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浓厚雾气的遮挡，本来不用担心会被发现，结果他们刚刚动身，头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哈哈哈！大家好啊！”
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林惊羽循声望去，却是个全身鹅黄衣裳的美貌女子，在雾气中载浮载沉，她嘴角含笑，一双眼眸水盈盈的，随手扔下一物来，口中轻嘤道：“要赶紧跑哦！”说完她直直起身，向那巨树之巅飞射而去。
“金瓶儿！”萧逸才有些难以置信，“她跟了我们一路？”
但是他们来不及多想，伴随着噗地一声，一团耀目橙光在空中炸开，将四周迷雾映得通透明亮。
几乎是同时，那只巨大的蛤蟆察觉到了向上飞窜的金瓶儿，尽管与之相比，她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却也没能逃脱它的眼睛。它肚子鼓起，突地吐出一颗水弹，向金瓶儿打去——
林惊羽等正道众人正忙不迭散开，哪里顾得上那边後续？只见黑水玄蛇的脑袋果然转向这边来，猩红的信子吐出来稍微嗅了嗅，不见它有什么动作，迷雾中忽然风声大作，一条粗壮的蛇尾不知从何处凌空抽打过来，掀起的劲风将凝聚不散的迷雾都一扫而空。
好在众人及时分散，教它击了个空。当他们还在防备其下次进攻时，却发现两只绝世巨兽已经自顾自打了起来。发生在黑水玄蛇和无名凶蛙之间的旷世大战，自然是非常吸引人眼球，但是他们也不能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诸位师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李洵大喝一声，跟燕虹率先向高空冲去，而那里早没有金瓶儿的影子了。
“我们走！”萧逸才一声轻啸，众人也顾不上遮掩行藏，各色遁光纷纷冲天而上，没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疾风扑面，因为速度飞快而显得有些凌厉。只是在飞了许久之後，这层层迷雾，居然还未消散，同时林惊羽也注意到，这棵巨树之上渐渐出现了分枝，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从刚才开始出现的，缠绕在树干之上，类似藤蔓的一种奇异植物，纵横交错，叶片硕大，在枝叶顶端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有红有黄，有橙有紫，煞是好看，迎风飘来的，仿佛还有隐隐的香味。
“呲！”“呲！”破空锐响不绝于耳，五色光芒闪动，他们终于从迷雾之中冲了出来！
天地，豁然开阔！天空蔚蓝，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而脚下白雾茫茫，缠绕在面前这棵巨树周围，越是接近巨树的地方，雾气就越加浓厚，此时那两头巨兽的身影已被埋藏在深深的云雾之下。
林惊羽身在高空之上，也终于看清了面前这棵巨树。即使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这棵巨树呈现在他面前的树干竟然仍是粗达百丈，而且它依然向上伸展，那巨大树干依然笔直地伸向天空。远远眺望，那青天的深处，仿佛有淡淡的阴影。
林惊羽忽然眉头一皱，这么高的地方，看起来无比笨重的黑水玄蛇还有那只蛤蟆，真的能爬上来吗？
越往上飞，巨树的树干愈渐缩小，到了後来一直笔直的树干，突然分开了巨大的两枝，向左右伸展开去。分岔的两枝，大小相若，几乎都有数十丈之粗，凌空横去，犹如两只巨龙横跃在半空之中。从这里开始，枝叶渐渐繁茂，而且看着延伸距离竟然颇长，处在这分岔口，竟然两边都望不到边。
金瓶儿正落在树杈之间，似乎在考虑该向哪边去，见一行人上来，连招呼都不打了，急急忙忙往左边树枝飞去。
众人都在左右张望，倒是没有贸然追上去。他们都已认定那件异宝就在巨树之顶，此时当然以小心为上。本来他们一行人手足备，两边各派一个小队足矣，但是又知魔教乃有备而来，将人力分散岂不是以短击长？
李洵则力主分头行动，只听他慷慨陈词道：“我有一言，请诸君静听！我们不远千里万里奔赴于此是为了什么？大家想的可能是来争夺那件异宝。没错，本来天生灵物，大家各有仙缘，不必一定属之于我辈；但要是因为我等谨慎惜身，使其被邪魔外道得了去，助他凶焰，荼毒世人，岂不有违我侠义之名？”
他话里有刺，萧逸才首先不悦，却也没有反对。法相叹了口气，道：“大家既然都同意分作两路，那萧师兄带领青云一路，天音寺随焚香谷二位另一路如何？”萧逸才摇头道：“按照我们原先分组即可，万一哪队发生状况，还要依仗两位师兄及时联系。”
法相看了眼李洵，见他没什么意见，遂答应下来，道：“诸位多保重。”说完，依次招呼陆雪琪和林惊羽三人，道：“我们走这边吧。”
他指的是金瓶儿去的那一边，曾书书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陆雪琪则有点神思不属，然後林惊羽才跟着点了点头。

这一飞又是许久，但见虽然在高空之上，这棵巨树的巨枝上依然有无数巨大叶片，繁茂之极。从底下树干开始就一直缠绕着这棵巨树的无名藤蔓，鲜花盛开，花枝招展。随着不断飞行，这一侧的树枝渐渐也小了下来，那些藤蔓却越来越是粗大，而那些盛开的花朵也越来越多，到後来简直随地都是，目不暇接，空气中飘荡着莫名的香气。
忽地如柳暗花明般，无数藤蔓遮盖住了眼前的树干，鲜花争奇斗艳，自上而下如花海一般，凝聚成一面墙，而在花海之中，赫然耸立着一座石门，高五丈，宽三丈，硬生生的嵌入树干之中，周围被无数藤蔓鲜花所淹没，只留出中间厚实的巨石，上边刻着古篆体的四个大字。
“天帝宝库！”
几人不约而同地硬生生顿在半空，隐隐发出了一声锐响。但是他们的目光，都紧紧落到石门之前，花海之中，那一个猩红身影身上。
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嘶吼，那声音来自他们脚下迷雾深处，似乎还很遥远。
场中，却陷入突如其来的死寂。
林惊羽这十年来在青云山祖师祠堂修炼，曾无数次的想像过自己与张小凡再次相见的景象，他也曾不停地问自己，自己要怎么面对已经入了魔的张小凡？
是正邪不两立，拔剑决生死？
还是苦口婆心，劝他回归正道？
可是，当今日终于再见的时候，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往的岁月一幕一幕，悄悄泛上心头，到了最後，分明定格的不是青云山、不是驭剑飞行、不是纵横天地，而是两个童年好友，在那个破败的草庙里，欢笑的奔跑！
时光如沙，可曾磨去了你心中最珍惜的东西吗？
儿时的朋友，曾经的兄弟，十年之後，就在自己的身前。降落在下面，林惊羽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欢喜，以至于似乎连鬼厉也为之动容，身子轻颤。或许，在鬼厉的心里，也是一般的激动吧？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儿的人影，只有一个当年的张小凡站在他的面前。他缓缓走上跟前，嘴角动了动，似乎连说话也感觉到有一丝的困难。
“你……你还好吗？”
鬼厉慢慢收回了眼光，不再和他对视，面对着林惊羽，不知怎么，他突然间竟是不敢看那个儿时好友的眼睛。
林惊羽看着鬼厉脸色，神情更是激动，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有些嘶哑：“小凡，你……”
鬼厉身子一震，忍不住抬起头来，嘴唇颤动着，仿佛叫出那个名字需要极大的力量和勇气。
“惊羽……”他涩声道。
站在鬼厉身边的金瓶儿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场内几人身上快速闪过，好像是不爽被所有人无视的样子，当下咳嗽一声，微笑道：“好巧啊！鬼厉公子，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简单的一句问话，突然就把人拉回到了现实中来，林惊羽与鬼厉身子都是一震，鬼厉微微闭上双目，片刻後再睁开时又隐隐有红芒闪动，目光也变得锐利。他深深看了林惊羽一眼，终于一转头，向後退了一步，与金瓶儿并肩而站，哼了一声：“你我暂时合作，如何？”
金瓶儿微笑着向鬼厉望了一眼，道：“合作不敢当，贵宗主不是亲临指导了吗？小女子当然唯鬼王宗马首是瞻啦！”鬼厉闻言却是一愣。
其他三人落了下来，站到林惊羽身侧。法相目光落回张小凡身上，对着张小凡，他的神色便没那么从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面容隐隐有着愧疚之意，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张师弟……”
鬼厉冷冷截道：“我不是谁的张师弟！”
法相窒了一下，林惊羽忍不住叫了起来：“小凡，你别这样，我一直都还当你是……”
“林师弟——”法相突然喝止，将他的话给拦了下去，同时低声道：“外人在场，有些话不可乱说，万一传回去，被你的青云长辈知道，只怕还有祸端。”
林惊羽怔了怔，转头看了看前头的鬼厉，还有金瓶儿，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法相转过身来，似乎还想对鬼厉说些什么话，但就在这时，忽然间众人脚下的巨大树干竟然一阵剧烈颤抖，甚至这树干都在空中摇动，他们几乎立脚不住，大都踉跄了几步。众人大惊失色。
也就在同时，下方的迷雾深处，忽地再度传来一声震天的嘶吼，如恶兽对天狂啸，那无形声浪，竟化作汹汹巨风，从下往上汹涌而至，将众人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而在嘶吼声中，同时传来了一阵怪异莫名的“丝丝”声音，似毒蛇爬动，又似绳子摩擦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曾书书忽然失声道：“糟了，是那两个**，它们竟然上来了？”在场中人，除了鬼厉，突然全部为之色变。
空气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气，伴随着那渐渐响亮，如魔鬼脚步一般踏在他们心头的丝丝怪响，越来越是浓烈。
“这是什么东西……”鬼厉刚刚问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说，眼光直直地向着前方望着。然后，他下意识地，竟然向旁边望去，那里，一身白衣如雪的陆雪琪，不知怎么，突然也向他望了过来。
晴朗的天空里，巨大树枝延伸过来的方向，原先还有些许云气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烧起了两团巨大火焰。
幽绿的火焰！火焰之中，是两道细长竖立的深邃眼瞳，闪着冰冷的光。空气中的腥味，突然大盛，闻之欲吐。
鬼厉不知怎么，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望着前方慢慢清晰、慢慢现身的那只巨兽，那只不可思议的巨兽。他嘶哑了声音，仿佛回荡在过往岁月里一般的，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地道：“黑水玄蛇，黑水玄蛇……”
欲知厉雪得天书、黄鸟斗玄蛇、正邪大战鬼王宗等精彩内容，且待下集分解。

