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画皮

皮脸嗬嗬怪笑声中，左手提着那人胸口衣襟，右手翻出一只刃长数寸，弯若虎爪的短刀，向后厨走去。秀士却又问那控梦怪客道：“弗莱迪，你此番又有何新的所获？”那被称作弗莱迪的便也坐下，道：“汉尼拔，果如你猜测的，那魔神被困在梦界，不得挣脱，故传我些控梦之术，也只为得那唐僧的血肉。只是他遮遮掩掩，不肯透露身份，所传的秘术，也因我等修为太低，难有大用。”被称作汉尼拔的秀士笑道：“这个不用焦躁。等我们服了唐僧血，再依他所传的法子炼化了，便有了通天功力。只是还有一点，务必确认，若你不去找他，他可能找到你？”


弗莱迪喝口水，道：“想是不能，有几次，我明明和他约好，却故意晚去，见他焦躁非常，便推说他传的功法尚练不纯属，他也别无它法。”汉尼拔点点头，道：“万事谨慎，这魔神不肯吐露半分自己的身世，显见心机也是极深。莫要我们不曾利用好他，却先弄巧成拙，给他做了嫁衣。”


弗莱迪叹口气，压低声音道：“三弟，你最聪慧，你说我们已经弄到了这唐僧血，得了长生不老，要不便就此收手，隐姓埋名，莫要再寻仇了。”汉尼拔嘘了一声，道：“此话莫要乱讲，皮脸师哥听了，先不饶你。另外长生不老，绝非不死不灭，中了一刀一枪，依旧修行尽毁，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弗莱迪道：“罢了，我等已不容于佛、道两教，也只有如此一搏了。”汉尼拔拍拍他肩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是总有我等这样的凡夫俗子心有不甘，要一挣短长。另外那魔神的来历，我也隐约有了些眉目，我看他传的种种功法，和佛门一派，似乎频有渊源，以此为线索，或可慢慢探知其根底。”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只说唐僧师徒在河边，正发愁间，却见远处荡来一只竹筏，远远喊道：“可要过河？”行者见他隐隐发出水气灵光，只道是妖邪，举铁棍要打，那人忙道：“大圣勿动手，我乃是专为海皇波塞冬驾车的海马，今海皇知你师徒渡河不易，特派我前来相助。”行者细看他果是无甚凶顽之气，却也不敢放松，道：“既如此，你如何胆敢弄虚？只显出原身，渡我师父过河。”那海马无奈，只得收了法术，露出真容，却是前半截像马，后半截鱼身，足有三丈长短。

那呆子见了，不由扯着缰绳道：“师父，白马家亲戚到了。”这边行者引海马到岸边，见了长老，长老亦十分高兴，谢了海马，欣然坐到海马背上。八戒也急忙抢上，道：“水波不平，我扶师父。”行者便持铁棒，踏风站在马头一旁，恐防有诈，沙僧频识水性，牵着白龙马，踩浪前行，也紧守在长老身旁。

过了河，长老再三谢过海马不提，策马向西，又走数日，却入一片沙海，正午时分，烈日如火，只热的师徒遍体发汗，口干舌燥。行者眼见长老身子摇晃，再难坚持，便吩咐八戒沙僧看好师父，取出那紫金钵，纵云去找水救急。

这边八戒、沙僧扶长老下马休息，正恍惚间，忽见远处走来个女子，抱着一只瓦罐，道：“三位长老，可要喝水？”

那女子：
秀眉描蹙蛾，
明眸亮杏核。
粉腮娇桃花，
玉面羞百合。

白衣裹丰胸，
秒体透玲珑。
柔腰迎风细，
纤足踏沙轻。

早将呆子看的痴了，扑上前，便女菩萨的乱叫。长老刚喝声：八戒！猛一阵眩晕，险些摔倒。那女子也不见她脚步如何快，却已到了长老身前，探身去扶，却被沙僧抢上，唬的倒跌数步，连那瓦罐也失手掉了，所幸黄沙松软，不曾撞碎。呆子不由的埋怨起来，口中骂着沙僧，伸手去扶那女子。

