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英图书馆史话|BG剧情流|半考据向|

TBC


@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6-05-18 21:10:00 +0800 CST  
@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Melusine的ann@蛋白质水解肽链@古尔维格斯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6-05-18 21:10:00 +0800 CST  
@司空蜜儿@泄密蝴蝶@lndlljy@Yy71184547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6-05-18 21:11:00 +0800 CST  
没更新,很普通的打个广告,作者没死,只不过大半年忙了另一个长篇。这文没坑,过阵子开学忙完应该能恢复更新了。
今晚预售的第三个砖头本个志↓有兴趣来吃我发安利。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7-02-17 12:25:00 +0800 CST  
Chapter.40女巫之锤(一)
快马奔驰在翠木葱茏的坂道上,路旁停在接骨木上小憩的红喉雀被惊起,震落了枝头的树叶。任何琐碎无度的声响都无法惊扰策马狂奔的男人,他脸上挂着薄汗,目光专注,眉心紧锁。转过一个弯,他控住缰绳四下看了看,复又沿着田埂继续疾奔,跑进了斯拉纳瓦达山下阳光笼罩的小镇。路边的醉鬼举着杯子冲他喊话——听口音就知道是个地道的安达卢西亚人,兰斯顿无暇理睬,扬尘而去。

到了镇郊的小酒馆,兰斯顿纵身下马,把缰绳往食槽旁的柱子上潦草一拴,就直奔二楼去了。他穿过作堆喝酒的懒散人群,对口哨和无聊的笑话充耳不闻,转了一圈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对面的条凳上坐着一个酒馆里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女人。

“别怪我打扰了你美妙的格拉纳达旅程——没有时间在外面闲逛了,必须马上回去。”

大英帝国的大巫女从兜帽下抬了抬眼,然后移开了目光,她摩挲着粗糙的木制啤酒杯抿着嘴不答话,分不清是在等待下文还是惯常的懒于理会。兰斯顿早已习惯了女巫的怠慢,自从他把她关在伦敦塔里度过了1882年的冬天至今,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面了,因而这回格外的耐心。他压低声音解释道:“我的眼线带给我的消息:塞勒姆的古德老鸨们正从加莱港出发跨海而来,虽然不知道古德教团为什么到英国来,但是作为帝国唯一的巫族,你必须代表西斯多利亚出面。”

女巫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摸出几个钱币摁在桌上,绕过兰斯顿径直走开。
-TBC-
“伊薇特,你休想抽身事外——这一次,谁都别想。”兰斯顿扯了扯风衣的衣领,喘了口气,转身跟着女巫的背影追了出去。

横渡英吉利海峡的商船上,女巫披着黑色的斗篷,凝望着远处浓雾缭绕的海面,神色凝重。兰斯顿站在她的身旁,背着双手低声絮絮地说着:“……伦敦正在遭受近百年来罕见的气象灾厄,干旱、暴雨、大风、沙尘暴,数个月来没完没了,耕植和畜牧都遭到了严重破坏,庄稼全毁了,牲畜接二连三地死去——德琳娜正在四处请求贵族们提供粮食,议会不可能同意付这笔钱,她必须自掏腰包,但是她的年金供不起整个伦敦城的口粮,她的执政地位正在遭遇近十年来最大的危机……”

“你现在倒总是很为德琳娜考虑。”“只有我为德琳娜解决了问题,她才不会总想着来解决你——伊薇特,这可不是开玩笑。”

女巫思忖着,不再多话。

“古德教团不可能是最近才从加莱港到英国来的——她们的爪牙早就潜伏在了伦敦。从在马塞诸塞州被审判开始,数个世纪年以来她们习惯了隐姓埋名,行踪不定,在遭受灾难之前,很少有人能觉察到她们的气息。伦敦最近的异常一定是她们搞的鬼。”“为了什么?”“尚不可知。”

兰斯顿停了停,继续道:“但是伊薇特,我们必须警惕。虽然西斯多利亚一族在英国受人尊崇,但古德才是普罗大众眼里真正的‘巫’,操纵天象、危害牲畜、烹煮婴儿、举办巫魔会和魔鬼交媾,秘传阴邪的法术和亵渎生死的力量——那些巴洛克式的恐怖幻想的刻画对象是她们,不是我们;《圣经》里斥骂的巴比伦的淫妇也是她们,不是我们。然而一旦古德教团的所作所为在人群中引起对‘巫’的恐慌,西斯多利亚被累及是迟早的事——我们不可能和古德划清界限。”

女巫眼色微冷。“当然……划清界限,本就不可能。”她低喃道。

“想想,伊薇特!虽然在塞勒姆的时候,提图芭和萨拉·古德死了,但是想想洛林惨案!在德国,海蒂·古德把巫罪嫁祸给了牧师,两百多个人因此被牵累烧死;伍兹堡的科恩家族娶了古德家的瑞吉娜,在自宅举行巫魔会的时候被撞破了,最后死了十六个人,只有一个男觋逃走了,还有瑞典……她们到过的地方,猎巫运动轰轰烈烈,做了再多的坏事杀了再多的人,教团都能逃出生天。最近的一次,她们闯祸闯到了苏格兰埃塞克斯——如果古德教团仅仅是把天灾带到伦敦,那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一旦猎巫势力抬头,那人祸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忽然,一道幽绿的火焰凭空点燃,女巫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燃烧的鬼火中浮现出模糊扭曲的萨满面具,丰厚圆润的嘴唇微启,淫邪勾人的嗓音带着天生的魔力。

“塞勒姆的撒旦女仆,永生侍奉提图芭的臣子,古德教团首领斯嘉丽·古德,问候尊敬的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

女巫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提裙一礼:“贵安,斯嘉丽·古德,没想到古德一族与西斯多利亚的血脉分离了这么久,竟有一日还能会面。”

鬼火里的面具笑了起来:“多谢您的热情好客——毕竟我们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兰斯顿立刻声明立场:“西斯多利亚并没有欢迎古德教团。”“您太急躁了,兰斯顿先生。我们的祖先萨拉告诫我们时刻不能忘记西斯多利亚的血脉赐予我们的天赋,时刻铭记西斯多利亚的恩德——我们视你们为亲人。”“西斯多利亚用天赋和死神签订了契约换来了真实和真理,而萨拉用这天赋和提图芭交易拜倒在了魔鬼脚下换来了邪术和力量——抛弃了这个姓氏的是你们。”

面具并不理会兰斯顿的斥责,转向了沉默的女巫:“我们确实臭名昭著,我们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高贵尊崇的史巫西斯多利亚不会愿意和古德教团的妓女们为伍,因为我们使巴比伦沦陷,使俗世的道德和信仰坍塌——因为我们有你们无法对抗的力量!禁忌的狂欢、奢靡的肉欲、整天傻子似的枯坐在旧书堆里没法享受的一切!”

“妾身无意指摘尔等选择的道路,古德一族的剥离已经是太过久远的往事了。然有一点阁下说得没错——西斯多利亚决不允许古德教团侵犯大英帝国的安危。”女巫伸出了手。“伊薇特……!!”

“汝若有何诉求,直说便罢。”

刺啦——不顾兰斯顿的阻拦,女巫纤细白皙的手掌毫无保护地穿进火焰里,皮肉在火焰灼烧下发出迸裂的轻响。女巫面无表情地伸开五指,扣住了那模样奇诡的面具,逐渐用力。

“但若要用西斯多利亚的天赋和力量伤害伦敦城的万千性命,那妾身就会让汝明白——古德的天赋是西斯多利亚恩赐的,能赐予,当然也能摧毁。”

面具在女巫的逐渐变得焦黑的手掌中艰难地发出一声冷笑:“……哈!看看!看看这快要露出獠牙的凶狠神情!这唯我独尊的控制欲!!这才是巫女!!”

“莫同妾身废话。”

“——找到我的女儿,古德教团的下一任首领,温妮莎·古德在伦敦失去了音讯。”

“温妮莎·古德。”女巫皱了皱眉。

“把我的女儿交还给我,否则就无法幸免于难了——不论是伦敦,还是西斯多利亚。”

鬼火熄灭,面具在女巫的手中化为灰烬,被海风吹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女巫掩着鼻子陷入了深思。作为绝对公正客观的史官,西斯多利亚的巫女永远站在历史的洪流之外静默地注视着一切,而这一次,她知道她无法独善其身了。古德教团的到来使得她和西斯多利亚一族都将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进一连串祸事中——冥冥中挥之不去的预感让她焦虑。

她也将成为长河中一朵终将消逝的渺小浪花,车辙滚过之后浮流飘散的尘滓。

英国南境,怀特岛。西斯多利亚的长老会时隔多年重新聚集在代表巫族最高知慧的高塔中,女巫从未想到在维多利亚登基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会再一次踏上巫族的领地,还要再一次进入这座囚禁了她多年的高塔,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巫族的腐烂发臭的长老们商谈。她穿过荆棘丛生的密林,踩过玫瑰谢落的花瓣铺就的小路,爬上遍布风霜痕迹的巨石阶梯,来到高塔刻画着迷宫般巨大法阵的大门前。

女巫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了法阵底部的纹路上,一道微弱的金光流星闪电般在圆形法阵的繁复脉络中迅速流窜,眨眼间就进入了法阵中心的刻印。门枢和铰链像深渊里逐渐苏醒的远古魔物,传来低沉发闷的隆隆声响,高塔厚重的大门在女巫的面前缓缓开启,又在她身后一点点合拢。

一片漆黑的高塔中顿时亮起无数烛光,宛如深沉夜空中铺开星河,像一个年迈的、忠诚的老仆,虔敬地弓着腰迎接她的到来。她踏过烛光笼罩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走过万卷书典垒堆起来的宏阔城池,穿过一道道门廊,爬上看不到尽头的漫长阶梯,终于来到了议事台前,十三位巫族长老已经等候多时。

主持长老会的是兰斯顿,虽不具有长老资格,但比起女巫,他更擅长同巫族老人们周旋,也曾在身为大巫的妹妹侍奉女王的时候替她操持巫族内部的诸种事宜。他代表大巫向长老们说明了古德教团已抵达英国的事实,以及教团首领斯嘉丽·古德在商船上向他们传达的诉求,寻找在伦敦失踪的女儿,古德教团的继任者,温妮莎·古德。

——一时间四下静默。女巫来回摩挲着黑纱扇的镂金扇骨等了许久,仍不闻一丝人语。往常为了或大或小的各种事端同长老会对峙时剑拔弩张、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的场面居然并未出现。兰斯顿朝她望来,她抚平袖子,款款起身,碧绿的眼眸里映着凄惶颤抖的重重烛火。

“想来诸位长老史无前例地同妾身达成了共识。西斯多利亚不可能拒绝古德,因为古德与西斯多利亚同出一脉,更因为她们同恶魔做了交易,个个都拥有强大的力量,而西斯多利亚一族——”她平静自如地道出在座每个人屈辱的心事,把掉落在尘埃里的傲慢捡起来,掸了掸蒙在上面的碎屑与灰土。

“——西斯多利亚四十年来都在不断衰弱,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巫族来说,生殖力就是生命力的根基。西斯多利亚一族为了保持血脉高贵始终遵守族内婚的制度,后嗣孕育出生并成活的数量一直在减少,完全不能与古德教团相抗衡。古德的巫女从不介意与人类通婚,滥交被视为美德,不仅如此,还会通过婴儿宴来夺取人类旺盛的生殖力,甚至可以向恶魔感应借胎来繁衍子嗣。

“若撇开力量不谈,古德一族行事全无禁忌,‘巫’的恶行暴露在人类的眼前也绝不明智。毕竟在她们的猖狂行事背后,猎巫人也始终在阴翳里尾行——这才是尔等真正畏惧的吧。”

女巫垂下了目光。不是古德教团的强大和疯狂,也不是伦敦的万千性命,而是猎巫者蛇一般不知会在何处突然现身的枪口——火刑架和圣水弹才是巫魔最根本的恐惧。

“斯嘉丽·古德拿整个伦敦和西斯多利亚的存亡来威胁,西斯多利亚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地。但若是大巫您能尽早诞下子嗣,想来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境地。”波姬塔·梅·西斯多利亚叹了口气。

波姬塔·梅·西斯多利亚是长老会中的温和派。从前在高塔里,她曾照顾过小时候的伊薇特,也曾教导过她一阵子,是长老会里素来说话最向着女巫的一位,只不过大巫无后这件事,她难以支持伊薇特的任性。女巫早已疲于为这件事争吵,索性轻描淡写地说道:“波姬塔,若是你的十二个子女中,但凡有一个能生下够资质的小女巫,妾身也不介意带入图书馆培养,那倒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境地了。”她的话换来波姬塔嘶哑的讪笑,也堵住了其他激进派的嘴,免得他们接着这一话题继续在议事台上挑起毫无意义的战争。

兰斯顿环视议事台,确认古德教团的问题已没有再作争论的必要,便开口道:“既然长老会没有对古德教团一事提出异议,则视作对大巫决定的支持——我们会尽快找到温妮莎·古德,阻止古德教团在伦敦过大的动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巫术恐慌……”

“等等,还有一件事。”

兰斯顿看向出声突然出声打断他的维拉·西斯多利亚:“维拉长老?”