厉雪同戮力，巧得天书，灵猴趁隙偷神药
树干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即使是这棵不可思议的参天奇树，在黑水玄蛇那庞大的身躯之下，仿佛也在战栗。
如同亘古行来的恶兽，黑水玄蛇用巨大的蛇躯缠在树干之上，所过之处，枝叶狼藉，那些藤蔓异花也纷纷被践踏摧残。它摇头摆尾地前行着，前方的那些人类，此刻就像是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看着黑水玄蛇不断前进，巨大的黑色身躯将树干压得颤抖不已，让人担心这树干会不会被它压垮了。而在半空之中，那颗硕大的蛇头，在獠牙之下，鲜红分岔的舌头不停地在空气中伸缩着，向着远处天帝宝库的方向轻声嘶吼，仿佛很是兴奋的样子。
此刻，谁都已经看了出来，这只巨兽的目的，果然就是他们身後，那天帝宝库中的东西。
法相眼看着巨大的蛇躯像小山一样越来越近，轻叹一声，迅速转过身来对其他人道：“这黑水玄蛇乃是上古魔兽，非人力可以力敌，我们绝非它的对手，还是不要强撑了，快走吧！”
这道理其实谁都知道，曾书书、林惊羽都点了点头，陆雪琪见那边金瓶儿哼了一声，显然也是老大的不情愿，不过看她神色，还是准备离开了。她的目光在鬼厉身上略做流转，又望向那高大的石门。
突然，那里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
此刻，正是天际的阳光，照在了“天帝宝库”四字古篆中“天”字的最上一横上。
“吼！”几乎就在同时，黑水玄蛇突然加快了速度，嘴里嘶吼着迅速爬了上来，众人一时惊骇，金瓶儿、曾书书、林惊羽、法相等人首先飞起。
空气之中，腥气扑鼻，也不知哪里吹来的烈风，吹面如刀。
鬼厉忽然返身回扑，向着天帝宝库飞去，此刻已在半空的法相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再往後一看，只见黑水玄蛇似勃然大怒，巨目圆睁，口中仿佛还有丝丝黑气喷出，巨大蛇躯不停扭动，转眼间眼看就到了天帝宝库的面前。
鬼厉人在半空，只觉得身後突然暗了下来，那片如山的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冲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躯就在自己身後了。他化身做一道青芒，在这巨兽的身前，如电飞驰，向着那道石门。
此刻，天帝宝库石门上的声音渐渐高昂，伴随着一声轰鸣，在阳光的照射下，本来完整一块的巨大石门，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然後缓缓向旁边移开。
金色的、耀眼夺目的光芒，从那个缝隙之中，轰然涌出，即使是在白日，竟也是这般的灿烂不可逼视，连天际冉冉升起的太阳，此刻似乎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天帝宝库之中咆哮着，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轰鸣着！
黑水玄蛇整个巨大身躯突然绷得笔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更不理会其他东西，巨大的蛇头直接向天帝宝库的石门冲去。而在它和石门中间，飞驰着的那道青色光芒，却似乎比它早了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金瓶儿心中大呼後悔，之前她本来跟鬼厉处在相同的起点，可自己却让了出去……正当她在找合适的位置时，一道蓝光比黑水玄蛇更快，从她身後处箭一般地向石门激射而去。金瓶儿岂能落与人後，她催动手中的“紫芒刃”，目标对准石门，只听“突”的一声轻响，紫芒闪烁，她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出现在正对石门的半空当中。
TMD！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就差一步啊！
“我去看看……”另一边陆雪琪话音未落，人已经先冲了出去，法相等人甚至来不及作出阻拦的举动。紧随其後金瓶儿一个‘闪烁’入场，也参与到这场疯狂的“蛇口争险”中！
“疯了！”曾书书几乎要跳起来，“她们都疯了吗？法相师兄，我们要做什么？”
金瓶儿离石门最近，看起来位置最好；而鬼厉还在她稍後，需要直面黑水玄蛇的攻击，看起来最危险；陆雪琪在上方，虽然落在最後，但避开了黑水玄蛇的锋芒，并且下面两人都在她火力范围内。
法相道：“你们不要上了，我先联系萧师兄他们，二位留意陆师妹动态，准备好随时接应……”
但是场内局势瞬息万变，哪里能容他把话说完？陆雪琪手持天琊神剑，远远锁定金瓶儿气机，向她发出两道斩击。金瓶儿欲停身抵挡，回首却瞥见鬼厉猛扑上来，噬魂棒居然也锁定了自己？！
金瓶儿心知自己不敌，无奈朝一侧闪避，躲开二人的夹击，这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率先进入石门的机会，因此跳脚大骂道：“GNNWCNM！”
陆雪琪率先发难，再加上鬼厉灵性配合，二人协力将金瓶儿送出场外，现在鬼厉是那个离石门最近的人了！陆雪琪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天琊神剑蓝光怒涨，凝聚成一柄巨大光剑，向他劈下。
本来她的位置比较安全，但因施法过程中动作稍大，加上身形凝滞，引起了黑水玄蛇的注意，巨大的脑袋像陨石一般向她冲撞过去。
鬼厉眼中红芒大盛，眼看石门就在身前，但那璀璨剑芒若不抵挡，只怕当场就要被斩成两段。迫不得已，青芒逆转，迎天而上，蓝青光芒，在背後张牙舞爪赶来的黑色阴影中，剧烈交锋。
而那个白衣女子已经无暇与他相持，她回身对上迎面而来的巨大凶兽，双手掐诀，瞬间在身前凝现出一只清光耀眼的太极图案，正是正宗的青云门太极玄清道。看起来她像是要以一己之力抵挡那上古凶兽一般。
鬼厉愣住了，似乎来自久远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在有了重叠。
那个瞬间，他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能挡住吗？
她能挡住个毛线！黑水玄蛇是不可阻挡的，一记头槌撞飞了她後，咂咂嘴继续前进。
正道诸人再也克制不住，为了防止陆雪琪受到二次伤害，曾书书和林惊羽相继飞下，黑水玄蛇庞大的身躯就是他们的目标，斩龙剑和轩辕剑用尽了全力，想要阻止它的步伐。然而他们的剑气太弱了，打在坚硬的鳞甲上不痛不痒，宛如刮痧。
不过黑水玄蛇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脑袋，用冰冷的蛇眸瞪了他们两个人一眼——这是警告！然後才转身离去。
就在前面了，它的终点！前方已经没有了阻碍！
远方，太阳的高度又升起了一些。
阳光照下，从天帝宝库那个“天”字一横上又向上移了一点。忽地，原本开了一半大约三尺来宽的石门，突然停止了继续移动，片刻之後，竟然反而开始合拢，而里面的金色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那个清冷女子，似乎失去了控制，一头朝这边飘过来。一身如雪白衣，在胸口位置，血迹斑斑，苍白的脸颊唇边，鲜血不断溢出，看来是当场就吐血了。
鬼厉正想上前接应，不料她居然醒了过来，反手向他挥出一道剑气，鬼厉手上一挡，跟她错过。而後陆雪琪重重撞在了石门上，彻底昏了过去。
“吱吱，吱吱！”小灰不知何时跑到石门缝隙之前，被她吓了一跳，急得蹦跳不停，大声尖叫，而此刻，石门缝隙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两尺了。
鬼厉奔到石门前，接住下落的陆雪琪，在那最後一刻，跟小灰一起，带着她钻了进去。
石门，轰然关上。紧接着，这道巨大的石门在巨响中再次合拢，中间的那道缝隙，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轰隆！”黑水玄蛇巨大的蛇头砸在石门之上，这巨力如排山倒海，几十丈粗细的巨树树干也剧烈颤抖。它像是看到了到嘴的美食又飞了去，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一扭头看到了刚好在一旁的金瓶儿。
“GNN！”金瓶儿自然目睹了最后鬼厉带着陆雪琪进入石门的那一幕，恨恨地骂了一句。见黑水玄蛇想迁怒于她，更加怒不可遏，指着它破口大骂道：“没脑子的**！自己价瞎溜达给人捡了便宜，咋没一头***个***！老娘招你惹你来？瞪着两只狗眼看你娘好欺负是不？”
黑水玄蛇给她骂得缩了缩脑袋，有些灰头土脸，它悻悻地折回蛇身，突然大张蛇口，向正道众人喷出了一股黑色毒雾，腥气扑鼻，闻之欲吐，法相三人纷纷躲避，一时倒有几分狼狈。
金瓶儿仍不死心，趁机跳回石门前。那石门高五丈宽三丈，如同浑然天成的一面石壁，完全无隙可入。她狠狠地踹了一脚石门，嘴里低声咒骂着，回过头看见黑水玄蛇正大发凶威，正道诸人慌忙逃窜，料想今日只怕是无法占得什么便宜，再等下去，正道援手赶来，可能会有麻烦，不如走为上策。
如此一想，金瓶儿便悄悄离开此处，向来路飞去，但没飞多远，她身子忽地一震，只见在来路之上，刚才黑水玄蛇经过之处，一片狼藉，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片藤蔓的花圃，竟然完好无损，而在这片花圃范围里，在阳光照射之下，似乎隐隐有暗红色光芒悄悄闪动，排列杂乱，但细看之下，却似乎又有玄奥。
金瓶儿眉头微微皱起，仔细看了片刻，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困龙阙？”随即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低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花样！”说着她直直落到地上，朝那花圃一步一步踱了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她尚未靠近时，一人凭空出现在花圃旁，淡淡地说道：“你有事么？”
这人长身玉立，着一身白袍，很好辨认。金瓶儿于是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青龙圣使，小女子有礼了。”她的目光在四下里巡睃，“我没什么事，就四处看看……”
青龙也笑道：“没事就快走，瞎张望什么？”
身后忽然有一道炽热的劲风袭来，金瓶儿“突”地闪到一边，只见一黑纱女子鬼魅一般出现在那里。她继续探查鬼王的位置，口中却道：“我与贵派井河不犯，朱雀圣使为何在背后偷袭？”
朱雀冷冷地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金瓶儿远远瞟了眼黑水玄蛇那边，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道：“两位圣使应该过来很久了吧？鬼厉副宗主带着一位青云女子进了石门里边，不知你们看到没有呢？”
看着青龙和朱雀瞬间怫然作色，金瓶儿感到十分快意，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天色暗了下来。
只见九天之上，缓缓出现了一大片橙黄色彩，几达数十丈方圆，笼罩在他们头顶之上，竟然将阳光都遮挡住了。
随后，天际传来了一声凤鸣般的清啸。刚才还陷入疯狂的黑水玄蛇突然停止了动作，巨大的蛇头昂首观望，随即似做愤怒姿态，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向着那片云彩咆哮。那片云彩遮天蔽日一般落了下来，看去虽然没有黑水玄蛇庞大，却也有种如山般的压迫感。
这竟是一只周身披着橙黄羽毛的奇大之鸟，展翅而飞，盘旋空中，对着盘踞在树干上的黑水玄蛇非但没有畏惧之意，反而似有攻击之意。
而黑水玄蛇面对这只奇鸟，竟然也收起了它不可一世的态度，盘起身子，蛇头嘶嘶作响，严阵以待。
法相三人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他望着远处那两只对峙着的巨兽，喃喃地道：“这只，就是传说中的九天神禽——黄鸟吧！”