沙僧不由的急道：“二师兄，这里一片沙海，我等走了这许多路不见人烟，她一个女子怎就凭空冒出？若是寻常家的女子，见你我的相貌，如何就这般大胆？”那女子听了，便说道：“师父，我也是寻常家的好女子，被一伙强盗掳了，半路上都争着要我，闹将起来，又怕坏了义气，便将我扔到这里，只留了一罐清水，生死全凭天意。”

呆子哪分得清真假，便骂沙僧道：“你怎如那猴子般疑神疑鬼，冤枉好人。”沙僧急道：“二师兄，大师兄何曾冤枉过好人？沙海之中，水比黄金珍贵，那伙强盗已然不要她，如何会留下清水？”这时长老也道：“八戒，便等悟空回来再做定夺。”

却说那女子果是个妖邪变化的，听沙僧、长老如此说，便知已露了些马脚，当下银牙一咬，将手中瓦罐向沙僧扔去。沙僧见瓦罐来势也不甚急，又怕伤到师父，便上前一步，伸手欲接，谁料瓦罐飞到身前，猛地炸开，里面尽是些蝎子、蜘蛛、毒蛇。沙僧手忙脚乱之下，急运罡气，欲将毒物震开，那女子趁势右脚在地上一扫，将黄沙尽数踢起，迷得八戒、沙僧难以睁眼。

这时，那女子就地打个滚，现出真身，乃是个狮身人面，肋下生翅的怪物，早将唐僧摄走。只说孙大圣打水回来，见八戒沙僧惊惊慌慌，唯独少了师父，便猜到大概，再一问，不由得怒火中烧，扯过八戒便打，幸被沙僧劝住。行者只气的问道：“那妖魔是合来历，往哪里去了？”八戒大着胆子道：“猴哥，那妖魔不曾说来历，只是老猪我依稀见到她现了真身，是个狮身人面怪，掳了师父向西北走了。”

行者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坐到沙地上，道：“既如此，也怪不得你和沙师弟。这掳走师父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结拜的七大圣之一，移山大圣狮驼王，狮身人面怪斯芬克斯。以他的本领，纵是你们不被他变化所骗，一旦他出手动强，也是轻而易举就能掳走师父。”那呆子听了这话，不由埋怨道：“你这猴子，当年结交的都是些什么匪类。如今你保师父西天取经，这些结义的妖精却排队来吃师父，若师父有三长两短，佛爷爷前全说是你的罪过。”

行者又摇摇头，道：“也说不通。狮驼王斯芬克斯素来豪迈仗义，为恶不深，又听闻我被如来收服不久，他也被九柱神联手所降，再之后改邪归正，守尼罗河上下一方平安，如何又会来此为怪？”沙僧亦奇道：“九柱神是何方神圣？小弟我从不曾听说过。”行者道：“那九柱神是九个在埃及享受香火的大神，分别是太阳神拉，风神休，雨神泰芙努特，旱神赛特，土地神盖布，天空神努特，农业神与冥神欧西里斯，送子神艾西斯，以及守护死者灵魂的奈芙蒂斯。”

说罢，行者将那紫金钵放下，拿出铁棍，对地用力一砸，只慌得土地急忙来见。行者扯住那土地道：“你这土地十分懈怠，见我老孙来此，却不相迎。先伸孤拐来打二十铁棍给我消气。”土地知他莽撞，急忙告饶道：“大圣取笑小神了，我这一身老骨头，如何禁得住你那棒？”行者道：“二十棍暂且记下，我问你，抓我师父的，你可知是何妖怪？”土地道：“大圣，我这里只有些成精的走兽，无主的野鬼，俱不成气候，你等一来，早或逃或匿，怎敢骚扰大圣。若说神通广大的妖魔，只向西北方五百里，有片绿洲，为狮驼王斯芬克斯所占。只是若要去那里，大圣还需先去找玉帝多借天兵天将方可成事。”行者道：“你这老儿如何涨他人士气，当年老孙与他结拜，也不曾有输。”