维拉·西斯多利亚抬起一张枯瘦骇人的脸,双目炯炯有神:“若说寻找失踪的女巫,恐怕不只有温妮莎·古德。”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进入图书馆后,负责打理图书馆内的常务,按规定每月会向长老会作例行报告——可是长老会已经两个月没有她的音讯了。”

女巫心下一震。

“没错——西斯多利亚也有一个**小女巫失踪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5-06 21:31:00 +0800 CST  
时隔两年更新了咳咳@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5-06 21:32:00 +0800 CST  
Chapter.41女巫之锤(二)
后来,那些在风琴手的口中传唱了许多年的民间精怪故事里这样说道:

那天,渡鸦飞离了伦敦塔。

安娜丽丝的失踪才是不祥真正的表征。女巫一把推开了大英图书馆别庄的门,提着裙子第一次跨进了安娜丽丝平日的住所。寻找温妮莎·古德的事暂时交给了兰斯顿,凭借OHMSS首席手里的门路,在伦敦城内寻找失踪人口总比帝国史官要轻车熟路,女巫现下更担心的是安娜丽丝的杳无音信。女巫很清楚,身为巫族和人类私婚诞下的子嗣,不具有继承大巫资格的安娜丽丝被带进图书馆四十余年来,勤勤恳恳为她打理馆内的事务,遵从她的教导,做事严谨而仔细。尽管安娜丽丝对女巫心存不满,却绝不可能无故失踪,因为她虽是别人口中的**,却比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巫觋都认得清属于巫女的职责,并把这职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两族的年轻巫女在伦敦相继失踪,这不可能是单纯的走失事件。别庄面积不大,安娜丽丝收拾得干净整齐、一丝不苟,只不过两个月无人打理,地面和物件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桌上有一瓶未启封的迈克塔瑟白兰地和一只孤零零的空杯子,显然主人没来得及准备好佐酒的点心就为了别的事抽身而去了——如果她没被特别重要的事情耽搁,那么她大概会精心调制一份希腊鱼子泥色拉,配蘸莳萝酱的盐渍鲑鱼片,那是安娜丽丝的最爱。

女巫随手用扇子拈着书页翻了翻榉木读书台上的书本,那是贝克和卢卡斯出版社1632年发行的错版《圣经》,因《歌林多前书》的一行排版错误而被称为“不义之人圣经”。这本稀见的错版《圣经》可能是唯一存世的珍本,此时恰好摊开在那一页——“你们岂不知不义之人将承受神的国么?”书页随着女巫的翻动惊扰了空气里的浮尘,正孜孜不倦结着网的蜘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毫无征兆地刮到地上,永远地作别了它呕心沥血编织的王国。

这像一个蛛网般的隐喻,将女巫天罗地网般重重围困在了原地,一只老鼠从她的脚边经过,拖着又长又细的尾巴一溜烟消失在了墙角。她感到难以呼吸,快速检查了一番,确信别庄没有任何线索之后,便离开了。

厚重的烟尘宛如倒扣的茶缸罩住了伦敦灰败的街头,腐败的酸臭味浓雾似的无孔不入,石砖缝隙里淌过污浊的水流。野猫幽绿的竖瞳在街角的阴翳里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亮,老鼠替代了报童和马车夫走街串巷,蝙蝠不分昼夜在窗前盘旋。粮食供给的短缺让沿街的店铺都早早关门歇了业,夜行生物俨然已经占领了这昔日人来人往的城市,四处散播着恶臭、流毒和致病的细菌,腐肉喂饱了肥大的渡鸦,在塔楼铁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泰晤士河。

伦敦城正在被异己的力量侵蚀。这一切恐怕只是个开始,不义之人正从这不再受阳光普照之地夺取神的国。女巫心知肚明。她拨开缭绕不散的雾气,步履匆匆地走向大英图书馆,恰好追上前面形单影只的同路人。女巫主动开口唤道:

“兰斯顿。”

半个世纪以来,女巫鲜少能同兄长和平相处。巫族的血脉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同时又机心不死地在这挣脱不开的关系里安插了天然的仇恨。他们由同一具肉体分裂而来,却无法分享相同的灵魂。偏偏是此时此刻,女巫需要兰斯顿在她身边,像年少时那样信任她、支持她、不遗余力为她达成她所要求的一切。

兰斯顿等女巫追上来,同她并肩行路,一边低头匆匆拂了拂女巫的裙摆,免得她被灌木丛横生的丫杈勾破了昂贵的绸缎:“查不到温妮莎·古德的出入境记录——她显然不需要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也能来去自由;有人声称在科文特加登广场见过她——我去那里彻查了她租住的房屋……但凡聪明的巫女都不会蠢到在临时住处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蛛丝马迹的。你知道,伦敦上下都因为歉收的庄稼和病死的牲畜人心惶惶,没人有工夫去理会一起平凡无奇的失踪案件……”

刷——女巫忽地展开扇子,臂膀一伸拦在兰斯顿的身前。兰斯顿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怎么回……”女巫异常阴沉的脸色令他悚然一颤,他顺着女巫的视线投去目光,四肢百骸蔓延开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柄锈迹斑斑、满是缺口的十字架斜插在大英图书馆的门口,是一个符号、一个标记、一种震慑,犹如侵略者宣告主权的旗帜高扬在满地骸骨之上那上面干涸的斑斑血迹仿佛耶稣基督的尸体已然腐朽,异端高举魔枪和火把,烧杀抢掠了神的城池。

庄严肃穆的大英图书馆在灰雾包绕中乍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路过的行人不会多看一眼亦不会察觉。然而只有身为灵媒的巫族能感受到——这里的气味不再纯净,染上了入侵者浑浊野蛮的腥臭,整座馆邸陷落在一片墓场般的死寂之中,平日翠木葱茏鸟雀争鸣的图书馆如今无一活物胆敢靠近。数个世纪来,西斯多利亚不容俗世窥探的神圣禁地遭到了闯入和践踏。

女巫竖起黑纱扇,一阵强风随着她手腕起落呼啸而来,掀翻了斜插在铁门前用以示威的十字架。毫无疑问,一场卑劣下流的巫术狩猎曾在这里上演。图书馆大门和墙根下,在隐蔽的位置散布着数个细小尖锐的铁蒺藜;草丛和廊道里一片狼藉,满地杂乱不堪的白色脚印;廊柱损毁,砖石破碎,花园中的鸡爪槭和栾树倒了下来,拱券边的绣球花七零八落。他们粗大的足迹踏遍了古老精美的台阶和窗柩,酸腐的体味熏坏了绿地花坛羸弱的植株。

兰斯顿蹲下身拈起一撮白色粉末,用指尖搓开那些粗糙的颗粒,他沉吟了半刻,决定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伊薇特……是盐。”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遗憾,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话音刚落,兰斯顿感到周身忽地腾起一股冻透骨髓的寒意,犹如一条冰凉的巨蟒迅速攀上他的躯体,在脖颈处盘成一道扼住喉咙的枷锁,每一道弧度都带着倒钩,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他被淹没在铺天盖地无声嘶嚎的风压和冷意中,狂暴肆虐的气流几乎将生生他撕裂。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颤抖,连牙齿的咬合都变得异常困难,兰斯顿微微翕动嘴唇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已经磕得满口流血。

“伊……伊薇特……”

呼——

一声极轻微的吐息之后,天地之间声息俱灭,女巫的宽袖和裙摆忽地垂落下来,一瞬间风平浪静了。

“抱歉,兰斯顿。”女巫瞥了一眼被波及的兄长,回过头提起裙子跨上了台阶。兰斯顿扯着前襟不住地颤抖,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即便是杀死王储后被塞西莉娅·西斯多利亚关了禁闭、即便是被他锁在伦敦塔里熬过了一个冬天,女巫也从未像今天这般。

——史官震怒,万物噤声。

兰斯顿很清楚,纵使西斯多利亚再怎么衰弱,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依旧是历代最强的巫女。她的知慧与美貌等量齐观,她的力量亦没有丝毫逊色,自小展露出的强大天赋在经年累月的磨砺锻炼之后早已非一般巫觋可企及。然而她的冷静克己同样无人能比——西斯多利亚一族的铁则不允许巫觋轻易施展巫术,更不能在人前引起巫术恐慌,平时随手施用的也不过是人类的戏法罢了——而第五十世代大巫的手中,有人世转关的动机,有天命流向的征兆,只要她想,绢纱扇一开一合便能撼动人神伦理,倘若女巫放弃素来的严苛自律,斯嘉丽·古德要威胁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她是不会那么做的——兰斯顿缓了缓神,咬牙站起身,跟随女巫的脚步爬上台阶去往正馆。即便拿伦敦城的万千性命来要挟,她也不会动用那禁忌的力量。任何生命放在她眼底都不过匆匆一瞬,自从杀死了阿德莱德的女儿,她一直都拒绝再涉足人世的洪流,只是退到高岸上驻足观看,甚至不愿衣裙下摆溅上一丁点泥水。

然而此番变故显然不允许她再像以往那样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古德教团和猎巫人接踵而来,温妮莎·古德的失踪不过是个开始,兰斯顿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尤其是那群追猎巫魔的腌臜爪牙,居然趁着伊薇特不在,闯进大英图书馆胡作非为,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与此同时,兰斯顿意识到,对于首次踏上英格兰土地的异域猎巫人来说,盎格鲁-撒克逊人对西斯多利亚一族的尊敬不存在于他们的历史传统里——在他们的眼里,西斯多利亚和古德教团的魔女们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都是赶尽杀绝的对象。

“安娜丽丝的失踪显然和猎巫人有关。”兰斯顿跨过馆内满地狼藉,随手拾起脚边的一本典籍,刚想扔到一边,触及女巫的视线的瞬间颤了颤,旋即中途改道,轻轻放上了书架,“我们甚至不能抱什么期望——她很可能已经死在他们手里了……她要是没死,为什么不向我们求救?”

“哪怕是死了也必须找到尸体——”女巫话锋一转,“安娜丽丝如何暂且不可知,不过我们也许能找到另一个。”

两架书柜之间的缝隙里闪着一星半点润白的微光,在羊毛地毯的遮掩下很容易被忽略。女巫弯下腰,拾起了一只黄金和锡兰石镶托的珍珠耳坠,坠托上生着一圈荆棘般的尖刺,圆润的珠面上沾了一点黑红的血痕。女巫用指尖拈着那只细小的坠子来回把玩,面无表情:“这不是安娜丽丝的东西……安娜丽丝的饰品一律用宝石,从不用珍珠。”

大英图书馆是巫女的领地,出现在这里的物件一定只属于巫女。如果它不属于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那就必然属于另一个巫女。


女巫拢紧风帽穿过冷清的街道,她略一仰头,就看见在屋顶蹒跚肥胖渡鸦——她认得那一只,是伦敦塔里静心饲养的塔渡鸦。渡鸦飞离伦敦塔,帝国的末日便不远了。女巫收回了视线,转过弯来时,和头戴礼帽手提剑杖的少年擦肩而过,她冷不防一怔。

夏尔·凡多姆海威停下了脚步,一掀罩衣拄定手杖,稍稍侧身回望过去。

“夫人。”

女巫缓缓转过身来。

“何事。”“您的东西掉了。”

少年不卑不亢,只是保持着对于身份尊贵的陌生女士来说恰到好处的敬意。伯爵身后的执事恰恰停在女巫跟前。他从前襟的口袋里抽出折得规规矩矩的手帕抖开,躬身的姿态无与伦比的优雅,透露出上等人的卓越教养。他拾起掉落在女巫脚边的珍珠耳坠,双手托起递到女巫的眼前,神色恭敬,嘴角微含笑意。

女巫从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的手中接过温妮莎·古德的耳坠,她隔着丝帕触碰他的掌心,与不可言说者势不两立的强悍实存穿透薄薄的丝料烫伤了她的指尖。女巫不动声色地把珍珠坠子捏在手里,收拢手指定了定神,尔后越过执事,向他的主人致意:“多谢阁下。”

伯爵抬了抬帽子算作回礼,旋即转身继续行路。女巫从风帽的阴翳下抬起双眼,正撞进执事猩红的瞳孔里深不可测的泥潭。塞巴斯蒂安照旧微笑着欠身行礼,然后跟上了夏尔的脚步,他大抵打算把某种命运既定的动机抹消成一次可有可无的萍水相逢。女巫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躲开他转身时随风而动的毛呢西服的燕尾。

