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里克先生安排的酒店.
权志龙穿着细致的礼服,黑色的正装口袋上,插着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艾妮莎此刻是幸福的,她挽着里克先生面目甜蜜的走在铺就的红毯上.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婚纱,精心挑选过的头纱拢住了她.她在今天,要嫁给毕生最爱的男子,那个在苏州河畔过目不忘的人.
她的叔父,里克先生曾经劝过他,权志龙有个很相爱的伴侣,她的婚姻,不会有感情支撑.
她听了,觉得可笑,沧海桑田,她不相信权志龙会一直记得那个人,她要叔父用尽一切方法让权志龙与她结婚.事在人为,她要权志龙爱上自己,即使这一切都需要掩埋在一辈子的骗局中.
她听着神父说着誓词,她盯着权志龙,权志龙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看出他的煎熬.
神父问权志龙,你愿意吗,将眼前的人视为你一生的妻子,无论富贵还是贫穷.
权志龙回答,是.他没有说愿意.他只是回答了一个字.神父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在他的眼里,每个月都会上演的仪式,已经失去了意义.

艾妮莎看着权志龙替她戴上戒指,她露出笑意,附身权志龙的耳边,她说,李胜贤的那些照片我叔父已经放在你公司的信箱,放心,不会有人再知晓此事.
权志龙不笑,他伸出手,视作安慰的拍了拍艾妮莎的肩膀.在旁人看来,这对新婚的小夫妻亲密无间.权志龙拉起了艾妮莎的手,在她甜蜜的注视下,亲吻了她的脸庞.
回到新家已经是凌晨.
权志龙重新购置了一处房产,挨着公司,周边都是商业区,鲜少有原来家附近的美食街和夜间摊贩.
只有高级的商场和坐落隐蔽的咖啡厅.
小区后门有一个进口食品超市,权志龙拐着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他买了很多的东西,冰柜里的三文鱼寿司,中式的桂花味糕点,大量的奶味糖,还有三大盒卤牛肉.
艾妮莎在副驾驶等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她从刚刚的饭桌上给了权志龙一个眼神后,她的新婚丈夫便再也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权志龙不愿意与艾妮莎的亲属好友喝酒,他拒绝了司机开车回家的安排.
权志龙说,我希望清醒的过完自己的新婚之夜.
周围的起哄声络绎不绝,艾妮莎佯装恼怒的瞪了权志龙一眼,发现权志龙不仅没有在意,反而胃口极好的吃下了比平时多的食物.
权志龙拎着两大袋食物开门,他的身后是脱下新娘服的艾妮莎.
她的目光流露出凶狠,掌心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
权志龙回到家后迅速的打开电脑,点开了长篇的连续剧,他吃起了刚刚买的牛肉和三文鱼寿司.他的吃相沉静并带有不可置否的优雅.举手投足之间,令艾妮莎迷恋.

艾妮莎的手机持续的在震动,她走到权志龙的身旁,发现他的眼神始终关注着屏幕上的剧情.
这个是什么电视,这么好看吗.
今晚我睡沙发,你可以先去洗澡休息了.
权志龙吃完寿司开始剥糖,艾妮莎记得从前的李胜贤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糖味道.
她双手伏在权志龙的肩膀上.
我可以等你.
不需要,我明天还要处理公司的事.你先去休息吧.
可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在我生命里只是普通的一天.我告诉过你,和我在一起,没有爱情.请你谅解.
男人的眼神坚韧缺乏温情,
艾妮莎放弃了想法中的不依不饶,她知晓权志龙的坚定.不愿再纠缠下去.
女子委屈的道了一声好,仿佛极不情愿的从权志龙身边移开.

关上房门后，艾妮莎打开了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看到页面上的内容后，又把手机泄愤般的大力扔在床上。
她从皮包里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靠坐在窗户沿上吞云吐雾。
权志龙今晚会睡在客房，而不是她的身旁。
她弯下身子摸索着把床上的手机再次打开，盯着页面的那封讯息看了很久。想敲下一个“知道了”，又想着干脆别回复了。犹豫了一会儿，直到一支烟燃烧到尾端，艾妮莎才慢慢的打出了几行字。
——叔父，我很感谢你为我争取到的一切。志龙公司的运营情况在之后我会尽量替你打听的，但只有一点，叔父，你要答应我。不要对他进行任何的人身伤害，他是我爱的丈夫。
回复好讯息后的女人仰头长舒一口气，她把烟蒂扔向浴室的水池，将水流开到最大。烟蒂顶端细密的一层烟灰被冲散开来，她快意的笑了，肆意的表情使脸庞轻度扭曲。
十分钟后，她听到自己新婚丈夫打开了家门。
金属锁孔与钥匙之间摩擦出清脆的声音，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这栋房子。