*
周围是一片黑暗，然後，在前方不远处，缓缓亮起了一道幽幽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盏微弱烛火，静静燃烧。他默默地望着那里，那道光，是轻微的淡紫色，然後转成青色，接着又慢慢转成深绿，这般下来，不停变幻着，闪烁着各色光芒，很是好看。
鬼厉收回了目光，然後慢慢向旁边望去，幽幽的那道光线，在黑暗中轻轻浮沉着，勾勒出一道曼妙有致的身影。陆雪琪依然沉沉地睡着，她方才脑袋撞上了石门，满脸是血，便如奇异的红色花瓣，落在那初雪一般白皙的脸上。
天琊神剑依偎在她的身旁，就连噬血珠也异样地安分下来。
一片，寂静！
是谁的目光，在黑暗中静静凝望，十年的光阴，深深刻在生命里，却又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就在昨天。
就是这个女人，十年前不顾一切地相信他、维护他，十年後又在最虚弱的时候，拯救了他的生命；
还是这个女人，刚才却冒失去性命的危险，也要置他于死地！
时光到底改变了谁呢？
一丝淡淡的迷惘萦绕在鬼厉心头，他像是怔住了一样。
“吱吱，吱吱……”黑暗中响起了小灰低低的声音。
鬼厉转过头循声望去，小灰的身形隐没在微光里，只能看到一个被分割得光怪陆离的影子。他慢慢站起来，向它走过去。
走得近了，映入眼帘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在黑暗中竖立着的一道木台，半人来高，大约婴儿手臂粗细的一根圆形木柱连入地下，上端托着个一尺大小的小平台。平台中间，放着一只形状古拙的杯子，也似木头所做，仔细看去，便可以看出，这整个木台和杯子，竟然都是完整的连接在一起的，和地下的树木连为一体。
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在这小小木杯之中的东西。木杯大概有三寸高，两寸宽，中间盛着一种透明的液体，而沉浸在液体之中的杯底，还有一颗小小的透明石头，做五面平整状，晶莹剔透。就是从这颗石头之上，发射出柔和的光线，在小小木台上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状的光幕，折射出各色光芒，向四周散发。
空气中，隐隐飘荡着沁人心脾的异香，无所不在，闻之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鬼厉这才感觉到浑身舒泰畅然，内视周身，诧异地发现进入死泽後留下的伤损，居然全部复原了。
小灰此刻就攀在木台上，指着杯中的灵液给他看。
鬼厉向四周又看了看，宝库之中除了这个木台，似乎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不过看着这颗石子，晶莹剔透，内里仙气萦绕，绝非凡物。更重要的是杯中灵液有如此神效，如果带回去给碧瑶服下，她的身体……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正想伸出手，身後一声轻呼，让他忽然想起还有个人在！
陆雪琪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黑暗，却感觉到身旁有人——她噌地坐起来，天琊蓝光怒放，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一侧鬼厉正定定地望着她。
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有些断片了。她站了起来，向四周看了一眼，静静地问道：“这是哪里？”
鬼厉道：“我们在天帝宝库里面。”
陆雪琪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地，她回想了起来：怎样被黑水玄蛇撞飞，一直飞到了石门上，然後就不记得了……这波有点上头，其实不应该上的——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就没了。她快速复盘了一遍，目光看向鬼厉，道：“谢谢。”
鬼厉一样地望着她，淡淡道：“是你自己命大。”
陆雪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双在黑暗中也依然明亮的眼眸，仿佛闪烁着光芒。
鬼厉把头转开，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口中道：“你脸上有血。”
“唔……”陆雪琪呆了一下，忙背转身，掏出手帕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鬼厉的视线掠过木台上的灵液，忽然问道：“你身体还好吧？”
“没事了。”陆雪琪回应说。很快地，她转过身来，问他说：“可以了吗？”
她的面容上既有恼意，又暗含羞色。这样的神情，像极了自己捉弄碧瑶眉毛画歪了时，她恼羞成怒的模样。
鬼厉走过去，要过手帕来，给她把眼窝、鼻翼等角落的血渍细细拭去。她撞破了头顶，被血濡湿的头发有点乱，好在没有全散掉。用手帕略微沾了沾，以免再流下来，他手上很轻，却还是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于是问她道：“还疼吗？”
陆雪琪道：“没有。”
鬼厉不知她恢复得怎么样，草草处理完毕，道：“可以了。”
陆雪琪拿回自己的手帕，又道了一声：“谢谢。”
客气是礼貌，还是刻意的疏离？
鬼厉不知该说什么，便转身回到木台边。小灰又给他指了指杯中的灵液。它是让自己喝掉么？他如此想着。

陆雪琪也走了过来，站在鬼厉身旁，往那木杯望去。“这就是不死药么？”她向鬼厉问道。
“什么？”鬼厉眉毛一扬，他也不知道。
陆雪琪解释说：“焚香谷的人说，天帝宝库中有不死药。”
不死药？这么玄幻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吗？鬼厉此时此刻有些克制不住地激动，是真是假带回去给鬼王看看，如果是真的，碧瑶的身体就有希望了！
“我们……对半分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陆雪琪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用了，你拿去吧。”鬼厉一愣，嘴唇一动，正要说什么，她望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身体不是正被噬血珠侵蚀吗？”
鬼厉浑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骇然。这十年以来，他日夜修习魔道天书，噬血珠天生凶戾之气日夜浸淫，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险险被噬血珠魔气所控，多亏了他体内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两门正道无上修行真法，和另一件至阳法宝玄火鉴，这才能勉强抵御得住。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够抵挡这天生魔物噬血珠多少时日，若不是他性子坚忍无比，怕是早就发疯了。而这些事，即如碧瑶般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或是精明如鬼王者，也不曾发觉。
天晓得陆雪琪怎么看出了这个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我……”鬼厉下意识想否认，可面对着她明亮的眼眸中，那一丝丝淡淡的关怀和忧愁，所有的倔强好像失去了意义，他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不要紧。”
陆雪琪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她的目光缓缓飘向他手中的那根烧火棍，“你知道自己被控制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不待鬼厉回答，她自顾自说道：“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怎会不知道？
从敌人惊恐的瞳孔里，从下属私密的传说中，从“血公子”这血淋淋的三个字上，他看到了自己手持噬魂魔棒，残忍、暴虐地进行追逐、杀戮时的模样，像一只浴血的魔鬼！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对着他当面提这件事！
好像是丑陋的伤疤被人揭开，不堪回首的过往被重新提起，这个女人的言辞有如刀剑般，把他的羞耻心刺得千疮百孔。
仿佛被破防般，一股怒气不知从哪里噌地窜上来，双眼都被染作血红的颜色，鬼厉瞬间失去了理智和情感，面色铁青地冲她大声怒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么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雪琪撇撇嘴，脸上多了几分怜悯，转头望向那杯里的灵药，小声道：“有病应该早点治。”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爆发，顿时地动山摇，远处似乎还有凤鸣清啸和狂怒嘶吼。整个黑暗的空间此刻只听得周围咯咯爆响，到处都回荡着坚硬树木痛苦呻吟一般，令人心惊肉跳的扭曲声。
小灰尖叫一声，险些从木台上摔了下来，而鬼厉和陆雪琪只觉得周围天摇地动，几乎立足不稳。
按理说，这等剧烈撞击之下，就算是整个连在一起的木台木杯，那杯中灵药，也要倾倒出来了。但就在这剧烈摇晃的时候，木杯之中的那颗石子忽然腾起一道细细金光，笔直向上射出，照在那片光幕之上，顿时将整片光幕染做金色，随即光芒忽盛。
在这片光幕照耀之下，原本似乎蠢蠢欲动的木台，在周围一片剧烈动荡中，忽地静止下来。直到周围震动渐渐平和，那金色光彩才慢慢减弱，又恢复了原状。
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想来是黑水玄蛇在作怪。不过鬼厉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被这一下子震到了九霄云外，恢复了理智的他，很清楚陆雪琪的话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不知自己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出那样的话来。
陆雪琪定了定身子，目视着灵药不说话。两人之间原本有些亲密的气氛变得冷下来。
鬼厉心里已经在後悔，眼睛不自然地飘到小灰身上，小灰却又给他指了指杯中的液体。
他忽然看向那边，望着她道：“对不起。”
陆雪琪回过头，迎着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端详许久，道：“我原谅你。”她停了一下，又正色道：“但是不代表我会忘了你说的话。”
鬼厉一怔，感觉到她话中含有深意，却不及细思——
“轰隆！”
又是一声震天价的巨响，同样的地动山摇，但这一次规模更胜以前，虽然那颗奇石腾起金光护住木台，但周围天帝宝库的墙壁，却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上古神明的法力，那颗奇石之上突然腾起远比刚才要粗大和耀眼的金色光芒，霍然成柱，直冲上天。这一次，它却是突破了包裹着木台的那片光幕，直直照在天帝宝库的穹顶之上。
宝库之中，突然响起了神秘而悠远的声音，就像是灵山胜境里的神秘梵唱，又像是九幽孤魂的轻声低语。
随着那道金色光柱抵住穹顶，整座天帝宝库似乎也受到什么强力支撑一般，停止了继续向内凹陷。
然後，在陆雪琪和鬼厉的视线中，在整个天帝宝库的穹顶，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光芒中，突然，那神秘的声音响了起来，如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神灵而吟唱，斗一般大小的金色文字，在金光的照耀下一个接一个地凌空出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鬼厉身子大震。
片刻之後，这十个字缓缓消失了，但那神秘的吟唱声音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盛，瞬间，那耀眼的金色光柱突然如爆发一般，炽热无比地射向天帝宝库所有的空间，在四周的墙壁之上，在金光照耀之下，一个一个的金字凌空出现，笔势苍劲，仿佛都在飞翔。
围绕着鬼厉和陆雪琪，在轰鸣声中，环绕飞翔！
鬼厉和陆雪琪为这夺人心魄的奇异景象所震慑，但随後就被四周那神秘的文字而吸引，他们如饥似渴地看着，忘记了周围一切。
而鬼厉的心跳得越来越是厉害，此时此刻，他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着：“天书！天书！这是《天书》第三卷！”
金色的光芒缓缓闪动，然後渐渐黯淡下去，但是他们两个依然沉浸巨大的震撼中。直到那石门开始再次发出轰鸣，黑暗中间现出了一道灼目的白色光线，门外痛苦的嘶吼声和清凛的尖啸也随之清晰地传了进来。
看来黑水玄蛇就守在门外，陆雪琪正想提醒鬼厉赶快取了灵药走，“门要开了，我们……”却见他神情呆滞，魔怔一般地望着木杯。
她看过去，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小灰瞪着大大的眼睛跟他们对望着，然後伸出舌头咋了咋嘴巴……
陆雪琪此刻满头问号。
而鬼厉看上去心态有点炸了。
但石门业已张开了尺许，陆雪琪清喝一声：“张师弟！”
鬼厉模糊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也了解眼下刻不容缓，伸手将小灰一把拎起，抱在怀里。奇怪的是看小灰身形也没变，体重却忽然沉了不少，让他差点手滑。可见那灵药果真不凡！
陆雪琪掏出几颗龙眼大小的弹丸，从门缝里一股脑儿扔了出去，回头交代道：“我扔个闪，然後一起冲出去！”
“好的！”鬼厉点了点头。
待到石门再张开一些，门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滚滚浓烟甚至倒灌了进来。陆雪琪又扔出了一枚弹丸，数过三声，“啪！”烟雾中白光一闪，传来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陆雪琪身被蓝光一马当先，鬼厉紧跟在她身後冲了出去。