土地捋着胡子，道：“大圣你有所不知，斯芬克斯不但在此招魔引怪，收留自甘堕落的巫医法师，神汉祭祀，还不知从哪里找了些上古邪术，又加以学研，竟能将普通的凡人妖灵，变成闻所未闻的凶魔怪兽。这般凶地，如何独自去得？”

行者听了，不由怒道：“你这土地佬莫要弄嘴，那狮驼王与我是旧识，纵然作恶，也只干明刀明枪的买卖，不屑于做这等不入流的法门。”那土地见行者动怒，便有些害怕，只大着胆子道：“大圣息怒，我前些日收留了一只从那绿洲逃出来的鼠精做杂役，我这就招来，一问便知。”

说罢，那土地念段咒，不多时，却见从沙地里供出一个怪物——噫，说是老鼠，实如野猪大小，獠牙横生，利爪乱长。行者见了也吸口凉气，道：“八戒，你本家却在此了。”八戒听了，不由骂道：“你这遭瘟的猴子，土地佬都说是耗子精了，你还说是老猪本家。”那鼠精初得灵性，方懂人言，见到行者等真神大仙，早吓得瑟瑟发抖，听土地叫他细讲如何变得这般模样，才大着胆子道来。

原来这鼠精近些年得了些道行，也不曾十分为恶，却被斯芬克斯手下妖魔抓去和一群怪物关在一起，一问之下，才知都是被捉来实验邪法的精灵。每隔几日，便被拉去试法，有灌药的，有被各色打经换气的。每次命薄的便惨死，命厚的就变得更加古怪可怖。如此数次，鼠精身子越发长的笨大，却突然有一次，喝了不知什么丹药，每到夜里，就会恢复成原身大小，这才从地道里逃了性命。

这畸变的鼠精在凡人眼中，或只是身子异常庞大，但此时行者只伸手一搭，便知他经脉或左右颠倒，或上下交换，或多支并做一支，或一条分作数条，便好似一个人五脏在外长，皮肉在里生，肩上有三四条腿，臀下有五六只手，脖颈处秃无一物，满身却都是口眼般让人不寒而栗。

行者摆摆手，让那土地带鼠精退了，自己坐在沙地上，自言自语道：“五百年前七圣结义，其实秉性各不相同。猕猴王风轻云淡，采菊东篱，曾多次劝我，莫要上天做官，只闲云野鹤一生。自称通风大圣，也只是陪我们几个兄弟放荡。狮驼王忠厚仗义，为人豪迈，更绝非奸恶之徒，当年还曾教我医道药理，识炼丹丸。不然我吃了兜率宫无数药力功效各不相同的金丹，当时便要惨死，更不提在体内炼化合一了。如今我实难相信斯芬克斯会变成这般。”

八戒只能劝道：“大师兄，人心多变，善恶难料。何况五百年时间，就是帝王江山，都不知改朝换代几次了。” 沙僧亦道：“何况师父是金蝉子转世，肉身有长生不老之效，实乃天下第一大诱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路上，多少妖魔明知有我们保护师父，仍要拼死一搏，拿无数年修行做赌。”

一、 妒火
行者深呼一口气，道：你二人看好行李马匹，我且去见见旧识。说完，好大圣，束一束虎皮裙，经上云霄。只说行者向踏风而行，猛地眼前闪现出一片绿洲。行者一愣，暗想那土地佬说向西北五百余里，此处掐算，至多不过四百里远近，怎就到了？

