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巴黎那里遇见珂珮莉雅喔。在这之前绕了欧洲一圈。因为我想知道各方面的事。」

加奈美跳下〈白泽〉翻找魔法背包，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样下马抚摸马颈的艾利亚斯似乎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帮忙说明。

「我是在伦蒂尼恩的郊外和加奈美阁下会合。」

「这样啊。」

列奥那多也下马了。

这里周边是传统游牧民居住的土地。〈大地人〉连孩子都能俐落驭马。但他觉得在村庄中心地带骑着马或许没礼貌。

列奥那多伸手帮手足无措的珂珮莉雅下马。

比预料的重。大概是因为那件乍看像女仆服的重装甲。

虽然这么说，不过以列奥那多成为〈冒险者〉而强化的臂力，丝毫不造成负担。这个世界的列奥那多，不是窝在家里接案维护服务器或电子商务网站的资讯界极客，是英勇不屈的忍者英雄。

「你刚才说绕了欧洲一圈吧？那个……欧洲怎么样？」

列奥那多问。

想到故乡北美的状况，声音就有所犹豫。艾利亚斯不晓得是否察觉，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注视远方。

他的视线朝向西方天空。

太阳缓缓在蓝天移动。朝欧盟方向移动。

「欧洲啊……我对这个地名很陌生，不过欧雷德西侧恐怕也正如列奥那多阁下的想像吧。」

艾利亚斯握住马辔，一边行走一边继续说明。

「利铎鲁兹沿岸区域以及七女王国封闭了。」

「封闭——？」

「成为独立都市。或许该说是都市国家吧。而且纷纷招揽〈冒险者〉集团当成骑士团，预防其他都市乱来，同时自保。」

「发生战争吗？」

「不，并非都在打仗。不过世界很残酷。要是扔著不管，怪物就会扩大势力，开始袭击人们。王侯与贵族选择将自己居住的城市打造成要塞固守。部分善良的统治者一肩扛下领地的治安与防卫，但是许多没有城墙或士兵的小规模村镇被抛弃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就算遭受怪物袭击也没有救兵。至少领主不会派兵拯救。」

「为什么？不是他们的领地吗？」

「要是出兵拯救的时候，自己的根据地遭到袭击，会有更多人民受害。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艾利亚斯的表情因为厌恶而扭曲。

「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怪物袭击，将〈冒险者〉拉拢到身边。但要是一个都市将〈冒险者〉拉拢过去，周边都市也会提防侵略吧？所以为了提升防御力，同样非得和〈冒险者〉公会签约，请他们负责防卫都市。这是军备竞赛。」

列奥那多脑中鲜明浮现这幅光景。

很像是这个混沌世界会发生的事。

「在七女王国以及盖利安武国，〈大地人〉联盟已经有名无实了。历史悠久的阿尔斯特骑土剑同盟也瓦解了。城塞都市如今在比赛能够和多么强力又闻名的〈冒险者〉签约。成功雇用有力〈冒险者〉公会的都市，广为宣传都市的安全性，增加对附近农民与商人的影响力。教会势力同样朝〈冒险者〉靠拢，导致签约金水涨船高。」

这里提到的有力〈冒险者〉公会，应该是足以挑战大规模战斗的大公会吧。这种规模的公会可以编组副本大队——九十六人规模的作战单位。

在〈幻境神话〉，这个单位堪称最强大的军事部队。

〈大地人〉当然可以召集人数更多的军队，不过各人战斗能力优秀，又能以密语连络的〈冒险者〉部队，只要九十六人就具备〈大地人〉数千人以上的战力。

「不过，支付签约金的钱得从人民身上榨取。想处理〈大灾难〉问题的贵族或领主们对各地课重税，财政出现破绽，甚至造成暴动，真的很惨。其中还有领主希望签约时是支付权益或实物给〈冒险者〉。」

「实物——？」

「拜托别问。我连讲都不愿意讲。我觉得接受这种条件的一方也有问题。」

「即使如此……」

传来这个低语般的声音，使得列奥那多转身。

说话的是珂珮莉雅。

她就这么藏着表情，紧握缰绳说下去。

「珂珮莉雅表示，在都市生活依然比荒野或边境安全。农村生活的危险度和去年相比增加到一五〇〇%。这是巡回的〈冒险者〉以及未完成任务的影响。」

珂珮莉雅对语塞的列奥那多与艾利亚斯说下去。

「罗马尼斯出现〈腐食尸鬼〉。类似传染病的『死』在偏远地区的〈大地人〉居民之间蔓延。珂珮莉雅在罗马尼斯的盐之大地讨伐五千六百二十九具〈腐食尸鬼〉，但是状况没有变化。」

「为什么这么拚命？就你一个人？」

「我与加奈美阁下经过的时候，珂珮莉雅阁下是独力战斗。」

「……」

珂珮莉雅若无其事般点头。

纯白的帽缘在蓝色短发上摇晃。或许珂珮莉雅对自己讲的话没什么感想吧。少女没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就这样平淡说下去。

「珂珮莉雅进行战斗的绿色平原，刚好有一座和这里类似的村庄。是随处可见，没有明显特徽的村庄。这座村庄住着没有特征的居民，人数是四百五十九人。这座村庄有可以修理武器防具的〈铁匠铺〉，也有食品店，对于〈冒险者〉来说很方便。居昆都是〈大地人〉，包含年龄与性别在内，没有值得特别提及的项目。」

列奥那多专注聆听珂珮莉雅的话语。

「对于珂珮莉雅来说，这座村庄是很方便的据点。珂珮莉雅巡回猎杀附近的目标，不过经常回到那座村庄修理装备，偶尔也补充物资。珂珮莉雅第七次造访那座村庄的时候，村里多了一个居民。追加了没有明显特征的〈大地人〉婴儿。村庄居民拜托珂珮莉雅祝福。他们说〈牧师〉具备某些善良属性的能力，对珂珮莉雅有所期待。珂珮莉雅不知道祝福的方法。」

她的说明莫名触动心弦。

「珂珮莉雅问：『需要治疗吗？』村民听不太懂这个问题的意思。珂珮莉雅使用了八十五级的〈太阳之韵〉。村民因为无知，所以相信这个技能的特效是奇迹，纷纷向珂珮莉雅道谢。

珂珮莉雅学习到必须询问他人的希望。这是实用的知识。」

珂珮莉雅像是回想起某些事情般注视远方。

不过就列奥那多看来，她不像是已经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珂珮莉雅第九次造访那座村庄的时候，村庄的人口变成零，村里剩下几十具〈腐食尸鬼〉。珂珮莉雅歼灭目标，进而移动到平原继续进行战斗。目标数量很多，珂珮莉雅不愁找不到战斗对象。武器破损，又没有据点可以修理，这一点不太方便，但是猎杀得很顺利。即使铠甲破损、失去盾牌，珂珮莉雅依然完全按照命令行事。如果没有邂逅主人，珂珮莉雅应该会永远执行预设的命令吧。」

珂珮莉雅抱持何种心情陈述这段往事，列奥那多不得而知。珂珮莉雅就只是平淡地报告。

「珂珮莉雅……」

列奥那多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开口说话的这时候，距离刚才引介的村长家更远的前方，一阵烟尘随着响亮的破坏声飘扬。这股骚动也包含了哀号。

「艾利亚斯！」

「嗯，列奥那多阁下。加奈美不见了！啧，她又冲过去了吧？」

列奥那多与艾利亚斯笔直跑向发生骚动的地点。

3

塞凯克是建立在荒野上的小村庄。

大马路的长度当然不到两公里。以〈冒险者〉的腿力狂奔的艾利亚斯与列奥那多，转眼之间就抵达烟尘现场。

「暂停一下～！」

加奈美被震得飞向列奥那多。列奥那多一瞬间冒出躲开的念头，但加奈美讲话再怎么难听依然是女性，所以他改变主意决定接住加奈美。但加奈美如同被倾卸车撞到般飞过来，列奥那多从侧面接住她的下一秒，就将她扔到一旁。

「呱奥纳多！你做什么啦！」

「放心，只要卸下力道就不会受伤。」

列奥那多就这么架刀瞪向前方不知道是仓库还是马厩的建筑物。之所以形容得如此笼统，是因为这座建筑物已经毁坏到堪称废屋。

力大无穷的某种生物作乱，折断柱子、打破墙壁、撞飞加奈美。

列奥那多身旁的艾利亚斯，同样一脸紧张地握著透明双手剑摆出架式。

「加奈美阁下，那里有什么东西？」

「好像是男生？」

「咦？」

「看起来是小男生。」

这段问答没有继续。

眼前的仓库发出轰声倒塌。某个东西从烟尘中窜出来，正面撞向艾利亚斯。因为过于吵闹而冲出家门旁观的〈大地人〉放声尖叫。

艾利亚斯举剑挡下的是一名少年。

服装与体型平凡无奇，和这座村庄的孩子们没有两样。然而表情因为疯狂而扭曲，他维持野兽般的姿势，以嘴与双手挡住艾利亚斯挥下的剑。

艾利亚斯惊讶到愣住，少年乘机主动卸力，仿佛黑色疾风迅速扑近艾利亚斯怀中。

瞬间的交会，大幅撕裂艾利亚斯身穿的纯白大衣。

具备光泽的这套衣服，堪称是光荣的赤枝骑士团成员艾利亚斯的注册商标。乍看是光滑的布料，却具备优秀的防割性能，防御力比不够精良的金属铠还高。

然而少年轻易撕裂这件大衣，舔舐留长的尖指甲。

在艾利亚斯的胸口，撕裂的衣服深处隐约看得到伤痕。

「艾利艾利，还好吗？」

「不成问题，加奈美阁下。不提这个，那个少年是——」

少年不给交谈的空档，再度扑向艾利亚斯。真的是敏捷如野兽。压低身体的姿势不是双足步行动物，是四足动物的姿势。黑影如同以四肢紧抓荒芜的大地，眼花撩乱地持续切换方向，从预料不到的角度攻击艾利亚斯。

「不行！」

加奈美这声叫喊，使得艾利亚斯将剑刃放平。

透明的双手剑挥到一半就乱了轨迹，如同巨大棍棒般挥到底。这一挥使得少年往后跳，不过这一招当然不会造成伤害，因此看起来没有撑不住的样子。

「呱奥纳多……」

「我知道。」

即使加奈美以没礼貌的绰号呼叫，列奥那多也不在意，知道她想说什么。

少年的状态栏。

名字是赛金，等级三十四。

而且，职业是〈豺狼人〉。

匪夷所思。

〈豺狼人〉是邪恶怪物的一种。头部像狗，有一对圆圆小耳朵的邪恶种族。习性也近似鬣狗，狩猎时是集体行动。

智力不低，会使用皮甲与单手武器。通常是双足步行，不过长距离移动或战斗时也会以四肢移动，是归类为「亚人」的怪物。

在〈幻境神话〉的世界，这种怪物种类繁多。比较知名的有〈地精〉、〈兽人〉、〈蜥蜴人〉等等，此外还有〈熊地精〉或〈地灵〉——都是群聚生活，集体威胁〈冒险者〉的棘手敌人。〈豺狼人〉也是中阶冒险者们遭遇的障碍之一。

列奥那多当然打过，也早就非常熟悉，但〈豺狼人〉绝对不是长这样。应该是全身毛茸茸，毛色是称不上灰色或褐色的不祥斑纹，双眼如同嵌入月亮般释放黄光。

绝对不是〈大地人〉的外型，也不可能伪装成这种外型。

最决定性的证据，就是这名少年赛金的状态栏在闪烁。〈豺狼人〉与〈开拓民〉这两个职业不断交互闪烁显示，等级如同波浪在三十四与二之间游走。

「列奥那多阁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可以打倒他！」

列奥那多大喊回应艾利亚斯的询问。

不过，列奥那多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三十四级不算强。

刚才是因为出其不意扰乱，艾利亚斯才会遭受两次攻击，但如果下定决心，要打倒对方就不是难事。

艾利亚斯或许基于本身特性，无法彻底打倒对方，但依然可以瘫痪对方吧。

列奥那多也确信自己攻击数次就能取少年性命。即使少年动作敏捷，在烟尘散去的现在并非无法目视。

问题不在这里。

「这家伙是什么？」

「呱奥纳多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然，加奈美你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列奥那多扔下派不上用场的加奈美，跑向少年。大概是出自野生的戒心，少年如同讨厌列奥那多接近般往后跳了五米。但列奥那多的身体能力已经完全捕捉他的动作。

列奥那多从容配合少年后退的轨道，在跳到空中时拔出双刀。

「列奥那多！不行啦！」

「说什么傻话！这家伙是敌人，这样下去会有人受害吧！」

列奥那多运用身体的弹力，以左手的刀砍向少年躯体。是完全不要小伎俩，朝最大目标挥出的一刀。无论怎么躲都不可能砍不中。虽然不是必杀，但是蕴含犀利气魄的这一招，肯定能重创少年赛金。

「叽唰～！」

发出野兽般吼声的少年，没闪躲列奥那多的这一刀，甚至以右手掌垂直迎向挥刀轨迹。列奥那多来不及收回力道，刀刃砍进少年手掌断成两半，又这么继续砍进手腕、手肘甚至上臂。

刀砍到肩头才停住，但少年已经不是拥有双手的生物了，是残废的野兽。他的右肩垂著两条失去功用，如同破烂橡皮绳的肉条。

「叽唰唰唰唰！」

混著血液的口水从嘴角冒泡滴落，不断大口喘气的这副模样，已经无法称为〈大地人〉了。

聚集过来的村民们，也发出心痛的哀号不忍正视。

现阶段无从判断这名少年是这座村落的居民还是入侵者。应该要为此庆幸吧。如果少年的母亲就在现场，而且认出这是她的孩子，她内心大概会留下无法抹灭的伤痕。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毛骨悚然。

（阻止他的动作……）

列奥那多做出觉悟了。

刚才那招绝对没有放水，但是距离认真还差得远。下一招要让他的运动神经超过负荷，也就是使用〈**打〉。如果这样依然阻止不了少年，他甚至不惜使用〈灭绝〉。

下定决心的列奥那多，面对赛金的偷袭也没吃惊。他冷静地后退，拾腿踢向少年腹部。艾利亚斯绕到企图逃走的少年前方时，列奥那多甚至有余力向艾利亚斯说话。

「艾利亚斯！扔过来！」

「收到！喝啊啊啊！黑夜妖精走怀抱啊！〈暗夜洪流〉！」

少年如同足球般弹飞，以野兽般的嗅觉寻找自己渴求的猎物。他利用摔到大地的反作用力，几乎紧贴地面奔跑。化为一阵黑色的风奔跑。

他的目标，是拨开围观人群终于现身的珂珮莉雅。

黑影进逼珂珮莉雅缺乏表情却温柔娇小的身影。列奥那多看见这幅光景时，抛弃了所有的限制。他接近少年脖子的速度，快到在旁人眼中仿佛是瞬间移动。

连声音都出现黏性的缓慢刹那之中，列奥那多在少年脖子看见发出蓝光的死点。这是必死攻击〈灭绝〉的标记。如果赛金的等级七十应该另当别论，不过对于三十四级的他来说，这是逃不掉的死神镰刀。

