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千秋】[授权转载]离人醉(原著向)

但沈追却不能这样沉默着,这几天清河郡主府上听得了一些颇有些了不得的消息,仿佛与献王有些关系,尽管献王本人似乎没有牵扯进来,但在此时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便不由得人不去猜测一番。


“哦,苏先生怎么看?”萧景琰听过之后也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转头看向了梅长苏。


梅长苏之前只是沉默,但这人只要一开口说起话来便自然而然会带上点光彩神色,提起献王,他似乎有些不屑,而这些不屑在他脸上显现出来时,却微妙地有几分说服力,“献王,如果真是提到献王,那么这批蠢货陛下也不必担心了。”


萧景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献王可是当年的太子,苏先生觉得他不够分量还有谁值得一提呢?”


“以献王的能力就算有军中力量支持,他能一路打到京城来?路远便失了地利。况且这些提起他名字的老臣们又有几个是真心支持他的?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放放流言,造造声势罢了,这便又失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项缺二,哪里成得了事?”梅长苏说得极为轻松,一口喝干了萧景琰替他倒的茶水,这姿态却是要萧景琰再替他添一添了。


“这般说来,不过是危言耸听了?”萧景琰含着笑,竟也真的替他添了茶水。


“那也未必,”梅长苏慢慢道,“尚有一个人选,比献王合适得多。”


沈追不由紧张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


幸好梅长苏也并没怎么卖关子,“陛下,沈大人,你们都忘了陛下的九皇弟尚在京中吗?”


先帝的皇九子萧景谦,在五年前夺嫡那会儿还十分年幼,如今也才十几岁,自然也就留在京中未有封地。


萧景琰与沈追对望一眼,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萧景琰道,“景谦才十几岁,怎么可能?”


“正是因为他年幼,才好控制。”梅长苏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就是个皇族名头吗,挟天子令诸侯,自然是越听话的越好。”


萧景琰沉默不语,沈追却急道,“那敢问苏先生有何良方?”


“沈大人不必担忧,蒙大统领手中五万禁军可不是摆样子的。苏某只不过提醒一下这有这种可能罢了。”梅长苏缓缓道。


“可我看苏先生已经意有所指了。”沈追道。


梅长苏摇摇头,“无凭无据,苏某可不能妄言。”


沈追便叹了一口气,“那苏先生是否有免去此等风险的良方呢?”


“有。”梅长苏十分爽快,让沈追吃了一惊,但接下来梅长苏的话却让沈追更为吃惊,“请陛下收回新政,另行起草。”他不等萧景琰与沈追有所反应便抓紧了径直说下去,“陛下心中分明清楚,新政要是硬推,必遭反弹,如今流言纷纷,已经有损陛下声誉,如若真有人存心要趟一趟浑水,陛下此举便是替他们打好了苛待群臣刚愎自用的旗号。”


“朕不在乎这皇位。”萧景琰凛声道。


“陛下不在乎,百姓却在乎。苏某此时也并未和陛下谈皇位,若是反弹,朝局不稳,甚至兵戈相向,受苦的还不是无辜百姓?”梅长苏抬高了声音,显得十分激动,说到最后带了一两声咳嗽。


萧景琰看着他,怒极反笑,“朕算是明白了,什么献王,景谦,百姓,真正利用他们名号的,是你梅长苏!你以为朕会怕了你说的那些危言耸听?朕现在就告诉你,新政一个字都不会改。还有你,绝不准再插手这件事。”他转头看向沈追,“沈追,你听见了吗?”


“臣遵旨。”沈追慌忙下拜。


萧景琰盯住梅长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打小便不明白为何这世上错事坏事总是比较容易做,而明知是正确的事往往却做不下去,如今我偏要试一试,如若真做不成了,我萧景琰便将这江山双手奉还。”


说罢,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沈追缓缓抬起身来,看着萧景琰的背影,觉得陛下最后那番话说得十分重,但却与平日的雷霆之怒并不相同,他转头去看梅长苏,那人面色如雪一般苍白,目光却如火一般灼灼,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要被那人的目光灼伤了。
【本章完】

P.S:我看了看作者更新的进度……咳……我觉得我更得有点少,而且我最近更新频率太低了,这样不符合我宣传这部作品的本意,这次送上两章给大家,文章及番外转自LOFTER,如果大家等不及我的更新可以上http://morekiki.lofter.com/这个网站浏览更新,下次更新会在本周五下午,绝不食言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1-04 19:05:00 +0800 CST  
又过了两日,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便停在了苏宅门口。


周公子到访自然是要相迎的,但梅长苏自宫里回来后便一直病着,前几日吞了粒药丸强打精神去了次衡国公府,之后便一直躺着。因而出去迎客的只有黎纲,梅长苏只是勉强起了身,又被黎纲用狐裘紧紧围住了,这才歉意地冲周公子一笑,“苏某抱恙,实在是失礼了。”


“苏先生哪里话,是我叨扰了。”虽说衡国公府那场深谈并不算愉快,但周公子面上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依旧客客气气,说是贵公子们的涵养倒不如说是豪门贵族的城府。


“前几日先生交待下来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周公子微微笑着,如同拉扯闲话似的,“许是因为朝堂风声又转了,陛下没心思亲自管这些闲事,所以处理得特别容易。”


“哦?风声又转了?”梅长苏微微一挑眉。


“是。”周公子肯定地说,“中书令柳大人和户部尚书沈大人出来反对新政了,”他突然故作惊讶状,“先生竟然不知?我还当是先生暗中有安排呢。”


“周公子高看苏某了。”梅长苏咳了几声,似乎是化解尴尬。


既然如此,周公子便添油加醋地将那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梅长苏始终听着,只间隔咳几声,并不想发表意见。周公子见他实在是病得没精神,说完这些又寒暄几句便也告辞了。


刚送走了周公子,黎纲便低声抱怨道,“这么点小事找他们做什么,还要费精神招呼。”


“不让他们做点事怎么把他们绑上船?”梅长苏将狐裘往身上拉了拉,那位周公子一走,他却显得精神好了些。


黎纲将放在火盆上的手炉递给他,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是真的要反对新政?”


“嗯,”梅长苏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


“想不到他竟然会站出来反对,也不知陛下是什么心情。”黎纲拨了拨火盆中的炭火,声音中有些担忧。


“景琰不会生气的,”提到这个名字,梅长苏自己都没注意他的声音温柔了几分,“他知道沈追是怎么想的。”


“那柳大人呢?你之前不是说他不会出来表态的吗?”


“柳大人出来表态就说明有人要按捺不住了。”梅长苏握着手炉,低声道。


“有人?谁?宗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弯弯绕绕的?”黎纲的神情颇有几分当年一头雾水的蒙大统领的精髓。


梅长苏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从果篮里拿出四个橘子,两两放在一起,从左边那两个中拿起一个,“喏,这是蔡荃这群支持派。”他又从右边拿起一个,“这是衡国公这些反对派。这些你都知道吧。”他轻笑一下,“这些人声势虽大,却成不了事,因为他们不敢冒险失去现在的一切,内部派系又多,谁也不肯真正出力。除非是新政真的推下去没了回旋的余地,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才会真正联手。”


飞流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梅长苏将手里的橘子抛给他一个,“吃吧。”另一个顺手放在身边,重新看向黎纲,“景琰最头疼却也是这些人,一个个装得乖顺,表面上不结党,只营私,私底下关系盘根错节,在朝堂上只肯用些苦肉计,其实千方百计都是为了不给景琰一点收拾他们的由头。”


黎纲点点头,道,“从那位周公子便看得出来。”又怕梅长苏说得累了,替他倒了杯水。


梅长苏却没有喝,拿起右边剩下的那个橘子,“这是柳大人和沈追他们,这一批反对新政的人,实际上都是维护陛下的。只是不愿这新政硬推下去逼急了那些真正的反对派,令朝堂不稳,动了朝政根基。”


“柳大人这位老狐狸终于出来站队是恐怕还是因为年节后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并不是说明大家接受了新政,而是说明他们已经不打算靠劝说这种方式来阻止陛下,既然是朝堂角力,一个个都忙着去布置后手了,这样君臣对抗伤的是大梁的社稷,也是他曾孙的社稷,他当然要有所行动。但这还不至于让他这么急着出来反对,他定是察觉了有人要借这个机会将水搅得更浑,所以才会挺身而出,其实只是在给有些人传递讯号,表明柳国公府总是站在陛下身后的。”梅长苏说到这里,缓了口气,“至于沈大人,他是聪明人,虽然他未必如柳大人一般看得到有些人的动作,但他知道既然柳大人动了,他跟着动必然不会出错。蔡荃他们出身清寒,自然不如这位打小浸淫在朝局中的沈大人看得通透。”他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将橘子放在身边,却发现原先那个橘子不见了,佯怒道,“飞流,你怎么把蔡大人也吃了!”