＊
原本生机盎然，枝叶繁茂，并且被无数藤蔓鲜花围绕的巨大树干之上，此刻像是遭到了千万年一次的浩大灾劫，到处是破碎的枝叶和凋零的花朵，一派惨状。
而在树干的前方，天帝宝库之外，黑水玄蛇紧紧盘在天帝宝库的石门周围，神兽黄鸟围绕着它振翅而飞，每挥动一下翅膀，就是一阵狂风大作，连在远处观战的法相等人也能感觉劲风扑面，有如刀削。
黄鸟一身橙黄色羽毛，双翅展开比那大海船上的巨帆还要广衾平阔，尖喙锐目，脚爪亦是闪着寒光。方才它不停地俯冲而下，用尖喙和利爪向黑水玄蛇的尾部攻击。而黑水玄蛇则是盘踞起身体，大张蛇口，不断喷出毒气，伺机而动。
这神鸟巨蛇相互争斗，直斗得是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场面上黄鸟却是大占上风，它用翼下之风将黑水玄蛇吐出的毒雾挥散一空，又凭借矫健灵活的身姿不停地攻击骚扰黑水玄蛇。黑水玄蛇只能苦苦防守，它的身体过于笨重，找了几次机会，都被黄鸟轻易躲开，反而被其趁势追击，给它来了几下狠的。
斗到後来，强横无匹的黑水玄蛇已经是伤痕累累，本来如魔神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躯之上，一条条一道道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暗红的鲜血不停流了出来，将身下树干染做暗红颜色。以它这等上古魔兽，本来全身坚硬如石，也只有似黄鸟这等利爪尖喙，才能伤到它。
正道众人开始还担心黄鸟不慎被蛇口卷入，见黑水玄蛇根本摸不着它一点皮毛，才感叹起何谓“一物降一物”来。
黑水玄蛇本想坚持到天帝宝库中的二人出来，但是黄鸟的攻击太过犀利，实在抵抗不住，情急之下竟然扬起巨大的脑袋，狠狠向天帝宝库撞了下去。
这令黄鸟愈发愤怒，在黑水玄蛇不管不顾地撞出第二头後，觑准时机啄掉了它的一只眼睛！
终于伴随着黑水玄蛇惊天动地的痛苦嘶鸣，天帝宝库的石门发出一声轰鸣，慢慢打开了。
这时不管是黄鸟还是黑水玄蛇，正道一伙还是远处对峙的魔教众人，都忍不住向那石门里面望过去。
陆雪琪最先从烟雾中冲了出来，一眼望见了远处半空中的正道众人，而且不止原法相三人，萧逸才等四人也和他们在一起。那两只巨兽的目光也同时集中到了她身上，但很快地，它们便齐齐移开了。她微微瞥了眼身後某处，向众人汇合而去，接着从曾书书口中了解了在她进入天帝宝库後发生的事。
原来，萧逸才等人收到法相发出的讯息後，便急忙朝这边赶过来，路上却恰好撞到了秦无炎和玉阳子二人。玉阳子与他们仇人相见，又见四人落单，怎能放过？立即向他们追上去，六人一直飞到了天帝宝库前，又见金瓶儿正与鬼王宗的青龙朱雀二圣使对峙。
黄鸟玄蛇两巨兽在前方大打出手，萧逸才他们的当先之计是找法相等人汇合，不愿多事，没有细查就匆匆而过。可是秦无炎原本已猜到鬼王宗可能有预谋，此刻在现场不期而遇，多看了几眼，结果就发现了那有问题的花圃，他叫住玉阳子，准备联合金瓶儿向鬼王宗施压，逼迫鬼王现身。
再回到现在，鬼厉刚刚从烟雾中冲出，见两侧各有一只大到不可思议的巨兽，对他眈眈相视，而它们的目光似有实质般，将他照得遍体生寒。鬼厉心道不妙，正待谋求退路，忽觉身上一松，两只巨兽目光尚未转移，但似乎也没有了敌意。
反而是小灰身子顿时一紧，一下子抓紧了他。
糟糕！鬼厉心中大呼，这两位居然能看出来哪个身上有灵药吗？
果然，小灰被发现了！黑水玄蛇目光一定，射出无法抑制的贪婪之意，巨大蛇头忽地冲了下来，黄鸟岂会袖手旁观，清啸一声，尖喙也跟着啄了下来。
前方来路是一片平地，没有掩体遮护的话，往前飞必会被黄鸟追上，到时只有死路一条。鬼厉一个回马枪，绕过黑水玄蛇的巨口，又扎回到天帝宝库前，以它如山般的身躯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以他与两只巨兽作体量对比，有如蚊蝇之于鸟兽，只能依仗自己个小灵活，不停地辗转腾挪来躲避它们的血盆大口，好比在刀尖上跳舞，可谓是险象迭生。
正道众人中不乏有人跟他关系匪浅，见状不免忘形于神色，只有李洵二人冷眼相观，他忽然问道：“敢问陆师妹，那不死药是不是被鬼厉得到了？”
一定就是了。众人其实都这么认为，不然二兽为何放过她而去追鬼厉？陆雪琪见萧逸才皱了皱眉，向她看过来问询，跟他略微点了点头，道：“此事涉及到魔教，具体细节不宜公开，回去後我会上报掌门真人。”
天帝宝库里到底有什么？还有她跟鬼厉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不想知道的，李洵碰了个软钉子，心里还有不服，是燕虹急忙制止了他。
陆雪琪没有再去理他，但她也并非去关注鬼厉如何与两只巨兽躲猫猫，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魔教几人所处那边。
二兽先前已有一番大战，互有消耗，黑水玄蛇更是遍体鳞伤，甚至瞎了一只眼睛，因此面对鬼厉的缠扰有些力不从心，反而黄鸟盛气凌人，围绕着黑水玄蛇对鬼厉进行围追堵截，利爪铁喙不时落在蛇躯之上，又给它新添不少伤口。
黑水玄蛇似是忍无可忍，又像是觉得机不可失，趁着黄鸟刚刚扑下的时刻，猛然窜上去，居然一口咬住了它！

正邪释前嫌，大战鬼王，黄鸟有幸破樊笼

鬼厉见此大好机会，立刻摆脱缠斗的二兽，向来路那边疾冲而去。
黑水玄蛇高高扬起脑袋，大口张开到了一个惊人的角度，似乎是想直接将黄鸟活吞下去。可是黄鸟岂甘束手待毙，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拼死挣扎着，不停地用尖喙啄击它的脑袋。黑水玄蛇的蛇毒虽然还没起作用，但它本可以用蛇身将其绞住慢慢杀死，又窥到鬼厉业已脱身飞远，偏偏舍不得放弃灵药，情急之下叼着黄鸟追了过来。
鬼厉早就看到了远处的鬼王宗二人，疑惑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事先也不跟他联络，然後又以为二人是来接应他的，于是向他们飞去。待他到了近处後，但见魔教几人俱分站在一片花圃周围，与别处一片狼藉不同的是，其间鲜花依然繁茂，隐隐有红光泛起。
鬼厉身子一震，片刻间已然看出那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困龙阙？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十年前捕猎夔牛时，那个风雨中的夜晚。这次他们的目标又是什么？
忽听身後传来一声惊天长啸，鬼厉回首遥望，那黄鸟最终从蛇口脱险而出，只见它原本如凤凰一般光鲜美丽的一身羽毛，脱落无数，身上也有数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涌出，将胸脯附近都染做红色，但它却舍弃了黑水玄蛇，依旧向他追击过来。
黑水玄蛇吐出嘴里的羽毛，在树干上朝黄鸟咆哮了几声，再也不敢与之相争似的，愤愤转身，顺着巨树爬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之中。
黄鸟双翅一展，翼下顿时狂飙满涨，排空驭气，瞬息千里！
趴在鬼厉怀里的小灰大声尖叫，很是焦急，只是叫了两声，忽地发出“呃”的一声，也不知刚才喝得饱了还是什么，居然在这个时候，打了个饱嗝。
鬼厉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拼命向那埋伏着红光的花圃飞过去。
秦无炎与青龙朱雀二人虽剑拔弩张，因鬼王一直未出现，局面本在僵持，见黄鸟被鬼厉引来，众人不得已四下飞逃。
说时迟那时快，鬼厉化做青光如电，嗖地从那片花圃之上飞越而过，而黄鸟更没注意到其他，紧紧追上，堪堪飞到花圃之上。
异变陡生！
鲜花之下，突然间红光暴涨，连做一体，高空之上，更是出现了一只通体泛红的古鼎，正是鬼王宗镇宗奇宝——伏龙鼎。而站在伏龙鼎上的一人，面色从容，口中念念有词，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鬼王。
神秘的咒文，再一次回荡起来，同时青龙、朱雀回到花圃之旁各就其位，双手连连挥动，瞬间在伏龙鼎神秘莫测的灵力催动之下，困龙阙法阵再度发动，红光席卷而上，连接一片，成暗红光幕，汇聚到高空中的伏龙鼎上，将黄鸟生生困在其中。