「喝！」

列奥那多没有夸张大喊或是说出绝招名称，但最后选择了〈**打〉。他知道少年是NPC，也知道这是紧急避难措施，不过想到要砍下少年的脑袋，想起珂珮莉雅与旅途同伴将会目睹这一幕，列奥那多就觉得生理上极度不舒服，扭曲表情。

幸好，少年像是贴在地面般落地。

全身运动神经**，但他依然硬是想行动吧。列奥那多迅速压制他如同昆虫持续抽搐的身体。少年喉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像这样抓住，就发现他只不过是体型小到可怜，拥有一张当地〈大地人〉特有的消瘦脸蛋，肤色晒得微黑的阖苏少年之一。少年一脸狰狞，如同故障机械般**的样子，有种凶厄的阴惨感。

「珂珮莉雅……」

「没事。珂珮莉雅已经认知现状。」

珂珮莉雅跪在少年身旁，咏唱治疗咒语。

虽然不知道珂珮莉雅基于什么想法治疗，但她一接近，少年的样子就变了。像是畏惧又像是兴奋的抽搐更加强烈，叫不出声音的喉头发出咻噜咻噜像要断气的呼吸声。

「七钟响赞纯白之翼，以敲奏之恩泽实现心愿吧——〈圣洁治疗〉。」

低语般的平静声音，治愈少年的〈**〉。

不过，少年的疯狂肯定不是状态异常，和〈**〉这种司空见惯的异状不同，是更加无从得知的某种恐怖。不过一反列奥那多的担忧，少年脸上的狰狞逐渐消失。

珂珮莉雅将手按在少年额头冷静观察。在她的守护之中，少年的呼吸逐渐规律、平稳。直到刚才那种野兽般的气息不复见。

「他得救了……吗？」

加奈美这句话，代为表达众人的疑问。

珂佩莉雅点头回应这句话，伸手朝天空一挥。

列奥那多似乎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被珂珮莉雅的指尖赶走，然而片刻之后，场中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只留下阖苏清澈冷冽的风。

4

「疫鬼？」

亚谷多点头回应加奈美。

「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听商人提过，但这次是第一次看到……」

负责管理村庄的村长亚谷多频频点头。他表情沉重，满是倦容。

亚谷多的家是泥砖屋，墙上挖了四方形的门窗，通风良好。这座村庄的文化介于游牧与定居放牧之间，半数住家是简朴的泥砖屋，另一半是以厚布搭成的帐篷。

其中也有以木材补强、铺设地板的住家。亚谷多的家会用来迎接外来访客，也是整座村庄的接待所，因此比周围住家大两倍，以数间方形平房围绕中庭。

列奥那多等一行人，在亚谷多家中一间约五米见方的大厅里，和亚谷多讨论刚才的骚动。

「亚谷多阁下，商人是怎么说的？」

艾利亚斯的语气未曾改变，无论对方是谁，都会给人亲切又客气的印象。亚谷多摸自己的山羊胡两三次之后，一边回忆一边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最近在阖苏的荒野，出现奇怪的恶灵附身现象。我听商人说这叫作『疫鬼』。」

「嗯。」

窗外逐渐染成枣红色。

在屋内，也看得见亚谷多的老伴早早就在地炉生火烧水。

「据说疫鬼出现在荒野，是毁灭村庄的幸存者，失去理智，被魔物附身。会在放牧时抢羊，当场杀羊吃。这样的他们被称为恶鬼、疫鬼。」

亚谷多低沉、沙哑地说。

「不过，似乎不会袭击村民，如同看不见人类般直接经过。然而并非不会乱来。听说有人看过他们偶尔像是发疯般，于荒野陶醉在血腥之中，也听说他们发现〈冒险者〉就会攻击。」

列奥那多微微点头。

如果状态画面显示的〈豺狼人〉是事实，这般事态就并非无法说明。

〈豺狼人〉确实是邪恶的亚人，却不会袭击〈大地人〉。不是出自善意，是因为它们狡猾又胆小，知道要是袭击〈大地人〉，对方将会集体研讨防御之道。〈豺狼人〉锁定的不是〈大地人〉，而是家畜。

另一方面，它们一发现〈冒险者〉就会积极攻击。似乎是因为它们知道〈大地人〉只要放过就会逃走，但〈冒险者〉是前来驱逐它们的「敌人」。

如果那个少年是〈豺狼人〉，就可以理解他为何先攻击加奈美，接着攻击列奥那多等人。在〈豺狼人〉眼中，〈大地人〉是不值得袭击的「蝼蚁」。

不过，即使这样可以解释它为何袭击列奥那多等人，也无法解释它为何是少年外型。

「亚谷多阁下，我没听过疫鬼这种东西，这是当地自古以来的传说吗？」

「不，这就错了。我们也是不到三个月前第一次听到，是突然出现的。」

老人回应艾利亚斯的询问。

「那么，那个少年，那个……」

「是这座村庄的人吗？」

加奈美与珂珮莉雅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

少年确实具备当地〈大地人〉的特征，却不是这座村庄的人。

少年本人正在这间大厅的角落裹着被子睡觉。珂珮莉雅使用的治疗魔法，不只是治好异常状态，割裂的右手臂也复原，但他还没清醒。

在列奥那多眼中，少年已经不危险了。

重点在于少年的状态栏，稳定显示名字是赛金、等级是二、职业是〈开拓民〉。像这样看他的睡脸，和走在各处的〈大地人〉少年没有两样。甚至令人觉得像是系统出错般的那些标示是恶梦。

「这名少年……」

「珂珮莉雅保证这名少年正常。」

亚谷多频频观察少年的脸。

从村长脸上看不到厌恶，净是慈祥的神色。

「是从哪个村庄被抓走，或是走失吗？」

「这就不晓得了。这名少年的鞋子严重磨损，衣服也磨得破破烂烂，看起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或许迷路徘徊了好几个月。」

加奈美点头回应亚谷多这番话。

加奈美一副可以接受的样子，仿佛亚谷多的推测和她手边的情报相符。列奥那多对她的态度感到疑惑，不过看向艾利亚斯耸肩露出的表情，似乎不是想像的那样。总归来说，加奈美就只是点个头而已。

后来又问了亚谷多几个细部问题，却没有得到更多情报。

加奈美以天生的讨喜性格拜托，结果亚谷多爽快地分食物给众人。虽然当然要花点钱买，不过对于列奥那多他们〈冒险者〉来说只是小钱，而且光是在这种边境村庄分得到食物就该谢天谢地。

不过，同伴彼此讨论之后，列奥那多等一行人决定留在村庄几天。

因为村长亚谷多说，贸易商人数天后会造访。

列奥那多听加奈美说明之后，也开始想去日本服务器了。她说要查明〈大灾难〉的真相，这种事听起来过于荒唐无稽，列奥那多还没什么感觉，不过新资料片依然迷人。若能得到比现在更强的战斗能力，安全度就会增加，回到BigApple时肯定也派得上用场。

不过，这片阖苏大地是未开拓的荒野，没人保证之前的废墟事件不会再度发生。毫无情报，一味朝日出方向前进就可以抵达日本？这种想法应该很天真吧。

无奈塞凯克是小村庄，村民很少外出旅行，拥有的情报自然有限。不管是想购买消耗品，或者关于街道状况之类的情报，明显也是旅行商人持有的比较多。在这片辽阔的大陆旅行时，这些情报比食物还珍贵。

既然贸易商人会来，最好不惜多等几天取得情报。列奥那多等一行人如此判断。

为了做出这个判断，一行人甚至到马厩商量。这当然是为了让KR一起讨论。KR听力似乎很好，即使待在隔壁的马厩，也掌握了众人先前和亚谷多谈的内容。

让KR掌握谈话内容是为了方便讨论，但K拿心情很差，似乎是不喜欢马厩。他说同一间马厩的母马朝他抛媚眼。

「KR真受欢迎呢。」

「喂，加奈美，受欢迎的应该是更棒的草莓吧？而且你没资格这么说。」

被回嘴的加奈美噘嘴想继续反驳，众人无视于她径自商量之后，决议还是留在村庄几天。亚谷多主动提供住宿也是一大因素。列奥那多与艾利亚斯一间、加奈美与珂珮莉雅一间。

KR当然要住马厩，虽然他有所怨言，在列奥那多与艾利亚斯的劝说之下还是接受了。不过加奈美说是「爱情宾馆」，差点挨了KR一记前踢。

「话说回来，那个究竟是什么？」

「……」

列奥那多这句话令同伴们沉默。列奥那多也不认为有人能回答。列奥那多没看过状态栏那样显示，只觉得是系统出错。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现象。」

「对照妖精族的传承，我心里也没有底。」

——不明的系统问题。

这个想法令列奥那多发毛。

赛金是〈大地人〉，但是谁能保证这个问题只会发生在〈大地人〉身上？在这个世界，〈冒险者〉确实不会死，即使在战斗中倒下，也会传送到神殿复活。

不过，要是变成和那个少年一样，变成那种状况，依然能叫作「不会死」吗？

若是有人变成那样，而且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将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灾难，而且对于当事人来说是不会醒来的恶梦，活生生的地狱。

「那是可以用状态异常回复魔法处理的某种『症状』吗？」

珂珮莉雅回应KR的询问。

「珂珮莉雅判断不是。因为珂珮莉雅咏唱该魔法咒语的时候，状态显示栏就已经恢复为正常状态。」

「那么，是列奥那多的**攻击协助除去那种症状？」

「这个猜测应该也是错的。」

列奥那多按著下巴思考。

「我的武器很好，却只会追加火焰属性伤害。使用的技能〈**打〉也没有**以外的特殊附加效果。」

「……」

列奥那多这番话，使得平常话有点多的KR也沉默。这是当然的，任何人都不想变成那种状态。

光是处理的话很简单。

亚人类型的怪物等级区间确实比较广。然而就算再广，以〈豺狼人〉来说，等级最高大概是七十吧，对于列奥那多等人来说是不足为惧的对手。

不过，那种毛骨悚然的症状，具备某种不同于战斗能力的要素，能够唤醒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

睁大却无神的双眼；虎牙伸长，不断流出带血唾液的嘴；歪歪扭扭，硬是以人类身体重现动物动作的四肢。这一切都缠绕着不祥昏暗的气场。

列奥那多也不想应付这种对手。

「好了，好了。不过啊，那种东西并没有很多吧？」

「应该吧。毕竟这里的村民也说是第一次看到。照道理来说，要是那种东西很多，目击的案例也会增加。」

加奈美出面打圆场，KR接她的话这么说。

列奥那多点头回应这番话，但依然觉得无法释怀。这个事件不会就这样落幕，我们非得进一步介入才行。列奥那多有这种预感。

而且，这个预感是对的。

5

虽然在这个世界的各处都不例外，不过阖苏的辽阔夜空特别清澈。大概是因为空气干燥，遥远的天空透明无比，如同白色细沙的星星闪烁著。

不同于被市中心烟雾与光害污染的夜空，由于地上没有光线，因此即使是释放微弱光辉的星星，也在天走帷幕炫耀己身的存在。

这就是塞凯克的夜晚。

某处传来摇动银铃般的虫鸣。

日落至今两小时，时间明明还称不上是深夜，村庄却已经悄然无声。泥砖壁上只加装木板盖的四角窗，透出橙色的光芒。

家家户户都是吃晚餐的时间吧。

列奥那多走出分配到的小屋，在夜晚的凉风中前进。

来到只以重物压实的路面，头上是繁星闪耀的辽阔夜空。

虽然是九月，但阖苏的夜晚却吹着冷风。

即使如此，对于〈冒险者〉列奥那多来说，并没有冷到无法忍受，反倒是带来清凉的空气令身心舒畅。

在这样的空气之中，列奥那多步行横越村庄。虽然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几乎没发出脚步声。不只是因为列奥那多身为〈刺客〉已经习惯这样行走，也是因为不想惊动这座看起来和平的村庄，以及这个充满寂静的夜晚。

这座村庄没有设置坚固的防壁，设置在外围的，只有防止动物闯入兼整理羊群用的栅栏。栅栏外侧也是看似耕地的宽敞区域。虽说是耕地，不过土壤粗糙干燥，就外行人看来也不像是适合耕作的土地，令人感到不安。

村庄往南的道路旁边有一块大岩石。列奥那多爬上去坐在岩石上。

这是一块巨大的岩石。高度约两米。整体像是磨过般没有棱角，外型颇为诙谐，不过上方平坦，感觉比寝室还大。

这块岩石似乎也是牧羊人的监视处，可以远眺高处平原的位置铺着磨损的布。

放眼所见的远处，是如同屏风的连绵山脉。

无法一语断定从哪里延伸到哪里。延伸到视野另一头的山脉，真的很适合形容为世界之墙。刚才吃晚餐的时候，长老亚谷多说明这条山脉名为「天脉」，是「天之王位」的意思。

在月光照耀之下，山脉棱线在夜晚依然隐约绽放白雪的光辉，具备神圣的气息，形容为天空的宝座确实令人认同。

而旦，阖苏的荒野一直扩展到山脚。虽然各处看得到形容为树丛或森林也不为过的绿意，不过现在都沉眠于宁静的晚风中。

沙，沙，珂珮莉雅随着踩踏干燥地面的声音接近。

在她进入视野范围前就察觉的列奥那多从容转身，在岩石上俯视娇小的她。珂珮莉雅以文雅速度走到大岩石旁边，仰望列奥那多。

「在站哨吗？」

「不是喔。」

列奥那多回答珂珮莉雅的问题。

这里好歹是〈大地人〉的村庄，并不是在迷宫深处小睡。虽然列奥那多自认没有粗心大意，但应该也没必要提防到牺牲睡眠警戒吧。

列奥那多只是因为在这么早的时间睡不着，才会溜出房间。身为道地纽约客的他热爱熬夜。

而且，列奥那多需要思考的时间。

和朋友聊天很快乐，他也不讨厌和同事一起完成工作，但要是没有独处的时间会令他消沉。列奥那多知道，身为极客就代表内心某处存在着这种想法。

「这样啊。」

「嗯。」

对话中断。

然后，阖苏的九月晚风，就这样像是抚摸两人般吹过。

听得到低沉的马嘶与虫鸣——云层覆蓋月亮，然后经过。

肯定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但珂珮莉雅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在注视矗立在远方，列奥那多方才眺望的山群。