飞流鼓着嘴,嘟哝了一句,“好吃。”


黎纲把刚才倒的那杯茶换了热水,“宗主,你先喝口热水。”


梅长苏便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既然有人反对新政是为了支持景琰,便也有人支持新政便是怕这新政推不下去反倒帮了景琰的忙。新政若是真被景琰硬推,恐怕不出半年就要作废,届时朝堂格局必然大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些人自然能抓到机会重回政局中心。”


“宗主,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你说是谁?你看是谁突然站出来大力支持新政呢?谁有那个胆子和力量能与柳国公府对抗呢?”梅长苏拿起最后一个橘子,慢慢剥了起来。


“那位国姓侯爷?”黎纲一惊,试探着问。


“飞流,来,吃了他。”梅长苏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飞流,看他吃的汁水四溅仿佛才解了气,这才冷冷道,“许是景琰削宗室贵族们的用度削得太狠,许是他只不过是不甘寂寞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这位镇国侯远离朝堂多年,如今却跳出来支持新政,恐怕为的不是忠义,是私利。”


“宗主,你这些话没和陛下说过吗?既是这样,陛下为什么还非要推新政呢?”


“你以为景琰不知道新政推不下去?往池塘里丢一个小石子和扔一个石狮子,哪个动静大呢?激起的水花越大,沉在水底下的东西就越能翻起来。”梅长苏重新捧起手炉,“按照景琰的脾气,忍下五年也是不易,也许他是真觉得该清一清那些在背后偷偷掣肘的人了。”


“可这盘根错节弯弯绕绕的,陛下他看得清吗?”黎纲嘟哝了一句。


“陛下当然看得清,他必须看得清。”梅长苏的目光中似有坚定光芒闪动,“即便他真看不清,言侯也会让他看清。”


黎纲叹了一口气,“这陛下还真不好当。”


“那是。”梅长苏坐得腿麻,支撑着站了起来,原本盖在腿上的狐裘落在地上,黎纲连忙替他将狐裘抱起来,他便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那袭银灰色狐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油光水滑的皮毛,“这只不过是两派中的分支而已,还有那些骑墙的,搅局的,爱惜羽毛的,各自有各自的算盘,朝堂之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今日站在一派的,明日说不定便要针锋相对,即便都是纯臣也有各自政见不同,说是党争也好,派系斗争也罢,又有哪一年停止过呢?”


黎纲看着他不敢插话,生怕又说了什么让自家宗主又生了什么感慨。


梅长苏站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既然事情都办妥了,问问他们都到哪儿了,赶紧入京吧。”


“是。”黎纲本要领命退下去,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宗主,你再去躺会儿吧,恐怕等他们入了京,便更没时间休息了。”
【本章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03 18:22:00 +0800 CST  
不日,陛下接见丁忧复起与回京述职的多名官员,由吏部安排着重新调整了官位。又过几日,以那几位新上任的大人为点,联合六部中几乎所有黎崇老先生的门生一同上疏,说土地新政强征贵族土地于旧制相悖,于礼不合,紧接着再由中书令柳澄,户部尚书沈追带领的众多官员联名上疏反对新政中“有伤根基国本”的几点,恳请陛下三思,修改新政内容。


陛下龙颜大怒,斥责了好些人之后,态度终于有所软化。


至此,朝堂上对于新政原本两相僵持的局面终于有了松动的第一道裂缝。
【本章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09 21:16: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1、经学什么的都是鬼扯,什么都不懂乱写的。。。
2、我好像最近特别勤奋呢!
3、接下来恋爱脑又要上线了,之后每一章靖苏都能同框
4、因为也实在没几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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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这些日子以来,恐怕最憋屈的便是淮翼侯他们,陛下在斥责那些联名上疏的臣子时,连带着将他们也一同训斥了。


那些黎崇门生本是由他们递了折子之后才入京的,陛下若是要认为这些都是他们的人,那谁也说不清,何况这些人与他们站在同一边反对新政,不这样联想也很难。


只不过这些人反对也便罢了,反对得又不彻底,即便是去掉那几条之后,新政只要推行便必然有损他们的利益。心愿不遂,又白白挨了一顿训斥,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但这样一来,他们也明白是被梅长苏摆了一道,再去找梅长苏算账时,那位才子只淡淡为他们分析局势,新政是一定阻止不了的,陛下心意已决,即便今年推行不了,过两年还是要旧事重提卷土重来,届时陛下准备更足,支持派羽翼更丰,便不是他们能从中作梗的。倒不如趁现在,接受这个不算太过为难人的版本,之后陛下忙于在全国各地推行新政,便也顾不上找他们麻烦。若是与陛下硬碰硬做对,只怕陛下心情不顺到处找他们的麻烦。


当然这些话并不能就让周公子满意,于是梅长苏浅浅一笑,不紧不慢道,“烦请世子试想一下,若是过两年陛下决定各个击破,届时衡国公年老,万一天不假年,周公子可还有大树庇荫?”


衡国公年过七十,还能活几年都不好说,若是失去这棵大树,尽管他周桧能袭爵,但手中掌握的人脉终究不可能与自家老爹相比,陛下若是要捡软柿子捏,第一个便是他倒霉。想到这一点,他原本阴沉的面色又暗几分,匆匆告辞回府去了。


黎纲送客后,撇了撇嘴,“宗主,你这倒是像数年前忽悠誉王的时候。”


梅长苏近日精神好些,心情也好些,不再整日窝着,站在廊下看飞流追鸽子玩,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黎纲搭话,“这些贵族公子们眼中盯着的只不过是自身利益,看破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东西,便都容易对付。”


黎纲继续撇嘴,“你看破什么不要紧,反正苏宅有飞流。”


“你嘟嘟哝哝说什么呢?”梅长苏不满道。


“没什么没什么,”黎纲连忙改口,“宗主,新政的事情是不是差不多了啊?陛下不是都让步了吗?那个国姓爷是不是也不能再搞什么花样了?”


“他自然是搞出花样才更好。不然拿什么由头去探他的底?”梅长苏反问道。


“宗主,你这不是又给自己找事吗?”


“咱们不是本来便是来找事的吗?”梅长苏挑挑眉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螺市街那里进行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其实这些事情,陛下会日后也做的,你不是说他一直做得很好吗?”


梅长苏沉默半晌,“或许是吧。”这样的话,蔺晨也对他说过,景琰有他该承担的东西,景琰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人。


他自然知道景琰承担得起,没有他的五年里,他一样做得极好,但既然他回京,他便不甘只成为他的软肋他的负累,需得做些什么,仿佛一刻都不能闲下来,不然便坐立难安起来。


既然他不能闲着,那么身边人也不能闲着,他转向黎纲,“替我去向言府递个帖子,明日我要去拜访一下言侯。”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09 21:19:00 +0800 CST  
这是梅长苏第一次进京兆尹府的牢狱,但心中十分平静,这里总不会比当年的悬镜司更糟。他只是觉得疲惫,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下面只等着后续静静发生,至于之后命运会将他卷去哪里,他似乎并不想知道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地上的茅草堆上盘腿坐下。其实别人都不知道,没有什么地方比牢狱更适合回首往事。


他在这幽暗肮脏的牢狱里,清楚看到自己内心的愤恨。他恨着命运中那一场家破人亡,恨着血液中无法消散的寒与毒,恨不得对着老天撕心裂肺地问一声“为什么偏偏是我?”