凌晨的街头，李胜贤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盘腿坐在街道的长椅上。
他用围巾和大衣围成了一个厚厚的坐垫，鼻尖在冷空气里变得有些红。他大口咀嚼着松软的烤红薯，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滑来滑去。
没有所谓的车票，也没有远行。他离开和权志龙同居的家后，就在小区隔江的一排公寓内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套间。
这个未曾翻新的小区，距离权志龙的公司，步行过去约莫十五分钟。
他的小套间在顶层，那里都是样式相同的老式住宅，虽然历经岁月，但胜在干净整洁，也没有太多闲杂人员。
李胜贤租下这个套件的理由有许多，他喜欢这个公寓砖红色的墙壁；喜欢房间里一整套的红木老家具；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套间内的卧室窗户。
隐蔽——却又能透过街道清晰的看到权志龙的办公室。
他行李箱里的存折内，放着以前打工时攒下的一笔钱，足够生活上一段日子。

收到权志龙消息的那一刻，他很难过，心脏传来鲜明的疼痛。他却无法解释清楚这样伤筋动骨的悲切。
是因为要离开权志龙？还是突然明白权志龙对他的承诺也抵不过现实？
他强撑着心酸快速整理好所有行李，不希望权志龙看到他的脆弱与留恋。这是他们之间正确的结局，他却在离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对权志龙极强的依赖感。
李胜贤以为自己早就被一段段辜负的感情折磨的知觉麻木，被爱的渴望已经抵达极限。他愿意以自己的离开换取权志龙全新的生活。
他是应该要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婚，然后生下有自己血缘关系的孩子，顺风顺水的过完人生。
李胜贤在如此消极的一天里陡然生出的一股强烈信念。这个世界上他早已找不到自处的位置，他的一生注定要四处漂泊。权志龙说的是对的，他早就爱上了他。
如今他准备待在离权志龙不远不近的一个区域，如果有幸可以看到他几眼，知晓他的近况，哪怕看到他与新婚妻子出双入对。
就只是看着，不会叨扰权志龙的家庭。
李胜贤承认自己心理上的病态早就无药可救，仿佛和任何一个人相爱，都会为彼此带来磨难。
他唯独舍不下权志龙，那就这般畸形的藏存这种情感吧。
吃完温暖柔软的食物后，李胜贤告诉自己，这样的眷恋，一生只能有这么一次。

志龙每晚都会回到原来他和李胜贤的那所住宅睡觉。
挨着李胜贤从前的枕头，他才可以勉强睡上几个小时。
他有过很多次想找李胜贤的念头，这些想法日夜辗转在心头，最后都被强硬甚至残忍的压制了下来。
权志龙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去接回李胜贤，但不是现在。
艾妮莎有时候会对权志龙的离宿提出挽留。
权志龙偶尔会安抚几句，更多的时候，还是以漠然来应对女子的的请求。
艾妮莎心情时常很差，发泄的方式就是去酒吧喝酒，在外过夜，权志龙也从来不会过问。
有一次，因为里克先生的到来，权志龙不得不在婚宅里留到晚餐结束。
里克先生在晚餐时除了询问夫妻俩近期生活的琐事，说的最多的还是与权志龙的商业合作，“志龙，最近业界里传出很不好的谣言，我们这批新建的居民楼定价过于仓促，很容易让消费者误会其中是否有水分。”
“地产行业总是会有眼红的对家散播混肴视听的小道消息，叔父，这批大楼从地基到选材，层层的严格把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必太过担心。”权志龙回答道。
里克先生有些不满意权志龙太过轻松的态度，他从中觉察出自己这个侄女大约是未曾获得丈夫半点欢心，所以导致权志龙对于他们合作的每一项工程，都不是十分重视。
权志龙的公司并不靠地产生意发家，却有最优良的建材渠道。里克先生想到这里，整顿了情绪，不再打算深入交谈关于合作的话题。他不希望惹得对方不快。
这场晚餐在八点左右结束。
把里克先生送出家门后，权志龙打开车库，预备驱车回到自己的家中。
“你今晚也不要留下来吗?”艾妮莎一把拽住权志龙的手臂。
权志龙转过身，面无表情，“艾妮莎，我以为你不会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我是你的妻子！可我们没有一晚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艾妮莎的眼睛里聚满泪水，她颇为狼狈的挡在车库的门口。
“充满阴谋的婚姻，断送你的幸福，值得吗？”权志龙一边说一边走近艾妮莎。今夜他穿了银白色的西装配上红棕色的衬衫，性感英俊的面容下却找不到一丝温情。
“我不是想让你厌恶我，你明知道我深爱你。”
艾妮莎冲上前一把抱住权志龙，下一秒又被推开。
“你也明知道我深爱李胜贤，可你就是要往这个深渊里跳。”
男人说完话依旧坚决的开车离去，艾妮莎蹲了下来。她痛苦的把头深埋进臂弯，忍不住大哭起来。