「要上来吗？」

「好的。」

列奥那多听到珂珮莉雅的回应之后伸出手。

珂珮莉雅被列奥那多伸手一拉，抵达线条圆润的大石头上。然后她反复以指尖拍掉灰尘，挺直背脊坐下以免弄皱裙子。

列奥那多没搭话，珂珮莉雅也没多嘴干扰列奥那多。夜晚很宁静，两人周围只有低沉的虫鸣与风声，甚至像是在守护这股静谧。

又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繁星闪烁，远方传来像是睡昏头的羊叫声。

「不无聊吗？」

「不无聊。」

列奥那多有点为难。

他是极客，缺乏和女性交谈的经验。如果是在做游戏里的事——也就是战斗、提升技能等级、从事生产活动或是解任务，应该也有话题可聊，但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不过另一方面，他不会感到不自在。

居然单独和女性共处，明明在这种场面感到压力也无妨，列奥那多内心却很平静，也不会觉得发窘。

「珂珮莉雅出来做什么？」

「打怪。」

「打怪？」

列奥那多反问。

「打怪」这个词本身并不稀奇，在MMO反倒是普遍用语。广义来说，就是经由战斗讨伐怪物；狭义来说，并不是为了解任务而打倒指定怪物，而是单纯打倒怪物想取得战利品的行为。

「是的。珂珮莉雅打算移动到这座村庄南方的平原寻找猎物。」

「现在是晚上耶？」

「考量到可能有夜行性怪物，珂珮莉雅判断这样比较方便。」

「不睡吗？」

「珂珮莉雅不需要太多睡眠。」

列奥那多多少吓了一跳，却改变想法认为不无可能。在〈幻境神话〉偶尔见得到这种作风的玩家。与其浪费时间，即使是小喽啰等级的怪物也同样讨伐，多少贴补一下开销。

珂珮莉雅看起来不像是这种战斗狂，不过玩家的外表或职业并非一定和个性一致。列奥那多从经验学习到这个道理。

所以，「要陪你吗？」这句话也自然脱口而出。

从铁克利废墟到这座村庄的途中，屡次遭遇到的怪物等级平均是二十左右。即使治疗职缺乏攻击能力，应该也不是九十级珂珮莉雅的对手吧。

但如果重视效率，身为攻击职的自己和珂珮莉雅搭档肯定好得多。列奥那多如此心想。

「没这个必要。珂珮莉雅变更预定计划了。」

「是……吗？」

「是的。」

珂珮莉雅平淡回答。从她的话语与表情，都无法解读任何特定的情绪。

既然不需要，那应该就不需要吧。列奥那多很干脆地放弃追究。要打怪赚钱还是打发时间，应该都是玩家的自由。如果珂珮莉雅希望，列奥那多就会奉陪，但他不打算强迫卖她这份人情。

列奥那多站了起来。

珂珮莉雅的视线跟着上移，不过列奥那多说声「别在意」，蓝发少女就像是接受般点了点头。

列奥那多以趾尖确认者石触感。沉甸甸的坚硬触感。这样的话，稍微用力跳应该也不要紧吧。列奥那多放心之后缓缓架刀。

从脑中浮现的图示发动的技能是〈致命之舞〉。左手犀利伸直向前。就这样维持这个姿势，右手的刀随着缠绕寒气般的尖锐声响挥出。这个技能的〈冷却时间〉是一秒。一秒之后，再度想像在脑中点选图示。右手再度挥出。这次的攻击比刚才更犀利。

〈致命之舞〉是特殊的技能。连续使用的话，威力会逐渐上升，最终的上升极限是在第八次攻击，此时的伤害大约是第一次攻击的三倍。

第一次攻击的伤害只和一般攻击差不多，加上必须维持伸直左手压低重心的姿势，因此伤害效率很差。如果只攻击一次就结束，使用其他技能应该能造成更具效果的伤害吧。这个攻击技能始终以连续攻击为前提。

列奥那多反复出招，确认自己身体的动作。这几个月已经完全适应这种犀利动作，所以毫无突兀感。不过列奥那多感觉这里是突破瓶颈的关键。

不熟悉的操作使得手肘与膝盖传来刺痛。

身体成为〈冒险者〉的身体之后，肌力与耐力也大幅提升。与其说是提升，感觉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因为〈冒险者〉的身体正是列奥那多崇拜的英雄身体。

不过，从平常没使用的角度朝肌肉施压，似乎还是会累积不少热度。

「〈治愈之光〉。」

列奥那多抚摸手肘部位时，珂珮莉雅使用了即时治疗魔法。〈冒险者〉的强健身体遇到这种程度的问题，只要十分钟就可以自然回复，不过以治疗魔法冷却依然很舒服。

「需要治疗吗？」

「不，刚才那样就够了。」

珂珮莉雅问完，列奥那多一边拉筋一边道谢，然后再度张开双腿压低重心摆出架式，询问珂珮莉雅：

「关于新资料片，你有什么看法？」

「珂珮莉雅听说日本服务器已经实装。」

「唔～那么，关于这趟前往日本服务器的旅程呢？」

「这是主人的期望，设定为高优先顺位。」

列奥那多总觉得鸡同鸭讲。

艾利亚斯也好，珂珮莉雅也罢，这个小队的成员个性都很奇妙。正确来说，艾利亚斯不是人类，所以他那么古怪也可以接受。何况最大的祸源是加奈美。唯恐天下不乱到那种程度也挺稀奇的。列奥那多心想，这样的加奈美召集到的人才难免特别吧。

但列奥那多完全没想到，加柰美看上的人选包含他自己。

「关于那个主人……」

「是的，是加奈美。」

依照白天听到的说法，珂珮莉雅是在草原战斗时得到加奈美赏识，加入成为同伴。或许当时加奈美救了她一命。列奥那多这几天得知，珂珮莉雅对加奈美的态度不同于他人，是如同真正女仆的恭敬态度。

关于他人的游玩风格，尤其是讲话语气或服装造型，列奥那多处于宽容立场。到头来，列奥那多自己就爱穿绿色头套加紧身衣的动画英雄扮装。在游戏里，任何人都有权利当英雄，只要有心就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所以，他对珂珮莉雅的这种态度也没有异议。

「加奈美是怎么样的人？」

「——」

至今都立刻回答列奥那多疑问的珂珮莉雅，首度露出思索的样子。列奥那多伸展身体缓缓挥刀，静心等待珂珮莉雅的话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如此镇静。

高中毕业之后，列奥那多就很少看见青春可爱的少女，查遍推荐系统也没找到如此近距离亲密交谈的记忆。即使如此，现在的紧张程度只和更换电脑主板差不多。伤到接头端子很讨厌，所以不能着急，得仔细慢慢来。只有这种程度的紧张。内心有一种类似体贴的心情，更令他感到诧异。

「主人是宛如黎明的人。」

「啊？」

珂珮莉雅指向东方天空。

「现在，太阳正奔向那片天空的另一头。虽然现在刚西沉不久，不过在明天凌晨的O四三八，东方天空应该会开始泛白。」

珂珮莉雅双眼映着月亮刚升起的夜空，呈现深沉无比的蓝。

「夜晚，天空是黑色。拂晓，东方天空逐渐染上深紫色，紫色之后是紫蓝色，接着是群青色。愈来愈蓝的天空还没有光，不过人们光是看到那抹蓝，就确信早晨将会来临——主人就是这样的人。」

列奥那多听不太懂珂珮莉雅这番话的意思，只知道她似乎肯定加奈美的价值。

列奥那多只记住这件事，然后再度模拟〈死亡之舞〉的动作。

6

同一天的深夜，有一群人压低气息徘徊著。

是公会〈乐浪狼骑兵〉的斥候部队。

成员共三人。都是累积训练到九十级的〈冒险者〉。

「怎么样？」

「——南边吧。」

趴在地面调查的〈盗剑士〉简短回应，然后关闭随身提灯的照明窗。这个物品是以永续发光的魔法物品〈湖南七彩珍珠〉为中心，加上增光透镜与开关式照明窗组合而成的工艺品，是生产部队最近制作的东西。

一行人再度确定脚印痕迹之后，骑上在一旁待命的〈骑乘用巨狼〉。体长达到三米，外型像是狼的这种生物，是在中国服务器可见的骑乘生物。

三人跨上皮鞍，就这么沿着夜晚草原往南奔驰。

在夜晚骑马移动是一件难事。

即使今晚是月夜，地面的起伏依然容易隐藏在黑暗中，马踩错一步就很容易扭断脚踝。在这种环境中，〈骑乘用巨狼〉拥有的优势远高于马。

不过，他们特别挑选〈骑乘用巨狼〉当坐骑，并不是因为要在夜晚追踪。

到头来，〈乐浪狼骑兵〉所有成员的坐骑都是〈骑乘用巨狼〉。〈骑乘用巨狼〉是〈乐浪狼骑兵〉的注册商标。

他们〈乐浪狼骑兵〉原本是以中国服务器核心都市〈大都〉为根据地的公会。然而在〈大灾难〉之后，大都的治安每况愈下。自称「华王」的三个公会相互争权，各自占据城市的重要设施相互牵制，使得大都成为混沌之都。

充满先见之明的〈乐浪狼骑兵〉公会长朱桓，早早就决定离开大都。幸好公会成员原本就几乎以〈骑乘用巨狼〉为主要坐骑，不以长途跋涉为苦，总共四百八十名成员都将自己的财产塞进包包启程，连公会厅也退租了。

然后他们一直往西方移动，在马乳之都落脚约一个月，在这里设置公会厅稳定下来又花了一个月，不过〈乐浪狼骑兵〉得到了可以放心的住处。在中国服务器，他们应该是运气比较好的公会吧。

现在，〈乐浪狼骑兵〉从事的工作是保镖。

承包这种工作的组织，在清朝称为「镖局」。随行保护〈大地人〉的运输队，保护货物与生命财产不受怪物或土匪的威胁。另一方面，要是护卫任务失败，就要赔款给委托人。

这个世界还是名为〈幻境神话〉的游戏时，经常以任务形式委托的这种工作，〈乐浪狼骑兵〉以「保镖」的形式当成事业经营。

〈西马奈归〉……当地称为「马乳之都」的这座都市绝对不算小。居住人口大约一万五千人，也是当地的贸易中心。

原本就是当成商队中继站而繁荣吧，市区的主要干道两旁，排满贩售干货或东西方珍品的商店，是颇为富裕的都市。

不过这里不是玩家都市，所以〈冒险者〉当然很少。〈乐浪狼骑兵〉选择这里作为根据地的最大原因是市内有神殿，但是这里没有银行。因此〈乐浪狼骑兵〉的成员几乎将自己的财产全部存放在公会金库保管。

基于这样的限制，〈乐浪狼骑兵〉的横向家族羁绊比其他公会强，也连带提升〈大地人〉对他们的信用评价。

〈乐浪狼骑兵〉接到护卫委托时，通常会派出一个小队。也就是担任前卫护盾的战士职、治疗战士并管理整个小队的治疗职，再平均加入物理与魔法攻击职的六人小队。

依照委托内容，商队行走的路线也不同，选择的成员会参考旅途难度调整，不过只要是在贸易路线的地上旅行，在这个地区几乎不存在足以逼退〈乐浪狼骑兵〉六名成员的威胁。

公会长朱桓一方面处理这些护卫业务，另一方面也朝各地派出许多斥候，这是广为人知的事。

〈冒险者〉只要有必，就可能成为优秀的斥候。武器攻击职中，例如〈刺客〉或〈盗剑士〉习得潜伏技能，魔法职具备在黑暗中的照明手段或是特殊视力，也经常可以指使便利的召唤生物进行远距离侦查。

所有成员的坐骑都是利于在荒原或山区移动的骑乘生物〈骑乘用巨狼〉，这也成为大大加分的要素。

构思这个斥候计划的原因，是避免公会成员的身手在没接到委托的时候退步，却也因而强化〈西马奈归〉周边的治安，为〈乐浪狼骑兵〉带来许多情报，算是额外效果。

〈乐浪狼骑兵〉定居在新都市一个月时，〈大地人〉早早就把他们当成这座城市重要的一分子了。

三名骑兵疾驰不久，在夜晚的黑暗中闻到水的味道。

大概是列乌诺斯河的支流吧。

沿着这条支流走没多久，三人在河畔发现痕迹。河边被践踏的草又黑又湿。

不是水，是动物的血液。

「真多啊。」

闻到血腥味的巨狼出声嚎叫，班长〈盗剑士〉抚摸著狼的颈子低语。血迹已经完全干燥，无论之前待在这里的是谁，肯定很久之前就出发了。不过一行人小心谨慎，没有使用大型照明，继续使用照明窗可开关的提灯。

他们是特别编组的斥候部队。

斥候部队是朝西南方收集情报的大队，各班合计共六十多名成员参加。主队肯定正在缓慢往西方移动，并且统整情报。

〈牧师〉少年以密语向主队回报时，一旁的班长继续调查周围。翻开的石块、踩实的泥土。看来他们追捕的那支队伍，在这里成功和更多同伴——〈豺狼人〉会合了。

在这里遇害的应该是羊或鹿……之类的生物吧。对方在这里享用血腥的一餐，然后启程继续移动。渡过支流的〈豺狼人〉数量是二十至三十。

副职业是〈追踪者〉的班长如此判断，告知〈神官〉。

和这支三人小队同样散布在主队周围半径二十公里各处的监视体制，共享他们回报给主队的内容。

他们正在追捕〈豺狼人〉的游猎部族。

〈大灾难〉似乎也大幅影响怪物的栖息圈。〈乐浪狼骑兵〉从大陆东岸的大都旅行到这里的途中，看过许多迁徙的怪物部族。

这群〈豺狼人〉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大约两周前，由于数个商队毁灭，〈乐浪狼骑兵〉察觉它们正在迁徙，规划执行了这场大规模侦查。

