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在苍松等人入洞之前，有两个人已提前来到了死灵渊底。

王天行在兽神入洞后随即便走了进去，由于他选了左边的岔路，因此并未遇到秦华辰。面对深不见底的死灵渊，他只能苍白着脸慢慢下去。

而在他下渊后不久，一道脚步声慢慢传了进来，却正是柳柔欢。二人一前一后在深不见底的死灵渊中下行，彼此却全然看不到对方。


片刻后，他们都听到了山体后传来的震天巨响，也感受到了前方铺天盖地的血蝠阴灵，心知自己万难突破入内，只得双双渊底徘徊。

王天行落地后大感不妙，径直朝响声处冲去，不料脚下一痛，竟被一根藤蔓牢牢缠住。他大惊失色，心中是此处的藤妖作怪，奈何此妖出手甚快，瞬间就将他拉入了地下。偌大的渊底转眼就没了声息。


后方，柳柔欢却没有再继续前行，只因她感受到了上方无数魔教弟子的气息。念及前方的血蝠阴灵，她忽地心中一动，将自己深深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未完待续）

第一章 苦难

【多年前 蛮荒圣殿】


“师尊，这‘天煞幽明功’能令所习之人越伤越勇、修为迅速精进，那为何圣教祖师不让教众修习，反而要把如此旷古奇功历代封存，视为秘传呢？”

刚刚踏入修行的柳柔欢眨着眼睛，看着玄武高大的身躯问道。


玄武看着年纪尚幼的徒儿，面色肃然道：“此功所需要的天赋与其余功法绝然不同。所习之人虽然能越伤越勇，但若是一个人伤得过重，那便死了，又何来之后的修为大进？”


柳柔欢眼珠一转，立时明白了师尊的话，恍然道：“我知道了。能在越重的伤势下以‘天煞幽明’精进修为的，就越适合习练此功。”

玄武满意地点头道：“不错。然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只能在轻伤后方有余力修行此功，但效果极其低微，尚不及其原本的修炼。但若在重伤后，大多数人疗伤尚且不及，又岂能修行此功？因而此功若给不适合它的人，反而害死了他。因此祖师严令此功秘传，以免教众贪图其神效，而枉自送命。”

柳柔欢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长老们说我是数百年来最适合修行此功的人，这是为什么？”

玄武看着她，眼中露出满意与艳羡的神色，道：“重伤之下修行，自然需要修习者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这种天资，在人族修行者中万里挑一。而你，更是万中无一。”

柳柔欢吃了一惊，竟说不出话来。她蓦地想起爹娘死后她流浪天涯的日子。、

彼时的她乞讨为生，但每每遭人毒打欺负后却很快就恢复了伤势。途中遇饥荒灾害，她着实害了好几次大病，却都神奇地恢复如常。当年她只道是自己心志坚定，如今回想，若非有如此自愈能力，自己决计无法活着走到蛮荒。

玄武微微一笑，道：“原本长老会以为我是百年来最适合修行此法之人，不料你的自愈能力竟犹在我之上，甚至远远超出，以至于有希望练成‘天煞幽明功’最终的两大神通。”

柳柔欢好奇道：“两大神通？这功法练到最后还有新的内容？”

玄武颔首道：“待日后你修为真能达到那个程度，我便会让长老会传授于你。”

柳柔欢见连师尊都不会此神通，自然也不能当场演示了。心想自己尚需修炼许久，登时没了好奇心。

玄武道：“除此之外，尚有其他几种评判标准。比如，将伤势内化成修为的速度与程度。但最重要也最根本的仍是自愈能力。柔欢。。。”

说到这里，玄武蓦地低下声来，语气中竟有些担忧。

柳柔欢从未见过师尊这幅神情，讶然道：“师尊，怎么啦？”

玄武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的自愈能力虽强，但越是这样便越危险。”

柳柔欢不解道：“那是为什么？”

玄武道：“你只需记得，往后游走世间，若是不慎重伤，切记不能无限度地加重伤势，务必及时疗伤静养。须知常人自知不及，反而懂得保护自己。你若习惯了自愈，反而可能导致伤重难返。等你意识到时，已然晚了。”

柳柔欢似懂非懂，但见师尊如此严肃，立即重重地点点头：“师尊，往后我若重伤，定谨记教诲，待伤愈后再行出手。”

玄武看着她，忧然的脸上这才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

死灵渊下。

柳柔欢收敛全身气息，耳闻上方渐渐传来无数破空之声，其中更有几道极为强大的灵力。她心知苍松等人已近在眼前，更是极力将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额头不住冒汗，全然不敢出一口气。如此极力地掩藏行踪，着实耗费了大量灵力。

自死泽前与人激斗受伤，再而与苍松勉力一战，转而又被合欢铃之力正面击飞，三次伤势叠加，此刻已然到了柳柔欢所能承受的极点，已然似玄武当年所说，她需及时疗伤静养。

柳柔欢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抬头看向上方的黑暗，脑海中却满是自己当年答应师尊的话语。

但她随即强自凝神，心道：“师尊在上，为复生亡父亡母，弟子此番定要带走那小环姑娘才可。有违师命，只盼日后责罚。”

想罢，她重新聚力，脑海中排除万般杂念，再无半点声息。

魔教一行人声势浩大，全然不惧死灵渊下的阴森环境。片刻后，苍松与青龙、白虎、金瓶儿等人已率先冲到渊底，径直朝深处遁空而去。余下大批教众则蜂拥而上，紧随其后。一时间渊底被各色光芒照得亮如白昼，险些暴露了柳柔欢。

好在苍松等人此时正全力凝神向前，加上渊底空间巨大，这才没有注意到柳柔欢的身影。教众队伍鸦雀无声，只有人们行进的脚步声。其中唯有一道声音隐约传来，却是那野狗弟子秦华辰。

“你们是谁？干么要捉我？”

秦华辰嗓音不住传来，却无人答他。片刻后，他的嗓音渐渐远去。柳柔欢以此作为判断依据，待得所有魔教人物尽皆走远后，已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

柳柔欢松了一口气，急忙喘息几口，却忽闻上空又传来破空之声。她连连叫苦，但不敢暴露身形，重新收敛气息。

十数道白芒自上空缓缓落下，全无适才苍松等人雷厉风行的气势，显得小心至极。

蓦地，白光们来到渊底，其中传来一人低声的嗓音。

“宋师兄，此地阴灵血蝠全无，想必定是聚集在了一处。我刚刚感觉到前方凶戾之气大作，恐怕就在前面。。。”

另一道低沉嗓音道：“苍松他们也肯定察觉到了。届时我们便等他们和血蝠阴灵交上了手，再而斜刺里杀他个措手不及。”

话音一落，一行人的脚步声便窸窸窣窣地往前而去，显然不敢御空前行。

柳柔欢躲在暗处，已知来者正是青云同门。她苦笑一声，想到死泽中这些同门与魔教联手围攻她的情形，心中只觉苦闷与疑惑。虽然她自知是圣殿打入正道的细作，但自己身份却只陆雪琪知晓。陆师尊既然有意保密，那同门又怎会追杀她？

她越想越觉烦躁，只能暂时不去考虑。只等青云门人也走远后才准备动身。不料刚要走出去，忽闻前方传来青云弟子的惨呼声。

“不好！魔教有人埋伏！”

前方有人高呼，却正是先前说话的曾书书。

通道前方，苍松的嗓音远远传来：“曾师侄，我等早料到你们会埋伏跟进，岂能容你们在后坐收渔利？”

话音未落，前方法宝碰撞之声已然大作。双方的首领人物显然已交上了手，而其余弟子更是瞬间陷入厮杀。

青云门本就处于劣势，此时反遭埋伏，更是措手不及。前方曾书书与宋大仁夫妇勉强拖住青龙白虎等人，但其余弟子却在魔教徒众的围攻下连连溃散，被分成十数个小团体各个围歼。

好在苍松大伤未愈，此时正以“天煞幽明功”暗自运力，只冷冷旁观战况。他目视场中，双耳却时刻注意着渊底深处的动静。


柳柔欢听得厮杀声起，登时缩回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场内形势异常激烈，魔教教众出手毒辣至极，一时间腥气扑鼻，惨嚎阵阵。

混战范围越扩越大，其中一队人甚至打到了柳柔欢藏身处的边上。只听十数名女子娇喝阵阵，但兀自被外围大批魔教徒众包围，苦战不得脱。

柳柔欢探出头去，登时心中一震。只见这些女子身着青云小竹峰服饰，正是与她在青云门修行多年的同门师姐妹。她们此时衣衫上尽染血迹，大多已负伤在身，只不住地催动仙剑抵御。

魔教徒众法宝怪异多样，但只在她们上方盘旋，却不似其他地方的斗法那般狠辣，竟有调戏之意。斗得片刻，魔教中传来一人笑道。

“青云的小妮们别再反抗了，不如跟了哥几个，届时苍松道人说不定顾念昔日青云旧情，放你们一条性命，也免得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香消玉殒。”

话音一落，魔教徒众齐声大笑。

小竹峰众女面露怒容，奈何敌众我寡，一群人只能勉强自保，遑论杀出重围。斗得片刻，魔教徒众见这些女弟子越战越勇，心中怒意渐起，手下不再留情，数十道法宝开始狠厉猛攻。

不及片刻，女弟子中连连惊叫，已有数人被魔教法宝击中，十数人剑阵立时有溃散之像。

柳柔欢看着眼前情形，眼中渐露红丝，双手更是紧紧握拳。待见得又有数人倒地，她蓦地一咬牙，身形消失在原本的黑暗处。

魔教徒众见女弟子们不支，攻得更为急迫。其中一人当先杀出，正是先前笑着说话的那人。

“小妮们，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此人手握一柄钢骨折伞，气定神闲地看着小竹峰众女，显然是这些魔教教众的小头领。

然而此人尚未得到答话，忽见眼前蓝芒一闪，随即一个女子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他微微一怔，立刻感到右手处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自己一只手竟已连着那钢骨折伞被一齐斩断！

魔教徒众大哗，立刻四散而立。只见一女站在那头领身旁，单手来者他肩头衣衫。头领捂住断臂惨声哀嚎，全无先前淡然的模样。

“你说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那不如牺牲你怎样？。”
柳柔欢冷冷地看着他，单手一挥，将之贴地滚将出去。

小竹峰众女见此人如球般滚来，纷纷惊呼跃起闪避。不料此人滚到脚下后力道便尽，整个人便横躺在地。

众女弟子这才明白柳柔欢的意思，身处半空时便运起灵力。此时小竹峰弟子虽不占优势，但毕竟还有十数人之多。二十多只脚带着灵力重踏而下，登时将那头领从头到脚站得满满当当。

头领发出一声悲惨至极的哀嚎，整个人被十数名女弟子完全踩得陷入了地面之中，再无声息。

柳柔欢此举意在震慑魔教大批教众，好让他们不战而退，同时节省她的损耗。对方见头领如此惨死，果然心生惧意，连连朝外散开。

柳柔欢见状，心中一喜，正要招呼同门速速脱身，却听身后有人冷冷地道。

“柳师妹，死泽里被你侥幸逃走，现在你还敢现身？”
说话者却正是小竹峰中人。

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弟子道：“你还叫她柳师妹？我们这次下山，就是要捉拿这混入小竹峰的魔教**。”

柳柔欢大惊失色，道：“众位师姐们，你们。。。”

此时后方魔教中有人大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青云门叛徒。堂堂正道第一门派，居然要靠一个叛徒来救，真是笑死个人！”


小竹峰众女闻言，更为怒不可谒。先前那率先喝问的弟子道：“谁是你师姐妹了？你出手救我们，多半是为了重新讨得我们信任。今日我们虽然修为低微、敌众我寡，但也要拼死与你这**周旋，以报青云师恩。”


柳柔欢连连叫苦，偏偏自己的确便是圣殿之人，此刻全无半点反驳之力。眼见众同门咬牙切齿地看向她，只得叹息一声，道：“不知师尊她如今安好？小女既不得各位待见，只得请各位代为转告，弟子永记她授业之恩德。”