先不提金瓶儿奇怪怎么秦无炎单凭两个人就敢跟鬼王宗叫板，单表正道这厢，从鬼厉与二兽周旋到鬼王降伏黄鸟，引动众人情绪几番起落，又见秦无炎连同玉阳子向鬼王宗发难，紧接着竟然动起手来，几人不禁拍手称快，只希望他们魔教内斗千万不要留情，都死了才妙绝。
但是秦无炎能想到的，在场众人岂会毫无知觉？尤其是萧逸才、法相等人在各自门派内部，实际已达到中层干部的位置，平日里协助师长做一些管理工作，甚至能直接参与决策。这些人对事件的认知和看法不再流于表面，已经可以更加深入、全面地考虑问题。
本来在那场青云山上正魔大战的余波里，捕捉夔牛业已沦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插曲，再加上青云门在大战中元气大伤，不得不采取战略收缩的防御态势，因此更没人深究鬼王宗捕获夔牛的後续了。
但是相同的场景却在十年後再次出现，而且听秦无炎的描述，鬼王宗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保证万无一失，可见此事的重要性。
鬼王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同样浮现在他们心头，而他们又该做些什么？
凡是魔教所主张的，我们都坚决反对；凡是魔教所期望的，我们必不能让其实现。当发现魔教在进行一项目的不明的秘密行动时，从以上的角度出发，正道众人也应当主动阻止鬼王宗的阴谋。
萧逸才和法相不停地交换着视线，不知在交流什么。曾书书于是转过头，低声问道：“这就是困龙阙吗？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仅仅依靠数人之力，就能制伏黄鸟这种魔兽，确实令人称奇。
当年曾书书并不在捕获夔牛的现场，後来才了解了那场大事件的起因经过。在他看来，很多人的命运其实就是从那里改变了轨迹，此刻他们再次见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是作何感想呢？
陆雪琪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定定地望着战局，似乎十分专注，却又像神思不属。
那里鬼王操控伏龙鼎放射出更多的红丝，将玉阳子逼退至数丈之外，而且牵制住了秦无炎，不令其靠近困龙阙。这招看上去虽不怎么厉害，但那红丝好似无穷无尽般，单单凭二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其消灭，以至于都不需要青龙等人帮忙，就将二人打得狼狈不堪。
“萧师兄，”她忽然说道，“我们要出手吗？”
众人闻言皆望向她，萧逸才道：“等他们先斗完了再上。”又道：“我们不要跟魔教的人掺搅在一起。”
这无疑是最正确的做法，陆雪琪岂会不知？她是担心秦无炎会故意叫她出手履约，借此来带动正道下场，于是她说道：“恐怕集我们所有人之力，也奈何不了鬼王。”
眼看鬼王仅凭伏龙鼎就可以一对二稳占上风，而且没人晓得伏龙鼎上限在哪里，更不必说青龙等人一直在侧防备着他们。陆雪琪的话虽骇人听闻，但是事实如此。
萧逸才似是想到了什么，疑问道：“师妹的意思是？”
陆雪琪自然不敢讲什么“正邪合作”之类惊世骇俗的话，因说道：“我们此时出手，全力之下，或许才有机会。”
“那我们岂不是要跟魔教妖人联手了？”李洵不满地说，“这成何体统？”
曾书书大不以为然，“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怎么就联手了？”
“扑哧！”燕虹忍不住一笑，乐道：“你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诸人聚讼纷纭，莫衷一是。这时却见秦无炎久耗无功，似乎是感到自身乏力，向金瓶儿求援道：“金仙子为何迟迟不动呢？你我二派同被鬼王蒙蔽，为其作嫁，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病吧？金瓶儿暗自腹诽，心中冷笑，你自己家不自量力，自讨苦吃，还做梦拉我下水？固然她原本没有看出鬼王宗的阴谋，但前期商定的战果，合欢派业已如愿拿到了手中，至于鬼王宗想要什么，她才不管这个闲事呢！
秦无炎不会是要狗急跳墙了吧？尽管万毒门在这次行动中的胜利果实全都被他的师兄们窃取，但他也招揽到了玉阳子，如果真能将之降伏，为其所用，那么秦无炎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赢家啊！
金瓶儿微微摇了摇头，秦无炎此刻的举动，实在叫她困惑不解。
秦无炎久久得不到回音，又怪张致地叫嚷起来：“诸位素日以侠义道自称，难道也要坐视鬼王宗阴谋得逞吗？”
什么鬼？金瓶儿大惊失色，秦无炎真的出毛病了！他怎么会去向正道的人求救？但更让她震惊的是，正道那厢一阵骚动过後，居然真的有人应声出手！
正道众人讨论几圈下来，本已决定先派几人出阵试探，听到秦无炎呼救却又迟疑了——现在闻言出手，岂不是恰好坐实了与魔教勾结之名？其中只有陆雪琪明白，秦无炎的话表面上向正道求救，实际上就是对她讲的，他是在逼迫自己出手，能带上其他人则更好。
她向来是有了计划便剑及履及的人，所以没有再讲什么劝说的话，“我要上了！请诸位师兄为我掠阵！”话音刚落，她人业已御剑冲出，如同一道耀蓝长虹，在空中画了一个“之”字，按照众人商定的计划，目标直指困龙阙。
“拦住她！”鬼王一声断喝，却是向鬼厉命令道。
鬼厉将动之际，抬起头跟鬼王对视了一眼。
但是陆雪琪遁速何其快，哪里容他出神？眼看她快要杀到跟前，而鬼厉回神已晚之时，朱雀堪堪赶到，带着愤怒的火焰，拦住了陆雪琪。

鬼王冷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甚是刺耳，鬼厉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暗自冷哼了一声，见陆雪琪跟幽姬已经斗在一起。
陆雪琪意在破防，并不与幽姬纠缠，仰赖自身极快的遁速不停地游走，寻找机会，因此二人围绕着困龙阙那红色光幕在半空中上下翻飞，针锋相对，对拼得十分激烈。她们所过之处，好像是怕幽姬被误伤一样，那些血丝纷纷避让。
这令秦无炎感到压力骤减，但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正道那边又有人出手了——原来是焚香谷李洵见陆雪琪被人缠住，又见鬼厉和青龙尚未出手，因改变目标为伏龙鼎。他高高腾起，手上诀印连动，深深呼吸之後，口中呼地喷出了一道极快的火焰。
“轰！”一声爆响，火焰见风怒涨起来，变作一条凶悍无匹的火龙，脑袋宛如城门楼那么大，带着龙吟一般的咆哮声，张牙舞爪地扑向鬼王。
玉阳子正与鬼王战作一团，只觉一阵热浪滚滚而下，急忙闪到一边，仰天怒斥道：“焚香谷的小狗好不讲武德！偷袭我……”偏在此时，陆雪琪恰好落在他一旁不远处，不禁勾动前仇，调转矛头向她杀来。
陆雪琪人在半空，被玉阳子和朱雀上下夹击，却丝毫不乱，她对玉阳子何尝没有防备，瞬息间易攻为守，用‘猛龙’後撤拉开，在原地带起一阵风旋，对二人稍作阻挡。可是她万没料到，金瓶儿等的就是现在，趁她在空中余势未尽、无法躲避之时，挥手发出几丝极细的锐芒，直直向她打过来。
‘六贼无影针’？此针又狠又毒，专打人的七窍！陆雪琪识得厉害，不敢怠慢，左手凝聚真气，凌空遥遥一抓，那三枚银色小针顿时现出原形，被她用‘擒龙手’控在原地。
几乎是瞬间，金瓶儿通过闪烁突进到了她面前三尺之内，人剑合一化为一道紫芒，“瞬影杀缭乱！”
陆雪琪只觉眼前一闪，祭出的青色太极图被击碎，一道冷气随即透体而过，还不待她转身，紧接着後背受到一记重击，然後她“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倒头栽下来。
正道众人的反应要远远慢于金瓶儿的动作，直到陆雪琪被她二段重伤，他们才看出形势不妙，萧逸才和林惊羽抢先冲出，两道剑光架住准备补刀的金瓶儿，曾书书急忙上前抱住了坠落的陆雪琪，发现她都快失去意识了。
回到地面上，曾书书手忙脚乱地撬开她牙关，先喂了一颗‘夺命神丹’，然後各种金匮丹补心丸再加恢复药剂止痛药，一股脑儿全给她吃了下去，再渡真气引导丹药化开。渐渐药力发作，只听陆雪琪依偎在他怀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弥陀佛！”守卫在旁的法相轻呼一句佛号，曾书书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浑身一松，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萧师兄！陆师妹醒了！”他赶紧喊了一声，叫萧逸才不要担心。微微扶陆雪琪坐正，她的背後业已全被染红，鲜血甚至浸湿了他的前襟，要给她上药止血才行。
“曾师兄，”燕虹拿出了一只玉瓶，道：“我这里有南疆疗伤圣药‘明玉膏’，需要我帮陆师妹换药吗？”
曾书书尚在思量，法相却道：“依小僧愚见，陆师妹伤在紫芒刃下，被其寒阴之气入体，不要见风为妙。”
曾书书明白过来，道：“多谢法相师兄赐教。”又谢过了燕虹，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地黄珠，吸附在掌心里，在她背後上下缓缓滚动起来，运功催发药力给伤口止血。
玉阳子见陆雪琪没死，而对面这几个正道小狗与他又有新仇，如何肯罢手？当即上前与萧逸才和林惊羽厮杀起来。二人不能抵挡，法相留下为曾书书护法，忙唤法善和燕虹上前帮阵。而金瓶儿却悄悄退到边上，又观望起来。
李洵放出火龙逼退玉阳子，可是鬼王避无可避，催动伏龙鼎布下一重血色护盾，将自己保护在内，连带伏龙鼎一起被火龙吞入口中。即便四面上下都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浑身被炙烤得越来越热，仿佛置身洪炉之中，他也不以为意，反而暴怒起来。
他前面被玉阳子当面辱骂，本来就有气，现在一帮正道小崽子们居然也敢跳出来作梗，好似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由得火气上升，心头恶意再也遏制不住：这些该死的东西们真是不知死活，敢来捋他的虎须。低声恨恨道：“待我先炼化了黄鸟，就把你们全杀了！”
也是天假其便，李洵见陆雪琪被金瓶儿重伤，正道众人纷纷上前围攻玉阳子，而青龙也自下赶来驱逐他，遂收功停火，一溜烟窜到下面，加入到集火玉阳子的队伍中去了。
空中的火龙失去支撑，渐渐消失无影，露出伏龙鼎上盘膝而坐的鬼王的身形。但是他仍没有起身，冷冷注视着下方争斗的玉阳子等人，眼中一片血红。而困龙阙中的黄鸟似是恢复了一点体力，又像是受到火光刺激，重新挣扎起来，撞击着红色光幕。
“我先炼化黄鸟，你们守好了。”鬼王向青龙吩咐了一声，便不再理其他，口中颂念起控制伏龙鼎的咒文，那些发出的血丝和护盾都被吸收了进去，一心一意开始收摄黄鸟。