如果是几百双〈豺狼人〉，光靠这只侦查部队就可以歼灭。虽说是侦查部队，但不愧是考量到追踪技能而挑选的成员，战斗能力比起护卫部队或战斗部队也毫不逊色。

在轻度玩家较多的中国服务器，〈乐浪狼骑兵〉是硬派公会，成员大多九十级。

假设〈豺狼人〉的集团大到必须打大规模战斗，也得考虑派遣专业讨伐部队。在这种状况，目前在〈西马奈归〉观望的朱桓应该也会出征。

「……是，收到。」

〈牧师〉青年突然紧张起来，使得气氛紧绷。

「怎么了？」

「好像连络不上先往西南前进的第四班。」

「前方吗……」

〈盗剑士〉瞪向黑暗。或许是卷入什么麻烦事吧。依照最后的连络，第四班位于他们西方数公里的位置。

「我向主队确认。」

无须烦恼。既然最接近该处的是我们，就必须前往调查吧。在班长〈盗剑士〉的指示之下，三人骑上狼背。

〈骑乘用巨狼〉在主人骑上来之后，不等暗号就奔向夜晚的黑暗。

在〈乐浪狼骑兵〉，坐骑等同于家人，甚至达到无须骑手指示的境界。它们感受到主人的紧张，没发出任何吼声，专注在黑夜中奔跑。

划过耳际的风强到生痛。

季节还是九月，堪称夏季。

不过，从高山吹下来的风暗藏寒气而锋利。在深夜风中奔驰，感觉就更加明显。

出惯这种任务的〈乐浪狼骑兵〉竖起外套的毛领，将脸埋进坐骑的脖子。在他们怀里跃动的动物体温偏高，只要窝进它们的毛皮，就无须在乎这点寒冷。

月亮终于从天空中央开始下降时，地平线出现漆黑巨大的柱子。

由于距离太远，看起来只有一点点，不过冷静想想就知道柱子高得夸张。附近没有对照组，所以不知道正确高度，但看起来随便就超过三十米。

在没有近代建筑的这个世界，屹立在荒野中央的这些柱子超脱现实般巨大，即使从遥远的另一头也能目视。

随着距离拉近，该处终于开始展露威容。

大概是以钢铁打造而成，如同整合三根柱子的这个结构物，看起来不像是空心的。这就是不把这座建筑物形容为「塔」，而是形容为「柱」的原因。如同古代武器的尖长外表，看起来像是在威吓四周。

〈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

侦查班的班长只在口中如此低语。

这个地方没有正确地图。

对于〈大地人〉贸易商人来说，路线就是一切。顺着路线做生意，不需要详细记载全区的地图。此外，愈熟练的商人愈不会粗心泄漏知识与经验，因为这是他们的财产。

〈冒险者〉需要地图，也会实际制作，不过这个阖苏地区是冒险者没介入的未开发地带。取得的情报还不足以制作地图，至少现在没有地图堪称完成。

不过，收集制作地图的情报，也是这个侦查班平常的职责之一。带领侦查班的〈盗剑士〉，副职业是〈追踪者〉，因此多次巡回这个地区，也精通当地传闻，因此他立刻理解到，眼前的光景就是自古相传的〈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

「停！」

两名同伴听到他的命令立刻停止。

前进方向右手边的洼地，看得到蠢动的影子。

仔细一看，是〈豺狼人〉。远超过百只，甚至可能上千的〈豺狼人〉，静悄悄地在洼地前进。

三人暂时在狼背屏息藏身，看来没被发现。〈豺狼人〉生性一发现冒险者就会疯也似地攻击。不过只要骑在〈骑乘用巨狼〉背上就不会太危险。

因为移动速度不同。他们应该来得及在受到包围之前逃走。但是这样有个缺点，他们将难以继续侦查。不用说，没被发现当然比较谢天谢地。

「那些家伙为什么聚集成这么大一群？」

年轻〈道士〉轻声询问，班长摇了摇头。

不可能知道这种事。

不过，先遇到这些家伙的第四班，肯定遭遇了某些麻烦。班长稍微思索之后向〈牧师〉打暗号。虽然是琐碎的情报，不过应该先回报比较好。

「据实回报眼见的状况，还有，大约后退一百米。」

班长看着压低身体的〈骑乘用巨狼〉同僚退后，同时跳下自己的坐骑。他轻拍忠诚伙伴的湿润鼻尖，开始匍匐前进。

他想要尽可能接近，确认〈豺狼人〉在做什么、要去哪里。到头来，那么庞大的集团不发出半点声音前进，令他感觉不对劲。

他发动〈追踪者〉的技能藏起气息慎重前进，避免身影出现在山丘棱线。

花了不少时间接近〈豺狼人〉。

外型如同豺狼的亚人们滴著口水，以等不及得到某种东西的欲望眼神，一心一意注视远方的柱子前进，看起来仿佛鸦片成瘾者，使班长有种背脊冻结般的毛骨悚然感。

本能发出哀号，想要逃走。

但他克制这股冲动继续接近。再接近十米，就进入可以确认状态栏的距离。

班长冒着冷汗接近过去捡视状态栏，发现它们果然是〈豺狼人〉或（豺狼人暗术师）之类的怪物。亚人族怪物大多在种族内部分化为数种职业。像是〈地精〉与〈兽人〉的部族也以战士或司祭等阶级组成。

眼前的〈豺狼人〉是以暗术师、突击兵与狼牙队长等阶级组成，等级大致在六十到七十之间。

班长判断自己已经取得想要的情报。

继续侦查不只没有意义，而且危险。要和这种规模的敌方集团开战，应该需要整个公会出动——至少需要副本大队等级的战力吧。三人侦查班做不了什么事。

他如此心想之后，缓缓转身要下令撤收。

然而，他在这时候看见的，是如同死神镰刀般尖锐的月亮，以及以月亮为背景翩然降落的一只巨大黑龙。

在微温的喷泉之中，他的视野变成黑白，随即中断。


CHAPTER3 龙吼天牙


1


隔天，列奥那多一大早就醒来。

列奥那多亲身体认到，〈冒险者〉的身体能力卓越也影响到睡眠时间。睡满六小时就能舒畅清醒。

不过这似乎因人而异，也有〈冒险者〉整天都想睡，所以这或许是列奥那多的个人特质。

总之，列奥那多醒来之后，换上非战斗用但耐穿的衣服，走出村长安排的小屋。压实稻草的床躺起来很舒服，艾利亚斯还在睡，所以他动作放轻以免发出声音。

刚升起的太阳闪亮耀眼。

列奥那多穿过亚谷多家的中庭，在主要道路转弯前往水井。

那里有〈大地人〉的数名妇女以及许多孩童。

列奥那多自认很早起，不过对于这座村庄的居民来说似乎不算太早。热络聊天做家事的妇女与充满活力的孩子们挤在井边。

妇女们贴心让出空间，列奥那多向她们道谢之后洗脸。〈冒险者〉的装备只要耐久度没减少，看得见的脏污或刮痕都会自动修复，不过心情另当别论。爱用的头套也简单擦拭。冲个水之后清爽多了。

「欸，大哥哥。」

「绿色的大哥哥。」

「为什么是绿色的？」

「说啦～为什么～」

孩子们如同小乌般缠住列奥那多。

列奥那多噘起嘴，心这下子真的麻烦了。他不擅长应付孩子。他们幼稚、不懂礼貌又随性。正常的大人会问「为什么你的脸是绿色」这种问题吗？基本上肯定不会。

何况才第一次见面，问这种问题太离谱了。

这些家伙不懂忍者多强又多酷，是货真价实的笨蛋。

「哼，这是英雄的证明。」

「什么是英雄？」

「吃的吗？」

「大哥哥，早餐吃了吗？」

真是糟透了……列奥那多叹了口气。

孩童无法专心讨论同一个主题。女性也有这种倾向，但孩童尤其显著。问题或疑问应该逐一解决。要是这边做一点、那边做一点，就没办法写程式或除错。孩童是距离工程师最遥远的生物。

孩童卷起列奥那多的裤管，想确认里面的脚是否也是绿色。列奥那多抓起他，弹他的额头。

真是无可救药。

「这个头套，是对伟大青蛙的勇气与武力致敬。所谓的忍者加青蛙，是全世界最有勇气的英雄象征。」

「呃……你听懂了吗？」

「完全听不懂。」

「绿的！绿蛙！绿蛙！」

「绿蛙△」

他们大概都还没满十岁吧，其中也有几侗看起来五六岁的孩童。列奥那多这辈子至今没照顾过孩子，家里也未曾有过婴儿，当然不可能知道孩童的年龄，只能靠直觉乱猜。

从逻辑层面来说，列奥那多确实也经历过孩童时代，但他实在无法相信。

不想承认自己曾经是这么不合逻辑的生物。

个子比较大，但身高依然不到列奥那多腰际的少年，正面撞向列奥那多。算是冲刺顺势扑过来吧。他大概是想摔角，满脸通红用力推，不过对于〈冒险者〉来说，这种行为只像是猫咪嬉戏的感觉。列奥那多真的是把少年当成猫，以两根手指捏住少年后领揪起来。

身穿数层厚实又充满民族色彩衣物的妇女前来谢罪说「对不起，真的为您添麻烦了」，她似乎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但少年自己似乎完全不在意。

「绿蛙哥哥好强喔！」

「这是当英雄的必要条件。」

列奥那多将少年上提到视线相对的高度，瞪向他如此吓唬。虽然少年脚底距离地面超过一米，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真的很快乐地在列奥那多指尖之下扭动身体。

回神一看，比这个少年还小的少女，正试着从列奥那多背后抓脚往上爬。真是难以理解。看来少女似乎将别人的身体误认是公园游乐器材之类的东西了。

列奥那多也把这个女孩揪起来。

这样就两人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平常吃什么，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大概比早期笔电重一点？孩童们大概给他这种感觉，就像是随身行李。

不知道哪里好笑，少年与少女就这么挂在列奥那多手上笑开怀，不过第三个刺客趁著列奥那多双手没空时现身了。

是眼角微微下垂，看似内向的孩子。

应该是男生吧，如果刚才撞列奥那多的孩童是猎犬的幼犬，这个孩童就像是室内犬的幼犬，大大的眼睛愧疚般仰望列奥那多。

「缘蛙大哥哥。」

「我叫列奥那多。」

「绿蛙大哥哥……」

「——知道了啦，就这么叫吧。笨蛋。」

列奥那多对表情一沉的少年说完就收回前言。啊啊，好碍事，好烦，好恼人。他甚至想把吊在手上的孩童们一起扔出去。

这么一来，新的攻击技能〈孩童导弹〉就完成了。

不过，想像孩童们哈哈大笑飞向目标的开心模样，这份心情瞬间冷却。他们太瞧不起战斗了。「战斗」是钻过生死的狭缝，更为神圣的行为。不该以孩童的笑声侮辱。

「绿蛙大哥哥，吃饭……」

眼角下垂的这个少年，没察觉列奥那多内心的悲叹，提心吊胆递出一块白色物体。物体长度超过三十公分，大概是面粉之类的材料烤成的。

列奥那多思索片刻之后收下。

因为他同情起一旁像是故障般频频低头的几个妇女，而且继续应付围绕在身旁嬉闹的孩子们应该也会累。

要收下食物必须空出双手，所以他释放右手的少年与左手的少女。他们开心地蹦蹦跳跳，唱着列奥那多听不懂的歌在周围奔跑。似乎是当地流传的歌曲。

孩童们似乎将列奥那多的「捕获」当成一种新游戏。他们接连冲撞过来，有人尝试往上爬或是拜托吊到半空中，列奥那多以威严逼退他们。

「英雄的工作不是陪孩子玩。好啦，别碍事，让路吧。」

孩童们依然纠缠过来，列奥那多一边随便应付，一边从容走向村外。目的地是那块大岩石。虽然不是特别喜欢那块岩石，不过被孩童缠住就头大了。岩石上方应该是绝佳的避难所吧。

列奥那多一边行走，一边将做得不太好的面包送进口中。

没有想像中硬。

味道平淡而朴素。

基于这层意义，令他回想起〈大灾难〉过后那种没咸味的半干燕麦片。不过咀嚼之后，就有一股甘甜缓缓在口腔扩散，味道挺不错的。而且内含似乎是羊肉的碎肉干，牙齿咬到时的口感很美妙。

大岩石上面有客人先到。

是KR。

虽然外型像马，弯腿侧躺在岩石的姿势看起来却不像马。列奥那多想到这里便换了一个念头。或许真正的马也意外是以这种不像样的姿势睡觉。

KR以三颗眼睛瞥向列奥那多确认，就这么再度陶醉闭眼。

「还在睡？」

「不是睡，是早晨的打盹。」

「那不就是在睡？」

「是末遂，我并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睡。美好的早晨（Good Morning）。」

感觉翻译功能稍微出错的列奥那多，目不转睛注视KR。即使嘴里说已经醒来，但KP似乎不打算换姿势，大概是今天早上想懒散度过吧。

列奥那多也不是想要刻意妨碍，默默吃着右手类似面包的食物。

这么说来，KR说过母马向他抛媚眼。

列奥那多心想，自己刚才被孩童纠缠的心情，KR或许感受了一整晚。这样的话不免稍微同情他。总之身为成年男性，礼貌上最好别过问吧。

早晨的清爽空气，拂过一人与一马而去。

时间缓缓流逝。

列奥那多眺望远方通往东南方的细长道路，却没看到旅人或商队从那里接近。亚谷多说商队这几天会来，看来没这么顺利。

「那是什么？」

「早餐。别人送的。」

KR动鼻子的样子完全是马的动作。「要吃吗？」列奥那多将不太膨胀的面包递到KR嘴角。

「真是谢谢啊。」

KR没有推辞，率直吃下。

「啊，混账，真好吃。你知道吗？草又苦又难吃。这是〈幻兽凭依〉最烂的弱点。虽说成为幻兽，味觉却维持原样。〈白泽〉完全不适合进食，我受够了。」

KR打从心底不耐烦的语气，使得列奥那多感叹原来也有这种弱点。他听过〈幻兽凭依〉的说明，觉得是非常方便又泛用的能力，但KR居然维持这种外型两个月，如果是列奥那多恐怕撑不住。

「KR，你在日本吧？」

「是啊。」

「……日本有九十一级的〈冒险者〉吧？」

「也有等级更高的家伙。」

「这样啊……」

话语中断的空档，两人吃着带有淡淡咸味的面包。

在耀眼晨光中，列奥那多回想起BigApple。在列奥那多心中，窝在市中心公寓写程式的故乡，和他在〈幻境神话〉下水道打造舒适房间的自家，混合成为同一个纽约。

「日本应该也很惨吧。」

「不，这倒没有喔。」

「是吗？」

听到意外回应的列奥那多反问。

列奥那多记得在〈大灾难〉之后，BigApple进入疑神疑鬼的冰冷时代。朋友在密语时透露，南天使之都的状况也大同小异。所以他深信世界各地的主要都市，都陷入〈冒险者〉相互伤害的事态。