那年长的女弟子冷声道：“你还有脸提师尊？枉费她将你视如己出，收为关门弟子。正因为你的魔教身份败露，害得首座师尊被牵连，遭掌门真人全力诛杀，一番死战重伤后才侥幸脱身，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柳柔欢闻言骇然：“什么？！师尊她怎么了？！”

那女弟子悲愤道：“你还装模作样！”

说完，众女弟子纷纷挺剑朝柳柔欢急攻而来。

这批青云门人此次下山的首要任务正是捉拿柳柔欢、王天行二人，如今被魔教逼入绝路，更是血性上涌，与柳柔欢搏命般相斗。

柳柔欢不忍对同门出手，只得在十数人间不住躲闪。奈何外围更多的魔教徒众已 围住场中，全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令她无法直接脱身而去。

斗得片刻，柳柔欢心知时间一久魔教徒众势必再次攻来，届时众同门务必悉数毙命。她心中一急，单手点中一名弟子手腕。对方顿时惊呼一声，长剑落地。

余人更是惊怒交加，剑芒连连闪烁，毫无容情。柳柔欢左支右拙，只觉灵力在体内飞速流逝，眼前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魔教徒众心知柳柔欢修为了得，此时见小竹峰众人奈何不了她，不由得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只需将柳柔欢击败，其余小竹峰弟子自然不在话下。

柳柔欢耳闻身后风声连连，大惊失色：“小心！他们又攻来了！”

众女弟子此时杀红了眼，全不理会魔教动作，只一心朝柳柔欢攻来。眼见后方无数法宝夹攻而至，柳柔欢原本只需闪身躲避，但这样一来诸多门人势必当场被魔教法宝重伤。她心中一沉，转过身去横剑在身前，天琊蓝芒如水般卷帘而起，将十数道魔教法宝生生抵在半空。

小竹峰众人见柳柔欢出手抵挡，这才知她救了众人性命。但她们修为尚浅，飞剑离手后便不及收回。当即便有数道剑锋结实地砸在了柳柔欢身后的护体真气上。

“噗！”
柳柔欢喉头一甜，登时瘫软跪地，却兀自死死握住天琊剑柄，令魔教众人不得再进一步。

小竹峰众人再如何愤恨，此时也不再对柳柔欢出剑，只静静站在她身后。其中有年岁较小的师妹小声道：“师姐，柳师姐这么保护我们，应该不会是魔教中人吧？”

先前那年长女弟子低声喝道：“你懂什么？魔教中派阀众多，各种古怪之流混杂。她越这般拼死相救，就越证明其心难测。”

众人将信将疑，对此话皆感不以为然。但若要她们此时反过来相帮柳柔欢，却又万万做不到。一时间，众女尴尬而立，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魔教众人见小竹峰不再出手，但好在柳柔欢已被重伤，顿时又冲上来十数人，法宝自左右两侧绕过天琊剑芒，朝柳柔欢两协而来。

柳柔欢如今已觉油尽灯枯，眼前金星乱冒。耳闻两侧皆有法宝袭来，自己却没有半点力气再抵御，恐怕当场便要惨死在此。想到自己竟如此死去，一时间心中凄然、不甘、愤怒等诸多情绪油然而生。

这时，柳柔欢身后的地面突然一阵松动，一道龙吟声自地下传来，震得众人耳中一阵轰鸣。随后只见一道绿芒自下而上地喷出，将两侧法宝登时击退。

柳柔欢身后的地面里突然跃起一人，手持斩龙剑牢牢地护在她身后，却不是王天行又是何人？

*************

原来来王天行先前不慎被妖物缚住后拖入地下，随即便施展神威击杀之。他惊奇于自己的修为竟又得精进，一剑之下竟有如此威力。

“莫非是因为万剑一前辈那个梦境的缘故？”
王天行喃喃自语道。

他想了片刻，猛地发觉自己身处之地四通八达，竟是这死灵渊地底下的通道。想来定是此处妖物经年盘踞后所筑。耳闻上方破空声阵阵，他先后认出来者是苍松与青云门人。

他心中一惊，不料这群人来得如此之快，当即只在通道中等候，只待兽神回来。不料片刻后他竟听到地面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当日与他失散的柳柔欢，这才从地道中奋起而出。

王天行看着柳柔欢狼狈的模样，道：“还好赶上了。你被那彪形大汉捉走，害我担心了好久。”

柳柔欢此时也感觉到来者是王天行，轻哼一声道：“担心？我怎么看不出来。。。”

说罢，她重重咳了一声。

小竹峰弟子见另一个叛徒出现，顿时哗然挺剑。王天行手持斩龙，环视眼前身后。他先前已在南疆遭通天峰门人无情追杀，因而不像柳柔欢一样犹豫不决，朗声道：“诸位同门，我师尊与我们蒙受不白之冤，他日定当博得清白！”

说罢，他不等众人出手，斩龙剑率先挥出，朝前后左右各刺出一剑。众人先前领教过他的剑威，纷纷急退而避不敢硬接。只听龙吟阵阵，剑芒闪烁，待得众人躲开剑锋，眼前地面却空空如也，再无半个人影！




“他们钻到下面去了！”
小竹峰中有人指着地上的一个洞口惊呼道。

此洞不大不小，只容二人进出，正是通往王天行发觉的那个通道。正魔两道众人自然无法一拥而上前去追击，只得彼此对视，生怕对方再起突袭。

正在这时，死灵渊深处忽地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呼啸。这啸声由远及近，回声无穷无尽地朝这里扑来，逐渐压过了所有厮杀声。

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斗法，惊恐地朝死灵渊深处看去。


苍松道人转过身去，眼望前方，沉声道：“终于引来了血蝠和阴灵。诸位，随我直冲无情海，杀入滴血洞！”

原来苍松道人已知血蝠阴灵守卫在前，己方便是拼死血战也绝无可能突破。他心生一计，想到利用与青云门人搏杀引来这群鬼怪主动出击。

此时万千血蝠阴灵一齐冲出，在死灵渊极为广阔的区域内便显得分散了许多。自己与少数高手全力向前突进，反而能突破无情海，直抵滴血洞。

眼见前方啸声越发接近，众人无不感到骇然。唯有苍松神色坚毅，当先朝前冲去，陷入前方未知的黑暗中。

青龙等人心知留在此地必然送命，紧跟苍松而去。曾书书与宋大仁夫妇稍后便明晓内理，急忙呼喝同门一齐朝前冲去，只盼在大批蝠群与阴灵中能尽量保住众人性命。

一时间，死灵渊深处怪啸震天，而另一侧则有无数修士绝命而冲，在黑暗中逐渐交锋。。。

（未完待续）

这周还会有一更，估计在周日

第四章 乱战


苍松一马当先，耳闻前方怪叫蝠鸣铺天盖地地传来，鼻中已可隐隐闻见腥臭之气，不由得心中凛然。但越是如此他便越发迅速地前掠，周身原本碎裂的骨甲竟再次生出，其上甚至还覆盖着一股黄芒。

三息之后，面前的黑暗又浓重了几分。苍松只觉浓重的腥味铺面而来，急忙闭气运灵。下一刻，他视线一黑，上方无数黑蝠扑腾而过，如惊涛骇浪般冲击而下。

附上了黄芒的骨甲坚如磐石，在蝠群恐怖的冲击下只微微颤动了分毫。苍松更不敢停步，周身已不知何时唤出十余件各色法宝，一时间光彩夺目，在黑色浪潮中四散乱舞，登时斩落大群黑蝠。

但黑蝠数量何止百万，苍松一击之下只斩杀上百，实如沧海一粟，反而激怒了蝠群越发狂暴地前行。

苍松面色发白，更不敢稍慢半步。身形在法宝开辟的狭小空间内极速前行。后方，青龙与白雨凝、金瓶儿三人法宝齐出，借着苍松开辟的道路紧随其后。乾坤清光戒光幕护体，白色光柱与紫芒刃在两侧砍杀蝠群。

又前进片刻，苍松忽觉眼前光芒刺目，一股阴森之气直透骨髓。前方怪叫连连，无数阴灵成群结队地朝前扑来。

苍松大喝一声：“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将身侧法宝尽数招陇在身前，十数道光芒直入阴灵大军中。但闻“滋滋”声不绝，无数青烟怪叫席卷入耳，令人背心生凉。

苍松与后方三人结成一路，后方数十名修为最高的魔教徒众紧紧跟随，一行人冲进阴灵之中，只觉周身血气便要凝固一般，宛若坠入九幽地狱。

好在此时蝠群阴灵正向前冲锋，一行人同时对上的只是其中少数。加上苍松神通不凡，当先开路，已在万千怪物中杀出一条路来，直朝无情海畔而去。

然而过了不久，后方便渐渐传来越来越多人的惨叫声。应是后方更多正魔两道弟子与这些鬼怪撞见了。

血蝠与阴灵常年盘踞空桑山，何曾见过如此多生灵食物，本已大为癫狂。加上先前接连被张小凡与兽神轻松地突破防线，此时的它们更是积怒已久，直欲将渊底的一切活物吞噬。

后方人群修为不如苍松等人，拼死前冲之际登时被吞噬了大半。金瓶儿耳闻身后叫声凄厉，额头不禁冷汗直冒，连带紫芒刃也微微颤抖起来。

四人冲在最前面，只觉前方浪潮源源不绝，蝠群与阴灵杀不胜杀，似乎永无止境一般。青龙等三人渐觉灵力不支，随时都有力尽而亡的可能。好在前方苍松挥舞十数法宝竟还游刃有余，灵力竟延绵不绝，令后方三人越来越感到惊骇。

这样不知前冲了多久，众人忽觉视线一亮，终于冲出了鬼怪群，眼前赫然便是无情海。

冲在最后的阴灵血蝠见有人冲出，立时回身扑来。但这些数量不及总数万一，登时被魔教徒众们联手挡住。

青龙大呼侥幸，回身看去，冲出来的人们衣衫已尽染血污，面色却皆苍白无比。显然在被成千上万阴灵同时吸食精气后谁也不会好受。

再看前方，苍松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朝远处无情海对岸看去，道：“劳烦金仙子率众守住，青龙白虎二位圣使随我继续前进。”

众人已知苍松之意。他生怕碧瑶守在前方，届时他一人之力未必能夺得鬼王，这才令三人同行。青龙略调内息，与白雨凝双双跟上。

三人正要前进，忽见苍松猛地停下身形，朝后一掌拍出。二圣使大惊骇然，只觉身后魔教徒众里跃出一道疾风，劲力直催而来！

二人只觉眼前两道黄芒一闪，其中之一却是苍松手中仙剑出鞘，另一却是个圆盘状的法宝。

双芒交锋，只听重重一声“哐”响起，四野山壁石屑尽落。

“朱雀圣使，你藏得可真好！”
苍松冷然道。

众人定睛看去，顿觉骇然———这出手之人竟是在死泽乱战中的幽姬。

原来先前在死泽中小白等人情急之下率先逃命，不得已撇下了帮助她们的幽姬。其后巨藤花妖出现，正魔两道联手对敌，混战中幽姬竟不知去向，众人只道她不慎被藤蔓缠身，已然殒命了。

当时幽姬心知敌众我寡，多半便要不幸。不料花妖突然出现，她大喜中急忙抢来一死去的普通魔教徒众衣衫。众人力敌花妖，无暇他顾，她却已乔装混入徒众之内。

其后，她目睹碧瑶复生，心中激动，自然更不容苍松再动鬼王身躯，当即随队一路跟来空桑山，伺机出手。

她混在徒众之间，先前在阴灵大潮中借着苍松等人挡下大半冲击，此时灵力较青龙白虎等人皆盛，原本觉得苍松定然元气大伤，意欲一招置他死地。不料对方修为仍是强劲，竟在刹那间挥手挡下了自己的全力一击。

“苍松，有我在，你休想打碧瑶小姐与宗主的主意。”
幽姬看着前方，心知自己一击不中，此时情况已甚为凶险。

青龙白虎业已围将上来。他们心知自己此时不敌幽姬，只得成掎角之势准备联手。

苍松道：“我没工夫与你纠缠。不如让三位圣使互相切磋一番如何？”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幽姬怒喝向前，青白两道光芒已拦在她身前。三人登时斗在一处，难解难分。