秦无炎见黄鸟冲过来，急忙躲到一边，收回了放出的各种道具，下一刻黄鸟冲破了光幕上的豁口，从阵中挤出了一颗巨大的脑袋。
在场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它的鸟首之上，密密麻麻地连满了红色丝线，还有几根粗大如锁链般的红索，刺入了它的眼睛跟嘴巴，所有血丝红索被它一股脑儿拖出来，另一端长长地连向困龙阙里。
众人被这可怖一幕骇得遍体生寒，瞠目结舌，只有鬼王暴跳着，试图弥补着什么……
黄鸟扭动身躯，收敛起翅膀，两腿一蹬，那缝隙本已扩大不少，被它一挣彻底崩碎，身上密布的血丝失去约束力般纷纷断裂，被它从从容容钻了出来。它张开双翅，昂首发出一声嘹亮的清鸣，仿佛是对重获自由的欢呼，紧接着好似再也不愿待在此处，健翮一展，冲霄而上，转瞬无迹。
眼见垂成之功，败于俄顷，暴躁的鬼王突然安静了下来，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无垠的碧空，哪里还能找到黄鸟的影子？
片刻後——
“你们全都给我死！！！”鬼王一声怒吼，浑身真气鼓荡，满头斑白长发飞扬，双眼之中的血色比他的怒气还要浓烈！
“昂——嗷！”
与他呼应般的，半空中忽地响起一声惊雷般的长啸，好似巨兽在天威下的不屈呐喊！众人被这道如牛嗥声一样的长鸣震得齐齐变色，陆雪琪功力未复，怎么禁受得住？浑身气血翻涌之下，强忍道：“是夔牛！法相师兄快……快叫萧师……他们撤……”
她硬说完最後一个字，口中鲜血涌出，接着气息一滞，晕了过去。曾书书忙将她扶住，法相目光望向场内，只见啸声中，伏龙鼎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由无数殷红血气所形成的人形怪物，身高数十余丈，心中也起了撤退之念。旋拿出一只黄色蒲团祭起，道：“曾师弟先带陆师妹走吧。”
曾书书愣了一下，道：“我怎么能临阵脱逃？”
不由法相分说，另一边秦无炎见势不妙，大喝一声道：“快走！”他当然是朝玉阳子喊的，但是金瓶儿溜得更快，话音刚落，便丢下鬼厉跑掉了。
“哈哈哈哈！”玉阳子一声长笑，却不打算立即离开，鬼王气急败坏的模样看上去是那么让人快意，胸中恶气因此出了不少。他立身那血气巨人十丈开外，以小搏大，顿显一股渊渟之概。
秦无炎大摇其头，又暗自骂了几句，生怕玉阳子把自己作死了，他可欲哭无泪了。
那血气巨人从巨口中喷吐而出血色一般的巨大火焰，直似将天空也染成了红色。玉阳子也不逃遁，反而存心作弄，在空中上下飞舞，那巨人灵气，仿佛是用之不竭，永无休止一般，不住地喷出火焰追逐着他的身影，在空中游龙戏珠般舞作一团。
正道众人俱都远远观望，法相来到跟前，道：“我让曾师弟带着陆师妹已先行一步，诸位师兄也快走吧！”其实因曾书书多问了一句，导致他们走晚了一步，落在金瓶儿後面。他心中实在担心，只希望不要被金瓶儿截住才好。
忽见空中玉阳子被火龙击中，一声惨叫後消失于漫天大火中，正道这边不禁胆寒，他们早有退意，萧逸才正待吩咐众人分散离开，却又听到玉阳子的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闻言望去，玉阳子出现在秦无炎身旁，手中阴阳镜白光熠熠。众人不知道他是真的死里逃生，还是给自己加了一把假死的好戏，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无语。
“多行不义必自毙，万人往狗 贼！我劝你耗子尾汁……”他带着秦无炎边说边退，字字渐远。
你这是要害死我？秦无炎呆住，回头一瞧，鬼王果真催动伏龙鼎向他们追了过来，霎那间骇得亡魂皆冒，催动全力飞逃。

鬼厉趁机收回了烧火棍，看了眼一片狼藉的现场，见青龙和幽姬都在前面，眼下既不能擅自离去，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旋缓缓靠了过去。
除了他们，还在场上的，就只有将走未走的正道众人了，而他们与当年那个张小凡无一不是旧识，只不过现今望着他的目光却是迥乎不同。
其实何止正道的人，就连幽姬的眼神中也带着失望和愤怒，她好像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懒得理他似的，瞪了他几眼，便把目光转开了。
鬼厉对此无可辩驳，他今天基本上全程都在划水，表现得确实拉胯。
青龙收拾完地上残留的法阵道具，走了过来，察觉到了两人间冷淡的气氛，微微一笑，扫了眼观望着的正道众人，道：“这么多人瞧着呢，有什么事下来说。”
鬼厉因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和三妹去追宗主，你去集合你的人马吧。”青龙说，“你没事就好，他们可是差点跟宗主闹起来……”
“什么？”鬼厉吃了一惊。
幽姬接口道：“你手下杀生和尚不服从安排，硬是要求宗主先来找你的下落……”
鬼厉心中瞬间明了，“是我驭下不力，但听宗主处罚便了。”
幽姬哼了一声，“你也想想自己的解释吧！”她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说完径自破空去了。青龙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兀自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在他们二人身影消失之後，鬼厉站在巨大树干之上，忽然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缓缓转身，向正道那边望了一眼。
除了先已见过的林惊羽和法相外，焚香谷二人和萧逸才在过去与虽他不无交集，但交情一般，再加今非昔比，也没什么好说的，收回目光，转身要走。
“张师弟！”身後一人唤道。
鬼厉眉头一皱，转身看去，忽地一怔，却是萧逸才抱拳开言。
“听闻诸位师兄所言，方才陆师妹遇险，多承张师弟高义相助，在下谨代表青云感恩无地了。”
“青云？”鬼厉冷哼道：“不必了吧。”
林惊羽眉头皱起，沉声说道：“小凡，你何必如此？我知你心地本善，只是当年被奸人所害，这才误入魔道……”
萧逸才、法相等人听到这里，俱是眉头大皱，却听鬼厉已打断他，用沉痛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惊羽！这十年来你有回草庙村吗？”
“我……”林惊羽好像受到重击，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没有……你一次都没回去过！”鬼厉不愿接触他的目光，低着头替他答道，“你是不是都忘了。惊羽啊，我没有怪你……”
法相踏上一步，“张师弟……”
“别再叫我张师弟！”鬼厉猛地抬起头，面目狰狞，却双眼通红，似乎涨满了热泪，指着他们大声咆哮道：“那人已经死了！”
场内一时噤若寒蝉。
青云门和天音寺四人脸色煞白，甚至都不再与他相对。李洵心中不平，岂能容忍他猖狂，燕虹忙拉住他，劝他不要多事。
鬼厉瞪了他一眼，微微冷笑，又扫了眼其余人，决然道：“从今往後正魔对立，诸位尽管下手就是。在下言尽于此，就此别过吧。”右手一挥，驭起噬魂法宝，化作青光，如电飞去，离开了这棵巨树。