「不过，日本也是看地点而定。不到大陆的程度。我渡海来到这边之后看了很多地方，其中也有以阴惨暴力统治的都市。像是大都，薄野和那里比起来令人嗤之以鼻。那里发生的某些事件，甚至严重到让你提到的纽约状况像是骗小孩的等级。」

列奥那多试着想像KR所说的「悲惨」，但他摇头打消念头。思考也没用，自己不在那里。现在得先听他说下去。

「日本的状况不太一样。日本那样相当封闭。毕竟玩家几乎都是日本人，而且因为四面环海，和其他服务器管区的交通隔绝。」

2

仔细想想就发现理所当然。

回想地图上的形状，日本明显是岛国。虽说邻接大陆东岸，中间却是海，因此和其他地区隔离。

不只如此，日本是日本服务器唯一的管理区域。

北美服务器管理的不只是地图上的合众国，也包括加拿大；欧洲服务器管理的国家超过十个。日本服务器和这些服务器不同，管区范围非常狭小。而且只要列奥那多没记错，日本这个国家的移民很少。北美常见的种族歧视，在日本或许比较少。

不对，是基于更原始的理由吗？

列奥那多发问确认。

「难道是新资料片的影响？比方说新资料片加入维持治安的新要素……」

「不，就我所知，这和新资料片无关。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应该是因为日本人是胆小怕事的家里蹲阿宅吧。」

「是吗——？」

KR躺在冰凉的岩表，眯细双眼，态度看起来完全放松。

列奥那多看着他的模样，独自沉思。

这大概是日本人特有的「谦逊」吧。

列奥那多以前就觉得这样很酷，这次更见识到多么了不起。不只是发明泡面与转子引擎，在这种状况似乎依然能维持秩序。不愧是武士道与禅之国。

「日本维持和平啊……真羡慕呢。」

「不，也没那么好啦。」

「嗯？」

「日本……哎，在这里叫作『大和』就是了……」

KR那张像是马的脸打几声响鼻，深深叹气。

「发生那个传送事件时．日本也七零八落喔。不只混乱，而且意气消沉比混乱更严重。大家都无精打采，一整个沮丧，充满前途无光的气氛。那天，我推测日本大概有三万玩家登入吧——」

三万人。这个数字比想像的大。

考量到那座岛国的面积，甚至可以说人口密度过高。

「总之，这三万人同时意气消沉，甚至有玩家蹲著没办法好好行动，或是自暴自弃想自杀。而且，也有一些家伙不顾他人干起PK的勾当。不过，也有一些人是不愿意永远失意的英雄，而且日本东西两边都有。」

「那么狭小的岛国，也分东边与西边？」

「不是面积问题，是人数问题喔。」

——听KR这么说就接受了。

列奥那多等现代人感觉到的「世界大小」，说穿了就是人际网络。

一个人感知得到的世界，只有眼前的景色。世界再大，自己一个人能探索、利用的范围也非常有限。

既然这样，世界大小的总和，就和观察者的人数成正比。自己感知得到的世界，可以说端看情报提供者与同伴的人数多寡。

「也不是说人数愈多愈好。总之就我走遍各地所见，人数愈多，争执就愈严重。」

「抗争吗？」

「没错没错。还没剧烈到这种程度就是了——大和东部以秋叶原这座城市为中心团结起来。聚集在秋叶原的公会都参与自治，其中最高顺位的十一个公会，成立〈圆桌会议〉互助。叫作克拉斯提的〈冒险者〉姑且是这个会议的代表，这家伙应该很帅吧。加入人数大概一万四千。」

KR暂时停顿，瞥向列奥那多。

列奥那多像是催促般点头，KR就以平淡语气说下去。

「另一方面，西方是以阪南这座都市为中心。这边比较激进。西方的〈冒险者〉全被<Planthwyaden>这个单一公会吸收。<Planthwyaden>宣称要废除冒险者之间的地位差距，树立公平公正的社会。加入人数对外宣穑约一万两千。」

「好大的口气呢。」

「是不得不为。为了平息混乱，就必须伪造理想。你懂吧？」

「像是总统大选那样呢。」

「就是这么回事。」

「西方是由指导力强大的领袖巧妙处理各种状况，那么东方是共和制吗？似乎会出现派系

斗争，我这种印象是错的吗？」

「不，是这么说的吗？感觉日本不太熟悉『共和制』这个词。无论如何，虽然双方的目标都是回到现实世界，不过彼此是竞争对手。」

KR这番话令列奥那多觉得不对劲。

「是吗？不是敌人，是竞争对手？」

「毕竟都是日本人的组织，并不是相互仇视。虽然我没自信，但我觉得茵缇克丝以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将来就不知道了。」

「那么到头来，为什么是竞争对手？既然朝着相同目标前进，那就整合起来啊？像是那个<Planthwyaden>加入东方的会议……不对，反倒是东方所有公会加入〈Planthwyaden〉，成为经营团队就行了。」

列奥那多这番话令KR浅浅一笑。

「你说得很对，但事情没这么简单。总归来说，人数太多了，超过五十万……」

「五十万？你刚才不是说日本的〈冒险者〉共三万吗？」

「五十万是包含〈大地人〉在内。〈大地人〉也有自己的需求、自己的组织。到头来，大和的〈大地人〉随着历史分成东西两侧，秋叶原与阪南的竞争关系，是受到〈大地人〉社会构图的影响。」

「为什么要在意〈大地人〉？那些家伙终究是NPC吧？喂喂喂，KR，那些家伙不是人类啊？」

「……」

列奥那多察觉到，KR以弹珠般的无机质双眼注视着他。

在这双眼睛注视之下，列奥那多突然觉得丢脸。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却觉得KR似乎在瞧不起他，认为他是不懂事的孩子。

「列奥那多，早点适应比较好哦？」

「咦，啊……」

「没有情报支援的现代人是乌合之众。先不提我的好恶，人类是靠数量取胜的生物，必须成为集团才能首度发挥实力。我这里说的『集团』是生活与技术支援达到某种程度的社会。回忆地球的生活就知道，大部分的人连野狗都赢不了吧？列奥那多，你呢？——虽然不是自豪，伹我甚至打不过野猫喔。这么脆弱的人类能扛下地球的霸权，正是因为集结成群。不是因为知识，因为初期的人类连文字都写不出几个……是因为社会。因为人们群聚，并且将其系统化。」

KR像是讲课般滔滔不绝地说。

「知识、社会与情报是三位一体。建立社会需要交换情报，交换情报的余热会产生知识。反过来说，如果人类没构筑社会，就没必要交换情报，应该只能得到低度的文明吧。看历史就很清楚吧？情报交换是一种武器。我们这些失去网络的现代人〈冒险者〉突然回到石器时代了。我们在这个异世界被隔离得四分五裂。列奥那多，你有这个自觉吗？你现在可以借用别人的智慧吗？」

列奥那多内心刺痛。

KR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里没有电脑与互联网，甚至连电话或邮务系统都没有。当然有密语，游戏系统的密语功能还在。不过这片荒野是中国服务器，列奥那多的老朋友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密语所需的好友名单都没亮，就这么毫无反应。因为密语必须在相同服务器才能接通。

列奥那多试着回忆。

在铁克利差点崩溃的焦躁感、绝望感，以及孤独。

如果列奥那多连得上攻略Wiki，应该早就查询如何逃离铁克利吧。不，在这之前，他可能已经查过危险情报，连靠近都不会靠近。如果运气不好落入铁克利的陷阱，只要有留言板或电子邮件应该就能求救。

然而现实呢？

列奥那多只能差点孤零零地饿死。

〈冒险者〉确实拥有优秀的战斗能力。

在原本的世界等于是狼或豹的位置，生物的优越性毋庸置疑。但就算天生具备这种战斗能力，也无法破解那种废墟陷阱。不只如此，在这个世界，单独战斗能力超过〈冒险者〉的个体不计其数。在迷宫等地遭遇的小队等级怪物，大多比地面的怪物更顽强，攻击能力更高。这些怪物原本就是设计给六人冒险者组成的小队交战。

如果列奥那多的等级高十级或许能赢，不过对上同等级的小队怪物就没胜算，因为这种怪物设计成六人联手才打得赢。同样的，副本怪物刻意设计给相同等级的二十四人〈冒险者〉或是更大的集团挑战。

龙、巨人、撼地巨兽或地亚龙，这种巨大又恐怖的怪物，在这个世界比比皆是。冒险者同样得团结才能发挥能力。在没有网络支援的这个世界发挥能力。

「〈大地人〉不一样。确实，那些家伙可能是NPC。对你来说是如此。不过，这又如何？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比我们更广为在世界生根。他们有他们的社会。或许和原本地球的电子网络比起来幼稚又拙劣，但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社会。」

「是……吗？」

「是的。从快马、传令、传闻这种中世纪使用的东西，到密探或官僚。甚至有水晶球、传声管，或是利用雷精灵建立的魔法情报网。他们不是〈冒险者〉，却也不是笨蛋或傻子，而且人数是我们的十倍啊？」

「可是，就算这样……」

就算这么说，〈大地人〉依然是〈大地人〉。

拿来和〈冒险者〉比较也太乱来了吧？人数是十倍又怎样？只要有心，列奥那多自信可以独力压制这座村庄。村民有两百或三百人也没差。这座塞凯克村自谢力气最大的人，等级也不过三十左右。列奥那多自己从没想过会败给这种家伙。

「我当然懂你的说法。」

KR点头回应列奥那多的话语。

「我也可以压制这座村庄。不过，这样要做什么？当村长吗？肚子饿了怎么办？打倒怪物吃掉吗？真的要做这种麻烦事？你想吃小麦吧？而且也想要调味料。为此，到头来还是得和生产者打交道吧？以为只靠〈冒险者〉就能过生活吗？例如〈厨师〉也得靠〈大地人〉的市场采买材料，这就是现状。就算肉类可以从猎物取得，谷物之类的食材到头来还是得购买〈大地人〉生产的分。我们想过『像样的生活』，就无法避免和〈大地人〉扯上关系。到最后，这就是分歧点。」

「分歧点？」

「也就是说，如果满脑子只有自己或己方，什么事都做不了。治安的恶化或公会之间的对立也一样。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必须解决周围的问题。解决包含〈大地人〉在内的所有问题。虽然可以因为和自己无关就扔在一旁，不过到最后，自己的生活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KR这番话，列奥那多听得内心好痛。

列奥那多在北美服务器，在BigApple目睹的就是「这个」。

KR以有些无奈的语气结束这堂课。

「总归来说，和〈大地人〉相互承认也好，和〈大地人〉相互利用也罢，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但我们只能和〈大地人〉一起生活。无论是怎么样的公会或〈冒险者〉，只要将〈大地人〉视为NPC对待，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演世纪末霸王传说，最后迎接社会瓦解的结局。」

3

经过两天了。

这两天，列奥那多等人大致可以说受到村民欢迎。

艾利亚斯回应村民的要求，砍倒数座树丛协助开垦；珂珮莉雅被请去治疗或祝福伤患；加奈美以天生的讨喜个性大受村民欢迎；KR虽然绝对不肯自己承认，但是比村民数量还多的马，有半数朝他投以热情视线。

不过说来意外，最得孩童们欢心的是列奥那多。

不分少年少女，孩童们一看到列奥那多似乎就会兴奋，感到非常快乐。

令列奥那多讨厌的是，孩童们一定会爬到列奥那多身上。年纪较大的孩子会克制，不过这只是因为孩子应有的少许自尊使然，老实说，他们也想黏在列奥那多身上。这样的欲望显而易见。

年龄更小的幼童们，在列奥那多眼中几乎都是刚开始牙牙学步的阶段，但他们毫不客气造成列奥那多的困扰。换句话说就是爬到列奥那多身上，心情好的时候会拍打列奥那多的绿色头套，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耍赖哭泣。

列奥那多平常尽量逃到没有孩童的地方，即使如此，早晚洗脸或是吃饭的时候，他在这个小村庄根本躲不了，非得花费不少时间应付这些孩童，而且不能害他们受伤。

住在村庄的母亲们知道列奥那多是〈冒险者〉，战斗力比他们强得多，因此经常低头道歉，对列奥那多说「抱歉孩子造成您的困扰」这种话。

不过依照列奥那多的想像，她们的道歉只是表面上的，孩子们攻击列奥那多也令她们看得窝心，否则无法相信她们会如此放任小小的暴君们。

因此，列奥那多在等待商队前来的白天，非得躲起来避免被孩童们发现。

郊外的大岩石成为一大助力。高达两米，上面和大厅差不多大的这块大岩石，是最佳的避难所。

列奥那多用完餐总是狼狈逃离孩子们，跑遍村庄甩掉追兵，再偷偷躲到岩石上。

逃到大岩石上的列奥那多，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挥刀。这是列奥那多被〈大灾难〉带到这个世界之后首度进行的正式训练。

列奥那多持续使用单调的技能，以青蛙般的缓慢步调持续逐一确认。他的正职是工程师，只要下定决心就非常执著。不只是如同抓到问题的猎犬动用各种直觉，也经常以毅力与耐心达成目的。现在的列奥那多正是使用这两种武器试着找出解答。

在村庄逗留的第三天早晨，旅行商人来了。

在大岩石上第一个发现的列奥那多，前往距离村庄五十米远的地方迎接。

前来的旅行商人是一支小商队，此村长亚谷多描迆的小得多。

一名中年〈大地人〉拖着载货物的马，一名女性穿着伤痕累累的皮甲。身披毛皮披风的这名女性即使徒步，背着的货物依然比马身上的还多。大概是长途跋涉前来吧，脸上满是疲惫神色。

列奥那多确认这名女性是〈冒险者〉的同时，得知对方也认出他是〈冒险者〉。

「你是〈冒险者〉吗？」

「没错，我叫列奥那多。」

明显提高警觉的这名女性咬住嘴唇。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声音稳重，最重要的是表情相当世故。

在〈幻境神话〉的世界，男女都容易受到游戏3D模组的影响而美化，因此中年以上的人大多成为年轻时的容貌。这名女性光看外表大概二十岁，不过从她稳重的态度来看，即使三十多岁也不奇怪。