正在此时，前方又传来一道声音：“都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又一道黄芒自蝠群中冲出，其后紧跟着另两道剑芒，顿时冲开魔教徒众防线，直取苍松后背而去。

金瓶儿大惊，正要出手，却听前方传来无数青云弟子喊杀之声，已与魔教众人厮杀在一处。

原来曾书书先前心中一动，立时让同门附在众多魔教徒众之内。青云门人数大占劣势，在万千鬼怪中反而尽得掩护，死伤远远小于魔教。

此时他们奋力冲出，虽也各有负伤，但人数上已与此时的魔教徒众相近。先前他们几遭魔教屠杀，此时人人战意大发，将对方杀得节节败退。

曾书书一剑砍下，直朝苍松头顶而去。后者冷哼一声，周身骨甲再张，生生抵住了轩辕剑一击。

宋大仁与文敏随后赶到，斜刺里左右各是一剑。苍松骨甲遍及全身，再次挡下两剑。但他此时灵力终归已有损耗，因而无法将三人弹开，只得与之僵持。

“曾师侄，我追逐鬼王身躯，与你们何干？可别再妨碍我了。”
苍松看着这些曾经的青云晚辈们，忽地叹道。

曾书书愤然道：“你所图之事，日后自然遗祸无穷，我岂能再容你得逞？”

苍松面色一沉，不再多言，身后法宝尽数朝三人袭来。

宋大仁大喝一声，十虎剑牢牢挡在曾、文二人身前，将半数法宝拦在身后。

苍松惊奇地“咦”了一声，随即却见文敏自头顶急跃而下，避开其余法宝，朝他唯一没有骨甲的头部刺来。

与此同时，曾书书轩辕剑光芒更盛，陷入骨甲的深度越来越深。

苍松冷然道：“曾师侄修为精进神速，竟已抵上清巅峰之境。”

曾书书自家父惨死后，五年间日夜苦练，前所未有地刻苦修行。原本资质就极佳的他，此时修为已超越宋大仁，直逼齐昊、林惊羽之辈。

此时他面对仇人，血性更是大发。加上苍松气力已衰，此消彼长之下，竟被他有刺破骨甲之危。

苍松面色阴沉，手中仙剑再出，一剑将上方文敏击退，再一剑击在曾书书的轩辕剑上，顿时将对方剑锋压得向下弯曲。

“原本准备留力与碧瑶一战，此时只得提前发功了。”
苍松语气中含着怒意，将曾书书连连逼退。

这时，前方人群中有人惊恐地喊道：“不好！蝠群和阴灵又冲回来了！”

正魔两路人马混战，原本对蝠群的守御顿时无存。无数血蝠阴灵本受碧瑶指令护卫滴血洞，此时察觉有人乘虚而入，纷纷暴怒冲回。远处的浪潮尽数回头，料想死灵渊的那一头恐怕已没了生人，只剩下这里最后的猎物们了。

魔教众人大急，苍松更是喝道：“再这样下去，玉石俱焚！”

宋大仁与文敏皆知生死在前，纷纷舍命来援曾书书。三人不要命地出招，一时间竟与苍松打得难解难分，显然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拦下他。

魔教徒众越战越溃，眼见血蝠阴灵越来越多，纷纷后撤至无情海边。倒是青云弟子们此时杀红了眼，一边力敌血蝠阴灵，一边继续朝魔教砍杀。

金瓶儿被十数名青云弟子围攻，身后更被蝠群阴灵夹攻，原本就已不支的她只觉脚步踉跄，只靠紫芒刃勉强挡住前方群剑剑锋。

蓦地，她只听身后一声大叫：“哎呦！你踩到我了！”

她随即被绊倒在地，只见喊叫的人正是先前被魔教一起带下来的秦华辰。此人毫无修为，在蝠群阴灵中竟活到现在，倒也是奇闻一件。

秦华辰见金瓶儿容貌，登时面露惊奇，原本恐惧神色荡然无存，嘿然道：“这位姐姐生得真美，却不知可有如意郎君了？”

金瓶儿却哪有空理会他，当即怒喝挥刃，挡开了青云弟子们刺下的剑锋。不料前方更有血蝠扑来，紫芒刃来不及收回，眼见当场就要遭群蝠撕咬。

“妈呀！”
秦华辰大惊掩面。群蝠与阴灵见了他，居然纷纷调转方向，朝其他人扑咬过去。

金瓶儿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不料此人竟天生异体，能令阴灵蝠群都避而远之。然而不及她细想，青云弟子们已再次攻来。

“留神！”

蓦地，上方传来幽姬呼喝。金瓶儿只见前方来剑纷纷断裂，正是幽姬突然援手，替自己解了围。

金瓶儿心知幽姬感念旧时情谊，心中一暖，正要答话，前方青龙白虎已然攻来，齐声呼喝：“妙公子快拿下她！否则我等都无法从此脱身了。”

原来幽姬与青龙白虎二人适才已斗至白热化。青龙白虎固然念及蝠群阴灵之祸，心有旁骛。幽姬也更是心系碧瑶父女，不愿葬身此地。三人各怀心事，幽姬竟转身回救金瓶儿。

金瓶儿如何不知她此举用意。此时她二人联手，非但有机会突破青龙等人，入得滴血洞投靠碧瑶，更能让苍松等人就此葬身在蝠群阴灵之中。

想到这里，金瓶儿当即挥刃朝白雨凝刺去。后者大惊，回身抵挡。

“走！”
金瓶儿一剑击退白雨凝，随即对幽姬说道。她转而心念一动，一把抓起秦华辰，竟要带他一起走。

秦华辰大喜：“姐姐要带我去哪里？”

金瓶儿危机之间哪里理他，提着其身子便朝无情海对岸飞去。但尚未飞得几步，忽觉身后天地震颤，转头一看，不禁血色全无。

回冲的血蝠阴灵已然抵达。第一波浪潮率先冲来，将混战的正魔两道摧枯拉朽地冲散。无论青云弟子还是魔教徒众，一时间尽数被无数血蝠阴灵包围，惨呼声尤如修罗地狱般。

众人再也无暇彼此斗法，回身抵御群蝠阴灵。曾书书心知自己若先死了，苍松便不得而诛，只得回剑杀蝠。

先去双方正对冲锋时尚有余地，此时人族修士固守一地，群怪却源源不绝地回来，只在无情海畔越聚越多，将众人围得如铁桶似的。不消片刻，便是苍松也难免一死。

金瓶儿与幽姬连连挥舞法宝，已不知又杀了多少鬼怪，但觉周身乏力疲软。好在身后秦华辰始终能令鬼怪绕行，二人这才勉强定住身形。但眼见周围两道人士接连倒地，活人已越来越少，届时群怪没了食物，自己便是再多十条命也要断送在此。

二女正感绝望之际，忽地感觉后劲被一股大力提起，随即全身一轻。二人大惊失色，回头看去，竟是一个人影挥手带起他们，连带着金瓶儿手中的秦华辰一起腾空而行。

下一刻，人影一手一个，将地上已战至脱力的宋大仁夫妇与曾书书也一齐带起。五人以腾云驾雾般的姿态无情海，直朝前方而去。

众人无不大惊。此人在万蝠千鬼中来去自如，轻描淡写地救出五人，修为已然匪夷所思。但饶是他们皆已修仙多年，却没人看出此人身份。

金瓶儿颤声道：“。。。张小凡？”

却听那人影冷声嘶道：“去你的！谁是那负心薄幸的张小凡了？”

金瓶儿一怔，不料此人修为高绝，开口竟是脏话。

这里五人被带离包围圈，后方其余人却仍在苦战。苍松见情势危急，当即将青龙白虎拉回，聚集剩余的魔教弟子围拢在侧。

在场最后的青云弟子们仍旧双眼血红，只欲屠尽魔教。其中不乏先前为难柳柔欢的小竹峰众女弟子。然而魔教此时围拢一处，青云弟子们却群龙无首，被血蝠阴灵疯狂噬咬。但闻惨嚎声不断，不多时，这些生人已尽数消失在怪物之中。

魔教徒众与正道相斗多年，此时见正道惨死如此，反而惧怕得更为厉害。众人退至无情海畔。眼望周遭群蝠与阴灵齐齐转过身来，前后左右上下，无数双红色与蓝色的眼睛齐齐瞪视他们。

饶是苍松修为通天，此时也心中发毛。但他随即便察觉了不对，道：“它们没有马上冲过来，有古怪！”

众人此时都陷入极度恐慌中，谁也没有苍松这么冷静。一得提醒，青龙顿时醒悟，随即骇然道：“快结防御阵法，千万不要动身！”

话音未落，后方无情海水忽地冲天而起，一道巨大的海浪凭空而生。四周血蝠阴灵怪叫闪躲，登时退开了大半。

魔教众人缓缓扭过头去，只见海浪中慢慢现出一座黑色山峰，峰顶处却亮着两盏巨大的灯笼，带着怒意瞪视着阴灵与血蝠。


苍松连连示意众人噤声，低声惊呼道：

“是黑水玄蛇！”

第五章 寻故

所有人都瞪大着眼，却不敢稍稍转头看向身后。血蝠与阴灵一时间远避在外，却没有因此退去，尽数冷冷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原本喧嚣震天的无情海畔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苍松看了看周围，皱眉道：“幽姬和金瓶儿呢？”

青龙苍白着脸道：“刚才出现一个修为极高之人，将她们一起朝滴血洞带去了。”

苍松心中一凛，想起先前曾书书与宋大仁夫妇一齐腾空而起的样子，顿觉应也是此人所为，不由大生忌惮。

此时虽距滴血洞虽已近在咫尺，但近有黑水玄蛇与血蝠阴灵，远有那修为深不可测的神秘人身在滴血洞。即便自己带人进得洞中，也未必能顺利地拿下鬼王。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却于近在咫尺之地被拦下，苍松越发不可接受，只屏息看向周围，对在场人低声道：“这里血蝠阴灵众多，只要稍有移动，黑水玄蛇便会发动攻击。届时大家随我乘乱冲进滴血洞。”

在场魔教徒众大多心神混乱，陡闻苍松之言，顿时反应过来，心知这是唯一的活命机会，纷纷凝神注目，随时等候苍松号令。

然而黑蝠阴灵们一时间却无动作，似乎在等候远处更多尚未赶来的蝠群阴灵汇合，再行总攻。无情海畔，但见玄蛇与群怪对峙，下方渺小的人群被夹在其中，一派肃穆异常的气氛。

******

滴血洞内。

在幽姬被带进洞中的瞬间，她的眼里便只剩下枯坐洞内的鬼王。不远处，已然昏迷过去的曾书书、宋大仁夫妇三人被安置在角落处歇息。

“宗主！你。。。”
幽姬看向鬼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是她久违了的感觉。

鬼王对她温和地一笑，随即眼神却朝后落去，再也无法移开。幽姬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尚未看清那在乱战中将自己与金瓶儿带出的人，急忙转过头去。

只见那人缓缓走来，不再理会身后面露惊叹的金瓶儿，只看着兀自怀抱着小环的野狗道人，涩声道：“野狗，放开我孙女。”

野狗道人始终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中，哪怕是先前兽神与张小凡在此惊天大战，他也只是默默地抱着小环躲在一旁。直到此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随后立刻放开小环，站到了一旁。

这人正是周一仙。

鬼王看了看周围人们尽皆不可思议的面庞，随后朝周一仙肩膀处贴着的一张符纸看去，叹道：“周兄，你终于还是用上了这‘寄灵符’。”

此时的周一仙虽然仍是一副老者模样，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只是脸上既无仙风道骨的模样，更无志得意满的神气，唯有发自心底的沉郁。

他没有理会鬼王，径直走向小环，抱起她的身子，语带凝噎：“爷爷终于找到你了。。。”

小环此时兀自未醒转，自是毫无反应。周一仙看着她半晌，这才缓缓对鬼王答道：“为了追回宝贝孙女，也为了找张小凡讨个说法。”

鬼王一怔，随即道：“周兄年事已高，用出寄灵符后便要折寿十载。如此。。。值得么？”

周一仙冷冷道：“要不是你那宝贝女儿抢走我孙女，我也不至于如此。”