碧瑶
明媚的阳光倾泄在万顷澄波之上，将湖水映射得好似一整块碧玉宝镜，也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儿划破微澜，轻悠悠地飘荡着，她躺在船篷里面，随波逐流般，晕乎乎地正不知伊于胡底。仿佛过了很久……船身微震，忽然伸进来一只脑袋，她不禁定睛一看——
“小凡！”碧瑶惊呼一声，整个人却倏尔从梦中抽离，回到了漆黑的房间里。
“小姐？”身旁传来晓风询问的声音，说话间她已下地点起了灯。
屋里一下亮了起来。眨眼间，梦里剩余的一点水色岚光也如阳光下的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事。”碧瑶愣了会儿，又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见小凡了。”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小凡吗？她的印象业已有点模糊，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夜好眠又泡汤了。
自她四年前醒来後，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今夜也没有例外。甚至她後面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是在梦中，还想着让自己再多睡会儿，结果却适得其反，被那个人惊醒了……
“说明副宗主也在想你哩！”晓风冲了杯浓香的热茶，扶她坐起来。
碧瑶拥着薄衾，咯咯笑了两声，接过茶杯，道：“求求他不要想我了。”
“还梦到什么来？”
“嗯……记不得了，”碧瑶小口啜饮着，“是个好梦来着。”
“那还不错。”晓风轻轻叹息了一声，美梦也好，噩梦也罢，结果都是一夜不宁而已。鬼先生说，这是因为她魂魄不安所致，失眠多梦其实事小，更要紧的是落下了修行，天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碧瑶饮尽茶水，身上又细密密爬出一层热汗来，她前由梦中惊醒时，满额、胸口等处俱是香汗淋漓，睡褛因被湿透，换衣清洁一番後，才安然躺卧下去。
晓风熄了灯，摸索着上了床，不一会儿便呼吸平顺，沉沉睡去。碧瑶睡得没那么快，怔怔地望着帐子顶出神。
时间还早，窗户上一丝光线也无，屋子是里一片漆黑。
晓风已经养成了抓紧任何散碎时间都能睡着的习惯，因为像这样夜里突然起来，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甚至多的时候，还要起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如此这般操劳一遍。
碧瑶不忍她硬挺着，即便自己无聊些，也让她多休息会儿——多少个夜晚，俱是自己呆呆地睁着双眼熬了过去。
小凡现在怎么样了呢？此时此刻，她无比思念着远方的爱人，不由得回忆起梦中场景，好希望一睁眼他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黑暗中，心版里极易地复刻出清晰的那张面孔，她蜷起身子，为他无声默祝道：“圣母保佑……”
不知祷告了千遍还是万遍，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晓风业已不在身旁，碧瑶却知道她定在不远，因唤道：“晓风？”
“我在！”果然屋外回答了一声。接着晓风进来，服侍她梳洗穿衣毕，围在桌子边一起吃早饭。其实她醒得颇晚，时间已将近中午，应该说吃午饭还差不多。
桌上摆了四样小菜，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碗馄饨鸡，一碟蒸鲥鱼，两人各吃碗投着各样果仁梅桂的白糖粳米粥儿，拿小盅筛了金华酒，边吃边饮不迭。
碧瑶满饮了一杯，醇厚丰富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身上也觉舒泰，一时有些陶陶然，“咱们今天怎么安排呀？”
月前她约了几名好友去会稽玩，在山中海上流连浃旬，娱游尽兴後，才起身返家。去时匆匆，归程却无须亟亟，溯江而上停停走走，一面相送友人，一面徜徉于江南的繁华都市，也是别饶趣味。
昨日才到了建康，下榻在地主陈氏的一处庄园里，计划待个两三日，下一站直飞江夏。
“陈三小姐不是说今天请咱们去看戏么？”
“哦是，”碧瑶不由失笑，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
建康乃整个南方地区最为富庶发达的几座城市之一，商业氛围浓厚，市井生活丰富多彩，其中唐明园里的歌舞戏曲更是一绝。
说话间，院里有人通报道：“小姐，陈三姑娘来啦。”
晓风听了，忙放下碗出去相迎，不一会儿，旋带着一人走了进来，对着碧瑶道了声万福，笑道：“奴来的可巧了，正好和姑姑一起吃饭儿！”
来的正是建康陈氏的三女，单名一个珊字，今年刚刚十六岁，与碧瑶最是莫逆。只见她头发梳绺地齐齐整整，未加发饰，着一身淡牙色对襟长衫，露出内里素色的桃红抹胸，袖口领缘俱绣有一样的花卉芳草，腰里用一条石青丝绦系着长竹纹白绸裙子，打扮得十分素净。
碧瑶知道她必已吃过了，因说道：“正想起你呢，可可儿的就来了。”叫晓风添了一副杯箸，坐在自己身边一起吃酒。
两人经年未见，此时身边再无旁人，自有一番叙阔。陈珊虽是豪巨之女，从小并非生长于深闺之中，眼界较寻常女子甚高，却也从未离开过建康城，近年来随年岁增长，愈加向往这世间的广阔天地，缠着碧瑶问这问那。
碧瑶刚自东海回来，正有好些有趣的事情与她分享。二人畅聊许久，不觉餍足酒酣，壶里酒尚馀小半，于是提了酒壶，收拾双陆棋子到院子里吹风玩耍。

正当五月时候，时近晌午，廊外百花盛放，争妍斗艳，照眼生缬；扑面微飔，奇香浓烈，熏人欲醉。碧瑶爱花，这座‘惜春苑’特为她而造，园中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树，点缀于假山怪石间，攀附在亭台楼榭上。
两人在一处亭子里，玩了几把棋子，饮尽壶底馀酒，脸上吃得红红的，都有了几分醉意。陈珊因说道：“姑姑约摸不知道，前几日城里闹得汹汹的，奴听说是玉钏儿在白日价抓捕长生堂的人，为此圣使大人还派了好些人来家里哩，最近才消停了。
“现下人都说贼首玉阳子业已被剿灭，长生堂完蛋啦，圣教现……”
前几日？碧瑶脑袋有点晕，前几日她还在临安，泛舟游于西子湖上……待听到後面的话的来，不由得一凛，猛然清醒过来，“玉阳子死了？”
陈珊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却继续说：“是三公子一起出手，才成此大事。”
这就是小凡此行的秘密任务吗？难怪白虎叔叔不令她知晓。碧瑶心中急转，对于其余二位毒公子和妙公子之名，她早有耳闻，与他们合作的凶险可想而知，希望小凡平平安安的……
但是他成功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爹爹又会怎么奖赏他呢……
碧瑶恍然回神，立觉自己高兴太早，心头警惕，忙又问道：“我一个月都在外面，什么消息都收不到，你还听到什么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珊本意是想从她这儿打听些内幕，家里虽然跟鬼王宗有合作，但偏偏一丝音信都没透露出来，反而合欢派和万毒门放出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叫他们心里很没底。见她又喜又惊之状，旋即把这几日听来的流蜚挑拣着跟她说了。
其中好些内容恰恰坐实了她的担心，碧瑶忧从中来，痛恨自己身在万里之外，只能听些过时了的、久已失真的传言，或者是炮制後的耸人听闻之语。
又谈了片刻，晓风过来服侍她吃药。碧瑶和她说了两人的议论，因问她：“白虎叔叔有消息过来吗？”
“没有，圣使只吩咐我最近多注意，要加强小姐身边的人手。”
建康都有了传言，鬼王宗内部的讯息肯定也到江夏了，但是白虎叔叔没有发给她——这很正常，她本来就无权干预业务方面的事，相关邮件自然也无须抄送给她，何况她还在休假。但是碧瑶隐隐有些不安，乐观的情绪一扫而空，此时此刻她想尽快回江夏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小凡正在回来的路上呢……碧瑶想起了那个梦，向晓风说：“我们回江夏吧！”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陈珊快哭了，急忙劝道：“怪奴多嘴了，胡言乱语说了一堆，惹姑姑生气了不是？姑姑一定要走，留奴何以自处呢？”
碧瑶轻轻挽住她，本是纤纤柔荑般的小手儿揪在一起，可见她是真的急了，于是温言道：“你先莫急。外面的话且不理罢，我看他传得再凶也挡不住大局已定了，不然白虎叔叔不会没有安排。
“我听你说才想起，小凡从死泽回来算计日子也该到了，偏偏我一丝消息也没有，只顾自己家瞎跑，倒累他再出来寻我么？
“回去了我会叫人来通信的，你叫家里都自安心，也如此上覆你父亲吧！”
陈珊还要再劝，晓风睃了她一眼，接口道：“小姐我们明日动身可好？我今天喝了酒，路上怕有闪失，而且小姐不是和秋姑娘约好了吗，如果不辞而别，岂不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她口中的秋姑娘芳名霜韵，号‘摇露枫林’，是碧瑶同行好友，家就在城外紫金山栖霞洞，昨日家去前，约好了这几日由她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以她和秋秋的关系，留封书信言之也可，情理上却殊为不美，碧瑶被她说动，随即又想到，江夏距此千里之遥，非半日能达，于是说道：“那我们明日大早走吧，今天晚上刚好跟秋秋辞行。”
这时陈珊方感心中大定，不禁笑逐颜开，偷偷和晓风对视一眼，以示感激。其时晌午已过，她稍坐不久便告辞离开。
碧瑶回屋小睡一会，起来梳洗弄妆，准备出门。秋霜韵来寻她时，旋说了临时变计之事，多多道“姐姐休怪”，望乞放过。
秋霜韵一双好看的眸子乜着她，促狭道：“原来咱们姐妹情谊都纸糊的！连影儿都没有的事，你就要抛下我孤可怜一人家？不行不行！你可别想跑！”
碧瑶笑道：“我是舍不得秋秋，才特意留下告别，你要是怀疑我的真心，可就太叫人难过啦。”
“一会儿叫人姐姐，现在又叫秋秋啦？”秋霜韵咬着唇笑，继续逗她，“你就留下吧！叫你男朋友来这儿，早说了要见见大伙儿的，你又想藏起来？”
碧瑶顿时涨红了脸，只觉两颊好似火球般的烫人，不禁低下了头，“我没……唉……你们就爱取笑我！”
“只有你得了如意郎君，大家羡慕还来不及哩，不怪你藏得恁紧，原是怕叫人拐了去？总之你爽了我约，今晚岂不该自罚三杯……嗯不，好多好多杯，看你敢说个不字？”
碧瑶没有听出她话中深意，笑呵呵道：“哼！奉陪到底！”

一会儿陈珊也来了，三女同乘一驾黑漆轺车，晃悠悠往街市里去。
彼时日头西斜，暮色尚远，于是她们先逛了会儿街，直到夜色降临，就近找了个地方吃晚饭，等待园子里开场。听陈珊说，今晚票子很难买，盖因有如今当红艺人时蜜的舞乐表演，其女色艺双绝，尤擅戏、舞，琴艺亦是了得，是唐明近年力捧的当家花旦之一。
果然她一曲舞罢，现场欢呼如潮，掌声雷动，久久不绝，直到她向台前盈盈谢幕，还有人奔赴台上献花致意。喧闹中，忽然有人高声唱念：
“王公子送出红绡缠头三百，老板大气身体健康！
“时蜜我爱你送出小心心一三一四，谢谢时蜜兄！
“摇露枫林送出小心心五二一，秋姑娘又来啦！”
……
久久不绝的打赏唱名，观众们的掌声欢呼，夹杂着“时蜜兄太猛了”“老板糊涂”“前男友没来”之类的吐槽议论，将当晚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会後三女回到庄园里，早已有备好的酒肴，为碧瑶设宴践行。她们一直喝到三更夜半，碧瑶和陈珊都倒下为止，只有秋霜韵是海量，仍自清醒，交代晓风照顾好二人，自己家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碧瑶尚在昏睡，便被晓风唤醒，起床梳洗毕，披着蒙蒙的晨光，驾一叶飞舟离开了建康。
有晓风掌舵，碧瑶伏着又睡了会儿，才感觉馀醉渐消，起来吃了些点心，一边向下张望，想看到了何处地界。
她们所驾的这只飞舟两头尖尖呈长梭形，内可容四五人同坐，遁速虽不快，但胜在省力，正适合长途巡游；缺点是飞得不高，隐蔽性差，甚至凭凡人肉眼都能看到一丝痕迹，要是有人针对，简直就似活靶子。
此时朝阳初上，夜翳消残，晴辉丽空，一碧无际。俯瞰莲江，如一条匹练，绵亘东去，江畔城郭山川，悉在眼底，蚁垤勺流，仿佛相似。顿觉神与天会，胸襟壮阔。
二人为赶路程，轮流操舟，中间只在无人处落了几次，以做休整，俱不必细表。行了足足一天，到达江夏时，天色已黑下来。
碧瑶尽管乏累得筋疲力竭，心中却庆幸夏日天长，方能到达，不然必须择地过夜，再耽延一晚。她问明白虎圣使所在，直直往他书房里去。