女巫恍惚中看见魔鬼头戴黑帽,饰以黑色的鸦羽,在伦敦昏暗的白昼中向远方走去。

女巫低下头,耳坠圆润的珠面光洁温润,那上面的斑驳血迹已被抹得干干净净了。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12 22:13:00 +0800 CST  
因为中间断更比较久,贴吧也改版得不认识了,以后需要更新艾特的读者麻烦在此层留个名,我就不跟着感觉圈人了(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12 22:27:00 +0800 CST  
@蓝蒂伊106@Hermit_与_空明@泡沫浮沉尽繁华@葬花汐@一水叹歌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13 14:22:00 +0800 CST  
@斜月舞龙钩@白雪圣花更新啦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13 14:22:00 +0800 CST  
Chapter.42女巫之锤(三)
御前会议结束,女王解散了大臣,却一直没有离席。安静的弓形室内只听闻断断续续书写的刷刷声,侍女长换过第二次茶后,女王搁下了蘸水笔,查尔斯·菲普斯在一旁烤好了火漆。刚盖完的深红漆印透着一股新鲜的油蜡香味,菲普斯待火漆干透后,便拈起托盘上的信封小心收起,走廊里静得出奇,他拐过弯来继续大步往前走,目不斜视地顺手一拍查尔斯·格雷的肩膀。

“这封信由我送到凡多姆海威伯爵手里,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不如休个假吧。”

格雷抄着双手一言不发,只是久久地倚墙而立,好像菲普斯从未自他跟前经过一样。

凡多姆海威伯爵宅邸,简短的拜会结束后,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礼数周到地送走了查尔斯·菲普斯,刚回到书房,就看见夏尔·凡多姆海威把切开了火漆印的信封连同一页薄薄的信纸扔到了桌上。年幼的伯爵挂着婴儿肥的稚嫩脸蛋摆出一副不合年龄的老成相,皱着眉头说道:

“真是搞不明白……那些人骄傲的空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您看起来对保守党的行径全无好感呢。”执事微笑着上前收拾好被粗暴对待的御令信笺和扔到一旁的拆信刀。

“格莱斯顿卿的第三次组阁刚结束不久,保守党重新上台也未必能收拾得了这烂摊子,罗伯特·加斯科因-塞西尔更是没这脑子——我们的首相阁下只适合在牛津大学法学院打永无休止的学术辩论,他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情是娶了乔治娜·埃尔德森。”

“确实比不上他那三度拜相的父亲呢。”“二世索尔兹伯里侯爵领导了保守党将近二十年,他摸爬滚打一大把件年纪,却连他父亲的脚后跟都摸不到,还是安安分分做个律师比较好——他拿到律师资格了吗?”“听闻是最近刚刚取得。”“呵!”

塞巴斯蒂安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提议来一份酥脆酸甜的茄子千层卷配用佛手柑调香的伯爵茶来舒缓一下心情。

“就算‘人民的威廉’骗子真的老不中用了,也不会比塞西尔子爵背后那些无所事事的饭桶们更差了。”夏尔同意了塞巴斯蒂安的提案——毕竟任他再怎么抱怨保守党的无能,女王下达了文书,他就不得不照做,保守党也好自由党也好都与他无关,凡多姆海威伯爵的存在是为了实现女王的意志,仅此而已——还是趁着上工干苦力之前,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一顿茶点吧,再怎么说,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人间的一切都要为茶而停。

对于本次碎尸案的调查委托,菲普斯的措辞十分微妙——女王只需要您展示出认真调查的态度、表明皇室对保守党意见的重视即可。夏尔端着茶杯,红茶的品质自然是上乘,温度也正好,可惜他食不知味。保守党联合内阁向女王施压,要求调查碎尸案——伦敦城年迈的管道排水系统最近正在进行数年一次的全面清洗和检修。在这一耗资巨大的修缮工作中,苏活区的某一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批尸体碎片,破坏程度十分严重。在场只有内脏和断肢,不存在任何一个头颅,因此几乎无法拼接,无法发布通告让人来认领尸体——当然,警察厅根本就不打算发布通告。

按照菲普斯的意思,这批碎尸的数量远超过伦敦的失踪人口报案数量;那些碎肉上也无法提取到任何有用的证据,处理手法很残暴但也相当专业,除了精确的切割之外,应该还动用了绞肉机之类的利器;排入下水道系统的做法也十分隐蔽,至少苏活区未曾收到形迹可疑的碎尸犯的目击证明和相关举报;要不是下水道年久失修造成了堵塞,这批碎肉很可能混在大量的污物脏水中一起排出去了,根本不会在检修过程中被发现——这显然是一宗庞大犯罪的冰山一角。是的,在这个光鲜的城市之中,一定有某些屋檐墙角的暗面里存在着公然的邪恶与凶残,甚至不容言说的暴力和变态行径,而且这些隐蔽的、语焉不详的谋杀长久以来都没有引起警署的注意。

然而考虑到伦敦最近的气象异常、粮食短缺等等问题,议院决定暂时把这起耸人听闻的案件压下,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同时,他们也希望暂时不要惊动苏格兰场,尽可能内部解决,因此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就经由议会递到维多利亚女王手里,再由女王暗中转手,扔给了凡多姆海威伯爵。

——说白了谁也没打算解决这件事,菲普斯传达的女王的意思再好懂不过了,只需要一个态度能堵住保守党的嘴即可——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熬过即将到来的饥荒,甚至包括大灾之后可能出现的大疫——在这些头等大事的面前,别的鸡零狗碎都得让路。

于是为了展现皇室对此事的重视,夏尔用完下午茶便带着塞巴斯蒂安出门了。首先自然是抵达位于伦敦中心的苏活区的维修现场,和伦敦警察厅总监亚瑟·兰德尔扯皮了好一阵子——听他指桑骂槐地挖苦了半晌从上一代到这一代的凡多姆海威伯爵都是多么的嗅觉灵敏,哪里有坏事,看门狗就要闻风而动;夏尔还命令塞巴斯蒂安进入恶**人的下水道实地勘察了一番,待到执事满身污泥地从窨井爬上来,夏尔才满意地打道回府;第二日又到苏活区附近的贵族领地去转悠了一阵,确保有许多人见到了凡多姆海威伯爵和执事神色凝重、行路匆匆的忙碌模样之后才离开;此外还不忘打着交换根本不存在的情报的名头,马不停蹄地奔到白教堂区、西区等地的警署去露了脸,摆足了架势造足了噱头,硬是喝了好几杯粗劣得难以下咽的苦丁茶才起身告辞。

“这下女王和保守党都会满意了吧——我可是为了这件事疲于奔命啊!不仅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跑遍了伦敦城,还让我体面有教养的执事爬进了恶臭熏人的下水道!”“是的,还让您体面有教养的执事爬进了恶臭熏人的下水道——多谢您的称赞。”塞巴斯蒂安皮笑肉不笑地跟在夏尔身后应声附和。夏尔愉快地长吁一口气:“接下来就得为递交给女王的报告打起精神了——既然是和尸体打交道,那就去找和死亡最接近的人吧。”

——夏尔后来回想起那日,总觉得在葬仪屋的棺材铺外擦肩而过的女人不一般。

黑色斗篷罩住了她的面庞和身躯,却遮不住斗篷下露出的质感绝佳的裙子,那上乘的面料、贵气十足的剪裁,绝不是一般的资产阶级享用得起的,通身上下流溢而出的不凡气度也昭示着她非同一般的地位和教养。一星纯白的光泽从她的罩篷中滑落,而她似乎并未察觉。既然是披着不惹人注意的斗篷出行,那就意味着她不想被他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夏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侧过身喊住了那个女人。

“夫人。”

她站定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接上话茬。

“何事。”“您的东西掉了。”“多谢。”

夏尔不再多言,略一致意后转身就走,领着塞巴斯蒂安拐过两个街口,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塞巴斯蒂安,我有种预感。”“真巧,我也有同样的预感,少爷。”

伯爵眸光暗了下去,压了压帽檐,带着执事消失在了伦敦不祥的漫天大雾里。

葬仪屋懒洋洋地趴伏在一具漆黑的棺椁上,用长长的指甲刮挠着烧杯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亲昵地蹭着用来镇纸的骷髅的头盖骨,就像在蹭着一只皮毛水滑油亮的猫。他蹭着蹭着便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伏得越来越低,几乎快要融化成棺面上的一坨深色污垢。

“久疏问候。”清清泠泠的嗓音落到地面上振起一阵厚厚的扬尘,然而很快又归于寂静。

……

葬仪屋对进了门的客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是往上数一个世纪往下数一个世纪也再没有第二回的事。女巫叹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求到这个人的跟前来。自从在白金汉宫的育儿房里被撞破了行凶杀人现场开始,女巫就知道这位死神招惹不起,数十年来她都尽可能规避和葬仪屋的交集,不曾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妾身想找一个人。”

无人应声。

“也可能是一具尸体。”

葬仪屋打起了呼噜。

女巫遂换了一种口吻:“凡多姆海威伯爵……文森特离世已经快两年了。”在葬仪屋的呼噜戛然而止的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接上,“妾身早已看穿了他宿命的终局,却连一丝一毫要搭救他的想法……”

灰黑的袈裟袍子凌空铺展开来,方才还软在棺材上的死神如同苍鹰飞猎一般瞬间来到女巫跟前,苍白的五指勾成爪停在了女巫的喉头。女巫岿然不动,剩余半截话吐息依旧平稳如斯。

“——都不曾有过,如果您非要听妾身说这个的话。”

“嘻嘻嘻嘻……”葬仪屋咧着嘴笑了起来,恨不得弯成镰刀的嘴角勾着丝缕嘲弄和阴狠,“小生听说你许了凡多姆海威家一个生还的……”女巫直接打断了他:“并非是妾身许的,只是命运本该如此,妾身说出来了——仅此而已。”

——那不过是出于一种自我慰藉和救赎的私愿罢了。即便不告诉文森特他的家人中有一位能生还,他也还是会从容地迎接那场劫难,面带微笑收下那惨烈的终局。告诉文森特不过是女巫希求在别离能给予他一点最后的安慰,能够让他心怀一丝微弱的希望同她转身道别。

“妾身早已立下誓言,终其一生只可在生死门的裁断之下失格一次,那就是为了让维多利亚继承王位而杀死了阿德莱德的女儿——那日您也在场。自那以后,不管是命运转关还是人理悖反,妾身都誓不再涉足人世的历史。”女巫用扇子抵着,拨开葬仪屋的手,缓缓开阖了一下眼睛,“妾身既然当年不曾挽救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自然也没有理由去救文森特……生死是为此世唯一之‘绝对’,汝曾身为死神,应当知晓亵渎生死会有什么后果……”

葬仪屋双肩抽搐着闷笑了一阵,然后仰倒在棺材上打了个滚,用低厚的嗓音喟叹道:“巫女啊,你已经眼睁睁看着两个凡多姆海威那般凄惨地死去了,一个是你挚友,一个是你挚爱……”

“与汝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小生做不到你那样——你还是太傲慢了,巫女。”女巫挑了挑眉,微抬下巴,故意端出了那点恰如其分的傲慢,孤高临下地看着葬仪屋。他像躺在牧场微醺的白昼里,半阖着眼回忆漫长的光阴。

“你凭什么认为人心如铁,能经得起那么多残酷的考验——就算是神,也会败给别离之后永无止境的时间。”

女巫不置可否。她摊开掌心,镇追耳坠镶托上的尖刺已经在她手里留下一圈绯红的痕迹:“这个耳坠的主人,古德教团的继承人,名为温妮莎·古德的小女巫,您可有什么线索?”

葬仪屋抬眼一瞥,放声大笑:“噫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远离尘世的巫女,何时也开始掺和到人间泥潭浑水般的惨剧中来了!”女巫神色一凛:“妾身也是迫不得已——就算是神,也必要经受住许多残酷的考验才能去面对那些别离之后永无止境的时间,不是么?”