（17）
权志龙最近总是能感触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四周。
他坐在明亮的办公室内，抬头望向窗外，除了几栋临近的写字楼，就剩下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
办公室外的会议大厅里，各方部门的经理都在高谈论阔。身边的秘书小声提醒自己需要为会议做一个结尾。
权志龙收回视线，拿过秘书递来的会议记录走进会议室。

李胜贤在一家中餐店找到了工作。
擦桌子、点菜，客人多的时候，他也会帮忙做几道菜。
餐馆是街边一家老店，不是很大的规模，因为味道正宗，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经常定这家店的外卖。
员工很少，老板负责送外卖，剩下的就是李胜贤和厨师互相帮衬。
最近老板回老家处理事务，店内人手越发紧张，李胜贤又顺手接下了外送的工作。
厨师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中年大叔，每天中午都会把外卖盒一份份打包好，仔细装进保温盒。尽力让李胜贤可以省点事。
“胜贤，这次的餐点数量很多，你路上要当心，不要出什么差错。”
“好的。”李胜贤捧过略显沉重的保温箱，笑着示意大叔不要太担心自己。
“今天就剩下这一单了，往返不用太急，注意安全。”大叔一边说着一边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外送的地点。李胜贤伸手接过，低头看到一串熟悉的名字。
是权志龙公司内点的外送。
李胜贤犹豫了片刻，快速拿起保温箱，对大叔打声招呼后就走出了餐馆。
餐馆负责外送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脚踏车，老板只愿意配送近距离的订单，距离过长，会影响菜品的口感。
纵然是一家小小的店，也有它的固执。
李胜贤把保温箱放置在脚踏车的后座上，推着往前走。路上等候红绿灯时，又拿出订单看了看。
糖醋肉、土豆沙拉、炸酱面、烤肉饭，还有一份烤鱼便当。
他想起从前权志龙很喜欢烤秋刀鱼，是那种用中式酱油和柠檬制作的烤鱼，吃起来有一点酸甜的味道。
路程实在是不算长，即便推着车子走，也很快就到了公司。
李胜贤跟前台的小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前台小姐看了眼满满当当的保温箱，抱歉的对李胜贤说：“不好意思，这个你能送去十楼吗？我可能没有办法拿这么多的饭盒。”
李胜贤点了点头，转身抱起保温箱，前台小姐已经替他按了电梯。
目的地在十楼，李胜贤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在了脸上。
十八楼才是权志龙的办公室，十楼是宣发部的办公地点。
李胜贤微微松了口气，把外卖放在靠近电梯口的桌子上。
注意到动静的是曾经多次与他打过照面的宣发部文案员，那时他还是权志龙的秘书。这个女子并没有认出他，匆匆付了钱就拿走了饭盒。
权志龙公司午休时间很短，大部分人会选择边吃饭边工作。
文案员走了几步，又把那个烤鱼便当塞回李胜贤手里，“我们腾不开手，麻烦送到十八楼。谢谢你啦。”
李胜贤非常为难，却只好拿着饭盒很忐忑的站在电梯里。他按到一楼，又从一楼再按回十八楼，企图拖延一点时间。
李胜贤摸着脸上的口罩，突然觉得遮住了半张脸或许不足以隐藏身份。
他告诉权志龙不会再回来见他，如果被发现仍在附近居住工作，李胜贤不知道该怎么跟权志龙解释。
该怎么向对方开口自己近乎于窥视的行径。
他又有点高兴，在套间里的窗口悄悄注视权志龙，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有时候一整个上午只有几个背影。
哪有什么，会比他站在自己面前，更为鲜活生动。

