回溯到二十三年前的长安。时为武帝建元六年，当时闽越王郢入侵南越国，南越王赵眜向汉朝求援。武帝刘彻出兵吓退了闽越人，赵眜为了表示感谢，派其太子赵婴齐“入宿卫”——这其实也是派遣人质，以表示臣服之意。

因此，此后汉朝与南越就进入了蜜月期。赵婴齐身份高贵，又与武帝同龄，很快就和武帝打成了一片，武帝到哪都经常带上他。而赵婴齐呢？他还是小孩时，就经常听祖爷爷南越武王赵佗唠叨，说中国才是他们赵家的老家，所以他也擦亮了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个传说中的母国。

话说有一日，赵婴齐起了兴致，在长安城中游览，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位少女，立刻变得魂不守舍，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爱上了这个还不知姓名的少女。

——这惊鸿一瞥，就是一切错误和悲剧的开端。

除了注视这位少女，赵婴齐当然不会忽视掉少女身边那个俊秀的少年。这两人神态亲昵，显然是一对情侣。一时之间，失望、嫉恨、渴求在赵婴齐心中反复交织。回去后，他立刻打听少女的来历，得知她是来自邯郸的樛家人。这樛家虽不是什么顶级豪门，但在邯郸当地也算是大户了。而那位少年，则是霸陵的安国少季——从“安国”这个姓氏来看，他祖上估计也是个小诸侯，因为战国时魏国底下有一个“安国君”。所以单从家世上来看，这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Outlawor大叔 2018-01-02 22:09:23
楼主有出书吗？感觉可以买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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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就我这水平，远未够班啊

更令赵婴齐失望的是，这两人已经“通”了好几年了，据说还是青梅竹马（这不是我瞎编，是司马迁八卦出来的）。当时的风气并不像宋以后那么变态，对自由恋爱并不会刻意压制，所以两人也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樛家和安国家，两家人怕不是早就等着做亲家了。

这让赵婴齐认识到，自己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的。

但其实他心里知道，有一个人，是可以帮他实现愿望的；但这样做着实下作，真的要昧着良心，把樛姑娘抢过来吗？

渡过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赵婴齐最终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去求了皇帝。

对于武帝来说，自然巴不得赵婴齐娶一个汉人姑娘，这样将来的南越至少会是一个亲汉的南越——搞不好他已经在考虑给赵婴齐塞一个宗室姑娘了。现在赵婴齐主动提起，那当然无有不允啦！当然，长安城中一对普通情侣的儿女之情，是不会在皇帝陛下的考虑范围里的。

于是，这对小情侣就被活活地拆散，赵婴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樛氏。事已至此，樛氏还能怎样？她甚至不敢私奔或者殉情——因为这是出自皇帝的谕旨，如果这么干，那她的家人可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了。于是她只好死了这条心，乖乖当起了南越的太子妃；过了几年，生下了儿子赵兴。

时间转眼到了元狩元年，这一年，南越文王赵眜病逝。临终前，他请求汉朝遣送赵婴齐回国继位，于是赵婴齐就带着一家人回到了阔别十二年的南越，成为新任南越王。这里要说一下，其实他在去汉朝前已娶了南越当地大族的女子，而且生下了长子赵建德——现在看来，那次婚姻的政治意味颇浓，赵婴齐对这大老婆没什么感情。所以他继位后，就立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一来他爱煞了樛氏，二来这是上国天子赐的婚，难道你敢让她当个妾？

这样又过了十来年，元鼎四年，南越明王赵婴齐也病死了，赵兴继位，樛王后成为太后。赵兴年幼，按照华夏民族的惯例，由樛太后摄政。主少国疑，而执政的人又是个地道的汉朝人，和南越没什么关系，这形势对于南越群臣来说就颇尴尬了。

而旁边一直贼眉鼠眼的武帝，看到的是满满的机会。武帝对南越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开西南夷，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冲着南越去的；即使和匈奴掐得最凶的几年，对西南夷这边也没有放松。而现在，匈奴已经被揍趴下了，而南越政局又突然变得对汉朝有利。没想到多年前下的一步闲旗，此时竟然开花结果，这种机会，若不趁火打劫，简直便没有天理！