葬仪屋伸出食指虚空划了一个圈,然后遥遥一指,点向了女巫手心里的珍珠坠子:“小生见过这个坠子,这个古德家的小女儿毫无疑问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一滩辨不出模样的肉泥了,她在苏活区的下水道里被蛆虫和鬣狗分食殆尽——”葬仪屋坐起身捞来一罐骨头饼干,就着女巫瞬间惨白的脸色,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小生衷心祝贺您卷进了一起糟糕的事件。”

他无比愉快地说道:“看在旧识的份上,小生再送你一条消息吧:凡多姆海威的伯爵——文森特的儿子也和这桩惨案搭上关系了,你听到这个会不会感到高兴呢?嘻嘻嘻嘻嘻!”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29 17:03:00 +0800 CST  
完了你们这些更新之后带各种特殊符号的ID要怎么艾特啊= =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6-29 17:07:00 +0800 CST  
Chapter.43女巫之锤(四)
温妮莎·古德的死会扼断这座奄奄一息的城池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女巫脸色苍白,推开葬仪屋的棺材铺破旧漏风的门板,望着萧索的街景一时间不知所措。温妮莎·古德不可能是斯嘉丽·古德唯一的女儿——古德教团后嗣数量之庞大正是她们肆无忌惮的资本,而独独是温妮莎被选为了教团的继承人,而且还好巧不巧地死在了伦敦。

——温妮莎·古德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斯嘉丽·古德是凭借她那远超于其他姊妹的灵媒能量才被她的母亲格温德林·古德选中继承教团的,而格温德林则依靠半个世纪来鲜见的预言术天赋掌控教团并向南欧扩张——尽管古德和西斯多利亚剥离了那么久,女巫却知道,长老会里始终有人在暗中关注她们的动向。假若斯嘉丽的众多女儿之中,真的有哪一个展露出了非凡的才能足以获得教团继承人的资格,怀特岛上西斯多利亚的长老们不可能对此毫无防范,更不可能让这个继承人瞒天过海潜入伦敦,还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苏活区下水道里的一滩肉泥。

女巫愈发感到这桩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可疑——温妮莎·古德又为什么会来到伦敦呢?纵使古德教团在欧洲大陆再怎么张牙舞爪,大英帝国是西斯多利亚的地盘,倘若古德教团当真还留有一分对巫族的尊敬或忌惮,便不会轻易染指英国:事情的发展不受控制,完全是被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推着走,而西斯多利亚至今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中,十分被动——总该还有些别的事实与因果,没有被连接起来才对。然而可疑归可疑,假使葬仪屋的情报无误,温妮莎确实死了,那么如何应对斯嘉丽接下来的行动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蓦地,女巫转过了头——她正从狭长的巷子里一排小铺面前经过,窗玻璃一应灰蒙蒙的,补着胶布,防雨棚也破败得不行。这条小巷里的店铺似乎都是做五金、食品、布料、杂货之类的小营生,由于最近的粮食紧缺和经济不景气而关门歇业了,再往后是货运公司租用的大型仓库。女巫皱了皱眉,不知道哪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的诡秘的、蠢蠢欲动的、不祥的声响。

砰!灰乎乎的窗玻璃突然爆碎,一股热浪卷着尖锐的玻璃碎片毫无阻隔地舔到女巫脸上,紧接着,连排的店面紧闭的铺门齐齐爆破,砖石墙面轰成齑粉。火舌与流弹交织成铺天盖地的烈焰星子,焚风焰浪席卷而来,将阴冷的巷道吞噬殆尽。贴地腾起的火焰迅速攀上断墙,浓烟滚滚间,狙击枪上膛抛壳的机械声响模糊不清但振动了女巫的神经。她下意识侧身靠向废墙的遮挡面,一颗银白色的飞弹擦着断墙边缘飞过,火花爆燃,弹内的液体骤然在她身前炸裂开来,溅射到女巫的胳膊上,一阵锥心的剧烈灼痛令她掐住喉咙嘶声尖叫,她不敢发出声音,将自己的确切位置暴露给狙击手。

是圣水弹。

——那群蛇一样的猎巫人已经在她全然不觉的情况下尾行上来,咬住了她的尾巴。

女巫裹着斗篷在燃烧着的残垣废墟中磕磕绊绊地穿梭,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四下飞溅的碎石破片令她手足无措,被圣水弹炸伤的胳膊血流不止。而不知盘踞在何处的猎巫人仍在不断地放冷枪,银皮圣水弹在她周遭接二连三地爆破,滚滚浓烟和残垣断壁妨碍了对弹道和射线的判断,女巫无从知晓究竟是几个猎巫人发动了这次肮脏的追踪围猎。

和闯进图书馆的是同一批人么?是否是他们杀死了温妮莎·古德?安娜丽丝的失踪又和他们有无关系?杂乱无章的诸多想法一下子挤占了女巫的思绪,一颗飞弹贴着她的脚尖擦了过去,女巫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锵——

高速旋转的子弹刮擦质密坚硬的金属爆出一圈金色火花,园艺剪半路改变了直扑女巫前额的圣水弹的飞行轨迹,银弹爆碎在窗框上。加入了大蒜、肉桂粉和丁香、经过主教祝礼的圣水在墙上留下浅色的污渍,顺着破碎的窗玻璃滴滴答答往下流。

女巫被土灰呛得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做工精良的黑色牛津皮鞋,西裤一道笔直的压褶自上而下落到裤脚,平整而熨帖。威廉·T·斯皮尔斯转过身来,死神特殊的视物能力让他穿透厚重的烟雾看到了向这里靠拢过来的黑影。那些猎巫人像夜行的蛇长期潜行在阳光不及之处,悄无声息;像狼一样互相哺育团队协作,进行精密得毫无漏洞的群体狩猎;又具备狐狸一般的狡诈,手段凶残。他们披着灰黑色的罩衣,打着绑腿,佝偻着脊背;端着适合银皮圣水弹的特殊口径的枪支,腰胯里藏着弯刃的匕首,身后背着专门制作的猎魔工具箱;那箱子里面有大头针、带倒钩的荆棘手铐、乌木鎏金十字架锥子、核桃木锤、玫瑰祈祷链、镶耶稣像的手拿镜、皮面圣经和1880年W.M Thomson版圣洁地图,除此之外还有盛有各式用途液体的水晶瓶以及精雕细刻的象牙盐瓶。

女巫顺着威廉的目光回过头,什么都看不清,却能闻到空气中那股似曾相识的酸腐体臭——她不能在这种状况下和猎巫人正面冲突。女巫立刻想要爬起来,却崴了脚使不上劲,她下意识地向威廉伸出手,想向他求得帮助,一颗圣水弹直接贴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威廉侧身避过那颗凶悍的子弹,错开了女巫递来的手。

“打偏了!戴斯蒙德!!”“没问题,我抓到她了!”

猎犬一般直冲过来的猎巫人身姿矫健,灰袍大展,鲍伊匕首高举空中,映着他毫无光泽的晦暗双眼,刃面投落下来的一道影子正切在女巫暴露在外的光洁颈项上。

“戴斯蒙德·格兰特里亚,猎巫人,1859年7月28日生,1887年9月2日///死于……”威廉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哗啦哗啦翻着死亡名单。斜刺里突然闪出一道剑光,笼形柄一抖一拐,剑刃迅疾如雷横推而过。猎巫人的头颅虚悬空中,身躯却栽倒下去,狂花乱绽一般爆喷的血雨中,查尔斯·格雷湛蓝的眸光格外凶狠。御前执事洁白的常礼服犹似一团昼星燃烧的光亮降临在阳光抵达不了的此间混沌之地。

“——头身分离后引起的颈动脉大出血、脊柱断裂、脑死亡等一系列并发症状。备注:无”不疾不徐地确认过死亡走马灯,威廉眼都不眨地就扣下一个印。

「Completed」

“戴斯蒙德……!!他//妈/////的!!干掉他,布莱尔!!”

白靴后跟落地一弹,脚跟急转,格雷纵身一挑握柄,剑锋直接捅进了背后扑上来的猎巫人的腹股沟。

“托马斯·德文尼克,猎巫人,1847年11月15日生,1887年9月2日///死于肝脏裂伤大出血。备注:无。”

「Completed」

“还剩一个。”格雷伸臂一振,抖落剑上黏稠的鲜血,笔直的剑刃滑入剑鞘,猛然旋身抬腿,用膝盖把来人的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砖墙上,咔嚓——颅骨断裂变形的脆响回荡在阒寂的巷道中。

“布莱尔·洛夫克拉夫特,猎巫人,1861年1月30日生,1887年9月2日/////死于脑损伤和颅内出血。备注:无。”

「Completed」

威廉收起了死亡名单,趁格雷检查尸体补刀的间隙把女巫扶到了一旁的残垣掩体后面坐下。他单膝跪下掏出一方手帕,为她擦拭了一下手上蹭破的创口,然后把手帕塞进她的手心,借着这个动作握住她的手。“西斯多利亚卿。”格雷走了过来,威廉只静默了一下,便放开了。他站起身,低了低头:“保重。”

死神与伯爵擦肩而过。女巫望着他的背影,陷入迷惘,她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她的唇边粘滞,喉口焦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自1880年威廉·T·斯皮尔斯远赴赫布里底群岛算起,至今八年,他只对她讲了这短短一句话,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西斯多利亚卿!”

女巫恍然回过神:“啊……格雷伯爵——您怎么在这儿?”“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格雷皱了皱眉,扯过女巫手里的帕子,为她胳膊上的伤口做了潦草的清理和包扎,“我奉女王陛下的命令去调查苏活区的下水道碎尸案件,路过这里听到爆炸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里?追杀你的人是谁——”格雷顿了一下,随即咧开嘴挖苦道,“不列颠的土地上,连首相都不敢打你这帝国史官的主意,还有谁能……”

格雷忽然噎了,立刻停住话头,女巫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拖长语气:“是——啊——还有谁能?”

“我怎么知道!!”格雷气急败坏,“回答我的问题!”

女巫摇了摇扇子,含蓄而毫不客气地用沉默好好嗤笑了一顿年轻急躁的伯爵,尔后才说道:“那些是猎巫人。”“猎巫人?!大英帝国怎么会有猎巫人?!”“大英帝国确实不该有猎巫人,因为这里也没有巫罪、巫法、巫术审判,当然就不会有合法的猎巫行动。那是因为西斯多利亚是史官巫族,是巫族根系中最久远也最纯粹的部分,帝国上下历来尊敬巫族——而帝国之外就得另说了。”“那些猎巫人是非法入境的。”格雷判断道。女巫摇了摇扇子:“亦未可知。大多数猎巫人都有其他职业做遮掩,他们活在暗影中且无处不在,哪怕在不列颠的国旗下——埃塞克斯就应当有他们的据点,因为那里也曾长久地出现过巫术暴乱的痕迹。”

“难道除了西斯多利亚之外,还有其他的巫觋也来到了英国?”

女巫不置可否,她已经歇够了,她提议先离开这个巷道,剩下的话他们可以边走边说。格雷的敏锐令她意识地选择缄口,将古德教团的行踪透露给女王的御前执事绝非明智的举动。女王也好、她的臣民也罢,亦或是普通的百姓,但凡让他们知晓了古德教团的存在,他们就一定会把伦敦近来的气象灾厄、粮食歉收、牲畜横死同巫觋作乱联系起来,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要想象力就行了——人类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格外聪颖。只要一丁点的流言传出,恐慌和激愤就会想孢子粉一样迅速且畅通无阻地在空气里传播开来,没有它抵达不了的角落,而那无疑是最糟糕的局面。

“难道那些猎巫人是冲着西斯多利亚一族来的?他们不辞辛苦来到英国,是想要猎杀帝国史官?是政治家派他们来的吗!”“可能性很低,现今活动在欧洲大陆的猎巫人是一个自由的组织,从未听说过有任何政党背景,由于他们的手段血腥残暴,在中世纪的猎巫狂潮结束后,就不再有投靠政府或是受命于教宗的例子了。况且妾身对于那些来自异域的猎巫人来说,并非‘帝国史官’。”女巫再一次强调道,“于他们而言,妾身只是一个身份有些尊贵的巫女罢了,他们是不会有所忌惮的。”

西斯多利亚一族都居住在英国南境遥远的怀特岛,猎巫人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把爪牙伸到那里去——而流落在外的,就只有大英图书馆的掌事和她的执事了;兰斯顿作为女王特别行动机关的首席,他的巫族身份对外是秘而不宣的,相对来说,他更安全。当下,安娜丽丝已经不知所踪,那么下一个自然就轮到声名在外的大巫女了。

“猎巫人在妾身的图书馆门口立了一把十字架。”一提起这件事,女巫的口吻就带上了难以言表的嫌恶,“还在妾身的读书台上留下了一本书。”

“书?”格雷忍不住嘲弄道,“猎巫人居然要向大英图书馆捐赠书籍吗?”女巫冷笑道:“太不巧了,那本书还当真不在妾身的馆藏里。”“什么书?”