但最恨的还是自己,机关算尽手段龌蹉的自己,以及,如冤魂般无法抛却前尘的自己。


这些愤恨被掩藏许多年,但其实从未消失过,如那种神秘又恶毒的虫子一般,密密地啮咬他的内心,让他痛不欲生却又给他生机,让他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痛足一生。


这样的一生,实在是令人心灰意冷的。


这一刻,梅长苏也实在很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死去。


但萧景琰不允许。


他在京兆尹府的牢狱里只枯坐了两个时辰,便被人带了出来。


带领他的人小心翼翼十分恭谨,径直出了府衙,看到那辆漆黑的马车,他便知道是他来了。


萧景琰穿着玄色常服坐在车内,静静地看着他进来。


梅长苏忍不住去想,在他得到消息时,他正在做什么,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是震怒,是心痛,还是根本毫无波澜?


“何必要你亲自来。”梅长苏在车内刚坐下,马车便开始启动,也不知是要驶去哪里,他心中胡思乱想着,脸上神情却是如常。


哪怕内心情深似海惊涛骇浪,他亦可掩饰得波澜不惊如同一汪死水。


“你都亲自上阵了,我怎么能不亲自来?”萧景琰的神色也是平静,但他的眼睛出卖了他,那双平日坚定如宝石的眼中有烈焰可以焚城。


梅长苏苦笑,“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罢了。”


“恐怕不是不合时宜,而是太合时宜。”萧景琰道,“你无需哄我,你是要借由京兆尹府抓人的手段,激起民意关注新政,为新政颁布铺路。”他冷笑,笑容残酷伤人,“只是你何须自己上阵?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达到这个效果。”


“那怎么能一样呢?”梅长苏心平气和地说,“换了别人,能被陛下亲自从牢狱之中接出来?”他终究是没能继续保持这神情,仓皇一笑,“我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刁民罢了。”


他不是仗势欺人,他是恃爱行凶,倚仗的不过是那经年的情劫,吃定他会纵容他赦免他,又或者他内心深处实在是很希望他能放弃他。


也许只有他放弃了他,他这样一个冤魂便再也没有在世间逗留的理由。


萧景琰竟然没有被激怒,眼中烈焰慢慢熄灭,换做潮水呼之欲出,“小殊,你何必为我……”


这句话尚未说完不知哪里便触动梅长苏的逆鳞,“萧景琰,我从未为你做过任何事,当初扶持你是要利用你为赤焰洗冤,今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黎学,”他冷笑,“有一个敢妄议朝政被送进牢狱的门人,如同一个被杖责过的言官,十分值得夸耀不是吗?”


萧景琰眼中潮水缓缓退去,却不发一言。


马车终于停下,想是到了目的地。


梅长苏在下车之前,冷冷望住他,“萧景琰,我已将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接下来,该是你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这个大梁皇帝的。”
【本章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09 21:24:00 +0800 CST  
十三章



土地新政大局已定,如今便只剩下些诸如先在哪里试点实行等琐碎事务需要商议。


武英殿内,六部尚书齐聚,是刚刚下朝便被陛下留住的,路上几位大人已经默契地排好了顺序,先有问题商议的是吏部尚书史元清,新政在商议时被陛下罢黜了好几位言官,如今席位空缺正等着补缺,他倒是已有人选,但尚需陛下核定。


如今回头看看那些日子的朝堂相争,所谓朝政动荡其实都在这位年轻陛下的掌握之中,恐怕那些位置也是陛下故意留出来的。


史元清的脾气是连先帝都敢顶撞的,但这次明知陛下是借题发挥要给人腾地方,却也没说什么,实在是因为那几位言官不为民发声却是派系斗争的利器,罢黜得大快人心。


他提出的人选也十分明确,皆是新归京的黎学门人,黎学一派遵从内心正义而不遵强权,门人们也都如黎崇老先生一般敢言人之不敢言,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便没有比他们更好的言官人选。


陛下允准,其他几位大人也都没有异议,本来这事便算过了,但陛下却想起什么似的,道,“有几位刚回京的臣工,似是淮翼侯他们主动提起过的,想是他们十分欣赏挂念的,不如便留在他们身边吧。”


这便是要在那几个世家势力中安插钉子了,史元清心中雪亮,连忙应了,暗自幸灾乐祸之余感慨淮翼侯他们真是不知中了什么邪才会上这样的折子,这下真是活该有苦说不出。


接下来讨论的便是新政试点,沈追和韩珪的意见都是求稳,在江左几个州中挑两个民风最好的来施行,那里多的是干吏,风评一贯不错,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陛下沉吟片刻,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求稳自然是不错,但这最稳妥的地方必然不是最急需的地方,不如除了稳妥之外,再设一个试点,力求试点的结果更全面。


陛下提出的地方是云南。


南境前些年刚有过战事,荒地与流民都不少,况且天气温暖也的确适宜土地开垦。


但韩珪却有些担心,“陛下,南境与敌国接壤,那里本来便有不少细作,恐怕在那里推行新政,过不多久便会被南楚学了去。若是南楚国力上升,恐怕对大梁有边境隐患。”


陛下却一笑,道,“就是要他们也学了去。韩卿是否想过南楚人心散漫却为何多战事?朕却想过,也一直在想,南楚对大梁并无胜算却时常骚扰,也是因为他们也缺土地,土地都集中在世族手中,百姓没有地了,他们便想着扩展领土,却不懂得将自己手中的土地分给百姓。若是他们的土地满足自身所需了,那些懒散的南楚人便不会动战事的心思。这些年云南的百姓和穆青都辛苦了,少打些仗,少死些人,总是好的。”


陛下提到云南穆家那位小王爷言语间十分亲昵,感情亦真挚,其他几位大人连连感慨陛下仁德,心忧天下,而兵部尚书却与陛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是军人才懂的眼神,兵部尚书李林老奸巨猾,立刻明白陛下的深意,将南楚人养得懒散些,肥沃些,最后一举拿下或收为归属国,届时也无需花太多钱财物力去支援。


拿敌方粮草做自家军粮,这本是战场对峙常有的事,只是无人在朝政上便这么算计,可见陛下如今虽然远离沙场数年,但军魂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之后原该是礼部尚书说说最近京城学风的事情,刚开个头却被蔡荃抢了话,说近日各学派门生受了黎学门生的影响,在京中流传着一股借古讽今的风气,又不知哪里听得了新政的消息,正在热议,但毕竟没说什么逆反之言,京兆尹府也不知该不该追究。还有上次苏哲被京兆尹府请了去,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送了出来,并且全府上下都讳莫如深,连究竟是谁发了话放人都不敢说。


他话未说完,沈追便出来打岔,“老蔡啊,这就该先让礼部商议好怎么处理,这些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你这么急出来插什么嘴。”


蔡荃被一噎,刚想反驳,那边萧景琰已经笑道,“蔡卿,你这是还未与沈卿讲和吗?”