十八楼的布局非常宽敞，除了权志龙的办公室，就只有一个休息室还有卫生间。
都是权志龙私人使用的地盘。李胜贤离开公司后，他就不再允许其他秘书待在同一楼层。
电梯抵达十八楼，李胜贤先是去了卫生间。他把剪成斜刘海的头发用水沾湿，抓成乱蓬蓬的样子，身上穿着的风衣外套，宽大的帽子也被戴了起来。确认镜子中的人已经和以前的形象相差甚远，李胜贤才慢慢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李胜贤紧绷着身体，把饭盒放在茶几上，他悄无声息的抬起了头，看了几眼正在办公的男人后，迅速的恢复了垂首的模样。
“外卖的钱我的员工应该已经付给你了，真不好意思，近期事务很忙，辛苦你满公司跑了。”
李胜贤用力的点头，听到权志龙带着歉意的话，又接着左右摇了几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权志龙，狐疑的把李胜贤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李胜贤在如此审视的目光中心跳如鼓。
他摸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在本子上故意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了一行字，递给权志龙看。
（我嗓子受过伤，说话很困难。）
权志龙了然的笑笑，“看来你生活的不容易，送外卖会不会不方便？”
李胜贤心惊胆战的摆了摆手，又迅速写了几句。
（挺自在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权志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外卖员有那么多的话说，“你赶路是不是太着急，头发都被风吹乱了。看起来毛茸茸的。”
说这话时，李胜贤听到权志龙温柔的笑了几声，他立马害羞的把自己缩进帽子里，脸上很快红成一片。
（谢谢关心，我平时不太注意这些细节。还有很多外卖要送，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继续去工作了。）
大约也察觉今天的举止有点反常，权志龙拿了一瓶矿泉水给李胜贤，顺便帮忙开了门。“不打扰你了，快去工作吧，别让其他顾客等久了。”
李胜贤惶恐的双手接过那瓶带着手掌余温的水，朝权志龙快速的鞠了一躬，手忙脚乱的按下电梯。在权志龙充满笑意的眼神下离开了十八楼。
赶回餐馆，厨师大叔正坐在凳子上打盹，饭点过后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这是最空闲的一段时间。
李胜贤把保温箱清洗了一遍，放在了冰箱顶上。
他回头望了望还在睡梦中的大叔，侧身跑进了厨房。
250ml的矿泉水小小一瓶，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李胜贤把水瓶外印满各种字样的塑料包装纸小心翼翼的裁了下来，塞进了钱包夹层。
把钱包放进衣服口袋后，他打开了瓶盖，用迅猛的速度喝光了里面的水。冰凉的液体让身体的滚烫热度降下来一些。他翻来覆去使劲摸了一圈空了的塑料瓶。
一个抬臂，扔进了垃圾桶。

谢谢支持

几乎每天中午都在点那家店的外卖。
权志龙觉得自己魔怔了。
那个送外卖的男生，一直带着口罩，交流也需要看他写的纸条。
好像回到以前念书的时代，上课互相讲悄悄话，就会用这种方式。可惜大约是学历不高的缘故，字迹总是会歪扭、经常写错。
可依然不会影响与他聊天的心情。
如果去模糊现实，还可以借此想起李胜贤在身边时的感觉。终归是有点可怜，靠着他人来获得一点点宽慰，假装他从来没离开过自己。
这几天权志龙点的便当组合大都是烤鱼配西兰花沙拉。李胜贤担心店里的酱汁不合他胃口，偷摸着去超市买了好几瓶从前经常购置的酱油。