鬼王全无怒色，反而面露慨然，凝视周一仙良久，忽地凄然道：“周兄，如今只剩下我们了。”

周一仙身子微微一震，似是知晓“他们”二字所指何人。他捋了捋小环已成花白的长发，道：“万人往，鬼行当年忠心随你，你却让他施四灵血阵那样的阵法，终致其为修罗所杀，责任在你。”

鬼王神色一黯，道：“鬼行他。。。其实当年早知修罗的危险，但这也是他毕生的追求。你不知道，他是在对修罗的跪拜中死去的。”

周一仙没有意外之色，道：“他死便死了，却偏生发明出什么‘三日必死丸’。智悯当年。。哎，竟便是吃了这个。”

这次轮到鬼王微微震颤，眼中似有无穷往事，慨叹良久：“可惜智悯天资惊世，一腔抱负。。”

周一仙道：“当年害死他的真凶如今就在洞外，全拜苍松的七尾蜈蚣所赐。你倒好，居然收他在鬼王宗下做事这么久。”

鬼王讶然抬头，周一仙这才将当年发生在草庙村下的往事娓娓道来。鬼王越听越是心惊，道：“当年听闻他过世，我只当其被嗜血珠吞噬心智，却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

二人一人看着小环，一人则目视洞壁上方怔怔出神，一时间洞内沉默异常，竟是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鬼王忽地道：“若是周兄的‘九转寻忆符’尚在，或许我们尚能聊以慰藉。”

周一仙“嘿”了一声，道：“那种害人的东西，我早后悔当年去造出来了。好在这符我当年只给了你们万氏中的一位，你们三个却没有给。”

鬼王闻言，蓦地想起了什么，道：“周兄当年来去匆匆，提到要在万氏中寻青云掌门。。莫非那万氏子弟是道玄？”

周一仙看着他，默然不语。鬼王随即醒悟，摇头道：“不对。。。是了，是他，是他。。。”

“万剑一业已仙逝多年，这九转寻忆符，怕也不复存在了。”
鬼王看着洞壁，喃喃低语。

忽地，他看向身后始终沉默而坐的金瓶儿，道：“妙公子，你一路跟随苍松至今，莫非也想图谋于我？”

此言问得猝不及防，连幽姬也猛然醒悟。金瓶儿自五年前突然投靠苍松，却始终没有表露过真实心意。自己却将她当作自己人带了进来，实是大大的不该。

然而尚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金瓶儿已然缓缓站起，稳稳地作了一揖：“见过鬼王宗宗主。金瓶儿所求，不过是想令爱碧瑶小姐复生。”

鬼王奇道：“碧瑶复生，与你何干？”

金瓶儿顿了片刻，忽地朝周一仙、小环、野狗道人三人看去，道：“我本已想浪迹天涯，过那凡尘间的快活日子。但每每念及一事，终无法释怀。”

此时连周一仙也被吸引过来，道：“什么事？”

金瓶儿看了鬼王与幽姬一眼，似有犹豫，但仍是咬牙道：“如今碧瑶已然复生，恳请交还合欢铃！”

众人皆是一惊，顿时明白了七八分。金瓶儿随即道：“小女忝为合欢派弟子，当年自三妙夫人身故、举派灭亡后侥幸独活至今。合欢铃乃我派至宝，派中上下苦寻数百年而不得。瓶儿不求兴复合欢，只盼能接回圣铃，告慰师尊以及历代掌门英灵。”

周一仙心生敬佩，这才知当年金瓶儿突然离开自己等人的缘由。

鬼王宗当年与合欢派并列四大派阀，看似互为同道，实则貌合神离、勾心斗角。金瓶儿如今胆敢朝鬼王讨要合欢铃，实是大凶之举。

不料幽姬与鬼王闻言后殊无变色之意，反而黯然对视。鬼王沉默良久，方道：“妙公子时隔多年仍不忘师门，可敬可佩。只是适才瑶儿随那张小凡与不知名之人同出洞外，至今不知去向，却如何是好。。。”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一处夜色透亮所在，正是被撞出大洞的后山山体。

众人闻言，连幽姬在内一并相顾骇然。周一仙“腾”地站起，道：“张小凡来过？”

尚未等鬼王答话，洞外忽地传来一阵震天价响的声音。周一仙随即转过身去，皱眉道：“黑水玄蛇看来还是被激怒了。劳烦妙公子与朱雀圣使随我出去，以防苍松那老贼乘乱冲过来。”

二女均知苍松神通，纷纷答应而出。三人自洞内瞬身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里。


********

王天行带着柳柔欢在死灵渊地下通道中急速前行。此路自然是渊底无数妖物所通，但二人一路上竟全未遇到半只妖兽。

“多半是血蝠与阴灵大聚，把这些妖物吓得都不敢出来了。”
王天行警觉地看着周围，带着柳柔欢朝深处，只盼兽神能快些现身，带自己二人脱身此地。

二人走得良久，听闻前方声响越来越大，想必正有一场厮杀。待再走了片刻，已到了无情海畔正下方，走无可走。然而上方的厮杀声已然停歇。

王天行找到了一处出口，悄然朝外看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地上尸横遍野，满是人类与血蝠的尸身，看去宛如地狱一般。而不远处，一群魔教子弟正站在一起，身后更是有一座无名小山般的物事高松而立。

柳柔欢正要发问，王天行却朝她连打手势，示意其噤声。二人若是此时现身，无异于白白送了性命。

然而王天行的举动终究还是引起了阴灵的注意，在黑暗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阴灵们发现地下的食物，纷纷朝前涌来。王天行急忙关上通道出口，带着柳柔欢往回急奔数十米。

上方阴灵一乱，顿时血蝠也一齐骚动。整个死灵渊下的沉寂就此打破，无数血蝠与阴灵同时动身，密密麻麻地动将起来。

黑水玄蛇自死泽中被黄鸟击败，隐忍潜伏此地多年，何曾再遭受过如此挑衅，当即大吼一声，卷起巨尾便扫。

无情海水顿时翻江倒海，数十米高的浪花朝四周席卷而去。苍松指决一捏，八面巨大的骨甲墙将众人牢牢护在中心，在海水浪涛中宛如一只漂泊小舟，将里面之人护得毫发未伤。

玄蛇盛怒一击，其力何等可怖。如今黄鸟早已不在，世间再无其天敌，饶是阴灵与血蝠数量众多，密密麻麻的队形仍是被一击而散。

然而对方实在太过势大，在被玄蛇击散后，百万血蝠与阴灵登时再聚。玄蛇连连扫尾，无情海水如被煮沸了般，将周围一群又一群冲来的怪物击退。

后方的血蝠阴灵源源不断，击退一群又来一群。玄蛇在群怪中大展神威，但终究让不少血蝠阴灵近身。蝠群噬咬、阴灵嗜灵，玄蛇虽然身披万古鳞甲，便是九天神兵也伤不了它分毫，但仍是被激怒，狂性更加大发，蛇身不住朝山体四周撞去，所到之处只见阴灵消散之声此起彼伏，一扫之下便有数百阴灵当场消失，连带上方蝠群纷纷落地。

不多时，无情海四周已堆满了血蝠尸体，已有没膝之高。众人看着眼前史无前例的凶兽斗法，尽皆感到骇然。

苍松看着双方搏斗，却仍留有一丝理智，忽地道：“就是现在，大家朝滴血洞冲！”

众人恍然，心知此时玄蛇与众怪酣战，正是绝无仅有的良机，纷纷御空飞起。

这时，死灵渊万古沉寂的一侧山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这响声可畏可怖，居然盖过了黑水玄蛇与群怪搏斗的声音。

所有人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闻那响声再次出现，这一次却离得更近了。

苍松顿时面色大变，道：“都别动，回到骨甲中来！”

*********

苍松吼声未落，便被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完全盖过。死灵渊山壁上突然爆裂崩散，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块纷落，将阴灵蝠群顿时击散。

一只巨大的拳头从山后出现，一击击中黑水玄蛇的头部。玄蛇一声凄厉惨叫，整个蛇身竟朝后飞去，砸在了山壁之上。

然而这一拳显然只是顺便打中了玄蛇，继续朝前打去，重重地按在了右侧山壁上。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这巨拳乃是一个完全由石块组成的巨人。这恐怖的一拳竟是从空桑山山顶打落，直接贯穿到了山底死灵渊中。

正在他们瞠目结舌之际，忽见巨人的拳头居然慢慢松动，竟是被慢慢抬了起来。众人骇然，不知何人竟能对抗如此可怖的力量。

只见巨拳之下，一个倒披紫发的男子面露狰狞，浑身遍布红丝，单手将巨拳抬起，却不是张小凡又是何人？

巨人上方传来一声怒喝：“张小凡，你再不停手，这整座山都要被夷平了！”

苍松一惊，听出这是兽神的声音，登时醒悟。然而尚不等他有何动作，张小凡忽地发出一声震天怒吼，手中诛仙剑猛然朝巨臂中插入，带着阵阵红色血丝。

巨人的手臂顿时节节寸断，轰然倒塌。兽神自半空从天而降，浑身衣衫已然碎裂，周身狂风大作，朝死灵渊下席卷而来！

张小凡持剑而立，当面迎上。不料兽神避开剑锋，牢牢撞向他身躯。

黑水玄蛇被巨人一拳击飞，此时反而越发凶狂，朝二人扑将过去。兽神与张小凡本在厮斗，忽见一道巨尾扫将过来，将二人震散开去。

这时，洞壁外传来一道青色光幕，碧瑶在关键时刻冲入阴灵血蝠之中，直捣张小凡身后。

“碧瑶姑娘，就是现在，制住他身后！”
兽神一喜，随即朝张小凡再次冲去。

不料黑水玄蛇一击不成，再出一击。碧瑶尚未靠近，忽觉一股巨力挟带巨浪扑来。饶是她此时合欢铃威力超凡，仍是不由得停住身形抵挡。只见一道偌大的青色屏障在死灵渊半空展开，将巨浪平整地挡在后面，令人叹为观止。

兽神喝骂道：“哪来的**，坏我大事！”

黑水玄蛇突然搅局，令张小凡已然反应过来，再次挥剑朝兽神劈下。兽神叫了一声苦，双手牢牢夹住劈来的剑身，被逼得连连后退。

此时阴灵与血蝠业已重整旗鼓。碧瑶秀手一挥，群怪朝黑水玄蛇铺天盖地围攻而去。玄蛇怒吼对敌，竟比先前更凶猛了三分。

一时间，只见死灵渊下剑气挥舞、妖气纵横，其中夹带合欢铃青芒闪烁，更有无数鬼怪与巨大的黑水玄蛇纠缠，便是人间地狱也比不得此时的怪状。

**********

苍松等人早已面色如纸，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青龙忽地喊道：“快看！”

众人朝后方看去，却见三道光芒直冲而来。其中正是幽姬与金瓶儿二人，而当先的那名老者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唯有苍松面露骇然，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三人显然也没料到眼前的景象。待看到乱战中有张小凡、碧瑶与兽神的身影，三人更是面面相觑。

这时，下方地面陡然翻开，传来一道少年嗓音：“兽神前辈！”

只见地下突然钻出一男一女两名少年，正是王天行与柳柔欢。原来他在下方蛰伏已久，陡见兽神现身，当即大喜。然而见他被困在此，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欲现身相助。

兽神连骂蠢材，心知这少年心系自己安危，却要不自量力地插手。偏偏此时自己难以脱身，却也无法去拦他。

周一仙凝神看去，却见现身的是两个身着青云服饰的少年，只道是先前随曾书书等人来此的幸存子弟，正要去救，却忽地全身凝固，一对眼睛只盯着王天行背上的斩龙剑。

眼前玄蛇怒舞动、海水滔天，张小凡与碧瑶在玄蛇蛇尾间来回腾挪。

斩龙剑柄上，一道无字符纸正缓缓亮起———周一仙眼神中露出骇然，道：“少年人，快快撕下你剑柄上的符纸！”