前些日子里,沈蔡两位大人闹得差点要割席断交,如今虽然和好,但这事却成了朝堂上少有的,诸位大人都能拿来开开玩笑的事。


于是众位大人都笑起来,陛下尤其笑得开怀,正一片和乐之中,突然列战英在外求见。


萧景琰眉头微皱,列战英如今统管巡防营,除非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并不会此时求见。


“让他进来。”萧景琰转头看向几位大人,面上笑意尚未完全退尽,“诸位爱卿也累了,余下的事,明日再议吧。”


列战英匆匆上殿,站在一边恭恭敬敬等着几位大人走出殿内,这才疾步上前径直跪倒,“陛下,京中今日凌晨时分发生大火,烧毁一家民舍,连带周围三户人家也被烧了大半……”


“伤亡呢?”萧景琰直接打断他。


“目前尚在清理,旁边人家有被烟熏的和烧伤的已经送去就医。巡防营和京兆尹府都出了兵力在维持秩序。”


既然都在处理了,为何又这么急匆匆地来报,萧景琰心中隐隐不安,肃声道,“还有呢,说重点。”


列战英咬咬牙,下拜道,“回陛下,苏宅便是殃及的人家之一,也,也被烧了大半。”


“为何不早说!”萧景琰猛地站起来,帝冕上旒紞晃得厉害,“还跪着做什么,还不随朕出宫。”


“陛下,早上救火时萧少将军也派了府兵过去,苏先生直接送去少将军府上了。”陛下走得太急,列战英匆匆跟在他身后,见缝插针地补充些讯息,“苏宅的人都没事,苏先生可能是被烟熏着了……”


“熏着了还说没事吗?!”萧景琰猛地顿住脚步,列战英差点一头撞上他。萧景琰伸手似乎要指着他说什么,但最后忍了下来,一甩袖疾步走开。


列战英知道这回陛下是真急了,即便被陛下斥责他也领受得甘愿,但心中其实略有疑惑,苏宅防卫一向森严,虽说是凌晨时分隔壁起的火,那也不至于无知无觉到被烧了大半宅院的地步。


只是列战英比谁都清楚即便满腹疑问也只能忍下,至少此时此刻陛下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萧景琰坐在车厢中,面色铁青,从前做太子时尚能策马直奔苏宅本口,如今做了皇帝却反而只能困在这四方马车中。你以为你获得的权力大了便能随心所欲,其实反倒是受限更多。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只可惜人一旦要胡思乱想,即便强硬如他也难以自控。尤其是这些胡思乱想本就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在这五年来,在他最深的梦魇之中总是见到梅长苏在他面前死去,死在北境的战场上。


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那些血污简直如同从他身体中渗透出来的,而他跟无暇分辨到底是谁的血,只看到梅长苏毫无血色的脸和唇,他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抱紧那具轻飘飘的身体,与他脸贴着脸,贴紧到几乎扭曲,哆嗦着叫着他的名字,小殊或是小苏都无关紧要,他只想把他唤回来。可那人还是毫无声息地倒在他怀里,慢慢地松开了原本抓着他的手。


这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演,挥之不去,每一次醒来都让他害怕得一身冷汗。


在最初登基的那两年里,他为此喝了不少安神汤药,后面几年慢慢减少,但他知道这梦魇并未退散,只是化作他内心深处最不能碰触的一道诅咒,一旦触发便恶狠狠卷土重来,让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他闭了闭眼睛,藏在广袖中的手无声地攥紧。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11 17:49:00 +0800 CST  
蔺晨忙活完已经是下半夜,他伸着懒腰从内间出来看到萧景琰还坐在外面吓了一跳。


萧景琰站起来,动了动酸麻的腿脚,“蔺阁主辛苦了。”


蔺晨也不客气,笑道,“方才让他把淤滞之气吐出来了些,火寒毒也暂时压制住了。陛下大可以安心去休息。”


萧景琰勉强一笑,摇头道,“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早朝,不睡了。”他神情有些恍惚,停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补充一句,“蔺阁主也该休息了,朕去看看小殊便走。”


蔺晨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种眼神其实是不大恭敬的,但萧景琰并不计较,于是蔺晨便顺杆往上爬,说了一句更不敬的话,“我这人是越夜越精神的,现在只想喝点酒,不知陛下有没有这个雅兴?”


萧景琰原本往里间走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打量了蔺晨一眼,判断这个江湖浪子并不是在开玩笑便也干脆地点了头,“宫内倒是颇藏了一些好酒,不知蔺阁主喜欢喝哪一种?”


蔺晨便笑,“这个时节自然是该喝罗浮春。”


萧景琰便淡淡地点头,唤了宫人送酒过来。


宫人们送酒来得快,宫里的酒也少有的佳品。


罗浮春色泽如玉,芬芳醇厚,蔺晨向萧景琰敬了一杯便赞不绝口,而萧景琰只是略微沾了沾唇,显然是怕喝酒误了早朝。


蔺晨好酒,遇上佳酿便无法克制要卖弄一番,也不管身边的人愿不愿意听,他只管自己乐不乐意讲,“这罗浮春得名于罗浮山,我却以为叫罗敷春更妙,只有美人才配得起这美酒……”


萧景琰在旁默默听着,偶尔回他一个表示自己还在听的眼神。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身为天子,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全由得他,但他依然愿意在这样疲惫并且百感交集的时刻给他人释放一点善意。


这便是萧景琰式的温柔。


蔺晨领取这份善意,又多喝一杯,看眼前的皇帝陛下落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光影分明下五官如刀刻般冷峻,却偏偏配上一双温柔的眼。不管是不是大梁至尊,就凭这一刻的画面,也值得一生都耽于美的琅琊阁少阁主对他另眼相看。


但其实这两人在此之前也不过在萧景琰尚是太子时见过两次面,算不得熟,但之前在琅琊阁往来问答那么多次,也不算完全不熟。


这样半生不熟略带尴尬的两个人,唯一能说上的话题也只有梅长苏。


“他那病有一半是心病。”蔺晨突然道,“兴许,他是希望自己能这么歇一歇的。”


萧景琰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黎学重兴,他对他那个老师也算有了交待,新政颁布在即,对你也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蔺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了才慢慢道,“他也是该累了,人嘛,总要休息一下。”


是啊,人都是要休息的,只不过那人休息了可能再也醒不来。


萧景琰端起酒杯,喝了那杯剩下的罗浮春,本应入口蜜甜,却喝出一嘴苦涩。


蔺晨替他再次满上,“陛下,我这是和你说实话,相信你也只想听实话。”他露出难得的认真表情,“他前两次踏进鬼门关都能撑过来,与其说全靠他心志坚定,倒不如说他是放不下。这个人什么脾气,你比我更清楚,有什么事等着他去做,他便会死扛下来,现在没事了,他就不知道活着该干嘛了。其实何必呢,人生苦短,非要给自己找事做,那该活得多累。”他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似乎有了些微醺,目光却更亮,“我在这儿给你打包票,只要他想活着,我便不会让他有事。但要是他存了……”


“他不会有事。”蔺晨尚未说出“死志”两个字已经被萧景琰打断,那双眼睛此时已撤下所有温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活着,他便不会想死。”


这是极其肯定的语气,肯定到不留一点余地。


蔺晨看着他,许久,突然一笑,说,“是。”


是的,萧景琰说得一点都没错,只要他活着,梅长苏怎么舍得死,即便梅长苏失去生存意义,林殊也不肯答应。


蔺晨无声地笑了一下,萧景琰冷然道,“你笑什么?”他问得直接,丝毫没有帝王架子。


于是蔺晨也便答得放肆,“笑你痴,笑他傻,笑你们都贪心。”


的确是痴傻,也的确是贪心,可能将他们困在这世上的,也只有生命中那些无法割舍的贪恋。


萧景琰便也只自嘲地笑一笑,站起身,“蔺阁主早些休息吧,朕该去早朝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入外头的黑暗中,身姿依然笔直,也只要了一名宫人提灯,摇曳灯光逐渐没入黝黯树影,令人错觉他走入的是整个人世繁华落尽的荒芜中。


蔺晨举杯,对外虚虚一敬,又是一饮而尽。


【本章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15 15:00:00 +0800 CST  
梅长苏怒极反笑,“世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直呼先帝与陛下的名讳,却是不怕被治罪吗?”