“胜贤，这是什么。”正在做饭的大叔拎起两瓶明显档次与其他调味品不同的清酱油，有些奇怪为什么厨房多出了这个东西。
李胜贤挠了挠头发，他为了掩饰外形，前天特地去理发店染成淡棕色，顺便烫了一些小卷。耳朵旁的一绺，时不时会戳到耳垂，李胜贤下意识的去抓它。“大叔，这……就是经常点外送的那家公司，他们每次都定很多分量，所以希望我们稍微照顾一下口味。等下的烤鱼便当，就用这个酱油吧。”
“原来是他们呀，应该算大客户了，每天中午都定好几十份。当然可以做些改动，我等下会用的。”
“谢谢大叔。”李胜贤有些羞赧，明明是自己的私心，偏说成是旁人的要求……
权志龙公司订餐的时间要比寻常顾客的饭点迟上一个小时，又因为量多的关系，大叔会把他们的单子放在最后。
李胜贤送完别的订单，不用着急着赶回去，这个档口，就可以在权志龙办公室多逗留一会儿，说上几句话。
几乎是每天唯一的盼头。

“你来啦。”前台小姐对于李胜贤已经颇为熟悉，上前快速的帮忙按下电梯。
李胜贤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抱着笨重的保温箱走进了电梯。
除了每日出门时便戴上的口罩，他还准备了一副圆框的黑色眼镜，把微微下垂的双眼遮盖起来。
他与权志龙曾经实在太过亲密，任何的小动作，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重新戴上宽大的风衣帽子后，李胜贤与往日一样，先把保温箱放在员工的楼层，再拿出权志龙的便当，去十八楼。
今日李胜贤特地在家中熬了一罐药草茶，他昨天听到权志龙咳嗽，也许是工作太忙而熬夜，抽烟又不节制。
权志龙有支气管的病灶，换季时分格外严重。
望见权志龙一脸疲态，他很心疼，想做些什么，于是买了有助利咽行气的杏仁，混上橘络和绿萼梅。煮了满满一锅，装入玻璃瓶。
（给，这是店里送的。）
李胜贤小心的把便当盒放在办公桌的空当处，玻璃瓶摆在一旁。
权志龙看了看眼前写了字的小本子，仰起头笑着说：“你们店真贴心。”
一天之内第二次撒谎的李胜贤满脸通红，幸亏戴着口罩。
（虽然是赠送的，但我们店不会欺骗客人，真材实料熬的，权先生一定要试试。）
玻璃瓶里盛装的液体混荡着清新的淡绿色，权志龙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那我明天再给您带。）
放下笔，李胜贤把便当盒子往前推了推，示意权志龙快点吃饭。
已经有些凉了，权志龙满不在意的拿出餐具夹上了一大筷，“你们店里的中餐做的很好吃。”他挖起一块散碎的鱼肉。“我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他做的饭，我也很喜欢。”
再次听到男人说出柔情的话，仿若是隔了很长的时间。李胜贤心下惊动，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内心的冲动很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理智立即意识到现状的局限，为了掩饰情绪，又只好把手挪去扶了一下眼镜。
我宁愿你不会再想起我。这会让我动摇。
李胜贤望着权志龙咀嚼饭菜，他看着他眼下有淡青的色晕，一边吃饭一边翻阅合同。
李胜贤轻轻的拿起本子，按下圆珠笔按钮。
（权先生，您常常睡不好吗?）
原本想要等权志龙吃好饭再给他看，门后传来的刺耳声音却让李胜贤警醒般的收回本子。