王天行此时兀自牵着柳柔欢的手，忽闻远处一个老者似是在喊自己，正要去看，忽觉身后剑柄上光芒大盛，刹那间将整个死灵渊照得亮如白昼。

他与柳柔欢只觉一阵刺眼，却见上方张小凡与碧瑶被这强光照得同时从半空跌落，双双跌落在他们身侧。

下一刻，光芒散去，却闻周遭嘈杂的声响顿时微弱了不小，只剩下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躯在那里愤怒地攻击着什么。

*********

王天行目瞪口呆，只因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死灵渊壁上被兽神打出的巨洞突然不见了；

满地的尸身悉数消失了；

漫天的血蝠与阴灵不知所踪；

苍松与魔教徒众们不见了，连兽神也不见了。

唯一还在的，便是眼前兀自翻江倒海的黑水玄蛇。惊涛骇浪中，隐约可见几道光点在其中闪转腾挪，却显然狼狈至极。

一切都发生在刚才那道奇异白光的照射之后，令他忽觉恍如隔世，犹有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转眼看去，身旁的柳柔欢显然也与他一般的想法。而再看落在他二人身侧的张小凡，此时浑身红丝居然尽数消退，正缓缓撑着诛仙剑站起身来。

二人急忙后跃，王天行更是不住大叫：“兽神前辈，你去哪里了！？”

却见张小凡站直了身子，一头紫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成了纯黑色。那对紫色双目更是前所未有地化成通透的黑白眼眸，略带迷茫地看着他二人：“我怎么了？这是哪里？”

王天行看着他，讷讷道：“张前辈。。你不疯了？”

张小凡看着他，尚未答话，忽闻身后一个女子声音凄然道：“小凡，你终于醒了！”

他回身过去，说话者正是碧瑶，登时记其自己先前在滴血洞内发狂的情景，心中一震，道：“我。。。”

话音未落，忽闻前方传来一道低低的娇呼声。王天行这才想起眼前尚有黑水玄蛇在肆虐，急忙看去。

只见一道白衣身影在半空中飞落而下，重重地摔在了无情海畔的地面上，不省人事。
众人急忙奔过去看，却见竟是个美貌的少女，面若冰霜、双目紧闭。

王天行登时大惊失色，对身旁的柳柔欢道：“这。。。不是你那冰块师尊么？怎么突然在这里？而且看上去。。。好像年纪小了很多？”

柳柔欢神色惊异不定，急忙抢上前去，道：“师尊！”

话音未落，却见她身子竟与陆雪琪对身穿过，竟若透明无物一般！

二人大感惊疑，连忙转身去问张小凡。却见张小凡与碧瑶木然地站在原地，只看着地上昏迷的少年模样的陆雪琪，脸色均显得苍白至极。

片刻后，张小凡与碧瑶突然转过头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只见远处黑水玄蛇蛇尾怒扫，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绿芒与一道青芒微微闪烁，随即传来几声闷哼。

忽然，王天行看见蛇尾处现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个少年人身着青云服饰，手中却拿着一根烧火棍似的法宝；另一侧，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娇喝连连，却正是碧瑶！

王、柳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看向身旁的碧瑶，转而再看向远处的碧瑶，道：“这。。。怎么会有两个你？”

却见远处的那个碧瑶浑身绿衣，确实与身旁的碧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唯一区别，只在远处的那位手中驱使的并非合欢铃，而是一株奇异的花形法宝。

二人尚不及不多想，却又听娇喝传来，急忙转头看去，却见远处的绿衣少女与青云少年被玄蛇一同击飞，冲向死灵渊深处。二人登时惊呼，但忌惮玄蛇之威，一时间却也不敢有何动作。

黑暗中，只听一个女子声音焦急喝道：“碧瑶小姐！”

二人看去，只见蛇尾处一个头戴黑纱的女子身形如电，朝黑暗深处追去。

“是朱雀圣使！”
二人对幽姬极为熟悉，一眼之下就认出她来，更觉惊奇。

黑水玄蛇朝黑暗中直追而去，兀自带着阵阵怒吼。不久后，远处传来轰天巨响，多半是玄蛇愤怒地在山壁上撞击着，听得王、柳二人心中骇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天行看着早已面无人色的张小凡，疑惑地问道。

张小凡只缓缓地摇了摇头，而身旁的碧瑶也不知为何面色惨白，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过得片刻，碧瑶忽地问道：“不过去看看么？”

张小凡全身一震，看向躺在远处的少年陆雪琪，道：“还是。。在这里等等，确认一下。”

王天行与柳柔欢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张小凡要确认什么。四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忽闻远处传来呼喝之声，竟有数道光芒自死灵渊外传来。

“有人来了！”
王天行惊道，急忙示意众人躲起来。张小凡与碧瑶面色难看，转身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光芒到得近处，只看得王天行柳柔欢相顾骇然。

只见来者皆为少年人。其中两人身着青云服饰，看五官正是王天行师叔、当今龙首峰首座齐昊、，一旁的则是风回峰首座曾书书。

其余人则是两名僧人与两名焚香谷男女。僧人一高一矮，那较矮的僧人低眉善目，正是曾在清水镇救过王天行与柳柔欢的法相神僧。

陡然间见到如此多前辈，但看上去这些人最多十七八岁年纪，只令王天行与柳柔欢心中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却见齐昊曾书书上前走到陆雪琪身边，惊喜道：“找到陆师妹了！在这里！”

法相轻颂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垂帘，终于让我们找到了。”

齐昊与曾书书连连施法，不多时，陆雪琪自昏迷中缓缓醒转，看了看眼前众人。

“张师弟呢？”
陆雪琪微弱地问道。

众人一怔，齐昊道：“我们找到你时便只你一人昏迷在此，却没见到张师弟。”

陆雪琪挣扎着坐起身来，连声咳嗽道：“我们在这里遇到魔教妖人，随即遭黑水玄蛇袭击。张师弟为了救我，如今下落不明。。。”

众人“咦”地一声惊呼，曾书书更是骇然道：“黑水玄蛇？！我的天，这家伙居然还没死，原来是蛰伏在这里！”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陆雪琪。齐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找回张师弟，再行定夺。”

法相轻颂佛号：“正应如此。”

焚香谷那人却满脸不以为然，只敷衍地应和了一声。陆雪琪当先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出，大声喊道：“张师弟！”

众人尽皆一惊，随即心知人命关天，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一行人且行且喊，慢慢地远去。王天行与柳柔欢看得惊异不定，却闻后方张小凡沉默不语，转眼看去，他竟在微微颤抖着。

二人大惊，转眼朝碧瑶看去，却见她神色黯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继续等下去。

**********

四人这一等便是数日。数日间，只见齐昊曾书书法相一行人随着陆雪琪在死灵渊下来回出现，多次在无情海畔折返，却每每无功而返。

待得后来，原本跟随的焚香谷与天音寺众人也不再出现，却不知是分散搜寻还是已然告辞，只剩下青云门三人在偌大的渊底搜寻。

终于，在又一次经过此地后，齐昊停下脚步，道：“陆师妹，此地凶险至极、不宜久留。我们久寻张师弟不得，只能先行回山禀明师门，再行定夺。”

不料陆雪琪闻言后断然道：“不行！张师弟不顾性命救我，我怎能就这样走了？你们不找，我自己继续找下去！”
齐昊岂能让她独自一人行动，急忙拦在她身前，道：“陆师妹！你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将来小竹峰首座便是你的，切不可枉送性命在此！”

陆雪琪闻言，脸色露出怒容，忽地身后蓝光一闪，竟是天琊神剑出鞘。

远处的王天行轻“咦”了一声，急忙看向身旁柳柔欢身后的天琊剑，竟兀自完好无损低安静沉睡在剑鞘中。

眼见陆雪琪拔剑，曾书书连忙出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陆雪琪不去理他，只对着齐昊道：“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张师弟只是运气好，这才能随我们下山历练，都看不起他，觉得他的死活不重要，是也不是？”

齐昊苦笑道：“我并无此意。只是若要因此置我们于险境，却也是万万不妥。”

陆雪琪冷冷道：“置于险地又如何？你若是贪生怕死，我一个人找下去便是。若张小凡为我丢了性命，我便也将性命交托在此便是，你莫要拦我。”

王天行与柳柔欢耳闻“张小凡”三字，大惊失色地转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张小凡早已泪流满面、双眼通红。

只是面前这满眼泪光的男子，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人。

曾书书闻言大惊，正要相劝，却见齐昊连连对他使眼色，急忙住口。

只见齐昊连连摆手，道：“好，我们继续找下去便是。陆师妹，你先把剑放下。”

陆雪琪见他应允，这才神色稍缓，收剑入鞘。不料剑方收回，忽见齐昊闪身而上，空手劈中她脖颈。

陆雪琪本就重伤在身，此时陡遇齐昊突袭，自然难以反应，顿时被击昏在地。

曾书书目瞪口呆，道：“齐师兄，这样不太好吧？”

齐昊扶起陆雪琪，道：“陆师妹重情重义，只是此刻凶险万分，大局为重，只能让我当这个恶人了。”

说罢，二人带着陆雪琪朝死灵渊外御空而起，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过了良久，王天行听得身后脚步响起，心知张小凡已然站起———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有些模糊，语气中带着几分凝噎。

“走吧，我们去空桑后山外等着。”

（未完待续）

第六章 转机

王天行与柳柔欢远远地跟在前方两个修为强大、行为古怪的男女身后。他们此刻已然看出，张小凡与碧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关于先前看到的一切景象兀自骇然于心。


这里虽然仍是死灵渊，但众人均心知此地有古怪。想到先前他们与这里的人物不能相触，随即便试了试去摸山体石壁，不料触手光滑，竟能摸到。

柳柔欢看着一旁石壁，满腹疑惑化为一剑，朝山壁砍去。剑芒落下，那山壁被砍下阵阵碎石。

然而诡异的是，石块落下后如透明无物一般沉入地下，再无踪影。而抬头看去，被劈中的山体转眼间完好无损，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柳柔欢秀眉紧皱。

张小凡与碧瑶始终沉默不语，此时转头看到了这一幕，也兀自沉思起来。

王天行看着那山壁，道：“看上去，好像除了人之外，我们能触碰这里的所有东西。但若是我们做了什么，都依然不会对这里产生影响。”

柳柔欢登明其意，颔首道：“是了。我虽不能碰到这里的人，但若击碎山壁，也能引起注意。但若是刚才这般，等同于阴阳两隔。”

三人听得“阴阳两隔”四字，均自皱眉。王天行看了看远处那对前辈，心中发毛，急忙上前对柳柔欢道：“也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先跟着张前辈他们出去再说。”

四人既不能对此地产生影响，却仍需受山体束缚，只能绕行出渊，一路上阴灵遍布，血蝠漫天，让王天行与柳柔欢好生郁闷。好在前方的张小凡与碧瑶二人宛如天神下凡般在前走着，所遇鬼怪无不远远避开。

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绕到山体之后。张小凡看着山壁，缓缓席地而坐，不发一言。

碧瑶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山壁，忽而眼中露出温情之色，坐在他身旁。

二人比邻而坐，脉脉无言。
另一边，王天行与柳柔欢自不知要等到何时，开始思量起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柳柔欢全未经历过类似情景，固然一头雾水，但王天行却满脑子都是在幻月洞时经历的幻境。

突然，他记起万剑一曾在那无名悬崖边朝他的斩龙剑柄上贴过一道无字符纸，登时醒悟：“是了！万前辈给我看到是幻境，那这张符纸上附着的多半也是如此。只要撕下符纸，幻境自消。”

想到这里，他兴奋地取下斩龙剑，“唰”地一声将上方的无字符纸撕了下来。只见符纸上果然亮起一道白光，令他登时大喜。

然而这白光却并未改变什么，只是慢慢地射在王天行面前，过得良久，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王天行见白光居然没有破去幻境，大失所望。却见那人影渐渐清晰，竟是个油光满面的老者。

王天行顿时觉得有些眼熟，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在死灵渊乱战中远远听到一个老者仿佛在喊自己，当时远远看去，那人面貌依稀间便和眼前之人相似。

柳柔欢见王天行不知怎么地召唤出一个人来，立刻惊奇地看去，随即惊呼道：“是周老前辈！”

那老者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似乎暂无理会他们的意思。此时连张小凡与碧瑶也被吸引过来。张小凡看着这“周一仙”半晌，沉声道：“他不是周一仙。”