于是，武帝立刻派使团，“劝说”樛太后、赵兴入朝谒见，成为汉朝真正的诸侯王。这使团中既有辩士终军，也有勇士魏臣。而前几年颇立军功的路博德，带了一大帮号称是“护送使团”的大兵待在边境的桂阳，虎视眈眈。而这“劝说团”团长的人选，则显示了武帝满满的恶意——

——安国少季。

一百六十九、广州爱情故事（中）

南越国樛太后万万没想到，在人到中年时，在这异国的王宫里，居然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两人追忆往昔，此起彼伏，然后很自然的，忆着忆着，就忆到了床上……

在经历了一番“深入”、“友好”地“交流”后，汉朝使者安国少季向南越樛太后传达了皇帝陛下的指示：

一、 南越国内属，南越王待遇同汉朝内部之诸侯王。

二、 南越王三年一次入京觐见皇帝。

三、 拆除边境关塞。

四、 现任南越丞相及内史、中尉、太傅由汉朝赐予官印，除此以外的官职由南越王自置。

五、 废除黥、劓肉刑，改用汉法。

其实，这无非就是体面一点的“全面投降”。就拿第四条来说，看起来汉朝没有动南越现在的高官，但由汉朝赐予官印，就意味着这些人必须受到汉朝的认可才能当官，否则他们要是不听话，汉朝把官印一收回，怎么办？如果无视汉朝继续做官，那就等于给了汉朝一个干涉南越的把柄。

自从南越明王赵婴齐死后，除了儿子，樛太后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再无亲人，她巴不得早点回老家，从此和老情人双宿双栖，所以不论安国少季提什么要求，她都全盘接受。

在此之前，史书上并无安国少季事迹的记载，可见他也不过是汉朝庞大公务员队伍中的普通一员而已，武帝刘彻挑中他出使南越，明显就是冲着樛太后去的。

然而，光搞定樛太后是远远不够的，毕竟樛太后对这个国家来说，也是个外人。真正难对付的，乃是南越本地的豪门大族们。樛太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软硬兼施，试图劝服这些人。要说起来，倒也不是没有人意动，但那些处于关键位置上的高官，则是没有一个动摇的。其实这也好理解，掌握的权力越大，就越不愿放弃。

这群人的头头，就是南越的丞相——吕嘉。此人乃是南越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宗旅中为官者七十余人，世代与王室通婚。这样一个人，你突然对他说，咱们投降吧，他怎么可能甘心？再说，樛氏你个老娘们给先王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凭什么听你的！——原来樛太后憋得太久，和安国少季“交流”的时候并没在意保密工作，结果搞得南越国上下全都知道了。

吕嘉并不想那么快就撕破脸，所以刚开始采用上书反对的方法；但樛太后已经铁了心要回娘家，当然不听。于是，吕嘉便有了反心。吕嘉屡屡称病，拒不接见汉使，安国少季和樛太后也看出来了，这老吕怕是要造反！樛太后倒是挺果决，决定先下手为强！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依靠——那就是汉朝使团。于是，樛太后借口宴请汉使，要求南越大臣们都来参加宴会；吕嘉此时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还是来参会了。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来之前让弟弟带了一帮卫士守在宫外。

酒过三巡，樛太后借着行酒的机会，再次质问吕嘉为何不愿内附？吕嘉见状也针锋相对，两人唇枪舌剑起来——其实，这是樛太后与安国少季事先商量好的剧本。按照约定，此时安国少季应该跳出来，指斥吕嘉对天朝不敬，然后一声令下，埋伏在帐后的刀斧手们乱刀砍下，大事可定！于是樛太后就不断对安国少季使眼色。然而，奇怪的是，安国少季此刻却毫无反应……

——原来，他知道吕嘉带了卫队过来，怂了！

樛太后不禁一阵气苦——这家伙当年就不敢带自己私奔，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居然又缩了！吕嘉见这两人眉来眼去，惊觉事情不对，起来就要跑；樛太后心道还是得靠自己，夺下旁边卫士的长矛，向吕嘉捅去！吕嘉没想到樛太后一介女流，竟暴起发难，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死于樛太后之手，谁承想此时，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来搅局——