“老公，你可真是好兴致啊。”
女子尖锐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来回踱步，走廊里稀稀落落的站着往里探头的职员。
权志龙瞄了眼满脸愤怒的艾妮莎，迅速关上办公室的大门，隔绝开外部的视线。
“你来做什么。”
权志龙示意站起身的李胜贤继续坐着，走回办公桌上拿起饭盒继续吃剩下的沙拉。
“我来做什么？”艾妮莎轻蔑的看了眼坐立不安的李胜贤，她把包放在沙发上，直接翘起腿坐在了权志龙的办公桌上，
女子长期酗酒，皮肤变得暗淡枯黄，涂了很多护肤品都无济于事。眼神浸润在夜场的灯光中，适应了黑暗的闪烁频率，看人时都带着凶狠。
艾妮莎一把翻过权志龙的饭盒，裹着奶白酱汁的花椰菜顺着桌沿滚到地板。“我当然是来看我的丈夫啊。”她又扭过身子看向李胜贤，“你是送外卖的？”
李胜贤班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状况，尴尬的点了点头。
“那你滞留的时间未必也太长了吧。我可听说你每天至少在这待上一个多小时。”
艾妮莎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桌面，“这么久，可是能做不少事呢，你说呢，我的丈夫？”
权志龙的声音听上去倦怠又冰冷，“你现在真是个泼妇。”
“泼妇？！”艾妮莎重复着权志龙的话语，从桌子上拿起泡红茶的英式茶杯，她玩味的转了一圈。朝着李胜贤的位置猛地砸去。
李胜贤被碎裂的瓷片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起身，他把本子按在墙上，忙不迭的写下字。
（夫人，我只是在等所有人吃好饭，好把保温箱带走，所以每次都呆很久。）
“哑巴？”艾妮莎的眼里有震慑。
（是的。权先生和我也没有您想象中的关系。）
李胜贤不安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艾妮莎对着他的脸审视了半刻，似笑而非的说：“那你们店招店员，还真是用心了。我先生就喜欢你这样唯唯诺诺，纤弱的年轻男孩子。他如果不是对你有意思，又怎么会规定员工午餐要点你们的外送呢。”
“艾妮莎。”权志龙喊了一声。
女子对着权志龙故意摆出无辜的表情，“怎么了，老公？”
权志龙碰了碰艾妮莎的胳膊，“我很累，你别闹了。回去吧。”
艾妮莎一把拂上他的手，“回去？回哪个家？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女子从桌上下来，又走到沙发前，她拉着李胜贤，想要把口罩摘掉，“装神弄鬼。”
李胜贤心跳的越来越快，他不能在这样的场面下被认出来，他急促的对权志龙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奋力挣脱开艾妮莎的纠扯，逃一般的想打开办公室门。被女子重新拽回来。
权志龙有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他的眼里露出端倪，很快又被阴郁占据。
“你这样闹我们最后只会离婚，我的忍耐非常有限。”
艾妮莎被这两个字中伤，她松开李胜贤，表情变得孤寂而怨恨，“你一直都不愿意和我相处，我跟别人打听你的消息，听到有个年轻的男生经常出入你的办公室。”
“如你所见，员工吃饭的时间没有规律，他只是在等待的时候坐着休息而已。”
“在总裁办公室休息？”
“不然呢？在员工办公的地方杵着？一开始，是宣发部的职工点了他们店的餐点，顺带着帮我一起解决午饭罢了。和你叔父合作新项目后，公司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午休时间所剩无几，不然我何须在这里吃外卖？”
压抑的过久，权志龙的语气坚硬带着少见的暴躁。他用很小的力道把李胜贤推到自己身后，然后一步一步走向艾妮莎，“你继续草木皆兵，我会越来越讨厌你，只好变成仇人。”
“滚。” 他说。
女子看到权志龙厌恶的神情，包含恶意。
她的怒火一瞬间被抽干，身体卸了力气，艾妮莎脱下高跟鞋，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声音。

李胜贤站在权志龙背后。
他很少看到他发火，原来是这样令人畏惧。
“真是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权志龙左手不停抚摸着额头，他的语气又回到温柔的样子，脸上的疲惫把他击垮。男人弯下身倒在办公椅上。
“你……”
（没有关系，是我不好，让夫人误会了。）李胜贤打断权志龙的话，把本子递到他面前。
权志龙盯着他，“你是要走了吗?”
（嗯，店里还有很多活。权先生，你要注意好好休息，也不要动肝火，这样会对身体损伤。我先回去了，再见。）
李胜贤把玻璃杯塞到权志龙手里，做出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权志龙突然感到愉悦。
他认真攥紧杯子，“你也要好好休息，要好好吃饭，晚上不可以睡得晚，也不要强迫自己干重活。”权志龙停顿了几秒，“以后也要每天为我送饭。”
李胜贤耳根通红，他狠狠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会的，我会每天来。
李胜贤背起挎包，冲着权志龙鞠了个躬，消失在视野里。

办公室内，男人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被烟雾渲染的空间，辛辣沉闷。
男人摁下烟蒂，自言自语，脸上望去是惊喜的神态。
“我找到你了。”

他总是穿着洗的微微发透的淡紫色棉T恤，纯白色风衣外套。
脸上充满荒芜的天真。
情绪产生波动的刹那，我望到他失魂落魄的身影。
一举一动刻在我的眼中，仍旧保持着柔软心性的男生。
我日以夜继的思念他。
——权志龙