「我叫作春翠，是〈乐浪狼骑兵〉的巡逻士。我力有未逮，没能保护商队的其他成员。」

中年男性是留着黑胡子，眼神蕴藏坚定意志的商人。他介绍自己叫作裘哈，接着委托列奥那多引见村长亚谷多。

列奥那多原本没立场受托处理这种事，也没有准许的权限，但春翠似乎认为列奥那多是受屦担任村庄护卫的〈冒险者〉。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们两人留在村子近郊，因此列奥那多带他们回到亚谷多的住处。

在温暖迎接两人的亚谷多住家大厅，春翠说明至今的来龙去脉。

裘哈旅行商队委托〈乐浪狼骑兵〉随行护卫；对于〈乐浪狼骑兵〉来说，这种护卫任务是日常活动；裘哈商队共四人，护卫六人；旅程刚开始很顺利。

「不过，启程旅行第八天晚上，我们在这里的东南方遭遇〈豺狼人〉。〈豺狼人〉是最近在这个地方目击次数增加的怪物。我们虽然预先提防……但数量太多了。」

接受村民招待开水的春翠与裘哈，语气虽然沉重，却没露出厌恶表情，据实以告。

「正确数量不得而知，但我想超过八十只。我们是护卫部队，所以光是打赢战斗没有意义，必须保护委托人才行。我们虽然奋战防守，但实在无法完全挡下这么多的〈豺狼人〉……〈豺狼人〉有袭击冒险者的习性，察觉这一点的我远离商队，结果还是白费工夫。我的〈冒险者〉同伴全数阵亡，我成功逃离之后到处寻找商队的大家，却只能为他们哀悼。只有裘哈先生活下来和我会合。」

名为裘哈的旅行商人，安抚著一脸沉痛的春翠。

五官深邃，留着黑色胡子，容貌阳刚的这名商人虽然疲惫，却以清楚的声音发言。

「旅行生活总是伴随着危险。他们也早就黉悟可能发生这种事。〈乐浪狼骑兵〉也是赌命保护我们，他们不会怀恨在心的。」

「可是……！」

春翠几乎要咬破嘴唇，但依然咽下话语。列奥那多他们如同真的听到般，非常清楚她原本要说什么。

——可是……我们会复活。因为是〈冒险者〉。

这是当然的。要是〈冒险者〉败给怪物就死掉，游戏就不会成立，所以会在神殿复活。但是〈大地人〉并非如此。

〈大地人〉会死。

因为是NPC。

这和〈冒险者〉会复活一样理所当然。不过，列奥那多即使知道这是理所当然，却没办法视为理所当然而认同。

（荒唐……这种事也没办法吧？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之前和KR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大地人〉和〈冒险者〉的共生关系。这部分，他可以理解。

在这个世界，〈大地人〉的人数比〈冒险者〉多，某些劳务只有他们能胜任。换句话说，〈冒险者〉无法自己活下去。既然这样，利用、使唤〈大地人〉活下去不就好？当时聊到的阪南公会〈Planthwyaden〉的做法，在这个世界是天经地义。

即使如此，内心某处依然留着无法割舍的东西，加奈美、艾利亚斯甚至珂珮莉雅，都视为理所当然般聆听春翠的说明。

列奥那多不擅长处理这种郁闷的情感。

他是道地的纽约客，在都市生活，个性冷淡，是都市求生术的虔诚信徒。在纽约，所有人光是自救就没有余力，自力救济是自由主义的核心。

弱者唯有一死。这只是一种真理。

不过，基于相同的道理，列奥那多在裘哈这名中年商人身上感受到高尚情操。

在必须自救的残酷求生环境中，他们将自己最高价的财产——生命当成赌注，在危险的荒野做生意。裘哈活下来，其他同伴丧生了。从整个商队来看，这场赌局可以说是输了。裘哈输了赌注，失去许多财产与无可取代的同伴。不过就算这么说，这份高尚也丝毫未减。他挑战过了。

「那么，裘哈与春翠——有什么打算？」

「毕竟失去同伴，我想应该没办法继续西进吧。」

列奥那多与艾利亚斯的意见，裘哈似乎也已经想过了。毕竟马只剩一匹，也失去大半的护卫，很难继续旅行。

春翠欲言又止，紧闭着嘴看向裘哈。大概是姑且以雇主的意愿为优先吧。

「是啊，结果得重新来过。我打算在这座村庄尽量卖掉带来的物资回去。只要能抵达马乳之都，即使大都还很远，应该也可以勉强召集人马东山再起。」

春翠是〈牧师〉，应该是幸存时的一大助力吧。春翠与裘哈逃离〈豺狼人〉时受的伤已经痊愈。如果只有裘哈，搞不好需要留在这座村庄休养半年左右，幸运的是，裘哈身体无恙，到明天就能启程。

他的声音虽然严肃，却依然蕴含前进的能量。

「我们〈乐浪狼骑兵〉公会，正在计划发动大规模战斗讨伐〈豺狼人〉集团。所以返程的时候，这边没有余力加派护卫——」

加奈美回应春翠这番愧疚的话语。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也正往东方旅行，一起上路吧。我们五人……不对，是四人一马，再加上春翠小姐共六人，这样刚刚好吧？」

和列奥那多加入旅行的时候一样，加奈美以不讨人厌的轻松态度做出决定。

艾利亚斯点头回应，珂珮莉雅表情似乎有点高兴，列奥那多也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放心，不过加奈美的这个决定似乎赶走列奥那多内心的些许痛楚。

4

春翠是公会〈乐浪狼骑兵〉的成员。依照她的说明，〈乐浪狼骑兵〉是从中国大都逃往西方的公会。〈大都〉是相当于现实世界上海的都市，和相当于北京的〈燕都〉并列为中国服务器的起始都市。

她在和列奥那多等人一起旅行的路上说明，中国服务器的核心地区（不过地理位置是沿岸）社会局势恶化，她的公会对此感到厌恶，带头将根据地移往西方。

列奥那多听完觉得原来如此。

〈乐浪狼骑兵〉应该是温馨的公会吧。听春翠说规模约五百人，虽然是巨大公会，却不到「超巨大」的程度。换句话说就是人数足以克服各种状况，却也不足以在服务器斗争中称霸的规模。既然这样，选择避难是合理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春翠熟悉这个地方。

这片荒野当然净是尚未探索的区域，毕竟位于辽阔的欧亚大陆中部。即使〈虚拟盖亚计划〉使得比例尺减半，像是天山山脉、塔克拉玛千沙漠、帕米尔高原等地，中国服务器还有许多在现实世界也没开发完毕的广大区域。

中国服务器管理的区域，不只是巨大国家中国，也包括乌兹别克斯坦或哈萨克斯坦等中亚等国。

相较于这张整体图，无论是〈冒险者〉还是〈大地人〉，应该都没人熟知所有区域吧。肯定连研发团队也没完全掌握。

虽然这么说，还是有人使用通商道路以及连结绿洲的细长道路。春翠以及〈大地人〉裘哈就是这样的少数人种。

「你们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从村庄启程之后的当晚，加奈美喝着以白铁罐烧开的水，笑着对旅行同伴这么说。

列奥那多对此也不得不认同。

〈大地人〉商人裘哈，以战斗能力来说确实是拖油瓶。留胡子的阳刚面容加上大块头的他，在〈大地人〉之中还算壮硕吧。依照状况，他的体力或许不输普通士兵。不过相较于等级高达九十的列奥那多他们〈冒险者〉，身体能力相差悬殊。

一行人依照裘哈的指示前进，每天大约移动十小时。

如果没有他，每天的移动时间大概能增加两小时，一天能走的距离会加倍吧。

不过，没人对此抱持不满。

如果成员只有〈冒险者〉并且赶路，旅程或许可以缩短一周或两周，但是迷路或遭遇麻烦的可能性应该高得多。无论是列奥那多、加奈美还是珂珮莉雅，长年住在都市的〈冒险者〉应该找不到绿洲。

实际上，艾利亚斯在砂岩地质的山脊发现水池，正准备走下山脊时，就被裘哈阻止了。

从山脊俯视绿洲，清澈的水确实闪闪发亮，但若走下山脊，大概会受困在巨大的洼地。

砂岩地质的山崖脆弱易崩，极难攀登，要前往下一座绿洲至少要浪费三天。列奥那多等人得知这件事后就打消念头，当天傍晚落脚在虽然很小却舒适，还有一座古井的废弃村庄。

在沙漠与荒野旅行需要经验。

「是啊。」

艾利亚斯以洪亮的声音回应加奈美的悠哉感想。英俊如画的这个〈古代种〉英雄，连声音都很迷人。

「一点都没错。」

列奥那多也耸肩回应。

一般来说，艾利亚斯各方面的规格这么强大，令人感到自卑也不奇怪，但列奥那多很神奇地没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傻眼了吧。

（因为对方是鼎鼎大名的「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光想这种事就很蠢……）

营火劈啪作响。

是家畜粪便晒干制成的固态燃料，以少量火种点燃的火焰。

缓缓摇曳的枣红色火光，照亮岩石暗处肩并肩的一行人。

「呼哈，！今天我睡最里面！」

加奈美早早就钻进列奥那多搭好的帐篷最深处。这个帐篷是裘哈的，似乎是旅行必需品。在竹子编成的格状骨架盖上厚实毛毯的这种帐篷，即使可以折叠收纳，防寒性能依然非常好。

只要别计较必须打大通锈，足以让六人躺下就寝。

列奥那多仗着〈冒险者〉的肉体性能，没做什么露营准备就旅行至今，但他看到这种野管设备以及珂珮莉雅熟练架设营火的方法就深感佩服。

凡事都有合理的做法。

「KR又不用进来吗？」

「没关系。我比你们耐寒。马也有优点呢。」

外型像是马的KR，早早就移动到账篷入口。

虽然是性能很好的毛毯帐篷，不过到了晚上，高原的风还是会钻进去。入口附近很冷，讨厌吹风的加奈美才会逃到特等席。KR似乎察觉这一点而自愿睡入口。

珂珮莉雅也被加奈美拉着准备休息。帐篷里传出「抱枕」或「啪夫啪夫」（注：ぱふぱぱ，意指把脸埋进女性丰满的双峰之间）之类的危险发言，但列奥那多当成是女性之间的互动充耳不闻。

留在营火周围的艾利亚斯、春翠与裘哈似乎晚点才要睡。

疲劳是旅行的大忌，虽然这么说，现在时间才晚上七点左右。他们在太阳即将下山前就开始扎营，所以睡意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来临。

「要再来一杯吗？」

在春翠的邀请之下，列奥那多递出手中的马克杯。春翠以两根树枝俐落取下营火上方的黄铜水壶，以披风一角垫著握把提起来，朝杯子倒入滚烫的热茶。

「请小心烫喔。」

「谢谢。」

热茶同样倒入艾利亚斯的马克杯，艾利亚斯接过杯子时向春翠道谢。

「好壮观呢。」

「这附近总是这样喔。」

艾利亚斯仰望夜空说完，裘哈如此回应。

只能形容为满天星斗的夜空。如同洒满碎钻散发的光辉，点缀著无比清澈的遥远夜空。

「你说〈乐浪狼骑兵〉正在计划发动大规模战斗讨伐〈豺狼人〉是吧？」

列奥那多喝着热茶询问。

「是的。」春翠点头回应。

「胜算如何？」

「胜算吗？〈乐浪狼骑兵〉是成员约五百人的公会。本次的作战是公会长朱桓亲自指挥的百人队，应该不会有所闪失吧。」

列奥那多没听过「百人队」这个词，但他知道应该是「副本大队」。实际人数是九十六人，要说大约百人也不成问题。

一般而言，〈冒险者〉的战斗能力会随着人数增加跃升。两个〈冒险者〉的战斗能力加起来不是一个冒险者的两倍，至少是二点五倍。如果默契良好可以达到三倍。

〈冒险者〉组成约小队，与其说是复数〈冒险者〉组成的集团，更像是组成单一生命体同心战斗发挥能力。擅长防御者、擅长治疗者、擅长攻击者、擅长扰乱敌方者，熟悉自身优点的〈冒险者〉只要能够截长补短，〈冒险者〉小队就会发挥恐怖的战斗能力。

要发挥这种密切的默契，当然有各种先决条件。组队的〈冒险者〉必须掌握彼此的能力，进行适切的合作；以信任感回应对方的希望，诸如此类。

而且，这个原则也可以套用在大规模战斗的部队。

四支六人小队组成二十四人的中队，四支中队组成九十六人的大队。在这么大规模的单位，很难进行团队合作重视的「沟通」。虽然这么说，但若能克服这个困难，这种军团规模的〈冒险者〉集团，堪称是赛尔迪希亚世界最强的军事力。

〈豺狼人〉的等级大概在二十到五十之间。虽然不知道〈豺狼人〉使用什么战术，不过只要〈乐浪狼骑兵〉完成初步的默契训练，即使面对四十倍——也就是四千只〈豺狼人〉，依然可以毫不畏缩地奋战。

一般来看，这般战力足以突破各种大规模关卡。

〈大灾难〉之后，战斗的样貌当然改变了。

散发焦臭味，钢铁互击的「暴力」很恐怖；生物在眼前变成染血肉块的「死亡」很惊悚。

这些要素造成的影响绝对不小。即使系统辅助减轻痛楚，精神依然可能受挫。列奥那多看过很多这样的〈冒险者〉。但如果春翠的说法可以相信，这应该只是多虑吧，依照列奥那多的印象，〈乐浪狼骑兵〉是优秀领袖率领的老手集团。

前提是排除名为「疫鬼」的那个现象。

「疫鬼」究竟是什么？列奥那多还没有结论。虽然对春翠提过，但她表示没听过。裘哈听〈大地人〉聊过这个传闻，关于详情或实态却一头雾水，当然也没看过实例。

那个心智失常的〈大地人〉少年是「什么」？

少年的行为模式无疑是〈豺狼人〉。

他变成那种状况的原因肯定和〈豺狼人〉有关，这几乎是不言而喻。所以〈乐浪狼骑兵〉的〈豺狼人〉讨伐战也令列奥那多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若问疫鬼和〈豺狼人〉具体来说有什么关系，其中隐藏什么谜团，列奥那多完全没线索。

列奥那多也将这个事件大略告诉春翠，请她呼吁总部提高警觉，不过现阶段没有确实的证据，顶多只有「呼吁注意」的效果。

「希望别发生任何状况。」

艾利亚斯这番话听起束不太可靠。看来在这种时候，即使是英雄的发言也派不上用场。

持续沿着山脊旅行的列奥那多等人，和南方平原进军的〈乐浪狼骑兵〉至少相距一百公里。何况对方并没有以明确形式求援。他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祈祷顺利无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也是艾利亚斯与列奥那多共通的见解。