他正狐疑见，却发现那绿洲隐隐有光雾笼罩，不由哑然失笑，原来那绿洲是蜃龙所变化出的海市蜃楼。这蜃龙长有两片硬壳，身子四肢十分短小，貌似蛤蜊，行动不便，却精于幻术，最喜在大洋或沙漠之中，变出楼台岛屿，水源绿洲的幻象，诱捕过往之人。行者拿出铁棒，心想我只一个捣蒜打，自空中直扑下来，一棍便将这孽龙了账。然随即又想：我师父被斯芬克斯擒了，须先去救师父。刚将铁棍收回，又想：待我和斯芬克斯起了争执，这孽龙只怕要先躲了，却哪里去找？事后师父知道，也要怪我做事不利，遗祸人间。

正犹豫见，忽见远处翻翻滚滚飘近一块阴云。那阴云妖气飘散，显是精魔所驾，行者见了当即隐匿身形，静观其变。只说那蜃龙一心如钓鱼般等过往行旅上钩，怎料到天空忽的跳下一个巨型妖魔，手持一对软柄枪，分心便刺。

那蜃龙慌乱中打个滚，将那两片硬壳化作一对盾牌，与那妖魔争斗起来。那两面盾牌不但坚固无比，边缘更是锋利如刀，实是攻防兼备的利器。然那妖魔两根软柄枪如狂风办乱舞，竟仍是大占上风。行者见那妖魔的面目便有些眼熟，再细看他兵器招数，忽然脑中一闪，竟发觉和那七绝山陀罗庄所遇的红鳞大蟒十分相似。只是此时日头高悬，这妖魔便可任意行动，显是修为远胜陀罗庄那条还畏惧阳气的大蟒。

行者当初便十分奇怪，那红鳞大蟒未归人道，修为极低，不能言语，一遇日光，便要显出原身，却能抵得住自己一条铁棒多时。此时看来，多半便是被斯芬克斯施了邪法，才变的异常猛恶。

却说蜃龙与蟒怪斗了三十回合，终被其所制，一脚踢翻在地，眼见对方一枪刺来，便就地一滚，显出原形，身子缩紧，硬壳一闭，真好似蛤蜊海贝一般。蟒怪却将软柄枪并做一起，用力一抖，化作一条黑索，直接将蜃龙紧紧缠住。蜃龙再动弹不得，唯口不曾封，不由大怒道：“你我又不相识，我刚来这里打食，还不曾得手，你捉我作甚！”那蟒怪哑着嗓子，冷冷道：“你乃龙身，狮驼王好久没遇见这般好材料了。”

说罢，蟒怪便提了蜃龙，转回西北。行者也念个诀，跟在后面。不多时，眼见前方闪现出一片绿洲，真个是绿树排排成阴，嫩草密密做毯，湖泊清澈，鲜花繁茂，古来行旅歇脚处，。妖魔熙熙列队，怪兽攘攘成群，枯骨铺地，血肉和泥，如今翻做妖魔窟！行者叹口气，变个跳蚤，躲到蟒怪的鳞片之间。

蟒怪径直飞到湖边一座用巨石搭建的城池之上。城池的正中，是一座高耸的楼阁。蟒怪给楼下一众守卫验过腰牌，便将蜃龙放下，抽了黑索，转用粗绳重新捆好，后转身离开。又来四个身子黝黑如铁的牛头怪抬了蜃龙，步上楼阁。行者只得又落到其中一只牛头怪的身上，跟着去见斯芬克斯。到了楼顶，四个牛头人放下蜃龙，齐向狮驼王斯芬克斯行礼参拜。

行者拨开毛发，向前观看，却见那斯芬克斯似乎比五百年前更加高大健硕，较之牛魔王亦不逞多让。身穿一件红线绣边绛紫色长袍，双肩两腕俱着烁金雕花甲，腰间围一条浑金锁龙带，足下登虎头金丝靴，头上戴雕花鎏金盔。金盔之上不留红缨，不插凤翅，唯立有一只两翼伸开，张牙舞爪的北俱芦洲双足飞龙。狮驼王双眼便隐在那飞龙头盔的暗影之下，更显得阴晴难料，威压迫人。