“那些蛮荒猎人们的圣经——《女巫之锤》。”

那被摩挲得破破烂烂的封皮包裹着零零散散的老旧书页,布满蛀洞、污渍,粗糙的线装书脊用一块油腻腻的胶布勉强贴住,看样子早就脱裂多次。那书像一件乞丐脱下的褴褛衣衫大喇喇地堆在读书台上,不畏惧任何打量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散发着腐朽和鲜血交织的奇异臭味。女巫站在读书台一米远的距离,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那是柴堆,那是火焰;那是处刑架,那是十字锥;那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杀戮,那是丧心病狂的血流成河。

不义之人来了,他们要夺取她的国。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7-16 09:02:00 +0800 CST  
Chapter.44女巫之锤(五)
女巫和格雷花了一些时间才来到苏活区,抵达时已是斜阳照晚。伦敦城被笼罩在阳光难以穿透的浓云稠雾之中,冷风惨淡。格雷独自出行调查苏活区下水道碎尸案,菲普斯和约翰都没有陪同,因此也没有御用马车。到达苏活区那个陈尸的下水道维修地时,尸体碎肉早就被清理掉了,但是逼仄的地下管道里仍旧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这股不同寻常的恶臭甚至渗透过了墙壁和水泥地,隐隐散发到了地上,空气里的臭味也无从驱散,发酵似的愈加浓烈。

女巫轻轻地翕动鼻翼,仔细嗅了嗅。她皱了皱眉,然后又试着深呼吸——

“呕!!!”她冷不防弯下腰摁着胸口干呕起来。“发生什么了!”格雷闻声,停下与警督的交谈走了过来。女巫说不出话,污浊的气团堵塞在喉口,震得她喉颈生疼。女巫推开格雷的手示意他不要动她,她克制住呕吐的欲望,持续缓缓地吐息,一口一口将不慎吸进肺里的浊气全部排出。

“你怎么了?”“被难以忍受的气味熏到了,着实不幸……”女巫总算直起了腰,“凡多姆海威伯爵也被派遣来调查这起案件了么?”格雷眼皮一跳:“没有……不,我是说,我不清楚。”女巫诧异地望了格雷一眼,显然这并非她预期的答案。格雷缓过一口气,补充道:“警督那边好像没和我提凡多姆海威伯爵的事情——要我再去问吗?”“不,不必。”女巫显然无心纠缠他突如其来的含混。她心里清楚得很——即便不向格雷求证,葬仪屋也不会骗她,凡多姆海威主仆肯定来过了——不然这空气里煞人口鼻的恶魔气味是从何而来?

女巫掩着口鼻不断地扇着扇子:“妾身要下去看看,格雷伯爵介意在此稍等片刻?”格雷惊奇地看着她:“你站在上面都被臭味熏成这样,还要下去?”女巫无意多言,提起裙子便顺着爬梯下去了。“喂!等等我!”格雷厌恶地捏紧鼻子,跟着女巫下到了地下水道。

浑浊的污水拍打着管道壁,时不时把垃圾污物和死鼠的尸体冲上狭窄的走道。女巫来到陈尸地四处查看,又沿着管壁仔细勘察,连衣裙下摆不断被脏水溅湿也不甚在意。“那些破碎的尸肉都被清理走了?”“是啊——破坏得那样严重,也提取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了,留在这里还妨碍排污检修工作……当心!”

女巫领着格雷循着管道往水流上游走,一不留神脚下被绊住,险些摔倒,格雷伸手一拽,帮她稳住了身形。女巫低头一看,状似一片渔网。她不顾脏污,拾起了那条已经被浸染得乌黑的渔网。这是一张宽大的曳网,老旧残破,大约是被废弃了。女巫提起曳网的一部分,放下,又往前走两步,又提起,顺着这长长的曳网拐过一道弯,末端断裂在一片漆黑的分支管道中。女巫望着前方永无尽头的黑漆漆的水道,晃荡的水面上偶见窨井盖的孔洞投落下的粼粼光斑,时而传来污水击打洞壁的清晰声响。

回到地面上,女巫问道:“妾身记得,伦敦的下水道寿命很长,从规划初期就是至关重要的卫生工程。这样的工程,设计和施工方案一定在皇家或是议会留有存档吧?”“有是有,调出来会很麻烦,你非要看么?”“要的,请尽快替妾身调来吧。”

格雷撇了撇嘴:“我知道了。”女巫提裙一礼:“多谢,档案调出之后,烦请遣人送来大英图书馆吧——妾身的执事安娜丽丝……身体抱恙,暂且离开图书馆去别处养病,不能派她去伯爵邸上取了。”格雷双手一抄,眉梢一挑:“西斯多利亚卿,你还敢回大英图书馆?”“怎的不敢?伯爵的意思是……”“你就不怕那些猎巫人趁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找上你吗?”“这……”女巫一时语塞。

除了大英图书馆,她的确从不考虑其他的去处,那里是她的领土、她的王国、她的栖居之地,亦是唯一的庇护所。如今唐突问来,女巫竟陷入了迷惘,委实不知在图书馆遭人威胁的境况下,她还有何处可去。

“走吧。”格雷拉了拉她宽大的衣袖,转身领路。“要去哪里?”

“去我宅邸住——放心,我不会告诉女王陛下的。”格雷头也不回,“水道工程的设计施工档案,我让菲普斯去调了拿过来——这种事,他比我在行。”“……好吧。”女巫最后应允了。她跟着格雷去他的伯爵邸,越发感受到被牵制的被动——她被逼着四处奔波,被逼着远离堡垒,她在被某些事情与因果串联起来的序列和洪流不由分说推着往前走,而她即便有所察觉,也无从反抗。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遥遥望着大英帝国的巫女和年轻的伯爵逐渐远去的背影,被一袭重水般的黑裙包裹着的曼妙身姿缓缓浮现在灰雾中,垂纱女式双角帽上缀着一绺细长的翎羽宛如尖锐的荆棘,鬓边却插着一支温香玉软的日耳曼香云蔷薇。纤细的手指松松挂在腰际,仿佛腹侧横生而出的苍白纹理。腰线往下收得极细,层层蓬开的荷叶边裙摆就像一朵枝干倒垂的黑色大丽花。斯嘉丽·古德漫不经心地哼着从特立尼达传来的克里普索小调,自帽檐垂落的黑纱遮住了她影影绰绰的眼神,只剩下两瓣丰润的嘴唇红得异常刺目。

没有人注意到她,仿佛她本不存在。斯嘉丽嘴角挂着嘲讽轻慢的笑意,目送女巫离去,尔后把视线投向了通往地下的窨井。她走过去,手指轻轻一抬,井盖便“呼”的一声掀了起来。她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地面上,仿佛一只投落深渊的黑鸦。伦敦城的住民没人会知道,肮脏的下水道里,伴随着汩汩流动的污水,飘荡起了一阵有绵长悠远的克里普索小调。

黑漆漆的楼道拐角里,夏尔把手拢在罩衣底下,无意识地握紧,他看着塞巴斯蒂安按照特定的节奏叩响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和栅栏后面冒出来的矮小男人游刃有余地低声交谈。“我的主人对今夜的演出很感兴趣……”他接过塞巴斯蒂安从栅栏底下递过来的钱袋,掂了一掂,一双精明、警惕的小眼睛骨碌一转:“你们得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大人们,这儿没有包厢和观剧望远镜——可不是那么美妙的地方。”“当然,屠宰场,我的主人很清楚……屠宰场。”“我们屠宰的可不是牲畜,我们……”“是的,是的,你们比较特别……我们了解。”

这狭窄逼仄的门洞里充斥着一股臭鱼烂菜散发出来的恶心气味,大约是因为不远处就有一处鱼市码头。塞巴斯蒂安还在那里挂着雍容自在的微笑和屠宰场的门房纠缠,夏尔则摩挲着手杖的杖头屏息思忖,他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来到这个地方。发现真相永远与暴露自己风险相当,这委实不是一趟好蹚的浑水。

塞巴斯蒂安同门房拉扯了几个来回,没有熟人引介的生客显然不那么容易被接纳。不过门房终归还是在塞巴斯蒂安接连加码递过去的钱袋下松了口。门房打开了三把大锁,撤下缠绕在门上的铁蒺藜,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之后,铁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夏尔抬手把帽檐压低,领着塞巴斯蒂安钻了进去。

执事微笑着询问道:“少爷,您当真想好了吗?这不是一个适合小孩子的场所哦。”伯爵双目一阖:“你问得多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哪怕是王都的地下,法外之地的迷狂与猖獗也是地上安分生活的普罗大众所无从想象的。那些不被文明社会容纳的理所当然的纵欲和暴力天然地聚集在这里,天然地受到拥护,在漫长的黑夜里不断吞食、不断发酵、不断爆破,又在破晓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有什么样恶心疯狂的趣味都不足为奇——”夏尔压低了嗓音,一边留意避开阴湿的走道里垂落的蛛网,“毕竟还有一个人类之外的家伙堂而皇之地走在我的身边呢。”塞巴斯蒂安微笑道:“我只是个执事罢了——这才是我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身份,少爷。”“你知道就好。”

夏尔和塞巴斯蒂安跟着门房走了几重地廊阶梯,转过两个弯,他已有些辨不清方向,只确定自己在往一处深远的地下设施走。他不能让塞巴斯蒂安拿出地图来确认——地图远不如下水道的工程设计图来得精确,被门房发现了,肯定会起疑——不过幸运的是,塞巴斯蒂安压根就不需要那玩意儿吧。

“塞巴斯蒂安。”“请吩咐,少爷。”夏尔用了一种模糊不清的说辞:“我们在靠近吗?”塞巴斯蒂安笃定地微笑:“当然。”夏尔沉默了一阵,又道:“对了,我让你去调取那个文件,你说,‘她’的秘书武官也去了?”“是的。”塞巴斯蒂安靠近了一些,压低嗓音道,“菲普斯大人正巧也需要那个文件,我就快速识记了一遍,将东西文件让给他了。”“嗯……”“怎么了?您在担忧什么吗?”“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吧。我在想——难道,不只有我们吗?”

塞巴斯蒂安诧异地看向夏尔:“‘不只有我们’?您是指……”“菲普斯为什么会需要那个文件呢?偏偏是在这时候……”夏尔说到一半,蓦地回过头,独眼尖锐的目光审视着塞巴斯蒂安,“这种事情,你早就注意到了吧?”塞巴斯蒂安笑眯眯地回应道:“哎呀,您不问,我便不多说了——少爷不是打定主意,执行‘她’的命令,不要牵扯过深的吗?”

夏尔冷笑道:“想要抽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可真有趣——回答我,是你在说谎,还是他们在说谎?”

——“您当然知道,我是不可能对您说谎的,少爷。”

在阴暗深长的走道里不知道走了多远,门房终于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把门打开了一道刚够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到了,进去吧。”

门的后面泻出一股逼人的潮热,上百止羊脂蜡烛燃得这下沉极深的地下广场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夏尔压低帽檐走了进去,就近找了空位坐下,他环视四周,发觉都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男男女女,有些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大多都戴着宽檐的圆顶帽、挂着面纱,难以辨识面容,但夏尔还是眼尖地认出了几个人。

“这是什么?自由党人的地下集会?”“可不是一般的集会,少爷。”塞巴斯蒂安面朝前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下广场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用铁和木头打制的刑台,染着斑斑血迹的镣铐随意地垂落在地。旁边的刑具架上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刀具,除了刀还有斧头、锯子、绳索。一个蒙着黑色头套的小个子男人正卖力地磨刀,他应是患有某种先天疾病,肢体异常畸形,因而磨刀非常费劲,看上去滑稽可笑,引得观众里有些贵气的太太打着扇子嬉笑。

夏尔知道,这地下屠宰场是一个拿人取乐的地方。大部分的贵族生活富足,而议院又没有那么多席位,供他们每一个一份消耗精力、打发时间的差事,过着无趣日子的人太多了,万一经由哪个茶会碰在一起,就容易生出事端、或者冒出一下邪恶下作的念头,总是乐此不疲。

夏尔的目光四处逡巡,试图辨认出更多观众的身份,就在这当口,他发现不少观众的目光都转向了东边的入口处。夏尔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惊讶地看见,身着深紫色长裙、蒙着面纱的女人,在一袭白衣的年轻男人的陪伴下,款款走下十几级台阶,在屠宰场内随意找了座位就坐。他们显然不想高调行事,但还是吸引了许多观众的目光。一阵蜂鸣般的低语掠过人潮,嗡嗡响了一阵,渐渐归于平静。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地下广场中。

广场的一道,栅栏打开,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屠夫,手里提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女人不断地踢打、哭叫,屠夫纹丝不动,手腕一抖把她推到在地,揪起她乱糟糟的头发拖行,绕场一周,引来无数含蓄淫邪的笑声。展示过待宰的肉品过后,屠夫就将女人拖上了刑台,麻利地碾平她的四肢,锁上镣铐。他从矮个子男人那里接过磨了半晌、刃面锃亮的刀子,走向了邢台。

一场脔割的盛宴即将开始。

夏尔皱了皱眉,抬手按在眼罩上,刚要呼唤塞巴斯蒂安。一声突然爆裂在空中的枪响阻止了他,夏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迅疾的热风擦过他的耳畔,朝自己身后的执事飞扑过去。那股陌生的杀意散发的热臭,令他愣在了当场。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8-16 16:08:00 +0800 CST  
TBC
有血腥内容,可能会被吞x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8-16 16:09:00 +0800 CST  
Chapter.45女巫之锤(六)
格雷来到一间客用卧房门口,女仆正端着红茶和司康饼要敲门进去,格雷伸手拦下,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虚掩的门后传来絮絮的谈话声。