〈乐浪狼骑兵〉在遥远南方的夜空下进军。

这时候的他们，正一路直指〈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

5

两天后，战斗开始了。

朱桓率领的副本大队九十六人，攻向层层包围列柱遗迹的〈豺狼人〉。

依照侦查队的报告，确定〈豺狼人〉数量庞大，至少聚集一万只。如果以数量计算战力，双方相差百倍以上。

但就算战力是一百倍，也不可能有一百只怪物同时攻击一个〈冒险者〉。事实上，〈豺狼人〉如同保护般包围遗迹，从朱桓率领的副本大队来看，遗迹另一侧也有布阵。

总归来说，〈豺狼人〉没有活用数量优势。朱桓的部队只要应付包围他们的数百只〈豺狼人〉就好。而且这种程度的包围应该不至于阻挡他们前进。说到单人战斗能力，〈豺狼人〉远远比不上本次参战的〈冒险者〉。

部队里响起乐声。

是〈冥想之夜曲〉。

这首曲子在当地叫作「瑛思夜曲」。吟游诗人演奏的这首乐曲，效果是让原本在战斗中不会自然回复的MP缓缓回复。虽然速度很慢，不过战斗时间拉长时，累积的回复量就具备很大的意义，是战略性的技能。

此外，部队各处也看得到〈德鲁伊〉使用脉动治疗的绿色光辉。

治疗系职业各自拥有专属治疗技能，分别是反应殷动治疗、阻绝伤害与脉动治疗，这些技能的效率，比依照MP消费比例瞬间回复HP的即时治疗魔法来得好。其中〈德鲁伊〉使用的脉动治疗虽然没有瞬间治疗能力，但特征是能在一定时间持续回复HP，是相尝好用的魔法。

从这两点就看得出来，朱桓编组本次的副本大队时，比起瞬间攻击能力更重视持续战斗能力。既然对方是〈豺狼人〉，无须维持强大的攻击能力也足以打倒。

对方以数量优势包围，迫使己方疲劳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后方三公里处部署了后援部队，但朱桓推测这支九十六人大队应该就能解决。

「疲劳的第三部队进入内侧！右翼换手！第一部队，前进！」

朱桓高声下令。荒野生活使得他的声音有些干燥沙哑，却依然威风凛凛。部队回应他的声音前进，接连打倒〈豺狼人〉。

在这种战斗中，〈盗剑士〉与〈道士〉是战斗的主角。他们的技能是范围攻击，因此不是从「点」，而是可以从「面」压制怪物。

〈道士〉的广范围魔法〈雷电星云〉射向〈豺狼人〉。绽放青紫色光辉的电光窜向战场，以星云般的光辉，将十几只肮脏的狗头怪封锁在内。

周围发出〈豺狼人〉的哀号，四个〈盗剑士〉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从部队两侧踩着京剧般的步法降落。他们手上的双剑每次朝左右转动挥出，被雷光捆绑的〈豺狼人〉就滑稽倒下。

剑士持续跳着鲜血之舞，在部队正前方清出空间，〈守护战士〉等重装压制部队随即向前填补空隙。〈盗剑士〉他们是攻击特化职业，要在他们无谓受伤之前回收到部队内部，准备下一波攻击。

虽然不花俏，但部队忠实依照基本用兵原则，确实朝遗迹核心前进。

「战斗开始至今一小时吗……」

朱桓低语。

以部队歼灭〈豺狼人〉，原本就没列为他脑中的选项。

〈豺狼人〉数量超过一万，说不定达到两万。只要有心，他觉得并非不可能除掉，但是这样需要耗费太多劳力，不够实际。

〈豺狼人〉它们似乎是层层包围列柱遗迹布阵。换句话说，不只是朱桓他们正在攻打的北方，它们在隔着遗迹的另一边也严阵以待。朱桓实在不想连预备兵力也召集过来进行歼灭作战。

最重要的是，朱桓的直觉告诉他，朝着遗迹核心前进比较好。

到头来，这支〈豺狼人〉大军是怎么回事？

依照〈豺狼人〉的习性，可以理解它们集结成群，但是数量不对劲。〈豺狼人〉发生了某个「事件」——恐怕是大规模战斗任务之类的事件。

这个「事件」号召它们集结。

之前报告提到的黑龙，肯定也和这个「事件」有关。

而且朱桓认为，解谜的关键肯定在〈豺狼人〉大军包围的列柱遗迹核心。

「后列〈道士〉！粉碎前方山丘上的敌人！开始射击！」

〈豺狼人〉即使拥有数万军力，但如果只是直角突破平均分配的防御网，遭遇的数量应该不到一千。实际上〈乐浪狼骑兵〉就正在逐渐突破防御网。

不过，某些地方不对劲。

察觉最初征兆的是进攻敌方部队的〈盗剑士〉们。他们的挥剑轨迹以技能（青岚）扩大。虽然攻击力和平常一样，但是攻击范围增加，挥出的剑波及周围怪物。他们以体术钻到敌军内部，加上敌方阵形密集，因此如今造成的伤害提升到最高。

以己方〈道士〉支援攻击为前提冲锋的四名〈盗剑士〉，巧妙重叠攻击范围增加伤害，成功在部队前方设下屠杀领域。

然而，他们轻盈的剑舞被本应倒地的〈豺狼人〉阻挡。确定已经打倒的毛茸茸手臂，抓住〈盗剑士〉的脚踝。

年纪还轻，几乎是少年长相的矮人族〈盗剑士〉，将尖叫声克制在喉头深处。

即使是广范围对敌人造成伤害的镇压战，他也并非没确认敌方HP。肯定已经杀掉的〈豺狼人〉居然起身。实际上，怪物们的手臂已经砍烂，甚至可以从粉碎的鳞片甲缝隙看见泛白的内脏。

不过，真正令真正感到恐惧的，不是〈豺狼人〉的血腥外表，是状态栏的显示。

闪烁的字体交互显示〈豺狼人：战士〉以及〈豺狼人：暗术师〉。连HP都配合闪烁的字体改变，这样的怪物在少年眼中超乎常理。

真的是魔鬼或妖魅之类的东西。

「叽唰啦！」

〈豺狼人〉含着带血唾液发出难以形容的声音，就这么咬向少年脚踝。这是〈豺狼人〉种族特有的攻击方法〈嗜血啃咬〉。少年感觉到利牙逐渐插入脚踝肌腱，依然拚命举剑砍向怪物的脖子。

然而HP没减少。

〈豺狼人〉没死。

这是当然的。HP原本就显示是零，所以无从减少。即使如此，在攻击的一瞬间之后，血条数值就恢复了，怪物以混浊的黄色眼睛忿恨仰望少年。

如同被灼热虎头钳夹住的痛楚使得少年恐慌。

挥剑，再挥剑。

「咿咕！咿咕！」

一边将尖叫声克制在喉头深处，一边如同辗杀般不断殴打之后，〈豺狼人〉终于沉默了。赶过来的〈德鲁伊〉朋友发现少年，对他使用脉动治疗。

这个魔法逐渐治愈脚踝的伤，少年的脸却像是要掉泪般抽搐。

这种程度的伤害，原本就不会致命。

少年受到的「伤害」不是HP减少，而是刺骨寒风吹入内心般的冰冷恐怖。

同样的混乱出现在战场各处。

明明已经死亡的〈豺狼人〉却站了起来；认定是法师的〈豺狼人〉却在下一瞬间挥动斧头；高举剑的〈豺狼人〉使出魔法。

再怎么耍小伎俩，〈豺狼人〉终究只是〈豺狼人〉。

只要〈乐浪狼骑兵〉冷静应付，〈豺狼人〉就不是对手。实际上即使在这种混乱状况，〈乐浪狼骑兵〉的被害也没有暴增。不过，这种毫无道理的现象，激发冒险者内心的原始恐隁。

〈大灾难〉是不讲理的灾难。

而且没有附带任何理由与说明。

某天，他们突然从熟悉习惯的故乡地球被捏起来，扔进这个异世界。连如何回去都毫无头绪的现在，堪称是遭到放逐。

在这种恐怖的状况中，〈冒险者〉之所以免于陷入最严重的恐慌，原因在于这个世界虽然是异世界，却酷似他们熟悉的游戏〈幻境神话〉的世界。

「酷似游戏」是什么意思？

就是具备一定的法则，而且可以理解。

这个异世界，可以用他们当时玩〈幻境神话〉取得的游戏法则与常识，也就是用「常理」来解读。

「具备常理」是一种概念，不只代表既有的知识通用，还包含了「迟早可以理解」这样的希望。正因如此，〈冒险者〉勉强能在这个陌生又充满压力的异世界活下去。

不过，眼前的恶鬼们违反了他们信奉的〈幻境神话〉游戏系统。

HP是体力，存在之力。这个数字归零就会倒下。

这应该是「法则」才对。

使用特殊能力或技能，抑或是基于事件需求，或许可以回复HP复活。不过状态栏不应该出错，交互显示复数的职业。这是违反法则的现象，令人有种〈幻境神话〉系统即将毁坏的预感。

这份认知，为〈冒险者〉内心带来平静却根深柢固的恐慌。

要是承认眼前的现象，他们将会失去依赖至今的法则。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将会真的变得不讲理。人们无法忍受自己处于一直无法理解的世界。

「〈盗剑士〉退后！〈召唤术师〉！召唤近战型幻兽上前线，快！」

敏感察觉这股气氛的朱桓下达新的指示。

敌方攻势不激烈。如果只是短暂时间，即使是战力不如〈冒险者〉的召唤兽，依然可以巩固前线。

恐慌迟早会乎息吧。不过需要一些时间上的缓冲。

要是现在这一瞬间遭受进一步的打击，前线可能会瓦解。但是反过来说，只要撑过现状，再怎么样都可以挽回局势。

〈乐浪狼骑兵〉还有充足的战斗资源与预备战力。

目前不用赢也没关系，应该贯彻防守，等待部队从心理打击重新振作。

朱桓听侦查部队回报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但他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近乎灵异现象的事。他将三国志风格铠甲沾到的血泥擦掉，以严厉表情继续指挥。

现在最重要的是高声鼓舞队员。

朱桓以天生的直觉，看出指挥大局比个人的武勋重要得多，因此为了安抚部下，他不断发出充满自信，如同掌控一切的暸亮声音。

然而，即使是朱桓的声音，也被黑龙的振翅声盖过。

6

正如当地〈大地人〉形容为「直指天空的恶魔手指」，尖锐的顶端以天空为背景展现它的轮廓。

高度约三十米。

换算成现实世界的大楼大约是十楼吧。在周围环绕荒野的这个地区，这些柱子如同插在地表的巨大尖牙。刺向天际的柱子共三根，两根尖锐伫立，另一根拦腰折断老化。

这些柱子似乎是金属制的。

虽然这么说，但风化作用使得线条带有生物般的奇妙圆润感，加上经年累月生锈长苔，因此给人的印象不是金属特有的冰冷犀利感，而是年久被遗忘的遗物。

如果不看实际大小，和这个物体最像的，应该是插在战场被遗忘的太古铁枪吧。

在基底部位，以高度来说距离地面约十米，崩塌在铁柱的瓦砾上方有两个黑影。

比较高的影子脚边拖着漆黑之暗。

这片黑色沼泽不断变换形状，不时冒出黏稠的水泡。以连帽长袍遮住脸部的高大身影，站在沥青状的沼泽上。

比较矮的影子，是体型看似孩童的少女。

这个娇小的金发女孩以端正脸蛋和搭档一起看着下方的战斗。

两人的视线前方，〈冒险者〉团队正逐渐驱逐聚集在遗迹的〈豺狼人〉。

少女兴趣缺缺般注视这幅光景。

她以手指把玩浏海前端，大概是下意识的动作吧。少女身穿不实用的荷叶边服装，令人以为是某个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但是表情极度异质，看起来无疑是文性的她，洋溢着难以断言她是少女的气氛。

身材高大的人物，指著缓慢但确实进攻过来的〈冒险者〉团队。从包覆全身的长袍露出的嶙峋手指也覆蓋黑色黏膜，近似肮脏污泥的黑暗物质滴入脚边的沼泽。

「——」

出现一股下令的气息。以高大人影脚边冒出的气泡伴奏。沼气咕噜咕噜接连冒泡迸裂的声音如同巧合般串连起来，以像是结巴模仿人类说话般的声音，轻声说着「去吧」。

两人背后突然卷起一阵风。

如同保护铁柱基部遗迹般假寐的黑尸龙，光是振翅一次就轻易飞上天空，成为遮挡阖苏耀眼阳光的黑色帐幕。

黑龙逐渐飞向〈冒险者〉集团。连破损下垂的皮膜都成为恐怖的象征。

「真是盛情款待呢。」

「我判断这样比较有效率。」

高大身影回应少女的冰冷询问。不过，这个声音是脚边肮脏污泥冒泡发出的杂音。黏稠气泡应该是凑巧迸裂的，但是破裂声传入耳中时，听起来像是话语。

这名高大男性进行的对话，似乎来自这种奇怪的现象。

少女缄口片刻。

虽然完全缺乏动作，但是这段短暂的时间，是她思考所需的时间。

「是啊，这么做或许比较确实。」

「多少？」

「那头黑龙——」

少女至此首度浅浅一笑。

「以你夺走一千两百之魄为代价，一千两百之魂集中过去了。」

「拉丝妃雅。」

「什么事？」

被叫作拉丝妃雅的少女，以人偶般的动作只将头转过来。她的视线看向塞满黏稠烂泥的长袍帽子，帽子内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晃动。

「多少？」

「这个嘛……」

少女扬起嘴角，似乎猜出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说，她的表情应该归类为「笑」，却如同戴着面具般完全没有亲切感。