艾妮莎再次拨通了权志龙办公室的座机。
今天的第十四通。
“您好，这里是权氏企业。”
“为什么还是你，据我所知，志龙不会让秘书待在他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权夫人，权总交代，如果您再打来，以后这个座机，就会更换到职工的办公室。”
秘书经过话筒的声音礼貌并缺乏感情，机器般的回复。
失败多次的女子终于放弃了让丈夫接听的念头，手里的遥控变换着电视的频道。
已经是傍晚七点，权志龙自然不会归家。
结婚后，整栋别墅冷清凄然，没有生气。长期独自居住，晚上需要饮酒助眠。
艾妮莎用电子邮箱回复了前来邀约的酒伴。持续一整夜的沉堕。
依然是夜场的某个陌生人。
她会因为孤独与夜场的男人发生关系，这是得不偿失的行为。在黑暗中互相取暖，肉体已经抵达最亲密的距离，心却动荡无处落脚。
“算是报应吗？”
艾妮莎搂着不相熟的男人，她问他。
男子在夜色下的面容晦暗不明，他轻轻笑开，“你在说什么，嗯？我不明白。”
“没什么。”艾妮莎也觉得荒唐，她抱紧男人，不再去想。

就这么掩盖住身份，李胜贤为权志龙公司送了将近三个月的午餐外送。
应该是未被识破，李胜贤想，回回装备整齐才会走进办公室，一次不落。
他没认出来。

权志龙今天下单的配送餐点，单独的便当就是两人份的饭量。
——昨晚加班，所以早晨来不及吃早点，中午我希望你们做双人份的外卖送到我的办公室。
——嗯嗯，好的，权先生，还是鳗鱼饭吗？大叔新研发了一些菜品，要不要试试，牛肉盖饭也很好吃。
——你想吃哪个呢？
——我？如果是我的话，我比较喜欢炒牛肉。
——就这个吧。
——好的，权先生。
李胜贤敲打着手机屏幕，倚靠在自行车旁。他不久前与权志龙交换手机号，之后便一直用短信息来谈话。他换了一个新的号码，告诉权志龙自己是小城市来谋生的辍学生。权志龙问他名字，他对他隐瞒，叫我小梨。
小梨？
嗯，是我的乳名，父母也这么喊我。
那我也这么喊你。
李胜贤又想起那时权志龙的笑容，他脸红的低头。
越来越喜欢他，比之前陪在身边时还要强烈。
脑海中又出现了艾妮莎愤怒的眼神，李胜贤情绪瞬间荒凉下来，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再肖想权志龙，他也是别人的丈夫。
李胜贤低落的抿了抿嘴唇，走进大楼。
“快坐下，外面是不是很热，你累吗？”
自从上次权志龙的夫人大闹一场后，他开始对自己愈加热情照顾，李胜贤揣测权志龙可能是出于愧疚，所以加倍对他好。
他陷落在不欲人知的甜蜜挣扎中，难以自持。
李胜贤拿出纸笔。
（不是很累，权先生，快吃饭吧。）
“好……好，我马上吃，你快坐下休息。”
权志龙眼睛里都是笑意。
李胜贤被这样的直接的愉快感染，眼镜下的眸子弯成月牙。
他没有注意到权志龙的视线，他甚至没有观察四周，对于日渐熟悉的环境，感到放松，不再拘谨。
坐在沙发上，才发现茶几堆着几袋零食。
“那是给你的，拿着吧。”
李胜贤惊讶的看向权志龙。
（这是给我的吗？）
“对。”权志龙大口扒着米饭，腮帮子鼓着，吃力地吞咽。李胜贤连忙拿起水杯递给他。茶水顺过食道，权志龙小声的打了一个嗝，“秘书昨日买的夜宵，她不是很称职。太多糖果零嘴，我不大吃，想让你带回去。”
防止李胜贤拒绝，权志龙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的话，只好扔掉了。我公司的女职工都恐惧变胖，他们也不吃。”
我就不怕变成小猪吗？
不敢把腹诽的内容写出来，李胜贤挠了挠头发。
（那……那好吧。谢谢权先生。）
“这才乖。”
听到李胜贤答应，权志龙才满意的继续吃饭。
还要去进货的原因，李胜贤看着权志龙吃的差不多，去楼下拿走了保温箱，和权志龙道别离开。
今年的夏天即将来到，李胜贤推着自行车走在街道。绿化带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他采了几朵，别在发间。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一直是喜欢花朵的男子。
他出门的时候，保温箱内放了饭盒，回来了，又塞满了零食。
李胜贤从里面挑了一个草莓味的棒糖，含在嘴里，糖球鼓在脸颊上，鼓出一个小包。
在走过的时光里，他如此贪恋他，仿佛有他就是家。