——南越王赵兴！

赵兴不过十岁出头，哪搞得清这些弯弯绕？他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要杀一向和蔼的吕伯伯？所以他赶紧拦下了母亲。而他这一拦，得以让吕嘉逃出生天。樛太后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只好丢下长矛，徒呼奈何！

可怜的樛太后，身边的男人，不论老的小的，没一个靠谱，净是拖后腿的！

虽然已经撕破脸，但吕嘉逃回去后，并没有立刻起兵造反。他已经了解到了赵兴不会杀自己，而且他还要等待一个机会，所以只是暗暗准备。到底是什么机会呢？

——那就是汉朝的介入。因为只有汉朝先出兵，他才好鼓动国人造反！

一百七十、广州爱情故事（下）

南越国丞相吕嘉和樛太后翻脸后，并未立刻动手，而是暗中积蓄力量；那么与此同时，樛太后和安国少季这边有什么对策吗？

——答案是没有。以安国少季为首的汉使团，充满了迷之自信，总觉得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真地惹怒天朝上国。所以安国少季只是简单地把情况上报朝廷，还拍胸脯说南越这边只是以吕嘉为首的一小撮人不听话而已，毛毛雨啦！虽然樛太后总觉得不妥，但安国少季见吕嘉迟迟没有动静，越发相信自己的这个结论。于是，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诡异气氛下，数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汉使们这么自信，自然是因为当时的汉军暴揍匈奴，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谅这区区南越蕞尔之徒，也不敢捋虎须。但安国少季们没有想到这一点——汉朝与南越已多年不曾发生冲突，南越国内根本没多少人对汉军的实力有直观的认识啊！

安国少季对形势的误判，就造成了武帝刘彻对形势的误判。武帝想既然只有吕嘉一人不服，那就派点人马过去吓唬吓唬他，应该就能兵不血刃拿下南越。于是他准备派庄参带两千人过去。不过庄参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对皇帝说，要是来文的，几个人就够了；要是来武的，两千人不够。武帝不以为然，觉得小题大做，此时原济北国相韩千秋跳了出来，大言给我三百壮士，足矣！武帝就让韩千秋带上樛太后的弟弟樛乐，领着两千兵马就莽了过去。

——这就是吕嘉一直等待的机会。你看看你看看，不是我要造反，这明显是太后卖国啊！于是他就率领国人打入王宫，将南越王赵兴、樛太后、安国少季等汉使一并诛杀！就这样，樛太后与安国少季这对苦命鸳鸯，刚刚团聚了短短几个月，便双双殒命。

樛太后的故事结束了，但南越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韩千秋此时已经打了过来。吕嘉虽反，但倒不是自己想篡权，他还是忠于赵家的，所以立了南越明王赵婴齐的大儿子赵建德为王；然后，吕嘉采取诱敌深入之策，将韩千秋吸引至国都番禺（即今广州）附近四十里处，断其后路，合围灭杀之！

首战得胜，也令吕嘉对汉军的实力产生了误判——看来也不过尔尔嘛！于是他派人将汉使符节送到边关，极为傲慢地“谢罪”；同时发兵严守各处要害。

事实将证明，吕嘉的这个误判和安国少季的误判，同样致命。

元鼎五年春三月壬午，武帝得报，大怒，小样的你等着，看我把这场子找回来！他先是封韩千秋之子韩延年和樛乐之子樛广德为侯——因为韩千秋虽然兵败身死，但主要是因为武帝决策失误。然后，武帝开始动员兵力，帝国的战争机器，又开始发动起来。

顺便说一下，这成安侯韩延年，后来也成为一位名将，还参与了一场对史学界影响至深的战役，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准备数月后，同年秋天，汉军兵分五路，征讨南越。第一路伏波将军邳离侯路博德出桂阳，沿湟水进军，这也是“伏波将军”这个名号第一次见于史籍；第二路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这两路分别是陆军和水军主力。第三路原南越将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第四路原南越将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这两位就是带路党，他们都是常年驻守南越边境的，不像国中的贵人，对汉军的实力还是有数的，所以见汉朝真地派大军过来了，立马倒戈。第五路也是带路党，乃是原南越驰义侯遗，他是率领征发的巴、蜀罪人和夜郎兵，从西南夷的地盘沿牂柯江进军。五路大军，兵锋直指番禺！