林惊羽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里比月前他们出发时更热闹了些，除了大竹峰之外，各脉首座悉数到场，欢迎下山队伍凯旋归来。
他们此行成功摧毁了鬼王宗阴谋和长生堂灭亡的各种消息已先一步传回门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再加上全员安然归来的喜讯，令青云门上下欢欣鼓舞。
萧逸才向掌教道玄真人递交了本次死亡沼泽行动的总结报告，并简述了期间发生的如三派反击长生堂、追踪黑水玄蛇以及天帝宝库夺宝等重要情节，一一回答了诸位长老提出的追问和疑点。
林惊羽本人也被问到了几个关于在天帝宝库见到张……鬼厉时的问题，俱都按照他们在归途时商议的说法来应对，草草略过。
汇报完毕後，道玄真人命人将帖子抄送给诸位首座，陆雪琪又上来提交了两道柬帖，一份是她受命跟进的关于发生在各地人体器官交易的调查分析，而另一份也是她在死亡沼泽内的行动汇报。
两份报告内容都是绝密，她只跟众人提过一点，而道玄真人接过後便放到一边，显然也没打算公开。
接下来是一番小小的赏赐，每人都有，诸如丹药、灵符之类，犒赏众人不远万里、辗转月余之功，大殿上的气氛热情洋溢，大家脸上都噙满了笑容。林惊羽因心中有事，一路上都闷闷不乐，此时也没什么兴致，糊里糊涂地挨过了整场接风会。
“你在想什么？”回去路上，师兄齐昊问道。
与他同来的田灵儿会後与宋大仁一道回大竹峰去了，林惊羽陪侍他左右，其他人则跟在後面。他们两个低声交谈，不叫旁人听到，“我在想小凡的事。”
“难道还有隐情吗？”
“没什么隐情。”林惊羽说，“没提到的，报告里都有，师兄见了便知。”他们在归程时把各自遇合作了交代，由萧逸才梳理汇总，并叫众人以此统一口径，其中却并无隐瞒，就连鬼厉最後那番决裂似的陈词，也如实记录在内——不过会上萧逸才没有提起罢了。
齐昊微微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事？”
林惊羽遂把这段说了，叹道：“他已是甘心为贼，再无可能回头了。”
“原来是这样。”齐昊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灵儿又要闹起来了……”
何止田灵儿，这些同门旧友之前哪个不是望他早日脱离魔教，以便重归青云门下？岂会料到他变成这个样子了，尽管感情上受到伤害，一时却难以接受。
“你是为此烦恼吗？”
林惊羽其实不仅为此所困，还有一事同样令他心烦意乱，却不能对齐昊诉说，只好闷在心里，默然点头。
齐昊继续道：“早该想到啦，他在魔教待了十年，想回来的话早回来了，何必等到今日，难道他一个人想不开吗……”
他是想复仇！林惊羽心里有一个声音说。
“……依照田师叔的脾气，决不会反口的，掌教真人再以此事逼迫，恐会叫两人之间裂痕更大，所以什么也不会变的，毕竟还没到真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是他的兄弟，如果你都认他为贼了，他又怎么可能待你如前呢？”
林惊羽愕然无语，不知道师兄是在安慰他，还是真的作此想法。
一行人回到龙首峰，在‘见龙堂’上又是一番小小的接风洗尘，待到结束後众人散尽，林惊羽说道：“师兄……我想告假回草庙村看看，恳请准允。”
齐昊望了他会儿，才说：“你走几天？”
林惊羽很感激他没有多问，旋即说道：“两日够了，明天晚上就回来。”
齐昊显然有所思考，却没有多言，道：“去吧，应该回去看看。”
林惊羽离开龙首峰，寻着记忆中的位置，慢慢飞了大半天才找对地方。
草庙村距离龙首峰不过百里，并未出青云山麓，但是林惊羽不熟云路，再加上草庙村败落已久，遗迹掩于草木之中，几次错过，最後他一再降低了高度，终于回到了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乡。
自他少年离家始，迄今已十多年了。
林惊羽孤零零站在村中，怔怔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努力寻找着曾经熟悉的影子。
目光所及处，葱茏杂乱的草木从各种地方旺盛地钻出来，刺穿了屋顶、推倒了院墙，掩盖住了断壁残垣。
仿佛生命并没有因为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而褪去了色彩。
道路早已消失，林惊羽踏着茂密的野草，走过一扇又一扇残破的门户，所见房屋泰半已倒塌，剩余的一点似曾相识的痕迹，似乎也将被光阴蚕食殆尽。
或许，真的有一天这里会被人遗忘，曾经站立在这里的房子、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统统被埋葬在时光深处，就像从未存在过……
而他本该是最不应该遗忘的人！
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静静地走着，直到，他看到那间破庙。
与周围环境不一样的，那间早已破败不堪的破庙周围，不知为何竟然寸草不生，说是一间屋子，其实不如说是几根柱子更为恰当，只不过倒在地上，残留的三三两两碎裂石块上，还依稀有神像的模样，才看出这里曾经的所在。
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林惊羽脚步终于一顿，缓缓走了过去。
没有野草，没有青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到底是为什么，连那么顽强生长的野草，也不愿进入这里呢？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许久之后，转过身子，继续朝村里走去。身边路过的荒地原本是村里的垦地，都已荒芜了，田里高高的土堆坟起，接二连三，却不知道下面所葬何人。
当年草庙村惨案发生后，村里两百口人的尸体俱是青云门的师兄们帮忙掩埋的，大部分村民他们都不认识，自然也没能留下墓碑之类。
这不就是遗忘的开始吗？
父母、朋友、隔壁的乡亲，等等……
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生活连同他们的死亡，就这样**草掩埋了。
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走着走着，快到了村口，林惊羽忽地站住：前方有一块小小的圆地，杂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露出泥土，与周围的环境十分扞格。他走了过去，空地约一丈方圆，周围散落着几只盛酒坛子，地面上留有残余的灰烬。
这是他留下的吗？他每年都回来祭扫吗？
曾经，他是不是也期盼着和自己相见呢？
原来我才是个那叫人失望的家伙……
林惊羽兀自苦笑了一声，慢慢跪了下来，郑重地、一下一下地把头磕到地上。微风乍起，伴着呜呜风声，草木摇动簌簌作响，仿佛也在哽咽，“我没有忘记啊……”
＊
青云后山，祖师祠堂。
大殿里的光线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有些昏暗，掌门道玄真人手捧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向无数祖师先辈灵位行了礼数，然后踏前一步，将手中的清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
在他的身边，只站着那位照顾祖师祠堂的落魄老人。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深得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道玄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忽然道：“你看起来好像又苍老了几分。”
那老人面无表情，淡淡道：“岁月催人老，有什么好奇怪的？”
道玄笑了笑，抽出一封柬帖递给他，道：“看看这是什么。”
老人接过打开，扉页上写着：死泽行记，陆雪琪上书。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眉头不由得一挑，继续往后看去。
里面记叙了陆雪琪从接到门内传书，到进入天帝宝库的详细过程。其中对她和鬼厉之间的几次互动虽一笔言之，却又言之不尽，显得意味深长……
看起来像是风回峰的笔法？老人不关注这些孩子们的小心思，重点在帖子后的附录——
“天书？”
道玄趺坐在蒲团上，闻言道：“果然是天书吗？”
老人目光不离纸册，点点头道：“原来天书在死泽里。”又道：“这应该不是魔教传世的两部。”
道玄真人怡然道：“如今我青云手中也有两部了，祖师保佑，我辈之福！”
老人把帖子丢还与他，嗤笑一声，说：“明明是两个孩子争气，跟祖师有什么关系？”
道玄怔了怔，“那张小凡业已自绝于正道，你莫给骗了。”说完又哼了一声，“亏田师弟恁地执着，还在护短，简直不可理喻！”
“他是在置气。”老人踅到桌边，慢慢检视火烛，不疾不徐地说：“田师弟素性褊狭，在他那里当年的事没那么快过去，肯定对你怨恨得紧。”
道玄真人哈哈长笑，“叫他去怨恨好了！恨我的人还少了？”他的笑声在堂中回荡，震得烛焰齐齐颤动。笑毕，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叹道：“我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恨我死呢！”
老人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道玄站了起来，忽然从祠堂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前辈，弟子林惊羽回来了，来向前辈问安。”
道玄眉头微皱，没有说话。那老人缓缓走上一步，但也没有走出祠堂，只提高了些声音，道：“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惊羽在外头恭谨地道：“弟子回来三天了，处理了一些事情，今日得空来拜见前辈。”
那老人嘴边似也浮现了淡淡微笑，道：“哦！这样啊！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个客人。”
道玄真人慢慢走了几步，站在大殿里的阴影中。从大门看出去，只见和煦的阳光下，林惊羽背负斩龙剑，一身长衣，腰束玉带，面容英俊出尘。闻言后态度恭敬地站在祖师祠堂的一侧，耐心地等待着。
他默默看了一会，道：“我在想，要是当年你来坐这个位子，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那老人脚步看来有些迟缓，走到他身边，也遥遥看了眼祠堂外头的林惊羽。那青年正是英姿勃发的时候，无论从哪里看，都透露着那么一股蓬勃的朝气和逼人的锋芒，让人觉得他与众不同。
不知他们是否看到了相同的画面？
老人的口气有些冷漠：“做门主你比我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那个老人道：“想来人们可不会恨你。”
“高处不胜寒，谁上也一样。”
道玄真人淡淡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摇头笑道：“一点都不像……”话音未落，他眉头却皱了一下，随即手抚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那老人向他的胸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道玄真人此刻微微变得苍白的脸，淡淡道：“你没事吧？”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但咳嗽声却渐渐大了起来，随后他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过了好一会，咳嗽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门外的林惊羽，走到供奉着无数青云门祖师灵位的灵台前，怔怔看了一会，然后静静道：“你还不知诛仙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