“捞鱼的曳网,生锈废弃的鱼钩、叉,这些都不是维修区域附近常见的生活垃圾或者工业废品。”“那就是来自水道排污的相对上游——只凭这个就能断定尸体的来源吗?”“虽说只划定一个范围,也总比全无来由要好……再说那水道里,渔业废品的数量不少,想必是固定排放。”“如果是这样,也能作为参考。把下水道的工程设计图和伦敦地图比照一下,在陈尸地的水道上游,有渔业活动的地带,有大概率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无论如何,温妮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必须要查清楚。”“伊薇特,你觉得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吗?”“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况且,古德一族素来狡猾,她身为斯嘉丽的继承人,应当不至于随随便便被杀死才对。再者,斯嘉丽很快——不,恐怕已经到达伦敦了,妾身能感觉到巫术的痕迹越来越重了……啊,格雷伯爵。”

女巫略一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格雷,便停下了和兰斯顿的商讨,来到他的面前:“谢谢您的茶点,妾身隔着门就闻着名门红茶的香气了——”女巫见他目光落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便顺势转身引荐兰斯顿,“同您介绍一下,这是女王特别行动机关OHMSS首席,兰斯顿……”女巫顿了一下,“兰斯顿·西斯多利亚,妾身的兄长。兰斯顿,这是格雷伯爵——你想必是认识的,是老亨利的侄子。”

兰斯顿规规矩矩地低头致意并同格雷握手:“万分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秘密庇护,格雷伯爵。”格雷象征性地摇了两下,一挑眉:“我倒是不知道OHMSS的首席是西斯多利亚的巫师——还有,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兰斯顿笑得十分轻佻,分明就是把格雷当个小孩,说辞却还算持重:“阁下既然知道我是巫师了,那问题不就有答案了么?”格雷一撇嘴:“我让仆人再收拾一个房间给你。”

“多谢阁下好意,只是我不便留宿在伯爵邸上——劳伯爵照看我的妹妹吧。”兰斯顿转向女巫,“伊薇特,我立刻就去查。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你就在这里稍作休整吧。”女巫点了点头,兰斯顿便飞快离开了伯爵邸。

兰斯顿走后,女巫盯着桌面上摊开的图纸沉思,格雷蓦地开口:“你都不信任我吗?”女巫一愣:“这……此话从何讲起?”“那些渔网,你注意到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也能帮你。”女巫皱了皱眉,格雷口吻里的埋怨很难说是理智的了,而她又无法为自己辩驳,只得含糊地敷衍:“这件事,伯爵不要牵扯过多为好。”

“别想糊弄我!”格雷忽然提高了嗓门,女巫吓了一跳。“调查下水道碎尸案也是我的工作,想把我排除在外可不容易,西斯多利亚卿——告诉我,你到底在追查谁的死因?”女巫沉默了半晌,不出声,格雷又进逼道:“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庇护,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实话。”

女巫无奈,取出一枚珍珠耳坠放在桌上:“是这坠子的主人——一名外族的巫女横死伦敦了,她的尸身很有可能离散在那些下水道的腐肉里了。身为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妾身必须负起责任,查清楚这件事。”

“外族巫女……原来是这样啊……”格雷松了一口气。女巫疑惑道:“怎么?伯爵以为是什么事?”格雷随手摆弄着壁炉台上的镶钻金盒,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女王陛下命令我调查的案件,帝国史官却莫名其妙掺和进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罢了——既然是巫族内部的事端,我就没什么好过问的了。”女巫闻言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背光而立,看不见神情。

“反正OHMSS首席已经去查了,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嗯。”

格雷走到房门前,刚搭住门把手,女巫突然出声。

“艾伯特,你有什么事瞒着妾身吗?”

格雷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露出惯常散漫不拘又爽朗伶俐的笑容。

“我能瞒着什么事啊,别胡思乱想了,西斯多利亚卿!”

兰斯顿再回到格雷伯爵邸的时候,正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他已奔忙了两个日夜不曾休息了。

——“屠宰场?!”格雷十分震惊。

“没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地下俱乐部,他们宰杀人类供看客欣赏取乐——我调查了伊薇特根据水道设计图划取的区域,只有这个地方可能产生大量来路不明的残破尸体,哦,不……不是‘可能’,简直是‘理所当然’。”兰斯顿躺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额角。女巫在他的手边放下一盏红茶,格雷立刻凑过来顺走了一块司康饼。

“唔……真亏你能找到这种地方……”“这种嗜好是极少数人的特权。而负担得起长期的秘密活动的人,必然有着高贵的出身、富余的资产,要打听出来确实费了不少力气。”“背后的资助人呢?”“耐心点,伊薇特——他们举行聚会的日子是根据特定的计数方法来计算决定的,没有熟人引荐也不可能进得去,背后的主人没那么容易被抓住尾巴——但是入场函我还是能弄到手的。”兰斯顿把手伸进风衣内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枚雕刻着秃鹫图纹的银币,递到女巫的手心,“这是霍温厄姆伯爵的儿子给的信物,拿着这个去,他们会放你进去的。”

“等等,你打算让西斯多利亚卿一个人去吗?”“那个鬼地方有太多贵族政要了,我的身份甚至比伊薇特的身份来得更加隐秘——我不能冒这个险。”兰斯顿从沙发上支起了身,视线越过了女巫投向了正在给第二块司康饼抹草莓酱的格雷,“您愿意陪同我的妹妹前去吗,格雷伯爵?”

格雷愣了一下,盯着兰斯顿,又瞥了瞥女巫,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司康饼,富余的草莓酱淌下他的嘴角。

“乐意之至。”


在格雷的陪同下走进屠宰场的下沉式地下广场的时候,女巫虽戴着面纱,却还是感受到忽然一下子齐齐聚拢过来的目光,人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她的心思不能平静。尽管有格雷伴随身侧——那些流散在逼仄空间里的猎巫人的恶臭也令她难以均匀地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缓缓走下阶梯,随便挑选空的座位坐下,甫一落座,她便对格雷低声说道:“今天不是个好时机,我们——”

坐在她另一侧的女人却握住了她的手:“噢不不不,我想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了……”

女巫转过头来,女式双角帽的黑色垂纱下,馥郁鲜艳的红唇犹如一朵待人采撷的玫瑰那般盛放着,弯着一个魅惑的弧度。她坐在那里,就像一丛没有来由的寂静黑影,笼罩着所有鬼祟不安分的骚动。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打招呼却听着像挑衅:

“——亲爱的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

格雷挑了挑眉:“你的朋友?”“噢,瞧您说的,多么生分,这位大人——我们是有深厚渊源的挚友了。”

女巫脸色一沉:“闭上你的嘴,斯嘉丽,多么冒失。”斯嘉丽依然毫无芥蒂地嬉笑着:“但却是真心的。”“你不应该来这儿……”“原谅我,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和您会面——但我的女儿死在这里,我当然要来这儿撕了**屠夫的喉咙。”

周围此起彼伏的窃语声倏然间弱了下去,观众的焦点显然转移了——此时,屠夫提着祭品出场了。“看,那今晚就要去见鬼的可怜玩意儿来了——”斯嘉丽不再纠缠女巫,扭头看向广场,女巫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去——她先看到的却是坐在对面坐席上的夏尔·凡多姆海威和他身后的执事。

“我尊贵的大巫女,您说,什么样的手法比他们屠戮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更有观赏性呢?”斯嘉丽的嗓音低磁而柔和,细碎的话语乍听上去仿佛乳母在哼着要拉怒,“直接煮沸他的头颅让他的脑子化成汤?还是让生活在雨林的巨蟒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呢?不如吹一只皇蛾阴阳蝶飞进他的耳朵,让他自己抡起那把腥臭的屠刀把自己砍死,您觉得怎么样?”

“不,斯嘉丽……”“您说什么?”“不……不不……”

女巫遥遥望着恶魔猩红的双眼,圣水弹上膛的细微声响分开各种嘈杂的音符传到耳边,她的某根神经猝然间被拨动了,在永无止境的死寂里震荡开去。她忽然间下了一身冷汗。

女巫的声音有些颤抖:“温妮莎·古德的死……和这个屠宰场无关。”

“什么?!”

砰——

斯嘉丽惊疑的质问被淹没在了一声枪响中。紧接着,女人的尖叫和震耳欲聋的连发枪响几乎掀掉着这地下广场的钢板天顶。子弹抛壳、上膛的声音不绝于耳,射线纵横交错编织成严密的网将,整个地下广场网罗在猎巫人的射程之内。他们裹着灰黑的袍子混迹在广场的各个角落,齐齐开枪,让原本坐在安全的围栏后面,高高在上的看客们像受惊的**一样毫无秩序地四处奔逃,一片混乱。

“那些猎巫人动手了!”格雷一把抓住女巫的胳膊,“快走!”

女巫扭头看向斯嘉丽,斯嘉丽的眼神却锁死在下沉广场上虎背熊腰的屠夫身上。他正弯腰抱头躲在刑台地下躲避子弹,而被锁在型台上等待屠宰的女人雪白的身躯上已经被流弹炸开了数个窟窿,鲜血顺着台檐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凹陷的广场中央汇成一汪血泊。

“收手,斯嘉丽!!”“你见鬼去吧!!”

斯嘉丽刚跨出一步,女巫举起黑纱扇,镂金扇骨遥遥一指,斯嘉丽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女巫手腕一抖调转方向,斯嘉丽就被死死禁锢在了墙壁上。

“伊薇特你这个**!!放开我!!”

女巫吼道:“动动你那空荡荡的脑袋瓜想一想,温妮莎和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之间可是云泥之隔!那个屠夫怎么可能像宰杀牲畜一样轻轻松松宰杀你的女儿!”

斯嘉丽被震慑住了。女巫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跟前,在嘈杂混乱的地下广场,这狭窄坐席间的区区几步,她却走得像踩着白金汉宫正门坂道上宽阔的红毯,气势不凡,咄咄逼人。

“苏活区的陈尸现场,想必你也去了吧。古德教团这般百无禁忌,必然不会像妾身这么缩手缩脚——你一定已经使劲浑身解数追踪温妮莎的痕迹了吧?如果你都不能用巫术找到她的尸体来源,难道这谋杀会是一介凡人所为吗?”

面对女巫的质问,斯嘉丽一时语塞:“我……”女巫一声断喝:“斯嘉丽·古德,你心知肚明,莫来诓妾身!”

她抬手指向坐席对面,手握着已经快磨钝了的银制餐刀逐一割开猎巫人喉咙的,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

“杀了温妮莎的——能够杀了古德教团的继承人的,只可能是那个恶魔!!”

——“塞巴斯蒂安,你好像被人指认了。”夏尔观察着广场对面坐席上的一举一动,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随意说道。他将双手搁在膝头,优雅的坐姿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时不时有鲜血飞溅到他的斗篷上,他并不在意——梅琳会清洗干净的,尽管会费些工夫。

“哎呀,那可真是叫人遗憾的误会。”塞巴斯蒂安抬手掷出一柄餐刀,不偏不倚直直插进燧发枪的枪口,枪膛爆裂,炸飞了猎巫人的右手,在他惨叫出声之前,塞巴斯蒂安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拧断了他的脖子。他脱下了满是鲜血的手套,扔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新的换上,这才不紧不慢地顺着夏尔指的方向看过去,此时广场已经空空荡荡,死了的都不无辜,活着的也绝非清白。

“误会?”夏尔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是误会。”塞巴斯蒂安面带微笑,垂下了目光,“误会我和少爷之间的契约关系——是可以任意撕毁的谎言。”夏尔站起身,走向了门口:“收拾干净之后就赶紧跟上来。”“遵命,少爷。”

塞巴斯蒂安向着夏尔的背影微微鞠躬,继而跨过栏杆纵身一跃,停在了广场中央的刑台上。他跨过赤裸的女尸,站在了斯嘉丽·古德的面前。她摘下了垂纱双角帽,白炽灯的灯光将她的脸照得格外清楚,鲜红的嘴唇被照得褪了色,漆黑的眼珠里每一道纹路都无比亮堂。

“她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让我自己来问你。”

斯嘉丽的嗓音里有一股漫长厮磨的寂寥。她在问出口之前就意识到答案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要杀温妮莎?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

斯嘉丽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女儿?”