实际上，汉朝这摆出的完全是狮子搏兔的架势。因为这场战争虽然持续了三四个月，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汉军是在赶路……那么真正的战斗持续了多久呢？——一天一夜。六年东，杨仆与路博德赶到番禺城下，合围攻城；不过虽说是合围，主要是杨仆在打——此人虽然史上名头不显，但竟是个水战天才。这边路博德刚把大营扎好，那边“水战小王子”杨仆已经开片了。南越军大败亏输，全都被赶到路博德方向，结果路博德守株待兔，只管抓俘虏了。一天一夜后，番禺城投降，赵建德、吕嘉逃到海上。数日后，两人即被擒获，南越平。

——而此时，另外三路兵马还在赶路中……

武帝当时正在新乡巡行，听闻吕嘉被抓，高兴之下，也学了一把祖爷爷，改新乡为“获嘉”。之后，汉朝将南越之地设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自秦始皇短暂征服南越之地以来，这两广之地终于真正被并入中国，正式成为中国“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过，上面这些激烈壮绝的战争、开疆拓土的伟业，对于已死的樛太后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发生在广州的爱情故事，其实在吕嘉造反的那一刻，已经结束。这位女性的一生，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或许只有死前和情人共度的那短短几个月，才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吧！

多年以后，面对吕嘉的屠刀，樛太后一定会想起，二十三年前被安国少季带到灞水边看花的那个明媚早上。彼时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当然不会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炽热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而一切故事，将从这里开始。

一百七十一、酎金夺爵

天下不是只有南越国，在南越事件之前、之后，也有许多事件在同时发生。

头一件事，和南越没有关系，不过是皇帝陛下例行的修仙运动罢了。元鼎四年，武帝刘彻按惯例祭祀五色天帝时，有人吹嘘说五帝只是泰一神的小弟，应该再祭祀泰一。武帝其实摸不清这“泰一”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狐疑不定。齐人公孙卿见有机可趁，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说上面写着当年黄帝获宝鼎，如今我大汉也获宝鼎，可见上天就是等待着让皇帝陛下祭祀泰一啊！

公孙卿将武帝和传说中的老大哥黄帝相提并论，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武帝甚喜，就把他召来问黄帝的事。公孙卿忽悠说以前遇到过一个老仙人申公，仙人说当年黄帝宝鼎铸成后，有神龙自天垂胡须下迎黄帝；黄帝上得龙背，与群臣后宫七十余人登天而去。武帝听后悠然神往，叹道：“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

——呵呵，我倒想看看如果真地能成仙，这武帝愿不愿放弃人间的至高权力和荣华富贵！

五年冬十一月辛巳，武帝开始拜泰一。臣子们禀报说见到祠上有光，又有黄气连天，看来皇帝陛下果然令上天很满意嘛！

哦，忘了说了，泰一祠的设置，乃是“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大概明白这“光”和“气”是哪来的了……

乐通侯栾大见被公孙卿抢了风头，知道不能再靠吹牛皮混日子，得显点真本事，只好硬着头皮说要出海找仙山。但有没有仙山，他心里能没点数吗？况且出海多危险！结果最后他就只去了太山祠。武帝见这小子一直躲躲闪闪，不耐烦起来，看来这家伙又是一个假的啊！于是就把栾大给砍了。

那公孙卿见同行惨死，也有点虚。六年，武帝派他到河南找仙人，公孙卿绞尽脑汁，愣是想出一招——他说仙人虽没看到，但是仙人留下了脚印。春，狐疑的武帝跑到缑氏城看所谓的“脚印”，问道，你小子不会也和少翁、栾大是一路货色吧！公孙卿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调动起神棍的全部职业技能，忽悠武帝说仙人哪有那么容易现身，咱们要虔诚地等待啊！武帝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放了过去；公孙卿暗自擦擦汗，看来这关又过了！