“治罪?这里除了我的人,便只剩下一群死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哦?这里可是江湖,江湖上可不是世子能说了算的。”梅长苏似乎又恢复了冷静,语气平淡却气势逼人。


“这里距离最近的江左盟据点也得半日路程,就算你现在放烟火示警也赶不过来。”这位镇国侯世子倒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么说,这里便是我的埋骨之地了?”


“不错,林少帅看这里的风景是否还满意?”


梅长苏竟然笑了一下,“多谢世子好意了,只是苏某在临死之前尚有一个问题不明,不知世子是否能让我死得明白?”他也不等人回话便已径直问道,“当年镇国侯参加党争扶持那一位,是否与谢玉扶持献王同一目的?”


“林少帅果然不是蠢人。当年若不是我的祖辈打下江山,萧氏一族又何德何能坐稳这龙椅?既然他们萧家管不好这大梁,倒不如我们来替他们管管。”镇国侯世子说出这番话时,眼神忿恨不甘,他似乎不愿再多说,手一挥,弓箭手身后又闪出一圈蒙面黑衣人来,手中武器皆是刀剑,几百人刀剑同时出鞘寒光闪闪几乎令人眼花。


梅长苏似乎被寒光闪了眼,皱了皱眉头,道,“看来镇国侯的八百府兵是倾巢而出了。”他扭头看向车厢,抬高了声音,语气里带一层薄薄的恼怒又藏着些难以形容的亲昵,没头没尾地喊道,“还没看够吗?到现在还不肯出来?”


【本章完】
说起来这章竟然没有完结……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23 21:20:00 +0800 CST  
萧景琰抓住他这份错愕,继续说下去,“你是害怕你做的这些事情会毁掉小殊在世人心中的样子吗?所以才要躲在这名字之下,假装这一切与林殊无关?可是这些事,并不可耻也并不值得羞愧,林殊依然是林殊,做了这些事情,依旧顶天立地,你又为何要给自己加一个囚笼呢?”


“够了萧景琰,你是要来教训我吗?”梅长苏的眼睛里像是烧灼着火焰似的,那火焰似乎已经将他的眼眶烫伤,看着微微发红,而脸色却异常苍白,白得像一张纸,他本人也像是一张在风中的纸那样微微颤抖,简直一碰就要碎。


或许这就是一个幻象,只要萧景琰伸出手触碰到他,他便会“嘭”地一声消散在这世间,再也不会出现。


萧景琰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伸手,这想法太荒谬,但更荒谬的是他竟然害怕这一幕成真。于是他只是盯住他,看穿他,牢牢地不肯放开他,一字一句,缓慢但坚定,“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教训你,也没有人能解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放过自己。”


这世上有很多事很多痛楚,我都愿意替你承担,但不论我的意愿如何强烈,终究还是不能的。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疼痛,碎裂,但我知道你可以撑过去,因为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我心中最坚韧最强悍的人。


梅长苏依旧苍白,但他已经不再颤抖,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揭开他的创口。整整十八年,所有人都看着他不自觉地流露出哀伤神色,然后背着他悄悄地叹息,或者把他当成一个瓷人般小心翼翼地供奉起来。


他一直假装不在意,云淡风轻,故作轻松,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什么事情都困不住他。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也会害怕,害怕自己是真的丢失了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以握在手心里呢?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也许一直在等待,等着有人逼迫他看清自己,他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那又怎样,虽然他不能成为年少的自己梦想中的样子,但是他依旧可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梅长苏红着眼,看着萧景琰,露出一个极其虚弱,但又极其真心的笑容,“景琰,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吗?若你要是来劝我改变行程,恕我不能答应,箭已在弦上,我从来不会退缩。”


萧景琰握住他的手,压制住内心的激荡,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想与你一同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陛下万金之躯,真的要这么冒险吗?”梅长苏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反对之意。


“我早就说过之前是你在护着我,那么之后便换做我来护着你。”这是六年前的誓言,至今未改,那么六年后的誓言也不会是一句戏言,“你自己说过的君无戏言,既然你我要生同衾,死同穴,遇上这些小事,我又怎能让你独自承担?”


他不说便罢了,说出来便引得梅长苏苦笑,“说得容易,哪里便能如愿了。”


萧景琰望住他,沉声道,“只要你也同我一样想,便一定能如愿。”他扫了眼床榻上的狐裘,只觉十分眼熟,才想起来是当年他赠予梅长苏的年礼,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边,当下心中一热,道,“你就算说不想,我也不会相信的。你若不想,带着这个做什么?”你睡着我送你的狐裘,还不愿与我同衾吗?


梅长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袭狐裘,耳朵一红。萧景琰原本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话来掩饰,没想到那人定了定神,竟然直视住他的目光,轻声道,“因是此物最相思。”


萧景琰心头一震,只觉胸口有热流横冲直撞,他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没再说话,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只是无声地将他拉近,把手移到他颈后,与他额头相抵。两人一同闭上眼睛,心中有温柔涌动,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23 21:29:00 +0800 CST  
次日,萧景琰便换了身护卫的衣服混在队伍中一同上路,而蒙挚则根据线报预先设下埋伏,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此刻这位黄雀统领却陷入了苦恼之中,追在萧景琰身后问,“陛下,是否起驾去皇陵?”


“不必了。”萧景琰道,“朕打算去江左看看。”


蒙挚大惊,“陛下,万万不可,若不去皇陵祈福又如何保佑大梁国泰民安?”


萧景琰笑笑不说话,他只好去看梅长苏,结果梅长苏也躲开了目光。还是蔺晨看不下去了,凉凉道,“他之前在皇陵跪了那么多次,也不见得有祖先保佑,还不是一样被扔去战场上自求多福。”


蒙挚自然说不过蔺晨,苦着脸道,“那我如何向朝廷重臣交待?”


“笨,”蔺晨毫不客气地道“就说镇国侯世子率死士行刺陛下,陛下受伤留在皇陵养伤,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这,这……”


“这什么这?你有本事拉他回去?”蔺晨没好气地道。


萧景琰忍住笑意,拍了拍蒙挚的肩,“蒙卿不必为难,尽管按照蔺阁主的说法去做吧,战英会接应你,朝内有言侯坐镇,不必担心。”


蒙挚犹犹豫豫地点点头,看得出还是不放心得很,似乎生怕这位陛下去了江左便不肯回朝了。


萧景琰收了笑容,缓缓道,“朕总要亲眼看看大梁的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坐在京城看奏报哪里能分辨真假呢。放心吧,出城之前朕便与沈追约好了,要一同去看看江左设的土地新政试点,沈追已经先行一步,估计正等着朕与他会合。”


蒙挚这才放心了大半,但依旧问道,“可是陛下和沈大人身边没有护卫这怎么行?”


“蒙大哥,你当我江左盟是假的么?”梅长苏终于忍不住插了话。


“这倒也是。”蒙挚自语道,他看着梅长苏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不过不管怎样,这个人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那么他也便放心了

蒙挚带着那位倒霉的世子离开了,梅长苏一行人又再次上路。


车厢里,梅长苏半靠在萧景琰怀里,翻着本书,其实又没有好好在看。萧景琰随手把玩着他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又松开,换来梅长苏的一记瞪眼。


“陛下看似心情不错?”他故意道。


“能远离朝堂一个月,自然心情是好的。”萧景琰坦然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离开京城又会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才刚开始,便想着下一次了?陛下未必也太贪心了些。”梅长苏笑道。


萧景琰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哪里贪心了,下一次隔得不会太久,你可要在廊州好好养病,朕若是要平定夜秦尚缺一名监军,朝廷每年重开经筵又缺一个主讲,还有……”


“陛下又忘了,您刚刚才把我逐出京城,又马上给我安排事做了?”


“土地新政若是推行顺利,朕便要大赦天下,你不就能回来了吗?”


“萧景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算盘打得这么好?”