柳柔欢大奇，不明所以。那“周一仙”此时却睁开眼来，打量了眼前四人一眼，道：“多少年了，自从那老贼周一仙画了这‘九转寻忆符’后，就再也没人打开过我。憋闷了数百年，总算能出来活动筋骨了！”

柳柔欢问道：“你不是周一仙前辈，那你是谁？”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喝道：“我当然不是那老贼！我是这里的符灵！”

柳柔欢面露尴尬，只觉眼前老者连生气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都与周一仙一模一样，忍住心中好笑，问道：“符灵？那又是什么？”

“周一仙”没好气地道：“那老贼当年画了这神符，便按自己样貌在里面安了我这么个符灵，因此我才和他有那么。。。几分相像。但那老贼贪财至极，岂能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王天行看着他，问道：“前辈。。那请问，这‘九转寻忆符’的幻境，要如何破去呢？”

“周一仙”闻言，猛然转过头来看着王天行，眉宇间满是得意神色，嘿嘿笑道：“少年人，莫非有兴趣？”

在场者包括张小凡与碧瑶在内均想到了周一仙那招牌似的骗子神情。唯有王天行未与之交往过，兀自问道：“前辈莫要再卖关子了。”

“周一仙”哈哈一笑，道：“真是个无知小儿！若此地只是个幻境，那还有什么稀罕？”

王天行心中一震，道：“前辈此言何意？”

“周一仙”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幻境，你们乃是实实在在地回到了过去。按你发动符纸的时辰推算，应该是大约二十七八年前了！”

此言一出，在场者无不动容。在幻境中窥见往事，原本无甚稀奇。众人虽觉此地瑰怪，但也觉得只是个更为真实的幻境而已，绝没想过自己已回到过去。

张小凡与碧瑶的眼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光彩，有惊奇、有难以置信、也有狂热与期待；柳柔欢更是神情不定，似有无穷心事。

唯有王天行连连摇头，道：“若是如此，为何我们先前看到有人在旁，却根本触碰不到？”

“周一仙”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登时拍了拍大腿，道：“问得好！那老贼当年派我在此，就是为了和入符之人好好解释一番，让他们了解此符大妙之处。”

说罢，他打量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对相术可有了解？”

碧瑶忽地一笑，道：“没有兴趣。”

“周一仙”嘿然道：“不懂也没关系。你们只需知道，相术中分‘往生相’与‘后生相’。往生相皆为过往之事，较为好算；后生相则是尚未发生之事，极为难测。那老贼心知后生相多为天机，便精研往生相，不料竟给他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回归过往的办法！”

看着众人聚精会神的模样，“周一仙”越发得意，捋着白须，仙风道骨地道：

“然而，这‘九转寻忆符’的触发条件却极为苛刻，需在与某个过往相同的地点，拥有多名与当年场景中所在的人，方可触发。”


张小凡与碧瑶顿时恍然。先前黑水玄蛇在无情海与众人大战，固然与当年极为相似，在场者更有自己二人与玄蛇在。

此外，符纸在王天行手中，他又牵着柳柔欢的手，这神符便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二人也一起带了回来。

王天行看着面前发光的符纸渐渐燃烧殆尽化为烟尘，四周却全无变化，这才知此地真的不是幻境，疑惑道：“既然我们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为什么无法改变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别说这里的人，连山壁石头我们都打不穿。”

“周一仙”微笑道：“这才是此符最为精妙之处。你们此时初回过往，尚为灵体，因此无法改变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众人听闻自己是‘灵体’，登时大惊。须知所谓灵体，便是人亡故后阴灵进入九幽前的形态，距离往生只有一步之遥，再难以被人察觉。

无怪乎一行人全然无法触碰改变这里的人和物，原来倒是应了柳柔欢先前那句“阴阳两隔”，一语成谶。

“周一仙”刻意停顿下来，得意地看着众人的惊奇表情，这才接着道：

“但你们不用担心。只要你们目睹了当年某个令自己足够遗憾，一定要改变的时刻，此时执念使然，灵体便能重新介入这个世界。”

王天行听得一头雾水，道：“当年某个令自己足够遗憾，一定要改变的时刻。。。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一仙”有些恼怒，道：“还能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遇到你们最想改变的瞬间，才能让神符完全生效，助你们真正回到这二十七年前的世界。”

王天行连呼道：“这周前辈也太过麻烦，何必设置这么繁琐的流程？我看这神符也不过如此。”

“周一仙”怒道：“你这小子又懂什么？既是要改变过往，那必是心有遗憾、尚存执念，若非如此，此符又有何意义？”

王天行摊了摊手，道：“反正我只想着如何尽快回去，二十七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呢。”

话未说完，“周一仙”的身影却忽然模糊起来。王天行大惊，心知符灵耗尽，这“引路人”竟是要消失了，急忙道：“前辈！喂！我们若是一直困为灵体，难道还要往生极乐么？”

“周一仙”的身影已然不见，兀自在光芒中纵声长笑，嗓音在山间徘徊游荡，良久不歇：

“一念成执着，沧海化荒漠。既然回到了这里，便定有让你不顾一切去改变的事。人生得寻回头路，夫复何求？”

在“周一仙”消失后的数日里，张小凡与碧瑶便再没有说过话。两个人只是静静地相邻而坐，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山壁，好似两座相守千万年的石雕。

柳柔欢似乎也心事重重，在得知此地真正的情况后，她便仿佛沉入无穷心事，一个人闷坐在侧。

最苦恼的莫过于王天行。“周一仙”的话让他大感头疼。自己既然回到了远在二十七年前的过去，那这里自然没有他与柳柔欢的记忆。要摆脱灵体之躯，便只能看张小凡与碧瑶二人能否成功。

但偏偏张小凡与碧瑶始终不言一语，令他全不知要如何规划接下来的行动。他虽不知要如何才算是“某个足够遗憾，一定要改变的时刻”，但若这二位前辈始终坐在这里不动，那十有八九己方四人会永远处于灵体的状态，随时可能坠入阴间。

然而张小凡发狂的画面犹在他脑海中徘徊，身旁的碧瑶也不知其深浅。王天行不确定现在的张小凡是否神智清醒，而柳柔欢则全无来和自己商量的意思。他一人实在不敢去单独询问这对前辈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皆为修仙之体，不食水米倒也无碍。但王天行越发坐立不安，再也忍耐不住，准备硬着头皮去问张小凡他二人。哪怕当场激得他入魔发狂，反正也都是一死而已。

想到这里，王天行慨然起身，正准备朝他二人走去，忽觉一阵地动山摇，面前的山壁竟突然开始坍塌起来。

不多时，亘古不变的山壁陡然朝上掀起的一大片。王天行大奇，原来这山壁后方竟是一处暗门。

但闻巨响轰隆，片刻后从中奔出两名少男少女来。他们跌跌撞撞冲了出来，猛地朝地上一扑。只听得“轰隆”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山壁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二人身形狼狈、面色难看，衣衫上尽是灰尘，但冲出洞后却显得十分兴奋。片刻后，喘息的他们彼此对视着，那少女大声欢呼：“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王天行看着那拿着烧火棍的少年，眉宇间果然便是张小凡。只是眼神中清澈无比，面相稚嫩。

此时连柳柔欢都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面前景象，走到王天行身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天行没好气地骂道：“你还知道来问我？一个人发呆了这么多天，害我无计可施。”

柳柔欢闻言，面色微微泛红，辩解道：“我。。。我哪里发呆了。只是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王天行蓦地看到她女儿家的样子，顿觉一阵惊艳。自己与她相识多年，竟从未发现过她尚有如此一面，顿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柔情。

但他随即猛地暗骂自己糊涂，心想如今危难当头，岂能生其他念想，转而道：“再重要的事，也不如赶紧脱离灵体重要。这里如果真是二十七年前，那我们都没有出生，哪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柳柔欢一怔，似乎被此言点醒了什么，颔首道：“不错。。。那二位前辈若不能带我们脱离灵体，那一切都是枉然。”

王天行见她面色恍然，心中更觉一暖，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道：“这几日我苦思冥想，那符灵‘周前辈’的话语其实没那么复杂深奥。说白了，只要遇到张小凡前辈他们最想改变的事，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柳柔欢本已聪颖，自是不输王天行，当即道：“那山中逃出的二人看来就是他们。须知，当局者迷。我们只要稍加询问，旁观往事，定能找到最有效直接改变他们过去命运的方法。”

王天行深以为然，心中暗惊。适才柳柔欢露出女儿家的羞态，此时转眼间又睿智无比。自与她在南疆一别，此次重逢后的她似乎与青云门时已大有不同。王天行虽知柳柔欢天资不在自己之下，但也从未有此时的感觉。仿佛，面前这个女子拥有着自己从未发觉、却又难以拒绝的魅力。

他按下胡乱思绪，奇怪自己怎么老是在节骨眼上分心。


**********

烤肉香气四溢，竟连王天行等人也闻得到。饶是王、柳二人早已不用进食，竟仍觉一阵肚饿难耐。

少年张小凡与碧瑶在山壁前生火吃肉，远远地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远处，如今的张小凡看着火光里的兔腿肉，忽地低笑道：“现在看来，当年我的厨艺实在太差了些。”

碧瑶也微笑起来，道：“若你还能再这么烤给我吃一次，我便承认你这句话不错。”

张小凡身子微震，面色稍红，却不言语。碧瑶却忽地环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腰间。

月色下，张小凡与碧瑶兀自相邻而坐，没有再说话。二人静静地看着他们年少时的样子，只是碧瑶不知觉间已慢慢将头倚靠在张小凡的肩膀上。

片刻后，张小凡忽地身子一震，想起什么来，道：“明日的，就不要看了吧？”

碧瑶微微颔首，似乎极为明白张小凡话里的含义，却没有答话。

片刻后，张小凡眉宇间忧色渐深，忽地道：“或者，我们可以直接去小池镇。”

碧瑶忽地神色一动，环抱的双臂也慢慢松开，坐起身来，看着身边人道：“怎么了？”

张小凡看着天际明月，道：“我想再看看满月井，去确认一些事。”


（未完待续）

第七章 往昔


月上柳梢，夜未明。

然而坐在树下的四个人此时已然起身，在月夜下前行。

张小凡与碧瑶并肩踱步，丝毫没有御空的意思，仿佛时光在这一刻流淌得极为缓慢。然而两人此时靠得已不似先前那般近，而是有了一道微妙的距离。

“先前在滴血洞，我发狂对你出手，你。。。一点都不怪我？”
张小凡抬头看天，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碧瑶捂嘴轻笑一声，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道：“谁说我不怪你了？只不过。。。”

张小凡见她停顿不说，忍不住问道：“只不过什么？”

碧瑶看着他，却没有马上回答，两眼中柔情无限。

这一眼，刹那间令张小凡重温了某种久违的感觉，以至他神思恍惚，竟有些不明所以起来。

碧瑶看着他的模样，笑道：“只不过，上一次你在滴血洞里就对我没有好脸色。想到这个，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张小凡一怔，随即顿感窘迫。碧瑶说的上一次，自然是二人年少时的初遇。彼时的他在滴血洞中对碧瑶视若仇敌，如今这倒是第二次在洞中对碧瑶暴怒而向了。

眼见张小凡面色潮红，碧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眉宇间露出一丝欣慰，若有所思地看向天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为我面红耳赤了。”

张小凡停下了脚步，转眼看向她，良久后问道：“何出此言？”
碧瑶道：“我们现在都是‘灵体’状态，无法触碰影响到这世界一丝一毫，却与九幽地府只有一线之隔。但这样的局面，确是我经历了许多年的。”

张小凡心中一颤。他先前在滴血洞里已听过碧瑶对鬼王说过此事。然而如今听她对自己讲述，心中犹自无法平静。


“当我使出‘痴情咒’的那一刻，六识六感尽数被合欢铃所保留。之后的岁月里，我能看到、听到你们所有人，却再也无法让你们听到、触碰到我。处境与现在极为相似，应该也是‘灵体’吧。”