狮驼王端坐在椅上，便似龙盘虎踞，不怒自威，细细看了看那依旧缩在壳中的蜃龙，点头赞了句好。那蜃龙也隐隐感到大祸临头，颤声道：“小龙初来此地，不知如何冒犯上仙。只望上仙赎罪，小龙，小龙愿效犬马之劳。”斯芬克斯缓缓起身，走到蜃龙跟前，道：“经脉可分为正经和奇经两类。正经有十二，分为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阴阳互为表里，由经别相连，表里相合。奇经有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总计八脉，亦有调节连转正经之功。如果我以先天罡气将行于脊里，上行入脑的督脉分成两道，一道扩成第二个丹田，再将十二正经个取一点，与之相接；另一道督脉分成多支与其余七脉连接。你不但修为大增，还能立时就通晓无穷变化之术。”

蜃龙大惊，急道：“上仙饶命，小龙我修为不足，受不了这般移经改脉啊。”斯芬克斯狞笑道：“你最好巩固丹田，收好灵识。想你这样的龙身，死了可惜。”右手食指一伸，自指尖发出一道暗红色的罡气。那罡气凝而不散，竟宛如一股极细的熔岩铁水。

蜃龙惊惧之下，硬壳紧闭，可那股罡气本就非有形之物，又细如钢针丝线，自是从那两片硬壳的缝隙中渗入。斯芬克斯跟着右手向前用力一摁，蜃龙一声怪叫，硬壳竟不由自主的打开。斯芬克斯上一步，左掌在蜃龙胸口用力一拍，右手运指如风，五根手指点、摁、抓、拿，捏、压、揉、切，数百记手法混为一招，实无先后之别，最后轻轻一推，那蜃龙便如木桩般倒在地上。只是他呼吸时快时慢，体内罡气奔涌，血脉翻腾，就好像无数毒蛇怪蟒、蜈蚣蛆虫在皮下乱爬一般。

就在这时，突然从窗里飞进一只老鹰，爪下抓了个三四岁的小童，入得楼来，先将小童放下，跟着双翅一扫，逼开涌上的牛头怪，现出身，却是个中年男子，身披长袍，手拿短杖，看穿着，像是巫师。那人见到斯芬克斯，急忙跪倒，双手捧上几本十分陈旧的羊皮书，战兢兢道：“请上仙救犬子一命，大恩大德，永世莫忘。”

狮驼王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冷冷道：“你自视清高，我几次邀你来，你都避而不见，还伤了我几个手下，今番如何又来求我？”那巫师颤声道：“我这几本家传的魔法书，全愿献给上仙雅正。之前多有冒犯，今日刀砍火烧绝不皱眉。只是小儿病急，天下俱知上仙医术通神，只望不计前嫌，能救小儿一命。”

斯芬克斯哼了一声，道：“些微烛光，区区萤火，如何能与日月争光？你那些魔法巫术之中，纵有几道不传秘法，我也至多不过略微借鉴，日后若凭我绝顶才智修订整理，推陈出新，也是你之荣幸。”话落，那几本书却似长了翅膀，缓缓飞到斯芬克斯手中。斯芬克斯将书放到一旁，道：“这样，我出个谜语，你若答对了，我就救你儿子。”

斯芬克斯顿了顿，续道：“什么东西早晨三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那巫师冥思苦想，可又如何能答出？唯行者心思活络，细细思索，便有了主意，用个传音之法，悄悄对那巫师道：“是人。小时只会手脚并用的爬，大时会走，老时要拄拐杖。”那巫师只道祖先显灵，便依样说了。斯芬克斯心下大怒，暗想我这谜，数百年不曾有人解出，你如何就破得。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这说的，十分牵强，人又非朝生暮死之寿，如何能是谜底。也罢，我再出一题，算是本王仁慈。”