当然，为了“虔诚地等待”，武帝从此命天下大修宫观。

上面这事不过是皇帝陛下的抽风，和南越无甚干系；下面的三件事，则都和南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一件乃是“酎金风波”。如果看汉朝初期的功臣传记，经常会看到他们的爵位传子传孙，传到武帝时，“坐酎金失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文帝刘恒曾定下规矩，每年九月新酒酿成之时，要先向宗庙献祭；此时各诸侯也要出黄金助祭，皇帝则会把祭祀的酒赐给他们。这种酒称为“酎”，所以这献上的黄金就叫“酎金”。





此时这规矩已经运行了七八十年，大家都有些麻木，多是敷衍了事，这献上去的黄金可就不怎么纯了。左右也就是个仪式，皇室也不缺这点钱，所以皇帝也懒得管。

但元鼎五年时可就不一样了。此时吕嘉刚反，正是用兵之时，齐国相卜式（就是那位捐出一半家产打匈奴的）上书自愿从军。武帝下诏褒美，又布告天下，潜台词就是大家应该向卜式同志学习，踊跃参军！但诸侯们心说，怎么又是卜式这个神经病！他神经，我们可不傻！于是一个个愣装没听明白。武帝见无人响应，颇为尴尬，心道小样的，看来得想个招治治你们了！

正好又到了酎金的季节，武帝也知道这帮人多是做做样子，所以今年不按常理出牌，突然下令严格检验黄金成色——这一察的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武帝就说，这帮人拿假货祭祀宗庙，是为大不敬，统统夺爵！——于是一百六十人因此被撸掉爵位，连丞相赵周也因为连带责任被迫自杀。

这一下，几乎把汉初的功臣侯、各路王子侯们一网打尽。一来出了口恶气，二来又削弱了诸侯势力，加强了皇权，可谓一箭双雕。

至于下面两件事，则是两个“躺枪侠”的倒霉故事。略有不同的是，一个是自己作死，另一个，确实是地地道道的“躺着也中枪”……

一百七十二、贵州福建躺枪侠

书接上回，被南越国牵连的两个倒霉蛋，其中一个真真是躺着也中枪，堪称躺枪侠。谁呢？西南夷啊！

话说那武帝刘彻兴起五路大军，肆伐南越，其中一路便是从西南夷之地顺牂牁江而下——各位可能还记得，当初开西南夷，就是因为从牂牁江能到南越。不过此时，汉朝在西南夷只是有修路建城堡的民工和少量用来“护卫”的士兵，性质更像是近代的租界。因此这一路在朝廷的规划中只是辅助，由带路党南越驰义侯遗（“遗”是名字）率领，士兵也是用巴、蜀罪人和西南夷土兵充数。

但南越实在是意想不到得弱鸡，番禺那边国王赵建德都被活捉了，遗们还在吭哧吭哧地赶路……这下就尴尬了！虽说只是辅助，但一枪未发就灰溜溜地回来，这不惹人笑话嘛！再说遗作为越奸，本来也想在新主子跟前表现表现，这下在皇帝陛下面前可就不好看了啊！这可咋整呢？

遗正愁得直揪胡子，无意间看到了旁边一脸兴致勃勃的吃瓜群众，眼睛一亮，小爷的功劳就着落在尔等头上了！

这帮吃瓜群众，便是西南夷的土著们。话说遗带的虽是偏师，但好歹也是汉军的配置，那也是旌旗如云，楼船林立；一辈子都待在山沟子里的西南夷人民，哪见过这等架势！而且汉人又不是打自己，南越和自己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因此西南夷人民们就兴高采烈地备好马扎、瓜子、汽水……，坐等看戏。当然，看热闹的人多了，内中就有那不老成的，跟在汉军屁股后头偷抢拐骗，揩揩油水——尤以且兰这一族为甚。

之前汉军急着赶路，再说这种骚扰其实不痛不痒，也没人在意；但现在可就成了好借口了！遗赶紧屁颠屁颠地上报朝廷，说这帮蛮子也太嚣张了，得收拾收拾！武帝听了寻思，要不就收拾收拾？当然他为了保险，多派了点人。多少呢？——两个……

然后在武帝元鼎六年，这支偏师，就把且兰给灭了……

然后他们又搂草打兔子，顺便把旁边的邛、莋也给灭了，南夷变成了牂牁郡……

汉军的将领食髓知味，又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夜郎。此时的夜郎侯早已被汉军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合计了一下，干脆地投降了……