TBC


公布了一半的真相【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08-29 21:12:00 +0800 CST  
Chapter.46 女巫之锤(七)

温妮莎·古德记事是从六岁开始,因为六岁生日那一天,她伸出双手轻轻一比划,就隔空撕开了奔跑着越过林中溪涧的野鹿的脖颈。鹿血爆喷,她一步步走进那腥膻的红雨里,她明白了,她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生来就该是如此。


古德教团里没有任何人敢不顺温妮莎的心意,就算有老巫婆想给她使绊子,试图用古老的、琐碎的、和她们沤烂发臭的内衣一个德性的咒语给她点颜色瞧瞧——无一例外都被她像撕开野鹿脖子那样轻而易举地掏出了肚肠:温妮莎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但她自认这算不上什么缺点,一个天赋异禀的强大女巫是不需要任何缺点的。她是教团之光,巫术之子,她所要求的一切都理当得到满足,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敢忤逆她。


——直到她临近十七岁。古德教团里的小巫女大多在十七岁前后完成巫术天赋的全面觉醒,而身为教团的继承人,天赋的完全醒觉也就意味着继承资格的完善,教团首领的更迭也就随之开始。而温妮莎,首领斯嘉丽最完美的小女儿——从小就显现出强悍资质的内定继承人,居然快要十七岁了,还一点醒觉的迹象都没有。那些原先受她欺凌、畏首畏尾的婆娘们齐齐跑出来放肆地、刻毒地嘲笑她——阳、、、、痿的恶魔留下的早衰胎儿。


温妮莎头回得知自己是恶魔的子嗣——从那些伴随着粗俗下流的恶作剧咒语一同向她飞来的污秽咒骂里听来的。她气得涨红了脸,伸出手撑开五指然后迅速收拢,用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掌心,躲在远处嬉笑着嘲讽她的两个女巫顿时脑浆迸溅,泼了满墙红红白白的秽物。温妮莎冲进了斯嘉丽的煎药室,质问她正在往沸腾的大锅里丢蟾蜍和麋鹿骨头的母亲,是不是这个早//泄阳痿的父亲害得自己至今没有完成天赋醒觉而遭人耻笑。


斯嘉丽不回答,一道强咒把温妮莎摁在了地上,用她娇俏的脸蛋一点点擦干净了地板上的蟾蜍体液。“恶魔是高于此方维度的存在,一般巫觋无从触及。向恶魔感应借胎是罕见的天赋,一百年未必遇得上一个拥有这种天赋的巫女,而我恰巧就是——你该为此感到庆幸才对。”温妮莎忍着满口蟾蜍的腥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有什么——好感到庆幸的?!倒是你,就是靠着向恶魔劈开腿的本事才当上教团首领的吧!偷着乐的不是你吗!格温德林的那么多后代——多洛蕾丝阿姨、丽塔阿姨可都比你强多了!”“……你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恶魔,你要尊敬地称呼他。”斯嘉丽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把温妮莎扔出了她的煎药室。


温妮莎决定去见一见自己该死的恶魔父亲——然后她发现斯嘉丽的话不假,连接恶魔与现世的通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的,需要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而古德教团的行为法则里,只有索取是天然正当的,压根就没有付出这一说。温妮莎过了一段自暴自弃、沉沦堕落的日子——虽然她平时也称不上多么积极进取。她囫囵地迈进了十八岁的年纪,还是没有完成天赋醒觉。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她那倒霉父亲的错,她在心里把那未曾谋面的长着山羊角的老头子用各色惨无人道的恶毒咒语包裹得密不透风扔进沸油里滚了几遍。


然而某一天,温妮莎从滥//交俱乐部的沙发上醒来,一脚踹开横在她肚子上打鼾的男人,她捂着头骂骂咧咧——女巫也没法躲开宿醉后剧烈头痛的袭击——然后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震。


温妮莎知道这种感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一把扯过不知道是谁的泛着苦艾酒臭味的旧衣服把自己胡乱包裹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她的头还是很痛,但意识却在烈火烧灼中愈发清醒。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也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她赤着脚在冰冷的风中狂奔。


我要去伦敦——对,就是现在,马上就动身!谁也不告诉!该死的,就是伦敦!


温妮莎意识到,她的父亲再度降世了。


名为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的恶魔并不认为自己有个女儿——至少“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是没有女儿的,因为“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是凡多姆海威家养的狗啊!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盯着面前气势汹汹找上门的女巫,摸着自己的下巴,感到十分困扰。


“抱歉,这位小姐,就算您真的是我的女儿……”“见鬼去吧!***的就是你的女儿!”“好吧,好吧……”塞巴斯蒂安向下按了按手,示意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冷静一下,“那您无法完成巫术醒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不是你这个阳【痿】早【泄的父亲的错吗?!!”


温妮莎的尖叫响彻了凡多姆海威伯爵领地里最大的伐木场。塞巴斯蒂安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轻微地抽搐,他的微笑却仍然保持着惊人的稳定性。“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您的误会——但是您搞错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搞错了——您无法完成醒觉,和我没有关系,我保证。”


温妮莎一拳头捶在身旁的树干上,一棵树龄超过一个世界的山毛榉拦腰折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你不是恶魔吗?!你总有办法解决吧?!”“小姐,请您不要破坏凡多姆海威家的财产。”“那你和我回教团去!”“什么?!”塞巴斯蒂安十分诧异。“回教团去找斯嘉丽!总之这是你们两个乱搞弄出来的!你们两个负责给我解决!!”


温妮莎粗俗不堪的用词让塞巴斯蒂安不堪忍受地皱了皱眉,借着这短暂的空袭,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斯嘉丽——那感觉太遥远了,像是一面缓缓绕过岬角的航帆,早就触礁沉没广袤无名的海域。


“对不起,小姐。我恐怕不能和您回去——我现在只是个执事罢了,擅自离开就没有人操持晚宴的准备工作,也没有人日复一日地去保养那些琐碎的银器了,主人可是会很头痛的。”


“你居然在做这种事?!”温妮莎瞠目结舌,“你可是我的父亲!这太丢人了!!”


“我和人类订立了契约。”塞巴斯蒂安微微颔首——这是那种传达象征性歉意的低头,多半代表着好聚好散的意思,他刚抬起头,就看到自己倒映在温妮莎漆黑的眼睛里的从容神情。年轻的女巫裹着凶暴气流的利爪挠向他的喉头,塞巴斯蒂安撤了一步侧过身躲开,灼烫的风把他的毛呢工作服剐开了数道裂口。


“我真是受够了。”温妮莎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不明声响,“我这失败的人生都是拜你所赐——你这阳【痿】早【泄】的恶魔!你要是不跟我回教团,我就把你的主人撕成一片片喂给田野间游荡的野狗,让你的契约见鬼去吧!!”


正午刺目的阳光在塞巴斯蒂安猩红色的瞳仁里转了一转。他叹了口气,紧了紧白手套的扣带,微笑着问道:“难道亲爱的斯嘉丽没有教导过你,要尊敬地称呼我吗?”


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带着浓稠血腥气的温柔询问成了森林深处一道渐趋消匿的回声。塞巴斯蒂安回到凡多姆海威家的乡间宅邸的时候,距离他离开不过两个小时——一切工作还依照他安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尚未来得及脱轨,他为此感到满意。他去管家室换了一套新的工作服,为会客室准备好了茶水,又下到酒窖将一批新到的波尔特温烈性葡萄酒过滤装瓶,顺便收拾了梅林在洗衣房弄出的烂摊子。收拾完一系列繁琐的事务后,塞巴斯蒂安提着一口牛皮箱悄无声息地来到偏门,打算从这里出去。


——“你要去哪儿,塞巴斯蒂安?”


年幼的主人抄着手靠在走道上,显然正等着逮他。塞巴斯蒂安欠了欠身:“出了点小麻烦需要做善后处理——完全不是值得您操心的事,少爷。”夏尔不置可否,他盯着塞巴斯蒂安,约莫有两三分钟的工夫,他挥挥手转身走了:“七点之前要回来,我可不想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被端到餐桌上来。”


塞巴斯蒂安弯着腰目送夏尔离开:“遵命,少爷。”


执事直起身来,返身跨出一步。一阵风吹起他的工作服背后分叉的燕尾,又倏然垂落下来,只消一眨眼,刚刚抬起的黑色皮鞋就落到了伦敦城内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塞巴斯蒂安泰然自若地走街串巷,时而带着微笑推拒报童递过来的报纸。他掂了掂手里对人类而言过分沉重的箱子,顺便回想了一下斯嘉丽·古德——在恶魔永生的漫长岁月里,破碎的记忆浩如烟海,都是自发地来到他的身边,就如那些洪水般汹涌而来的人事。恶魔从没有思念。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11-27 20:04:00 +0800 CST  
打开连接人世与恶魔位面的通道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偶尔也有特例,数量当然不会太多,否则怠惰的恶魔可要为此头疼。具有超越常人的灵媒能量的巫女可以做到,斯嘉丽·古德就是其中之一。塞巴斯蒂安走过烘培店,闻到刚出炉的黄油面包的浓郁香气,不期然停下了脚步。他推开店门,购买了一磅白面包,想起厨房里焖好的一小罐茄汁小泥肠,思量着应当再配一小碟压实的咸鱼子——斯拉夫风味的食品不常做,但是偶尔作为点心也还差强人意吧,少爷不喜欢的话,佣人们也不会拒绝作为晚餐的点缀。


塞巴斯蒂安想起来了,他是被斯嘉丽强制召唤到现世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古老的巫族都不屑与恶魔为伍,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一部分的巫族渴望超越世俗真理的力量,继而向恶魔求取、交易、奉上牺牲,而后顺理成章——或者说是自作主张地成了恶魔的附庸。塞巴斯蒂安可不喜欢这样——巫族那矛盾的灵魂实在太涩了,不管沾染上多少堕落的欲望,他们始终太过傲慢,也拒绝叙述自身的历史,就好像他们是比人类更高位的存在——虽然在恶魔的眼里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特别超越和高明的地方:作为人,他们不够谦卑;作为巫,他们又不够有趣。


无奈巫族手中确实掌握着某种超越的力量——塞巴斯蒂安的意识某日在长久的混沌中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地漫无目的地巡游,突然间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撕扯着,拖拽着,像整块的鸡肉被压进绞肉机一样挤过了人世与混沌位面之间临时打开的豁口。他就这样被丢到了一个眼神阴郁的女巫面前,她丝毫没有一点低眉顺眼有求于人的姿态,拎着沾有绿色粘稠汁液的坩埚钳,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恶魔感应借胎,因为她要生出强大的子嗣,成为女巫教团的主人。塞巴斯蒂安很想和她说下地狱去吧。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刚想化作黑雾从这个女巫的嘴里钻进去,穿过她的喉咙、食道,再冲上她的会厌掀开她的头骨——却发现自己被环环嵌套的巫术牢笼死死地关在原地,根本动不了分毫。恶魔倒抽了一口气——恶魔是高于人世的存在,一般来说,巫族绝不可能与恶魔抗衡,但这个女巫,不知耗费了多少漫长的时日做准备,她施放了足足一万道的咒语用于封锁刚刚现世、还没有来得及汇集力量的恶魔。这种纯粹累加的力量过于浩瀚,已经获得了质变。


一万道咒语,仿佛她至今活过的时日都在为了此时此刻做准备。塞巴斯蒂安意识到,这恐怖的毅力和执念,确实已不再是人类的行为范畴了——这一万道巫咒编织而成的密不透风的牢笼,根本就已经是“奇迹”了。


塞巴斯蒂安明白了,显然地狱沸腾的汤锅也煮不了这个厕所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的女人。一个依靠自身的意志引发奇迹的巫女,确实可以不用支付昂贵的牺牲就撕开人世与恶魔的边界,让他强行降世。


能做到这些,她所要求的,不管是什么,从天神到恶魔都不能拒绝她。


塞巴斯蒂安询问斯嘉丽希望恶魔用怎样的姿态面对她——人世间的美丽皮囊算不上什么奢侈的额外要求,他一定乐意满足。她冷漠地回答,她不在乎。她只需要一个带有恶魔血脉的胚胎就可以了,别的她全不在乎。


“哎呀,你就不怕我一钻出这笼子就逃走吗?你可困不住我,天真的小姑娘。”“那么我就在准备一个用两万道咒术编织的囚笼,再一次强行把你拉到现世。”“你真是执着……”“如果你还逃跑,那么等着你的就是三万道咒术、四万道、五万道……哪怕花费一生的时间,只要我达成了目的,就是值得的……”


斯嘉丽阴鸷凶狠的眼神让恶魔都免不得瑟缩了一下。“好的好的,我会如你所愿的。”


恶魔化成人形,在密林的白昼中向女巫走去。


斯嘉丽漆黑的眼睛太美了,完全是纯粹的欲望、执念搅拌糅合的玻璃体,比深渊更幽深,比恐怖更恐怖的所在。那是起码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塞巴斯蒂安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个威胁了恶魔、逼着恶魔顺从她心意的巫女!