「再收集两千就好。」

「两千吗……」

高大的男性突然变瘦。

在强风吹拂之中，男性的模样乍看没变，但是从脚边流出的黏稠黑暗像是影子在瓦砾上奔驰。泥流越过斜坡、越过废墟，在两人视野之外屠杀〈豺狼人〉。

「不能失去黑龙。要是没有那个，我们就无法破坏这座铁塔。」

「身体束缚在没有力量的模组——实在不便。」

黑龙正从两人视线前方横越，从〈冒险者〉的头上降落。从两人的位置来看，龙的动作平顺又缓慢，不过从体积与距离推算，就清楚知道它具备多么强横的速度与重量。

看得到黑龙喷出的漆黑电击与挥动的尾巴，殃及许多〈冒险者〉。

「这真是不得了……」

少女讽刺地笑。

收纳在蛋形轮廓，五官清晰的美貌工整得像是陶瓷娃娃。在古典的容貌中，只有紫水晶色的混浊双眼散发昏暗强烈的光辉，似乎愉快欣赏着眼前的光景。

「又……呵呵，早早就飞散三十二了呢。」

「拉丝妃雅。」

长袍黑影的体积减少，却依然以气泡迸裂的声音，规劝这名似乎是搭档的少女。本应只是杂音的破裂声，听久了甚至像是听得到「声音的情感」，更加毛骨悚然。

「请放心——刚才也带了十几个叫作〈冒险者〉的家伙一起上路。他们陶醉于获得的力量，将会为无知蒙昧付出代价吧。」

「这一点，我们也一样。」

泡泡咕噜咕噜迸裂的声音，大概是令少女有所不满吧。她踩响看似珐琅制作的鞋子代替回应，眯细双眼，像是拥抱空气般伸出手。

从她白细的指尖延伸出去的远方，黑龙像是**纵般疯狂肆虐。

如果有人拥有千里眼，大概看得到蕴含〈豺狼人〉灵魂的龙依照本能肆虐，尽显残虐个性贪婪杀害〈冒险者〉的身影吧。

在辽阔的阖苏地区，这头龙虽然特别巨大，但原本不算是强敌，是等级八十五的中队级怪物。换句话说，只要有二十四个等级八十左右的〈冒险者〉就可能打倒。

然而透过不明的技术，黑龙如今具备虚假的不死特性。

就算这么说，当然不代表〈冒险者〉们注定败北。讲得极端一点，即使〈乐浪狼骑兵〉全军覆没，也只会被强制传送回根据地就了事。

目前看来，黑龙似乎仗着不死特性单方面攻击〈冒险者〉，但〈冒险者〉似乎也逐渐因应攻击确立对策。

不过，刚开始的偷袭导致〈冒险者〉减少十几人，终究是很大的打击吧。挤满大地的无数〈豺狼人〉造成的压力，以及从天空反复攻击的黑龙雷光，和〈冒险者〉的防线爆发激烈冲突。

黑龙以免洗生命瘫痪所有攻击，持续进行接近同归于尽的强力攻击，确实削减〈冒险者〉的人数。

战局呈现消耗战的样貌。

不过，两人没有对这样的战况下达新的指令，只是一直冷眼旁观。

「白费工夫。」

「看来他们对阶层的理解有限。」

「赐给他们劣者之命运吧。」

「只要沉睡就可以迎来休憩。」

混入风声而模糊的对话，在最后成为少女的走样笑容。

「呵呵呵，这是一种愉悦吗？」

混浊的紫水晶双眼露出喜色。

稍微扭曲的表情，是少女首度浮现的笑容。不过这张微笑实在扭曲又丑陋。由于她的容貌端正可爱，更是令人感受到毛骨悚然的恶意。

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像是人类，但这张笑容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看来虚拟造型的沟通辞典遭受人格侵蚀了。」

「——说得也是，我自己诊断也这么认为。」

「采集〈共感子〉不需要这种东西。」

「不过……」

即使笑容被纠正，少女依然不断从喉头发出咯咯的低沉笑声。如同从最深处发出的这种声音，虽然和高瘦人影以泡泡迸裂发出的声音出处不同，却具备完全相同的性质。换句话说，这是异形的情感表现。

「我等的职责即将完成。不能留在通天之回廊。折磨没自觉的演员真是愉快。」

「我们也一样。」

「正因如此啊——剩下十一小时。我们的时间即将结束，Horaoctava将会来临。咯咯咯，呵呵呵呵，啊，真愉快——快点，快点。尽快，尽快。等不及了，忍不住了。我们只算是第二阶的这个生命，好想让其终结，好想结束。好想死，好想杀！」

少女仿佛感慨至极，在高台的风中翻动哥德礼服。她的颈子有一条浅浅的红线。

身体跳舞的动作，使得颈部那条比丝还细的线逐渐变粗。让看见的人感到不安的这条「线」，使得她的头像是出问题的彩球般在脖子上摇晃。

「我忍不住了。等不及了。快点，快点。乞求，请求。Horaoctava啊！Trihorium啊！我的同胞啊，异父姊妹啊——来吧，清醒吧，终结吧，开始吧！」

少女在眼神空洞之〈豺狼人〉尊崇的尖牙祭坛上不断旋转。如同走音钢琴般清澈却丑陋的笑声，仿佛黏糊舔舐著〈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的废墟般响起。

在地球名为拜科努尔的此地，如今即将改由恶梦所拥有。

7

「全军覆没？」

傍晚十分，列奥那多等一行人收到这个消息。

〈乐浪狼骑兵〉的〈牧师〉春翠，将同伴的密语内容转达给大家。

「很遗憾，我们的百人队全军覆没——剩余部队似乎离开当地了。」

「剩余部队是？」

「当成后援部队保留的预备兵力。虽然这么说，人数也只有数十人，所以实际上算是全军覆没——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春翠回答艾利亚斯的问题时，语气虽然消沉，却没有绝望。

〈冒险者〉不会死，这是原本就确认的事。

依照春翠所说，〈乐浪狼骑兵〉选择现在的根据地落脚，就是因为当地有神殿。即使全军覆没，不过在当地战死没能复活的成员会回到神殿。

虽说是全军覆没，但公会本身并没有一蹶不振。

〈幻境神话〉原本是游戏。

游戏的内容，是在这个赛尔迪希亚世界展开剑与魔法的冒险。生产或交流当然也是游戏的一大乐趣，大部分时间却都用在「战斗」这个行为。

不过，战斗也有各式各样的规模。

首先是单打，〈冒险者〉独自和怪物战斗。

下一个阶段是组队，六人以下的同伴协力战斗。

游戏〈幻境神话〉的战斗，几乎就是这两种。虽然没有正确统计过，但依照列奥那多的感觉，游戏内容约八成是能以这两种人数编制游玩的内容。

充分完成这种游戏关卡的玩家，下一个挑战就是大规模战斗。

大规模战斗包括集结二十四名成员挑战的中队副本关卡，以及集结九十六名成员挑战的大队副本关卡。这种多人挑战的关卡，公认是〈幻境神话〉的顶级玩法。

难度当然很高，光是攻略一座迷宫就花费将近半年的时间并不稀奇。

这次的对手是〈豺狼人〉，所以依照双方等级差距，所有人都预料可以早早攻略完成。不过如果视为大规模战斗，全军覆没的结果并不稀奇。即使是以菁英组成的一流公会，也很难第一次挑战高难度副本就成功破关。

大概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春翠的表情虽然惊讶又泄气，却没有绝望。

令人在意的是——

「同样确认状态栏出现双重显示现象。」

「这样啊。」

春翠点头回应列奥那多的确认。

「果然……」

「那个现象正在蔓延呢。」

包含耸肩的加奈美、表情不变的珂珮莉雅，以及面有难色的艾利亚斯，列奥那多等一行人都不认识〈乐浪狼骑兵〉总部的成员。没登录为好友就无法密语，所有报告都得透过春翠转达。

「数量也很多，后半战确认几乎所有敌人都出现这个现象……」

这究竟是怎样的现象？列奥那多对此感兴趣，也想试着解谜，不过他没有具备说服力的假设或手段，所以克好奇心。

对方总数将近一万。

依照春翠的说法，〈乐浪狼骑兵〉打倒许多〈豺狼人〉，但是战斗时出现来路不明的黑龙。似乎是这条黑龙导致〈乐浪狼骑兵〉溃败。

只是区区六个〈冒险者〉的列奥那多他们帮不了任何忙。当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专注东进，可以的话再到〈乐浪狼骑兵〉的根据地收集更进一步的情报。

加奈美与艾利亚斯在这场会议，也接受了这个结论。

当晚。

清醒的列奥那多钻出睡袋。

列奥那多等人在这趟旅程轮班守夜。一行人并非只有〈冒险者〉，而是〈大地人〉商人裘哈也同行的旅程。他们判断前进时必须做好相应的警戒。

守夜是轮班制，但是某个同伴一直悄悄破坏原则。虽说是破坏原则，却不是偷懒不守夜，反倒是刻意忘记找下一个人换班。

这个人是珂珮莉雅。

列奥那多打着呵欠坐在她身旁。

珂珮莉雅在那座村庄买了坐垫，放在极度干燥变得脆弱的砂岩上。女仆服的衣䙓底下露出坐垫华丽的刺绣纹样。

「早安。需要治疗吗？」

「现在还是夜晚啦。你又没叫我起来吧？」

「珂珮莉雅还不需要睡眠，可以继续守夜。」

她说的应该没错。

〈冒险者〉身体能力优秀到可以缩短睡眠时间。强健而且回复速度快的这具身体，一天只要睡三小时似乎就不会出状况。

虽然这么说，独自守夜和身体状况是两回事。大家是同伴，所以列奥那多希望可以基于公平的条件旅行。

「我也守夜吧。」列奥那多就这么板着脸抱持沉默，只轻声说出这句话。

周围沉入黑暗。

因为今晚也没有架营火。

营火用来驱逐动物很管用，却可能引来有智慧的怪物。此外，考量到视力在照明突然消失时会下降，就不能说有利无害。

但是并非没有光。高挂在阖苏清澈夜空的月亮，将皎洁的白光射向大地。亮度足以看见坐在身旁珂珮莉雅的侧脸。

「好宁静呢。」

「周围没有敌对怪物的气息。」

列奥那多点头回应珂珮莉雅的回答。依照春翠的通知，〈豺狼人〉后来似乎开始活络行动。虽然踞离肯定还很远，但还是小心为上。

月光照亮列奥那多与珂珮莉雅。

珂珮莉雅的平滑脸颊被照亮，列奥那多从她柔软的脸颊线条移开视线看向大地。

两人就这样没有交谈，静静坐在原地。

在列奥那多的视线前方，漆黑的月影如同在地面缓缓爬动。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影子会动。列奥那多察觉自己光是这样就有种神奇的感动。

从现实世界的角度来看，这是因为月亮在动，也就是地球自转造成的。从游戏世界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设置在天空材质的光源在移动吧。

无论如何，月影在荒芜大地移动的现象，正是肉眼可见的时间流动。时间流动是理所当然的事，列奥那多却感觉不可思议。

名为「自己」的个体存在于时间洪流之中，这是无法书喻的宁静感动。

这份心情立刻转移到身旁的少女。自己和珂珮莉雅共处于阖苏的夜空下，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没有〈大灾难〉，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一列奥那多是纽约的极客。〈大灾难〉改变了一切，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看来这似乎也是「命运」的意义。

「这条披肩借你。」

回过神来一看，珂珮莉雅递出一块像是薄被的厚布。看似斗篷，绣满葡萄、紫罗兰与不知名花朵的这块布似乎很温暖。

拂晓前的荒野很冷。这应该是珂珮莉雅的贴心之举吧。

「这也是塞凯克村的？」

「是的，村民送的。」

珂珮莉雅自己也从〈魔法背包〉取出一块差不多的布，围在小小的肩膀上。

「他们送了这种东西啊。」

列奥那多就这么坐着拿起手边的小石头扔。珂珮莉雅在村里帮病人或伤患治疗，当然会受到感谢，这部分没问题。虽然没问题，列奥那多却也有点吃味。

（我明明也陪那群烦人的孩子们玩……不过，我并不是什么都没获赠就是了。）

列奥那多额头靠在双手抱住的膝盖上。

又圆又漂亮的石头；奇怪的布块；削得像是木刀的树枝；没吃完的面包；晒干的虫尸；马尾毛制作的护身符。列奥那多收到的净是不像样的东西。

「真羡慕珂珮莉雅呢。」

「？」

「没事，我是说这件披肩好温暖。」

「是的，是保暖功能很好的民族艺品。」

列奥那多将这句离题的回应当作耳边风，叹了口气。

不过实际上，他心情并不差。

「在那座村庄……」

「嗯？」

正因为珂珮莉雅难得主动搭话，所以列奥那多能够静心等待，没有刻意催促。

「在那座村庄遭遇的少年已经康复了。」

「嗯。」

状态栏的双重显示。罹患不明症状而变得凶暴的少年。他就这样留在塞凯克村了。不再变得凶暴的他，只不过是一名〈大地人〉的少年，没有独自横越荒野的能力。即使要回到故乡村庄，也非得做好相应的准备吧。就算准备周全，故乡村庄平安的概率也只有五成。

要是少年故乡的所有人都发生那种奇妙现象，村民应该已经四散了。此外，如果那种症状和传染病或诅咒一样是外来的，那么列奥那多觉得，认定灾难的带原者没对村庄造成任何危害，是过于称心如意的想法。

如果这两种可能性都是白操心，少年村庄所有人依然是平凡的〈大地人〉，那么少年很可能曾经因为自己的骤变而伤害村民——包括父母与朋友在内的同胞们。

列奥那多认为，少年就这么成为塞凯克村的一分子活下去，或许是更幸福的未来。

「那名少年……是橙色，以及绿色。」

「啊？」

思索少年未来的列奥那多，猜不透珂珮莉雅这句奇妙话语的意思。

「在珂珮莉雅眼中，怪物是绿色的光，〈大地人〉是橙色的光。〈冒险者〉是蓝色的光，艾利亚斯先生是紫色。」

「这是……」

「珂珮莉雅认为这是『魂』的颜色。」

珂珮莉雅的唐突发言，令列奥那多瞠目结舌。

「珂珮莉雅没有一般所说的『视觉』。」

列奥那多还没反问，珂珮莉雅就继续说下去，而且内容出乎列奥那多的预料。

「视觉？咦？」

「珂珮莉雅的眼睛看不见——正确来说，珂珮莉雅的视觉并非和各位互通。珂珮莉雅是以资料串流、标签以及魂的颜色感应周围。」

她说得超乎常理。

但同时也无法完全否定。

如果这个世界是以游戏为基础，属于物件之一的资料串肯定具备相应的标签。

简单来说，就是〈冒险者〉的状态栏显示。

列奥那多也一样，只要意识朝珂珮莉雅集中，实际的视野就会覆蓋一个视窗，显示她的名字、职业与等级．

名字、职业与等级就是「标签」。

怪物有怪物的标签，〈大地人〉有〈大地人〉的标签。虽然不知道理论，但是在珂珮莉雅眼中，这些标签是以不同的颜色呈现吗？列奥那多不懂什么是「魂」，但如果珂珮莉雅这番话是对的，就姑且可以说明。

（说不定她的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