巫师听了，暗暗叫苦，却也无奈。只听斯芬克斯又道：“什么东西先长，后短，续又边长？”行者听了，也是暗暗叫苦，思索良久，亦无头绪。原来这谜底乃是影子，日头升落时，影子便长，正午高悬时，影子便短，急促间，行者和那巫师又如何猜的出？却听狮驼王摆手道：“将这父子二人带下去，锁入牢中，严加看管。”巫师大惊，急推开两侧牛头怪，抢上前道：“上仙，小人已献上祖传秘书，只请就犬子一命！”狮驼王脚不移，手不抬，只罡气向外一震，将那巫师掀翻在地，挣扎不起。两个牛头怪用绳子将巫师捆了，连小童一起带下。

行者心想：这样亦好，这两人先被押走，免得我一会儿动手，还要分心，怕伤了无辜。耳听走的远了，却从自身所立的牛头怪身上跳下，显出真身，对狮驼王道：“魔生，铁棍长；魔灭，铁棍短；再遇魔，铁棍再长！”

斯芬克斯听了，更不答话，两个牛头怪早抢到行者身前，抽出腰间铁斧，自左右同时砍向行者脖颈。行者却是向前略移半步，一呼一吸间，运使七十二变神通，将两肩变做金刚玄铁。如此一来，两个牛头怪不但铁斧劈空，更是等于以小臂全力去砸精钢熟铁，只听咔咔声响，臂骨早断。

斯芬克斯冷笑到：“七弟，五百年不见，你这功夫可又俊了。”跟着右手一挥，罡气到处，竟如宝刀利剑一般，血光映处，将两个牛头怪斩做四截。“此处只剩你我，便可好好叙旧了。”斯芬克斯说完，双手一抖，手中多了两柄暗红色的钢刀。行者见那对钢刀与当年斯芬克斯所用又不十分相同，刀身更窄短些，两把刀柄间还有铁链相连，显是在当年至阳至刚的刀法中，又加了阴柔之妙用。

行者右手虚握，手心中射出一道金光，正是那定海神珍铁，棍头向前一指，道：“斯芬克斯，这五百年不见，想不到你今日失心疯了，做出这般恶行。”斯芬克斯突然尖着嗓子怒道：“我便是要做神佛惧怕的妖王，就是要诛尽尔等假仁假义之辈！”话音刚落，身子激射而出，右手刀横斩行者腰间。行者身子略侧，铁棍一竖，挡住钢刀。斯芬克斯接着斜移一步，左手刀脱手而出，刺向行者胸口。行者再用铁棍向外一拨，谁料那刀半空中一抖，竟然用刀柄后的铁链缠住了棍头。

行者一抽之下，铁棍反倒被缠的更紧，眼见对方另一只钢刀夹着罡气劲风斩来，急中生智，猛将铁棍变的细若钢针，脱了铁链，身子向后跃开，只是终究慢了些，胸前衣襟被尽数劈开。斯芬克斯冷笑道：“七弟，若不是我当年传你些丹药运练之理，你在兜率宫吃了仙丹无数，早已经脉尽断，肉身燃尽，魂魄飞散，又如何能反借那仙丹灵药练出浑金之体、金刚不坏之躯？”行者一弹胸前衣襟，道：“不错，若非如此，刚才那一刀，也是开膛破腹之祸。”

斯芬克斯哼了一声，揉身又上。两人均用短紧细密的身法招数，翻翻滚滚斗了一百多回合，却丝毫不伤墙壁立柱。再斗一阵，行者眼见对方一招流星赶月，双刀一前一后脱手飞出，急忙缩身避过，那刀却又折返回来，刺向行者后心。那连接双刀的铁链不断变长，双刀又似活了般上下翻飞，任意腾挪，不多时，大厅之内便横七竖八的布满了铁链。

行者不由得心下焦躁，暗想再这般打下去，铁链俞多，我这铁棍便施展不开了。这时斯芬克斯身子一晃，竟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掌劈指点，拳打脚踢，更是不时用擒拿手去夺铁棍。行者此时既要防备那两柄飞刀，又要全力与斯芬克斯周旋，身遭布满铁链，三头六臂一类大开大合的招数更难施展。