相较之下——


塞巴斯蒂安来到了一间偏僻不起眼的小房舍前,伸手轻轻一抹,门锁便自动打开了。他提着箱子走了进去,那里面有几个巨大的笼子,就和马戏团用来关猛兽的一样。关在里面的女人都睡着了——他拉开其中一个,把里面的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女拖了出来,打开提箱,把温妮莎·古德扔了进去。他打了个响指,被替换的少女们交换了相貌,而笼外的女孩则忽然在睡梦中有了知觉似的,踉踉跄跄梦游出门了。


相较之下,斯嘉丽这个蠢笨没用的小女儿可就和她差太远了。


塞巴斯蒂安倍感可惜地摇了摇头,出了门。温妮莎永远没机会完成她的天赋觉醒了。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8-11-27 20:04:00 +0800 CST  
Chapter.47女巫之锤(八)
空旷的地下屠宰场里,白垩岩隐蔽的缝隙里持续传来水滴下落的诡谲轻响,绵密不绝得如同在叙说一个惊悚童话。四下弥漫的腐臭和腥气出入于上等人模样的恶魔的鼻息间,仿佛呼吸那么自然。他整了整衣襟,试图露出一个意味着久别重逢的微笑。

上帝作证,斯嘉丽·古德的身上散发着一朵赤裸玫瑰般撩人的香气——很难去相信,一个世纪以前,塞巴斯蒂安居然没有对她的灵魂动心。

塞巴斯蒂安注视着斯嘉丽的眼神,竟不自觉地感叹她和一个世纪以前相比,变得有女人味多了。生出恶魔的子嗣、坐上教团首领的位置让她愈发从容强大——尽管她从来都没意识到,她本身就已怀有足以呼唤奇迹的力量,根本不需要什么恶魔的血脉。斯嘉丽抿了抿鲜红的双唇,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塞巴斯蒂安的目光蒙在她身上的精神锈斑,他感受到了她骨血中沸腾的绝望与恨意,亦如她渴求他时的恶毒执着,她为他保存了漫长空无的宇宙里硕果仅存的荒谬,她向他证明了狂热才是人类最可贵的体温——恶魔禁不住思量,如果在夏尔·凡多姆海威向他奉上牺牲之前,这个女人不曾存在过、不曾召唤他,那恐怕再漫长的世纪,最终也只能沦落为一场毫无意义的睡眠。

“回答我,恶魔!你为什么杀死了我的女儿!”

她的愤怒看起来像一颗外皮娇嫩的多汁的果实,塞巴斯蒂安认为自己该做的就是伸出手,稍稍使点儿劲。塞巴斯蒂安用一种礼节性的无可奈何的口吻回答道:“是可爱又蠢笨的温妮莎自找麻烦——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另外,她宣称她不能在十八岁前完成天赋醒觉是我的问题,不得不说真是太可笑了……”

“什么?”斯嘉丽愣了一下,“她来找你,为了完成天赋醒觉?”“没错——我亲爱的斯嘉丽,温妮莎实在没有你那么聪明……”塞巴斯蒂安状似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这很不讲道理,不是么?‘天赋’是一个凡人用于祈祷的语汇,而恶魔的巫嗣根本就不需要醒觉,她如果安安分分地活到下个世纪,她的力量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节制地与日俱增,不需要突破也不存在上限——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可爱的温妮莎本可以成为数个世代以来最强大的女巫,就连西斯多利亚的血脉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啊,难道你竟然不知道?那就太遗憾了,斯嘉丽……我很抱歉。”

“闭嘴!!”

恶魔在嘲弄他的情人,以践踏她的绝望为乐。他弯下腰来,凑在她耳边低声诉说:“我知道……亲爱的斯嘉丽,嘘——我都知道,你只不过是害怕罢了。”

斯嘉丽在他的呢喃细语中蓦地双肩一颤,捏在手里的双角帽落在地上灰暗的水泊里,洇上了脏污的血水。

“害怕温妮莎那样愚蠢自大的孩子过早地知晓自己手中握着逆转真理的力量,她一旦失去约束,你就毫无办法了——斯嘉丽,你变得……软弱了。”

百年以前,那个用一万道咒语绑架了奇迹、捕获了恶魔的巫女,如今变得软弱不堪。斯嘉丽·古德失去了重要的女儿,也一并失去了她的爱意和罪孽——她没有献上应有的牺牲,威逼胁迫得来的一切最终被恶魔收回。如果是西斯多利亚,一定会端出她们那该死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地轻声叹息一句,这就是宿命。斯嘉丽的喉口涌起一股决不受人怜悯的悲苦。她明明痛苦地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说她一无所有,说她两手空空。

不……他不能——他不能!!

“我将……我将——我将诅咒伦敦!”

斯嘉丽用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呼号,像旷野对着长风嗥叫的野兽。她的嗓音像剧毒、粘滞且沉重的河流,淌过每一寸土地都迅速地顺着泥粒的缝隙渗漏下去,砖石腐烂,寸草不生。塞巴斯蒂安摊了摊手,表示他根本不在乎。她越过塞巴斯蒂安,走到刑台边,来到那具被猎巫人的圣水弹炸得满是窟窿的女尸跟前,细密绵长的咒语化作黑色的雾气源源不绝地自唇间喷溢而出。

“我诅咒伦敦陷入永不弥散的浓雾,诅咒伦敦成为阳光无法降临的地方。”

斯嘉丽举起枯瘦的双手,直直插进女尸的胸腔,一掏一提,将心脏挖了出来,连带撕扯出的血管和碎肉淌着浓浆稠液,垂挂下来。

“女王的座下,贵族将和贫穷的百姓一样,月光遍及之地,只有死亡和疾疫苏生!我诅咒你们命如蝼蚁,男人死于田野,女人倒毙在织机前!儿童流离失所,被饿殍的幽魂侵吞!”

那颗黑红的心脏在斯嘉丽的手掌中一下一下地搏动着,膨胀着,愈来愈有力,愈来愈清晰;瓣膜被鼓成了半透明,内容物肉眼可见地迅速腐烂,细长发白的蠕虫在里面四下拱动,散发出荧绿的微光和怂人的恶臭。

“我诅咒这满城的人,但凡居住在我女儿的血肉流过的地方,统统感染恶疾、脓疮溃烂,凄然彷徨在这荒烟蔓草、哀鸿遍野的死的王城!”

漆黑的女巫将诅咒的心脏高高举过头顶,她用一种迷狂得近乎昏厥的语调嘶声高呼——

“啊——天佑女王!”

枯瘦的手指骤然攥紧,鼓胀到极限的心脏在她掌心爆裂开来,烂肉横飞,脓血四溅。斯嘉丽仰起脸,沐浴在剧毒腐臭的黑血喷淋之下,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在诅咒释放的巨大能量中折断。塞巴斯蒂安扣住她脆弱的喉咙,在她苍白的脖颈上烫下一个尚存余温的吻。

恶魔的吮吻中滋长着缠绵的毒素。巫觋渺茫寡淡的灵魂从没有引起过塞巴斯蒂安的兴趣,然而他差一点就要为斯嘉丽·古德的灵魂所陶醉了——他知道她的心中荆棘横生,他看见她的灵魂遍布伤痕。那漆黑的,流着血的花开在心脏上,每张开一瓣萼片都喷溅出剧毒的芬芳。

他不得不离去,他要把这绝望的情人独自一人留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了,就如初见时将她遗弃在浓雾弥漫的白昼里。倘若没有契约在身,他一定会把她完整地吞进肚子里,就算被割伤喉咙,满口鲜血,他也愿意忍住剧痛把她吞咽下去,她能为他抵挡数百年的饥饿与无聊——那是唯一能把恶魔杀死的东西。

“斯嘉丽·古德……百年以降,汝仍是吾共罪的眷属。”


格雷被女巫拉出了屠宰场,一头雾水。女巫走得飞快,鞋跟敲在砖地上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格雷不时四处张望,月色并不明朗的夜晚他甚至难以分辨方向,他试图抓住女巫宽大的袖子让她停下脚步,而那厚重的布料却被施了咒似的总也不肯停留在他的手心,每每轻易滑走。

“喂!听我说,该死的……我们为什么就这么跑出来了?!还有那些猎巫人……!”女巫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放心吧,他们有了更值得猎杀的对象,没心思纠缠妾身的。”

——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在场,两个孱弱的女巫又有什么紧咬不放的必要?

“你这是要去哪儿?”“图书馆。”“你不打算继续追查这件案子了吗?我都说了你独自留在图书馆不安全……”

啪——

女巫转过身来,扬起手,一记令人猝不及防的清脆耳光重重地抽在了格雷的脸上。扇骨的尖锐前端在脸上刮出了几道整齐的血痕,格雷偏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血沫。

“这案子,还有什么好查呢?妾身可真是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蠢事了——让罪魁祸首来查自己的案子!”

格雷捂着脸,望着盛怒的大巫女,并未出声。

“——那屠宰场的主人,害死了无数可怜的、名讳与尸身俱未留存的人,把腐臭的灾祸排进阴森的下水道里,变成汩汩流淌的剧毒汁液,无孔不入地输送给整个伦敦的,不就是你吗,查尔斯·格雷!”

女巫是在看到夏尔·凡多姆海威的那一刻恍然意识到,这个弥天大谎是从何时起,在她的周围精心编织、虽错漏百出,却还是不着痕迹地将她包裹起来的。夏尔·凡多姆海威会出现在那个屠宰场,远比她和格雷的到场要更加自然、顺理成章——他才是维多利亚女王受委任来查这起碎尸案的人;而格雷的出现,必然有更为复杂和隐蔽的逻辑。

“妾身早该想到的,妾身遭遇猎巫人的围堵时,你的出现并非偶然——你是偷偷跟着凡多姆海威伯爵来到现场的,你想看他是否会发现什么线索查到你的头上!”

她在格雷的陪同下现身屠宰场——女巫当时便感到困惑,那满场的观众在她到来的瞬间,竟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齐齐朝她看来——那些人看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丧心病狂的地下俱乐部的主人才是客人们行注目礼的对象,他们——那些自由党出身的同僚、那些支持着自由党,期盼着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能够带领自由党再次起势的贵族们,看的是陪在她身侧的查尔斯·格雷!

“这个屠宰场——是自由党的地下俱乐部,是你们交割情报、暗中密谋的利益集散地。你和马尔格雷夫家的博蒙特·菲普斯被选到女王身边就任秘书武官的时候都不过十三、四岁,没有人把你们两个视作政局变动的一部分——毕竟德琳娜正是看重了这一点。当时本杰明·迪斯雷利大势已去,时局混乱,她为了延缓议院对突然空缺的御前要职的把控,选择了两个孩子来做秘书武官,无非是在告诉议院,秘书武官一职在你们成年之前都将虚位架空。显然她希望这种状况能一直保持下去——菲普斯行事谨慎,与保守党一向保持距离;但可惜的是,格雷家族从二世格雷伯爵开始就一直是自由党的中坚力量,你自然也不会例外,这样一来,两党在御前要职的把控上就失衡了,因为不论女王身边的侍女如何更换,秘书武官却不是轻易就换得了的——威廉·格莱斯顿把持内阁太久,威望太高,塞西尔子爵一上台,保守党为了稳住局势就立刻向自由党发难了——第一个针对的,自然就是你这个年纪轻轻刚刚继承爵位的秘书武官!

“伦敦下水道的碎尸案只是个由头而已,这个恶心的屠宰场在议院恐怕是个少有人不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吧——只是格莱斯顿领导内阁的时候没有人敢得罪你罢了。现在保守党终于能向女王施压了,为了将你从秘书武官的位置上撬动。你可真是为你衷心敬爱的女王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妾身可有哪一句说得不对么,格雷伯爵!”

格雷无言以对。他感到困惑,他只是不明白。

查尔斯·格雷从未同上帝和解,甚至一刻都未试图去修复同上帝的这段关系。他放任了自我的堕落,他是在上帝顾及不到的阴翳中才重新获得了隐秘的生命。格雷在抛弃了“艾伯特”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心知自己是冷血的,终身如此,除非靠近上帝,否则别无热源。就连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也救不了他——她给予他慰藉和安宁,却也不能赋予他灵魂的苏生。是这个温柔的幽灵从上帝的手中接过了被神的国度遗弃的自己,擦去了他的眼泪,令他安睡,又把他放在了永恒之外的旷野,抽身离去。

她是他心中敞开的伤口,一段听不见音律的和弦。格雷不知道女巫为什么如此悲痛,他曾以为世人的绝望在何处终结,上帝的绝望就从何处开始——他不知道如何安抚诞生于神与人都不曾涉足的所在的女巫,亦如不知道如何在不朽中安置一个不断向下坠落的自己。

“你的灵魂经历过一次不幸的失落,查尔斯·格雷。妾身看见了——妾身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伦敦城无以计数的死亡,以及漫无天日的苦难。”

夜晚正在永不复返地飞速逝去,白昼势不可当地降临在她的头上。格雷无法明白她心中沉重的苦痛,她的苦痛已经穿透大地,在另一片天空中上升为暴风骤雨般的流星。

她看上去庄重而肃穆,冷漠又悲戚。

——“而这一次,神不会擦去任何人的眼泪。”
TBC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9-01-19 23:38:00 +0800 CST  
下卷开始40-47的部分已经被吞得所剩无几了,全部重新发一下。

楼主 鸫羽  发布于 2019-01-20 13:47:00 +0800 CST  

楼主:鸫羽

字数:22821

发表时间:2015-03-31 0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06 21:05:23 +0800 CST

评论数:219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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