再旁边的冉駹们瑟瑟发抖，最后也都降了。

于是邛都变成了越巂郡，莋都变成了沈黎郡，冉駹变成了汶山郡，白马变成了武都郡。贵州省这片地，就成了帝国真正意义上的领土。

西南夷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大汉子民——不是要打南越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所以说西南夷还是“淳朴”啊，哪晓得汉人们一肚子弯弯绕——假途伐虢这种把戏，汉人五百年前就已经玩得得心应手了。

至于另一个倒霉蛋，倒不完全是躺枪。前几年从闽越国分裂出来的东越王馀善，见汉朝打南越，自己也出兵八千，想分一杯羹。既然抱着这种心态，东越国自然是出工不出力，结果番禺都投降了他们也还在路上。驻兵番禺的将梁侯杨仆从南越俘虏得知，这些东越人曾经和南越暗通款曲，就上书建议再战东越。武帝认为师老兵疲，不宜久战，驳回这一建议，只是派兵屯驻豫章、梅岭以待命。

哪知馀善听到风声，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竟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他出兵攻入白沙、武林、梅岭，胜利后干脆自称武帝，也过把皇帝瘾！

事已至此，那正牌的武帝当然要让这冒牌的武帝“过把瘾就死”啦！这回还是五路进兵——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从海路进攻；杨仆出武林，王温舒出梅岭；南越的两员降将则出若邪、白沙。

东越别看叫得响，实际比南越还弱鸡；元封元年冬，眼看打不过，东越人就把他们的皇帝馀善脑袋砍了，举国投降，于是福建省也成为中国实土。不过，武帝认为“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迁徙其民于江、淮之间，使闽地空虚，导致闽地长时间得不到开发。

如此一来，福建、两广、贵州尽入武帝之手，汉朝疆域扩展至南海，中国后来的核心区——所谓“汉地十八省”已成雏形。而这些成就，都是汉武帝达成的，无怪乎他能与秦始皇并列，成为“千古一帝”！

一百七十三、北境耀兵

汉朝最近这几年看似一直在南方折腾，其实北方也一直有战事。武帝刘彻双线操作，浪得飞起。武帝元鼎五年，也就是汉朝刚刚出兵征服南越国时，西羌十万众反，攻围枹罕；匈奴人同时也为之声援。六年东，朝廷派李息、徐自为率军平定反羌。

这枹罕在哪里呢？在今天的甘肃省临夏县附近，也就是汉朝刚刚开拓的河西走廊地区。西羌本是匈奴的小弟，一直在这一地区活动。要说这世上万事都是祸福相依，匈奴强盛之时，虽说是汉朝最大的威胁，但他也摁住了像羌、鲜卑这样的部族，让他们发育不起来；现在匈奴被汉朝打残，自顾不暇，这些过去的二线部族就逐渐活跃起来，取代匈奴成为汉朝新的对手。

随着匈奴的衰弱，羌人越来越强，因此汉朝也逐渐将军事力量转移到西北地区。这一时间长达三百年，一直持续到汉末，以至于最终形成一股被称为“西凉铁骑”的军事集团，在汉末纷争中甚至决定了帝国最终的命运。同时，军事重心放到西北，也间接导致东北的鲜卑不断做大，以致其数百年后有能力入主中原。

而这，都始于这条在史书上极其简单的记录。

当时的汉朝，不可能预见到这么远的未来。当前帝国的视线，主要还是盯着匈奴。既然匈奴在西羌叛乱中掺了一脚，那就有必要再教训教训。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进一步巩固河西走廊。原来自从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后，汉朝出使西域者日益增多；然而，西域乃绝远之地，汉朝中但凡有些身家的人，都不愿意吃这苦头跑去通使，所以这些“汉使”嘛，就有些良莠不齐……西域诸国见状，顿起轻视之意，加之又自忖汉军绝不可能长途来征，所以态度也逐渐傲慢起来，敲诈勒索、甚至公然打劫之事层出不穷；同时，不甘心的匈奴也时不时骚扰一下。武帝了解这些情况后，就起了出兵西域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