像你一样的人，穿行在午夜的网。
像你一样的人，收起在回忆的谎。
像你一样的人，爱到沉默不悲伤。
像我一样的人，物是人非心中藏。
像你一样的人，捉风捕雨是天真。
像你一样的人，辗转年月最稚嫩。
像你一样的人，笼住所有的浓烟。
像我一样的人，纵横世间换永恒。



夜晚十点，权志龙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看到手机屏幕显示出名字，烦躁的按下了接听键。
“志龙，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艾妮莎，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
“志龙，我怀孕了。”

艾妮莎在新婚时，也曾奢望过自己与权志龙或许可以拥有一两个孩子。
纯白柔脆的幼小生命，她想，如果有一个孩子，一个同时拥有她和权志龙血脉的牵绊。他们盘根错节的过往，无法挽回的恨意，会不会淡一点。
继承她，完整她，至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足以给她相对的温暖。
这个生命会长大，会喊她“妈妈”，从她的身体中吸收养分，这是个只属于她的孩子。



权志龙在她打完电话后的半小时内赶到。
艾妮莎去开门，左手尚未触碰门把，就被权志龙一脚踹开。
她看到男人的眼睛如同死寂一样的漠然。
“残缺的家庭，怎么能养好孩子，何况还是野种。”男人摩擦着食指上的金色指环，他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哭泣的艾妮莎。
女人泪如雨下，她猛烈的摇头，“他已经在我腹中有三个月，我无法弃之不顾。哪怕他是个不能确认亲生父亲的孩子。”
“你可以生下他，我不会反对，但我们要在他出生前，干脆的离婚。”
“不……不可以！志龙，志龙我求你，如果我被旁人知晓生下的是私生子，那我无颜再见到我的亲人，家族里不允许这样的丑闻。我求你，志龙。”
“求我？”权志龙感到自己龟裂的灵魂下仿佛钻进了一只虫子，刺的血管即将分崩离析，“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我们从未同床共枕，为什么会怀上？”
权志龙站起来，拍了拍上身的麂皮外套，他深恶痛绝这段错误的婚姻，生活早已面目全非。他没有安慰艾妮莎的意思，“生下孽种的决定权在你个人。但我永远不会是他父亲。”
“权志龙。”艾妮莎喊住了他，“你和我无论是否发生过事实，在外，都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们两家的公司除了有业务往来，商誉也一并捆绑。我出了事，你不会幸免。”
“你以为，我权志龙，真的会被你和你的叔父，威胁两次吗？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原本以为你只是在爱情的方面痴惘激进，如今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
“志龙，我答应你，只要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就离婚。我只求你留给我最后的脸面。我也不会要这个孩子与你产生任何关系，他会跟着我姓，由我养大。如果他成为一个世人唾弃的私生子，那会给他带来毕生的影响，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了……”
权志龙深深叹了口气，他问哭泣不止的女人，“你爱那个人？”
艾妮莎忽然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不知道孩子应该属于哪个男人。”
女人擦了擦脸上的泪，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又变得无比坚定，“权志龙，你知道的，婚后我们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是我使用手段逼迫促成的家庭，曾经深爱你，但不能成为不择手段的借口。我不敢奢求你待我像待李胜贤一样好，所以我决定面对现实。这个孩子，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没有父亲，是从我身上剥离下来的肉，我需要他。”
权志龙安静的听完，艾妮莎的言词间，似乎在触摸无边的幽暗。
他感知到这个未出生的生命，真实的供养给女人巨大的力量。
以此来支撑她千疮百孔的感情。
和一段失败的婚姻。
“好。”他终于答应她。
“谢谢你，我会在做母亲的那一天，和你正式离婚，远离你的生活。”
女子怆然的笑了，又回到初识的文静模样，“帮我和李胜贤说一句，是我对不起他。”
权志龙背对着，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挥散，“好自为之。”
艾妮莎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男人关上这所别墅的大门。
这次，她轻声的对着门口说了一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