“还不是跟你学的。”


………………………………


车轮滚滚,前方是不可知的未来。


他们刚刚才一同解决了一个危机,但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危机出现。


无论是国家的命运还是个人的命运都是这样被一波又一波的危机与问题推动着,拼命往前滚动。


每个人都无处可逃。


但他们却并无任何恐惧。


只因他们相信彼此牵起的双手能抵御天地间一切变化,从此再也不必害怕。

【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2-23 21:31:00 +0800 CST  
【离人醉点梗番外】一言书
去年离人醉完结时, @lsa000的家 gn点的梗,拖到现在终于写完了。。。
言侯识破梅长苏身份的桥段原文里塞不进,只好开了个言侯视角的番外,番外时间是在续的前面
不管怎样,旧债算是都还上了。。。

我真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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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书


在旁人看来言阙这一生最得意的便是他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却不知他这一生最耿耿于怀的也是自己口中说出过的两句话。


一句是三十余年前,在林乐瑶入宫前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那一句“珍重。”


为何偏偏是“珍重”而不是“不要去”或者“跟我走”?言阙心中计较了许多年,后来又悔恨了许多年,只是这一切过程都暗自发生在他心底并无人得知。


而另一句,便是在他初次见着梅长苏时,冷然说出的那一句“过慧易夭”,仿佛一语成谶,像一根刺一般时时提醒,他曾经有过多么荒唐又多么愤懑的时刻,因着自己愤恨命运不公而对一个年轻人说出那样刻薄尖锐的话语来。


只是彼时他哪里知道这个陌生阴诡且苍白的年轻人其实本应该比他更愤懑的,却将那些愤恨不平都掩藏在皮囊之下,只剩下面无表情,好像这些并不友善的语言并非针对自己,又好像这些话针对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一直到快两年后,言阙才明白,原来那时他是真的不介意,梅长苏被人厌恶与他何干,对他来说或许梅长苏不过是一具残破的躯壳而已。



那一次的会面绝对算不上愉快,却给彼此留下深刻印象,深刻到令人不堪回首的地步。或许是双方都觉得尴尬,即便是有豫津作为缓冲,梅长苏也极少上门来,但如若他真的上门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


比如营救卫峥,相帮靖王。


靖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言阙对什么都没兴趣,漠视除却自己重视之人之外的一切人和物,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


所以靖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知道靖王是跟着祁王长大的,但他当年能看到的只有祁王,毕竟,那是乐瑶的儿子。那样出类拔萃光彩熠熠,如同他的母亲一样。


当然其余的皇子们他也一个都不会在意,萧选的儿子们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其他宗室的孩子他还有印象的大约只剩一个林殊,倒不是因为是林燮的儿子而多看了几分,实在是因为这小子实在太闹腾令人无法忽视,十几年后回想起来,倒像是把这一辈子能活蹦乱跳的份额都用尽了似的。


那时谁会相信这样一个飞扬跳脱的小子,之后大半的人生却都将缠绵病榻呢?


这世间诸多安排皆颇为讽刺,善言者最终寡言,生性活泼的困于病榻,而皇子中最不贪恋权力的那一个却被送上了龙椅。


回首望去,其实也由不得人选择。



言阙第一次对梅长苏的身份生了疑心便是在他登门请求相帮靖王营救卫峥时,尽管十几年不沾染朝政,言阙的目光却毒辣依旧。


梅长苏看他的眼神里与上一次不一样,或许是因为病着的缘故,比起上一次来要显得更虚弱,而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尤其在提起靖王时,那年轻人自己都不知道眼底泄露出的熟稔,即便他是靖王的谋士,即便靖王生性温厚,也绝没有谋士能将自家主君全权代表的道理。偏偏梅长苏眼神中明明白白露出的自信,仿佛他是天底下最了解靖王的人,他知道靖王的品性甚至知道靖王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这种自信,若不是靖王默许的,便是越过了谋士的本分。极有可能的是,梅长苏与靖王是旧识,又或者梅长苏与祁王府有着什么秘密的关系,这才会对从小受教于祁王的靖王如此信任。


在梅长苏走后,他有意无意地问了豫津一句,梅长苏是否与靖王经常走动。而答案是否定的,豫津是苏宅的常客,却偏偏从未遇上过靖王,也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来往,如今得知梅长苏相帮的是靖王竟也吓了一跳。


言阙便暗自好笑,这位苏先生倒是使得一手暗度陈仓的好手段。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言阙对梅长苏生了些好奇心,或许是对这污秽朝局心生厌弃许多年,实在是很好奇如若真的让梅长苏与靖王登上至尊那一步,这官场政局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3-13 15:04:00 +0800 CST  
出征那日豫津跟着大军走了,在家向他磕了头,坚决不要他相送,怕是相送了便会舍不得。


于是言阙便也真的没有相送,也就没有与梅长苏送别。


后来听闻说太子殿下也没有与任何人话别,只是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远去。


这世间有很多人一旦分开也许永远都不能再相见,所以需要一场难舍的相送。


但还有一些人无论是否相见都将活在彼此心中,既然不会真的分离,也不需要相送。


言阙在自家宅院中仰望天空一碧如洗,如同他的胸口,空白得毫无杂质。


那些逝去的人,也在这空白中,穿过去了。


【完】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6-03-13 15:09:00 +0800 CST  
【离人醉番外】得友
1、蔺晨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一直想给蔺晨写个番外,于是就有了这篇
2、用的是离人醉的背景,所以勉强可以算作番外
3、但这个番外并不会收录到这次的本子里
4、毫无疑问,这还是靖苏的背景,但是会写到蔺晨与苏兄的友情,如果有介意友情向的,那就慎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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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友



蔺晨是个浪子。


江湖上从不缺少浪子,大部分的浪子活得都不怎么清醒,他们爱酒也爱美人,然后在酒池与温柔乡中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


但蔺晨并不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相同。


他也爱酒,也爱美人,却偏偏清醒得很,在他看来再好的酒最终不过穿肠而过,再美的人也不过是一张皮囊,美酒与美人本身并不有趣,有趣的是追逐的过程。


追求美,懂得欣赏美,却不被其迷惑。


所以他评出的美人榜十分客观且具有信服力。


而梅长苏也常因此讥讽他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梅长苏与蔺晨是至交好友这件事总是让蔺晨自己很想不通且颇有些遗憾。


他不止一次地说,要不是认识你,我的人生大概可以少很多麻烦。


这话梅长苏听了并不恼怒,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早就过了会因为几句抱怨而生气的阶段。但梅长苏这个人又很记仇,每每当他给蔺晨找了些有趣的人或事,他总要还击,你看,要不是认识我,你的人生哪里又能这么丰盛有趣?


于是蔺晨也不得不承认,与梅长苏交朋友这件事总算也不是完全亏本的买卖。



梅长苏与蔺晨是朋友,但林殊不是。


在梅长苏还是林殊的时候整日困在病榻上无所事事,当然他想做也做不了什么,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打断过,疼得他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每天需要喝大量的止痛安神的药物。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的脾气都不会太好,而林殊大概是其中脾气最坏的一个。


但脾气再坏也没什么用,他不能动弹,所以也不能摔碗,他的嗓子因为喝了太多药而***,沙哑地发不出声音,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独自生气。


林殊真的很擅长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可以好几天不理人。


蔺老阁主从来不在乎他生不生气,只管撬开他的嘴往下灌药,保证他活下来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但是蔺晨却很爱逗他,大概也是因为他被老阁主勒令照顾林殊,整天围着这个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的木头人实在无聊得要命,于是一有机会就拿些有的没的来逗逗他,即便林殊唯一的反馈就是一瞪眼或者一闭眼,这也聊胜于无。


所以等到林殊终于拆掉绷带的那一天,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蔺晨揪过来打一顿。这件事当时没有实现,他暗自记恨好多年,直到他成了梅长苏后才让飞流替他报了仇。


但这笔账最终还是算在了林殊头上。


林殊欠了蔺晨,梅长苏却不欠他什么。所以梅长苏才能和蔺晨做朋友。


两人之间要是有什么恩情或亏欠就做不成朋友,蔺晨如是说。


梅长苏深以为然。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27:00 +0800 CST  
【接上】
还有一点蔺晨没有说,他一开始就意识到林殊和他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