碧瑶出神地看向天际明月，沉默了许久后才道：“你为我加入鬼王宗，为我成为‘鬼厉’，为爹爹办事，为我寻求所有复生的方法。但每一次你回到寒玉床前，脸色都会比上一次憔悴几分。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消瘦，再也没有往昔无忧无虑的神情。”

碧瑶收回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仿佛要将多年来的遗憾在这一刻悉数看够。

“你可知，我那时看着你这样，只盼自己能为你提供哪怕一丝的帮助。于是我大声呼喊，但你全然听不到；我伸手抱你，双臂却如透明般穿过了你的身体。。。我可以接受自己为你而亡，但无法忍受自己用这样一种方式看着你。那时候，我无比希望你不要为我再难过下去。。。”

碧瑶说到这里，话语声戛然而止，看着张小凡的眼眸中露出点点泪光，却是喜悦之色：“所以，现在你为了我如此，我真的。。。很开心！”

说罢，她竟是率先扭过头去，朝前踱步而行，倒是把张小凡甩在身后。

蓦地，她忽地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低眉视地，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张小凡看着她，这才急忙踱步上前，问道：“何事？”

碧瑶双颊微红，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在寒玉床前对我说过，自己在满月井前看到的人其实是我？”

张小凡面色再次飞红。当年的他见碧瑶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在寒玉床前说出此言。按碧瑶所述，当年这句话其实已给她听去了。

眼见张小凡想说些什么，碧瑶却忽地上前，一双玉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说什么。当年你遗憾未能对我亲口说出此言，但其实我早已听在心里，倒也不算有遗憾。”

看着张小凡的眼神，碧瑶这才缓缓放下手来。

张小凡看着她，忽地道：“你不要误会。我想再去满月井，只是想确认这些年我的心意没有改变。”

碧瑶没有看他，却幽幽地低语道：“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切真的会没有改变么。。。”

张小凡闻言，只觉一阵怅然若失，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二人转头看去，却是身后的王天行所发。

“二位。。。前辈，别叙旧情可已足够？”
王天行支支吾吾地问道，身旁的柳柔欢则早已面红不语。

柳柔欢固然面红，王天行却也感浑身发烫。自他拜入青云后，便单独跟随齐昊夫妇与林惊羽，甚少与龙首峰弟子群居修炼，所见过的女子唯有田灵儿师叔一人；柳柔欢更是自幼在圣殿专心苦修，随后至青云小竹峰也是与一众女弟子相处。

因此，二人虽然都天赋异禀，却对男女之事全然不通。两人在听到张小凡与碧瑶的一番情话后，均感到不知所措。但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们却都感莫名。

碧瑶看着两位后辈互相忸怩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主动上前拉过柳柔欢的手，道：“走，不理这些男子。”

柳柔欢本与碧瑶全然不识，但此时觉得多看一眼王天行就越发紧张一分，恨不能立刻摆脱现状，竟不自觉地任由碧瑶带着她，向前走去。

张小凡看着二女快步走去，而碧瑶已极为自来熟地与柳柔欢低声细语着什么，转眼间便走得远了，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王天行。

*********

夜尽天明，已然晨曦初探。

王天行与张小凡走了数个时辰，一路上回答了张小凡无数个问题。其中包括他如何拜入青云、如何拜师林惊羽，乃至许许多多修行上的问题。自王天行遇到了兽神后，这是张小凡对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张小凡看着王天行，眼神也越发温和：“惊羽的眼光不错。你果然天资非比寻常，胜过我当年太多。”

王天行却担心他随时会发狂入魔，因此一夜对话中满是小心翼翼。直到此时，他才稍稍壮起胆子，问道：“张前辈。。我们既然陷入此地，就还是快些找到摆脱‘灵体’的方法才是。”

张小凡脸露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一些我的往事，好从中寻找如何改变过去的方法？”

王天行见他说破己意，心下紧张，轻轻点了点头。

张小凡怅然出神，看着远处碧瑶的背影，叹道：“我与你师尊自幼一起长大，生活在青云山下的草庙村中。一切的故事，都要从那里说起。。。”

朝阳初升，晨雾升腾。空桑山脉后的路途渺无人烟。四人在小道中一前一后地漫步而行。张小凡将自己如何拜入青云，乃至以后如何转投魔教，最后复归师门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一遍。其中涉及诸多关节处，他每每神色微变，似有无数心事涌上心头。

一行人这般走了整整一日，待得明月再次升起，张小凡才堪堪停下他的讲述。王天行始终仔细听着，此时只觉胸口有一股难明的情绪，却不知要如何宣泄。

他往前看去，见前边的碧瑶与柳柔欢已然生火坐地，二女却不知在聊些什么，也是一日未停。但柳柔欢的神情竟与王天行如出一辙，想必多半也在听碧瑶诉说往事。

王天行对张小凡的印象从来都十分模糊，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将这位前辈看得清楚了些。但这一日中所闻之事实在有太多惊心动魄之处，令他尚未更事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张小凡早已料到王天行的反应，任由他自行慢慢消化，只自顾自地席地而坐，两眼目光却再次投向了碧瑶。

篝火在不远处静静燃烧着，不知不觉间映红了火光前的每一个人。王天行对着火光发了许久的呆，这才缓缓道：“我觉得。。。如今只有先着眼当下。依我看，只要能阻止当年的你前往那个。。。小池镇？就可以了。”

张小凡一怔，似是惊讶于眼前少年极为简单的思路。但转念一想，却又的确如此。那些过往之事盘根错节，很难找到将命运导向正轨的方法。可若是让当年的他离开空桑山后便立刻返回青云门，那随后的流波山之事便也不会发生。

王天行越想越是不错，当即站起身来，道：“那些事情归根结底，只要你不去流波山，北上归师门，再劝说当年的你与师门坦白，交出嗜血珠与摄魂棒，悬崖勒马，那便。。。”

说到这里，王天行偷偷看了眼远处的碧瑶。他原本想说“那便可以和陆雪琪师叔早早地厮守，也无需经历往后诸多波折。”

但碧瑶就在眼前，而张小凡显然对她的情谊非同小可。这句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张小凡虽见他不语，却已知其意，只低声叹息摇头。王天行一眼便看出他并无太大的意愿这么做，当即心感失望。

“这么做固然甚为稳妥，但往后我与碧瑶之间便再无瓜葛。若这次真的能改变过去，那现在的我们就会变成另一种关系。我。。。实在不想如此。”
张小凡看着碧瑶，幽幽地说道。

按先前“周一仙”所述，要摆脱灵体，需在极为遗憾的瞬间方能促成，所需者无非是莫大的执念而已。张小凡对此犹豫不定，自然绝难满足条件。

王天行连连叫苦，心中开始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来，但随即便将之按了下去，哪怕多想一刻都会令他感到恐惧。

自此之后众人再无对话。一行人徒步走了一日，倒是略生惫感，在火光下沉沉睡去。待得次日天光大亮，这才重新启程。

行不多时，众人忽见一处茶摊。自出空桑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迹。王天行精神一振，正要上前，猛地回想起昨日张小凡所述，登时记起这茶摊便是鬼王宗所布。

他放眼看去，周遭茶摊伙计果然都身怀修为。好在他身为灵体，根本是与世隔绝，否则此时已然被鬼王宗察觉。

张小凡与碧瑶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均看着茶摊不言不语，但都没有上前靠近的意思。过得片刻，只见道上走来一位长相质朴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烧火棍，径直朝茶摊坐下。

王天行已知当年发生的事，眼见张小凡与碧瑶都没有动作，自己也就不便独自上前观察。但他随即发现一旁的柳柔欢竟缓缓走了过去，径直穿透了数名鬼王宗之人，在茶摊中央静立不动。

王天行心中一凛，不知柳柔欢何以如此，急忙奔上前去。却见此时茶摊前已出现一名中年文士，开始与那少年攀谈着什么。

起初少年神情恭谨客气，但随即见他将烧火棍拿给文士看了几眼。文士说了几句话，那少年便脸色大变起来。

王天行虽知当年梗概，但对细节却仍不清楚，此时也好奇心大起，不多时便奔到了柳柔欢身旁，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柳柔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也自己跑了过来么？”

王天行微感窘迫，便不再言语。两人紧挨着那中年文士身后，相距只有半尺。两位后生晚辈如此大摇大摆地站在鬼王宗主身后偷听，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滑稽。

却听那中年文士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王天行曾于幻月幻境中亲历当年降伏“摄魂”之战，对此邪物心有余悸。此时听得这烧火棍便是摄魂棒，心中惊骇不已。

这时，忽听“铛”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那少年的手中滑落下来。只见少年手足皆软，只觉得胸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中年文士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

“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中年文士淡淡地道。

少年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么？”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杀得人多，便是邪物么？”

少年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王天行却在心中暗自摇头，忍不住道：“鬼王宗主这是在给他下套呢。”

果然，中年文士闻言后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渐露，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少年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中年文士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得道：“是。”

王天行却连连摇头，道：“人较牲畜岂能同日而语？牲畜杀戮乃是本能，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能够克己复礼，对抗本能，行事留有底线。”

他这边说着，中年文士自然一个字也听不到，继续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正道邪道，可都是人么？”

少年只得又道：“是。”

中年文士一脸肃然，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少年此时的情绪几乎完全被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王天行看了看柳柔欢，忍不住道：“张前辈说他当年天资愚钝，现在我才真的领教了些。。”

柳柔欢默然不语，却是在沉思着什么。王天行猛地想起先前的传闻，柳柔欢若果真是魔教圣殿中人，那此时这番言语恐怕对她大有煽动性。

他正担心间，不料柳柔欢也缓缓摇了摇头，道：“他的话不对。”

王天行一喜，道：“那自然是不对的。张前辈当年心性纯良，这才被鬼王宗主绕了进去。”

这时，中年文士已然脸色一沉，继续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那少年闻言，面色苍白如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天行急得连连跺脚，心中只想到十几种不同的反驳之言，苦于说出来根本无法让这中年文士听到，只得作罢。

柳柔欢见文士不说话，这才缓缓对王天行道：“天下宗门，原本只分修行理念的不同。所谓邪道，起初只是行险之数较重，这才被那些遵从稳妥通途的修仙者们所不齿。若以此来看，鬼王宗主这番话其实也颇为狭隘。”

王天行闻言，脑中“嗡”地一震，仿佛被点通了某道他从未想过的思路。他越想越是不错，随即惊骇地想起此言乃是柳柔欢所说，这番境界与视野竟已隐然有宗师之气概，但却绝不是他所识得的任何一个青云门前辈所有。

“柳师妹，你。。。”
王天行看着眼前的女子，忽地想当面问她。

柳柔欢何等聪颖，只回眼一看他，便知其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我若对你坦诚相告，你还会一般地坦诚对我吗？”

********

王天行面露讶色，听出柳柔欢已自承身份。想起自己先前在小竹峰弟子面前回护她，竟是错怪了那些同门师姐妹了。

然而出乎柳柔欢意料的是，王天行只讶然了片刻，随即便恢复如常，道：“我不管你曾经有何经历，只要你我曾是同门，我便继续一般地待你。”

王天行自修行伊始，其初衷便与几乎所有人不同。他不屑修行长生之道，拜师学艺只为替乡亲父老破去河阳城外的四灵血阵。虽说他对魔教也无甚好感，但却是对具体之人的爱憎分明更胜过了正魔之分。

若非青云门中尚有林惊羽在，王天行在形势使然之下当真叛出青云也未尝不可。但若要让他仅仅为了正魔之仇，便要他当场对柳柔欢翻脸，他却决计不会。

在得知柳柔欢身份后，王天行心中虽惊，但第一时间感到的却只是惊奇而已，却无任何仇视。唯有想到她的确是那魁梧的玄武圣使的弟子，他这才有些不以为然，道：“看来，你还不只一位师尊啊。”

柳柔欢面露惊异之色，看着他道：“你。。当真不在意我的身份？”

王天行道：“为何要在意？等你哪天真的为了圣殿来害我，那时你我再拔剑相向也不迟。”

王天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既然被我知道了，我就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柳柔欢听着他的话语，慢慢低下了头去，脸颊渐渐泛红，却不言语。王天行只在想着往后如何避免二人因立场而分道扬镳，因而未曾注意到她的表情。