林殊身上光芒太盛,太过明亮的东西往往太招摇也太奢侈,简直穷凶极恶地引人注目,这与蔺晨的审美全然不符。


直到明亮的林殊像琉璃一样轻易地碎了,他自己执意要碎的,没有人能劝阻他。


蔺晨站在蔺老阁主身边,对他爹说,把他的脸弄好看一点吧。


蔺老阁主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蔺晨说,一个人什么都没了,但至少脸还是好看的大概心情也能好一点。


可是一个人要是什么都没了,光有一张好看的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蔺老阁主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大约是憋着笑却又觉得有些苦涩。但最后他还是听从了儿子的建议。


于是梅长苏就有了一张符合琅琊阁两代阁主审美的精致面孔。


在后来,蔺晨把他的名字“啪唧”一声拍在才子榜首位时,心里无不遗憾地想,这要是美人榜就更合适了。


两代阁主的审美和手艺就这么被埋没了,真是可惜。



但梅长苏从未因此事感激过他,甚至还因此不大高兴。他这个人除了记仇还很没良心,他总觉得一张好看的脸只会让人小看了他,反倒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有些麻烦不仅仅是麻烦,还是债,尤其是桃花债,让梅长苏很是心烦。


蔺晨就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找个看得顺眼的,给林家留个后也是好事。


梅长苏听了之后就拉下脸,冷冷地瞪他。


蔺晨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绝不可能在他那堆桃花运中找一个出来给林家留后,他这也是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知道梅长苏心里有人,那个人就是当今大梁的靖王殿下萧景琰。



萧景琰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时,是在林殊昏迷的时候,他昏迷的时候总是说胡话,起初反复出现的是“父帅”与“母亲”,这倒是很正常。


当“景琰”这个名字第一次从他嘴里喊出来时,蔺晨还觉得新鲜,到后来叫的频率太高,蔺晨就再也没兴趣了。


大梁皇七子,靖王萧景琰。


这个人蔺少阁主总归是知道的,不但知道他的过去还知道他正在干嘛。


可他问梅长苏想不想知道的时候,梅长苏却说,不想。


梅长苏这个人,时常口不对心,但做起事来又很决绝。至少在开始那两三年里关于萧景琰的消息他是半点都不肯听。


好像提起萧景琰就避不开林殊,而那段时间梅长苏最想避开的人就是林殊。


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从哪天起,萧景琰这个名字突然就解了禁。


反正蔺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江左盟已经初具规模。他偶然去廊州的时候正巧撞见梅长苏在指点飞流做木雕。


木雕不但是个技术活还是个力气活,梅长苏苦有一身技艺却无法施展,只能指点着飞流借刀雕人。


蔺晨随手拿起一个雕坏了的看了看,眉目模糊,盔甲倒雕得很清晰,凭着铠甲的花纹与制式不难猜出雕的这个人是谁。


蔺晨放下木雕,突然说,萧景琰去了北方,北狄那边又有战事。


梅长苏顿了顿,说,哦。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29:00 +0800 CST  
蔺晨常说,一个人的审美决定了他这一生所追逐的东西。


比如龙椅上那位,他所认为世上最美的画面一定是高高在上接受百官朝拜听万民山呼万岁。
有时候审美就是一种道,所以追求美的过程也是求道的过程。


梅长苏对此嗤之以鼻,让他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蔺晨就说,那你说你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是什么,这个画面就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东西。


梅长苏考虑了很久终于说,我记得最美的画面是在抚州,抚州产梨花,花开时繁盛如雪,我年少时曾去抚州剿匪正赶上花期,还记得那是极美的。然后便住嘴了。


沉默了半晌才又说下去,他其实记得的是那时萧景琰一言不发从京城赶来见他,着一身红衣自雪白如云的梨树下打马而来,少年英姿,倜傥飒爽,见着他时丝毫不减马速直直向他冲来,快到他面前时才从马上一跃而下,任自己的座驾径直朝前跑开去,又潇洒又肆意,一双眼睛发着亮,迫不及待地喊他小殊。


蔺晨说,俗,简直俗不可耐。


可是梅长苏本来就是一个俗人,他想做的也只是个俗人,他的所有不俗都是被逼迫着硬架起来的。


蔺晨又说,那林殊呢?林殊觉得最美的画面又是什么?


林殊觉得世上没有比黑压压的大军出征更美的画面,旌旗猎猎,马蹄声,嘶声和盔甲走动摩擦的声音,几十万人聚在一起只为做同一件事,他与萧景琰就在这浩瀚大军中激动得浑身血液都发烫。


所以林殊和梅长苏终究是不同的,经历过生死的人与未经世事的少年所追求的东西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北狄那场战事打得并不顺利,一直打了三四个月才终于结束。


萧景琰负了伤,据说差点废了一条胳膊,但终究没废给救了回来。


他依旧不肯坐马车,没穿铠甲骑在马上,因为负伤的关系,左边的胳膊被绷带缠紧了伸不进衣袖里,半边衣袖空荡荡地甩着,看起来十分狼狈。


军队回程途径了廊州,蔺晨跑去看了一眼,回来说,灰头土脸的,还少了一条胳膊,也没有多好看嘛。


梅长苏练字的手一抖,恶狠狠地说,滚。



有段时间蔺晨很久没有去廊州,隔了大约快一年才出现时人人都问他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去追了个美人呗。蔺晨这样答着,让黎纲给他送一壶好酒过来。


梅长苏喝不得酒却很爱收集美酒,一个人时常想醉一醉却不能醉也难怪蔺晨总说他命苦。


这次追逐美人似乎不怎么顺利,蔺晨喝了酒,对梅长苏说,世上的美人其实看得多了也就这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梅长苏说,废话,生出两个鼻子两张嘴来你见了怕不怕?


只要是美的,我便不怕。蔺晨说。


梅长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扯淡。


我真的不怕。蔺晨说,他喝得有点多了,话也跟着变多。


有许多东西都是越怕越美的,比如毒蛇身上的花纹,猛兽的皮毛,越危险就越美丽,又比如,死亡。


死亡是很美的。蔺晨说,我没有见过比死亡更美的东西。


梅长苏喝了一口茶,神色不动,作为一个死过一回的人,对于蔺晨的醉话十分不以为然。


蔺晨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你这种人当然不会懂。你整天想着和天地作对,和命运作对,你哪里还有空看得到天地万物的美?


梅长苏,你我终究是两路人。


其实他说得没错,除了梅长苏以外的那些朋友才和他是一路人。


他们都追求着自己认为的美与道,过得狂放肆意。


我有一个朋友死了,蔺晨说,他在月光下泛舟,是酒醉了去泛舟的还是在舟上酒醉的都不重要,总之他醉了,看到湖里的月亮很美,他踏水而去,沉入了湖底。


我并不怎么难过,他大概把自己的死做成了美的一部分。这是他对美的献祭。


梅长苏皱起眉头,说,**。


你这就是嫉妒,蔺晨说,你嫉妒别人可以放肆地活,自由地死。


梅长苏根本懒得和他扯淡,仿佛是万般厌恶地说,你要是也做这种蠢事就别说是我朋友。


梅长苏,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蔺晨大笑起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后,梅长苏嘲讽地说,蔺少阁主,昨晚你说你我终究是两路人,请问你究竟是哪一路人?