此时，中年文士已然和少年又说了不少话语。王天行猛地想起自己竟忘记了此节，急忙去听，但闻那少年道：

“你究竟是谁？”

中年文士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王天行听得“万人往”三字，顿感大奇。张小凡从来只觉得“万人往”是鬼王当年所起的化名，因而先前与王天行讲述时并未提起。然而此名实则大有渊源，者中往事，当今恐怕唯有目睹过那奇妙幻境的王天行得以知晓。

“万人往。。。真的是他。。。”
王天行又看了看这中年文士一眼，喃喃自语着。

他想起那幻境中，万人往与万鬼行曾开过一个玩笑。不料多年后，此人真的当上了鬼王宗主。

想到这里，王天行又将之与昨夜张小凡所述一一结合，已然推敲出大概———当年的万智悯，多半便是在草庙村中遭苍松毒害的天音寺神僧普智；而万鬼行，则是之后投靠鬼王的鬼先生了。

王天行暗叹一声，想到普智服下的“三日必死丸”正是鬼先生所赐，而后者多年后则献祭于四灵血阵之下。最后万人往更是神智尽失多年。

这三人昔年风华正茂地自家族中踏入修仙界，其后竟是各自天涯、阴阳两隔，一股莫大的苍凉之感自王天行心头涌起。

这一番沉思过去，中年文士与少年的对话已然结束多时。等王天行回过神来，茶摊前已然空无一人，唯剩柳柔欢奇怪地看着他。

他顿感窘迫，道：“额。。。我们走吧。”

柳柔欢看着他的样子，忽地微露笑意，眼神中竟带着几分亲近温暖之感，随即转身朝远处已然动身的张小凡与碧瑶走去。

王天行心中一动，终于察觉了柳柔欢微妙的情绪，霎那间只觉浑身发烫，随即蹑手蹑脚地跟上前去：“柳师妹，等等我！”

（未完待续）

第八章 满月


熟悉的小池镇，熟悉的狐妖之患，熟悉的乡亲们聚集在镇前寻求能够捉拿狐妖的高人。

张小凡用眼神细数着一切，在乡亲中间缓慢踱步，仔细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容。久埋记忆深处的过往，带着些许灰尘泥土被重新趴出。一连多少个熟悉的背后，带着的还有一丝陌生。

突然，人群中冒出一道瓮声瓮气的嗓音。一名高头大汉接下了降妖伏魔的重任，随即在一片惊呼声中击塌了一面墙，对乡亲们拍着胸脯保证着什么。

“石头。。。”
张小凡眼神微变，一位故交出现在面前，顿时记起这位当年与自己曾短暂并肩作战过的金刚门同道。

其后世事变迁，他竟是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位石头道友，甚至连金刚门的消息都再也没听说过。想来多年间浩劫连连，连青云门都几次险些覆灭，这正道小派极可能已惨遭灭门了。

想到这里，张小凡蓦感心头升起一股凉意。面前的石头笑容憨厚，只盼望能凭手中“破煞”仗行侠天下，殊不知往后有如何艰辛在等待自己。

“金刚门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死泽。”
碧瑶的声音从身后适时地响起。

张小凡一怔，道：“鬼王宗的消息？”

碧瑶颔首道：“不错，正是在众派争夺天帝宝库的那次，爹爹的哨探发现的消息。但距今已有如此多年，不知他们是否还在。”

张小凡凄然道：“金刚门一脉单传，石头大哥与大力尊者前辈势单力孤，在兽妖浩劫与四灵血阵肆虐的十年间，师徒二人真不知能否挺过来。”

碧瑶见他面色，心感不忍，只欲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但手伸到半路，终究还是缩了回去，柔声道：“你有意避开当年你初遇周一仙的场景，没想到还是触景伤怀。”

张小凡自嘲地一笑道：“怪我尚未达太上忘情的境界，尘世纷扰还是留有几缕在心头。”

碧瑶闻言，幽然低头，道：“那，我可是纷扰你的其中一缕凡尘么？”

张小凡面色一变，猛地转过身来，对着碧瑶道：“我。。。你。。。自然不是。”

碧瑶在合欢铃中目睹张小凡其后十数年的变化，心知他早已心智成熟，不再似当年木讷。但此刻，当这位几乎已站在修仙界顶端的男子重新面对她时，竟恢复了年少时吞吞吐吐、不知所措的样子。

碧瑶面色沉凝，不知其是喜是悲———她真的不知道，张小凡因她而变得似如今这般懵懂模样，是该还是不该？

********

满月井需于月圆之夜方能奏效。张小凡等一行四人早早来到井边，却无人上前看哪怕一眼。

“王师兄，那满月井究竟有何特别？为什么两位前辈好像都是为了此井而来？”
柳柔欢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处的张小凡与碧瑶。

王天行微惊，已知碧瑶并未告知柳柔欢满月井的事，顿时心感一阵紧张，支支吾吾地道：“这。。。满月井中所见，乃是。。。”

“是什么？”
柳柔欢见王天行神情，已知他必知晓内里，明眸只静静看着他。

王天行被她这么逼视，心跳骤然加速，脸上又泛起红晕来。随即想到自己一介男儿，怎么反而在女子面前面红耳赤，这才道：“井中所见，乃是观者心中最珍视的。可以是某样事物，也可以是某个人。。。”

柳柔欢闻言，忍不住低声“啊”了出来，顿时明白了王天行面红的原因，低首不语。

夜幕悄然落下，不知不觉间浸染了四野的视线。不多时，林外闪过几道光芒与人语声，却丝毫没有让远处的张小凡和碧瑶有半分动作。

王天行已知就里，看着林外光芒，对柳柔欢道：“按张前辈所言，今夜此地，当年的他与碧瑶联手在这里对付了一只三尾妖狐。”

柳柔欢原本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心中全是王天行适才关于满月井的话语。此时听得林外传来动静，这才从入定中回过神来，道：“我们要去看看么？”

王天行叹道：“都是些旧年的伤心事，不看也罢。倒不如陪着他们等来满月，再行不迟。”

二人等得片刻，远处的光芒逐渐靠近。这时，一道幽幽的女声自林间深处传来，听去凄婉不已，教人柔肠百转。

“小松岗，月如霜，
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
但愿相别不相忘。”

远处静坐的张小凡与碧瑶微微动容，仿佛在多年后再闻此曲，对词中深意竟已有刻骨之理解。

片刻后，灌木丛被一道衣袖拂开。一位狐媚至极的美艳女子从中走来，移步到井前。

王天行心中微感激荡，顿时一惊，暗想狐族果然媚术了得。好在此时他们绝不会被察觉，这才泰然自若地看着三尾在面前走动。

“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
三尾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

“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林外，石头与一名质朴少年赫然而来。那壮汉猛地怒喝着什么，少年却默然不语。

三尾转过头来，望过他们两人，不理石头，只对质朴少年道：“在你心中，可也有个挂念的人么？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王、柳均知到了关键时刻，同向远处的张小凡看去——仿佛，这个问题此刻也在问着他一般。


少年拿着烧火棍缓缓走向井边。身后，石头已祭出法宝，与三尾斗将了起来。

月华照在少年的身上，如霜，如雪。
月华照在曾是少年的他身上，如泪，如歌。



记忆里，那个深深烙印着的人，可还在么？


“小凡！”一声少女的惊呼从远处传来，急道：“不能看！”

碧瑶嘴角微扬，露出笑意———她听出这是当年的自己，却不料自己此刻竟仍是不希望张小凡去看那口井。

然而，张小凡缓缓站起了身，跟在那少年的身后。透明无物的灵体与少年的身躯渐渐重合，一起来到了井边———他们一同看了下去。

就那么，深深看了下去。

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

远处的破煞法杖正大发神威，配合着石头的怒吼与三尾略带惊讶的低呼———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再让张小凡移动分毫。

碧瑶缓缓站起身来，终于也走到他的身边，朝下看去———原本带着困顿、疑惑的她，在这一刻忽地面露释然，仿佛井中的事物令她突然顿悟了什么。

张小凡看着井底，身子却忽地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我。。。”

碧瑶再次适时地用手轻捂住他的双唇，道：“小凡，我不想你现在就告诉我。就像当初那样，好不好？”

远处，三尾兀自与石头三人斗法，却不时地发问：“少年郎，你看到了什么？”

幽然凄美的声音远远飘来，却落在今人的耳朵里。

张小凡凝视下方，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所见者唯有他此时古怪至极的神情。他手扶井沿，良久后才直起身来，道：“走吧。”

碧瑶微微颔首，道：“终究还是要去改变么？”

张小凡闭起双目，仿佛在逃避着碧瑶的目光，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便是上天赐予的机会。若我真的能改变。。。当年的那一切，再归来时，我们再看这口井也不迟。”

碧瑶轻笑一声，道：“谁说我刚才看到的是你了？若我见到的井底人不是你，你却又要如何？”

张小凡一怔，全没料到碧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霎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碧瑶抿嘴一笑，看着他道：“我适才在井中见到的，是爹爹。”

张小凡面露讶然：“你爹爹？这怎么会。。。”

碧瑶佯嗔道：“怎么不能是我爹爹了？说不定当年若我也看这口井，井底就已经是爹爹了。”

张小凡哑然无言，一时间心乱如麻。碧瑶此刻却蓦地笑靥如花，道：“小凡，若你看到的不是我，根本无需愧疚，因为此刻的我看到的也不是你了。”

张小凡眉头紧锁，道：“可是。。。”

碧瑶闻言，笑意顿敛，愁容渐渐涌上心头，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此生不再受纷扰。我知道，这些年有人已陪伴你一路走来，你不必为我再亏欠于她，我。。。”

张小凡忽地转头，打断了碧瑶的话语，道：“可若非当年的那一剑，你我本就不应走到如今这样。现在改变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成功，那现在的亏欠便也不会是亏欠。。。”

碧瑶低下头去，幽声道：“可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况且，改变与否，那是你的选择。”

张小凡闭目片刻，随即道：“自我在伏龙鼎前入魔，便已知对你的执念难消。从那一刻起，我已然。。深深地对不住她了。与其保留如今这优柔寡断的我，不如将一切改变。”

说罢，他似是想明了什么，也不等碧瑶回答，径直朝林外走去。

碧瑶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全不知该如何说与他听，只下意识地随他而走。

目送两位前辈远去，王天行这才反应过来，道：“走吧！”

不料话未说完，忽觉袖子一紧，竟是被柳柔欢牵着衣袖朝井边拉去。他自然拗不过这位柳师妹，两人当即来到井边，朝下望去。

月明星稀、碧波之下，但见柳柔欢与王天行的身影在井底清晰可见。井中的两人并肩而立，全然只是倒影而已。

柳柔欢大感诧异，道：“看样子，怎么竟是平常的一口井？”

王天行挠了挠头：“可能。。。这井对我们无效吧？”

两人正看着井底对话着，蓦地，只见井底的图像渐渐发生了变化。

“咦？柳师妹，你看，井底怎么只剩下你了？”
王天行讶然道。

“分明是只剩你了，你胡说什么。。。”
柳柔欢正要反驳，忽地明白了什么，急忙抬头朝王天行看去。

却见眼前的男子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两个少年人并肩站在井边，一时间竟双双红了脸颊，急忙将各自的脸朝旁别了过去。

********

清晨，昌合城外。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间，张小凡忽地决定，不再继续去流波山了。

这个决定令王天行十分吃惊，因为流波山的旧事回忆极其之多，而这位张前辈竟似对者中往事一概不愿再回首。

而另一件更明显的事情是，张小凡与碧瑶自从离开小池镇后，就再也没有彼此靠近过。两个人始终隔着半尺，极有默契地一路保持着这个距离。

碧瑶看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客栈，叹道：“每一次来昌合城，我们都这么疏离。”

张小凡沉默不语，只看着那座客栈怔怔出神。街上行人往来密集，却只在他二人身前穿过。曾经触手可及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已与他们无关。

“既然不去流波山，那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碧瑶看着他，忽地幽幽地问道。

张小凡看着远处，过了许久才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就这样游山玩水地走下去，直到。。。那件事发生。”

碧瑶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随即面露暖意，颔首道：“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