蔺晨看了看他,敲了敲宿醉头疼的脑袋,没好气地说,医者乃再生父母,我是你爹!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33:00 +0800 CST  
江左盟在廊州有很大一块地产,园林修葺都是随着梅长苏的意思来,他在病中百无聊赖只能看看外面的花草,于是就有了一个巨大的园子。


蔺晨和飞流都很喜欢这个园子,而他自己其实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并不多,只有天气极其温和的春日里才能走一走。


天气很好,有花有蝶,一尾粉蝶不慎被困在了灌木里,绕来绕去就是飞不出来。


梅长苏自然地抬手要去救,可是蔺晨说,别动。


生灵万物自有其生存之道,旁人不该去干涉。


他抱着手臂,决意要袖手旁观。


于是他俩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尾粉蝶是否能脱困,后来还是飞流玩闹间无意在这片灌木上点了点足,树丛一动,那尾蝶就顺势飞走了。


蔺晨说,你看,这便是它的存活之道,即便没有飞流,有一阵大风它也能脱困,本不需要你去操心。


梅长苏看着他,低声问,那你为何又要帮我?


蔺晨说,可我一直也没拦过你啊。


他对梅长苏一直抱着一种随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的心态。


梅长苏想找死,他就让他去找死绝不阻拦,可梅长苏想活下来,他也会拼尽全力让他活下来。


梅长苏不管怎么日天日地,他都在后面支撑着。


起初他自己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明白过来,也许他一生都在冷眼旁观,偶然撞上一个喜欢和命运作对的家伙,总有点好奇他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梅长苏第二次从死之边缘醒来时比第一次时要镇定得多,也心平气和得多。大概因为上一次有许多爱恨情仇在,而这一次他只是为了履约。


有许多人的一生就是靠承诺支撑的,这种人往往很伟大却不怎么开心。蔺晨并不怎么欣赏这种活法,他也不信梅长苏会变成这种人。


梅长苏这个人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心思也太多,一个承诺又哪里够用?相反,萧景琰才是这种人,答应过的事耗尽一生也会去做到,有一种不知变通的执拗。


所以梅长苏和萧景琰才能在一起,一个思虑多和一个死心眼才是绝配。


关于梅长苏不肯让萧景琰知道他活下来的这件事,蔺晨总有些嗤之以鼻。


履约却不告诉对方的事,蔺晨自己也做过,只不过他是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做到了便算了,别人知不知道并不要紧。而梅长苏却是生怕那人知道了,瞒得太过刻意便失去了潇洒。


梅长苏一生都不够潇洒,他在乎的事太多,对在乎的人又看得太重,在这个世上羁绊太深就很难真正潇洒起来,就好像他身在廊州却还在为着京城的萧景琰暗地里操着心一样,嘴上说着不愿与他见面,心里却还是想着的。


既然想着就忍不住要听那人的消息。


当蔺晨告诉他萧景琰得了第二个皇子时,梅长苏只是“哦”了一声,过了许久突然抬头问他,我是不是该给他备份礼?


蔺晨想取笑他但终究没有,只淡淡地说,我看不必了,你当年为他备下的北燕那份大礼,过不了几个月就该送到了。


梅长苏点点头,然后说,这么高兴的事,我今晚能不能喝点酒?


梅长苏喝的酒又淡又甜,但喝在他嘴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酒这种东西,其实从来不能解忧,向来是酒过愁肠愁更愁。


蔺晨陪着他喝了不少,喝到一半时,梅长苏开始咳,他一咳起来就停不住,让黎纲他们听了就很是揪心,忍不住就要来劝。


但蔺晨拦住了他们,不必劝他,咳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梅长苏一直是个很小气的人,在假装大度上一向不大成功,却又偏偏要假装,简直就是有毛病。


蔺晨耐心地等着他。


梅长苏终于停下咳嗽。


蔺晨慢慢旋转着手里的酒杯,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心里的那个画面吗?如果那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就不要躲。


梅长苏似乎是努力地想了想却没说话又喝了一杯淡酒。


你这个人,特别没意思。蔺晨说。


那你呢?你怎么从来不说你追逐的是什么?梅长苏反问。


蔺晨喝了一杯酒,懒洋洋道,我见过最美的画面是一个死人。


梅长苏大笑,连这话你都说出来了,多谢你这般安慰我,来,我敬你一杯。


不信便算了。蔺晨说,等你日后懂得了,我再说给你听。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之后蔺晨还是一样飘忽来去,追逐着他永远都追逐不完的美人,而梅长苏对萧景琰也始终这么纠结着,逃避着却又情不自禁地接近着,直到终于再无路可逃。


时光像水一样流淌过去,谁也没想到再提起这个话题已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34:00 +0800 CST  
梅长苏从未想过自己能活那么久,甚至比萧景琰活得更久。但既然活下来了,他就得听着萧景琰的话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萧景琰的遗愿,而他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尤其是对萧景琰的承诺。


蔺晨去看他时,他已经在梅岭过了快半年。


故友来访,梅长苏很是高兴,拿出酒来招待他。他在梅岭时一个人也会喝点酒,蔺晨来了他当然就更不客气。


喝点酒暖身。他说。


蔺晨点点头,天越来越冷了,是该喝点。


他们喝了不少,梅长苏最近酒量渐长,竟然一直没醉。他们趁着酒兴说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比如他们曾怎样相互攻击吵闹,现在想起来都很幼稚但又很有趣。


我其实也想过干脆完全投身江湖算了,梅长苏说,像你一样独自潇洒来去也很好。


蔺晨摇头,不行,你做不到。他指着梅长苏,你和我从头到尾就不是一路人。


梅长苏没问他为什么,到现在他心里也明白蔺晨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手里玩转着酒杯,突然说,你还记得你说过你见过最美的死人吗?你说等我日后懂了再说给我听,今日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是不是到了该说的时候?


蔺晨说,什么最美的死人,你大概是年纪大了记忆不好,我说的明明是最美的画面是个死人。


有什么差别?梅长苏翻了个白眼。


当然有差别。蔺晨说。



蔺晨在少年时期经常在琅琊山附近的一座山谷里游玩,那座山谷和其他不知名的山谷一样幽静,长着茂密的野草。


有一天他在山谷里看到了一具赤裸的雪白的尸体,在深草遮掩中若隐若现。


蔺晨那时已经见过了许多尸体骸骨,大多是血污的肮脏的,可是这一具尸体那样雪白洁净,令人觉得死亡是这样安详宁静的事情。


山谷里有大片的白色浓雾缓慢流动,慢慢地笼罩住了那具尸体,几乎像个梦境。


少年蔺晨并没有上前,他被这样宁静庄重又毛骨悚然的美丽所震慑。


等他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这画面却深深地留在蔺晨的脑海中,令年少的他深信不疑,唯有死亡是永恒的美丽。


他看着梅长苏轻轻地说,你知道那种美吗?绿色的生机勃勃的草地和雪白的永远静止的尸体,那是天地万物生死循环的美,我这一生再也没找到过比这更美的画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人生,有人死,这本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梅长苏说,我这一生是违背了天地意愿的,这得多谢你。


蔺晨摇头,我也得谢你,我这一生许多事都袖手旁观,唯有你的事让我参与进来,现在回想起来仿佛也只有帮你做的这些事才是真正发生过的。


所以我们谁也不必谢谁,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梅长苏点点头,两人又喝了一杯。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饮酒,第二天蔺晨就告辞离开了梅岭。


离别时,他与梅长苏都无任何悲哀之意,一个早已准备好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他心中的那个红衣少年会骑着马来接他,而另一个则不觉得那一天的到来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


关于人生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们的想法都不能一致。也许他们真的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却莫名其妙地走了一路,得友如此,大约也是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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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谢王小波老师对我审美的巨大影响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36:00 +0800 CST  
转载者的感想:
没有想到《离人醉》居然还会有新的番外。
今天才将它转载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在我看来,作者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写出了她对这些人物的理解,意境独特,别有一番风味。
这是一种独特的致敬方式,感谢作者如此尊重原著,用细致入微的描写带给我们崭新的感动。
希望管理组不要删掉更新(因为似乎有挖坟的嫌疑?)
谢谢大家的观看。

楼主 Fanny0000  发布于 2017-05-18 20:40:00 +0800 CST  

楼主:Fanny0000

字数:45499

发表时间:2015-11-13 03:4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5-24 03:19:57 +0800 CST

评论数:47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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