可就在这时，斯芬克斯忽的脚下一绊，竟然险些摔倒。原来斯芬克斯激斗之时，右脚踩中了蜃龙。那蜃龙被重塑了经脉，刚悠悠转醒，被斯芬克斯一踩，本能收紧硬壳，再不放松。此时这蜃龙的力气，比往常大了数倍有余，斯芬克斯右足被夹，用力一挣，竟然不能抽足。行者不及细想，金箍棒陡然伸长，刺向斯芬克斯面门。斯芬克斯情急之下，侧头欲躲，只听一声脆响，头顶金盔裂成两片，掉落在地。

行者见那金盔之下，一张国字形脸，双眉入鬓，高鼻深目，唇如刀削，颌似斧劈，正是当年义薄云天豪迈无双的狮驼王。只是斯芬克斯额头终是被无坚不摧的金箍棒擦伤，留下一道血迹，划过鼻梁，直至嘴角，加之他脸色颇有些苍白，竟显得有些妖艳诡异。行者一愣之下，被斯芬克斯左手一翻，抓着棒头，道：“看来在你心中，我与迦楼罗、哈努曼之辈终是不同。不错，我当年与你有恩，此时你便做不到心无旁念，所以棍法不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又如何能胜我？”话音未落，他力贯右腿，竟带着蜃龙那硕大的身子猛踢向行者。

行者收不回金箍棒，只得左手抓住棒尾一提，右手再运力一架。然斯芬克斯这一脚好不厉害，行者只觉得浑身一震，那蜃龙竟然硬壳碎裂，肉身成泥。斯芬克斯便趁行者满面都是血浆肉泥之际，心念到处，两柄飞刀激射而至，竟然从后面刺穿了行者的琵琶骨。

那飞刀来势不减，竟然带着行者身子撞破楼壁，将行者钉在高楼之下的点兵场上。斯芬克斯随即也如朵黑云般换换飘落，两脚离地约莫一丈高矮，俯视行者，嘴角尽是志得意满的冷笑。

需知当年二郎显圣真君连同梅山七圣、啸天神犬，再加老君以金刚镯偷袭，终能擒住行者，盖因抢先穿了行者琵琶骨，使之情急之下，再难变化，方才无法走脱。此时行者再度受制于此，自是难以抵抗。斯芬克斯手一挥，招来无数凶魔猛怪，将行者围住，道：“自今往后，天下皆知，是我移山大圣狮驼王，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杀了美猴王。”

他此话一出，四下里无数妖魔鬼怪一起乱吼，响彻霄汉。更有些本领高强的以罡气将啸叫声送上天际，只震得风滚云乱，丝毫不将天地神仙放在眼中。可就在这群魔乱吼中，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随着股清风飘来，那声音也不甚响，却所有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你有这般神通，又何必要假扮狮驼王？”行者勉强扭头观看，却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通风大圣猕猴王。猕猴王身子消瘦，穿一件半旧的粗布长袍，左手提了一个精壮的全裸汉子，但凡有想上前的妖邪，都被他身旁生出的旋风推开。猕猴王走到行者身边，将那汉子往地上一放，道：“你只问他，便知是何方来的妖邪。”

那汉子却怒道：“你若有神通，便去与狮驼王赌斗，死也留个光明磊落的名声。如何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猕猴王笑道：“适才都招供了，此时又充什么英雄好汉？”他话未说完，突然右手疾如闪电般向前一挥，生出一道剑气射向斯芬克斯。斯芬克斯万料不到猕猴王一来便向自己偷袭，急忙矮身侧头，勉强避过，却是他此时心绪本已有些乱，急恐躲避之下，一张脸竟然闪了一下。虽然是转瞬即逝，但行者已然看的分明，适才显露出来的，竟是张女子的面孔。

行者惊骇之下，怒道：“你究竟是何方妖邪，竟敢冒充狮驼王斯芬克斯！”猕猴王道：“大地之母盖亚为讨伐宙斯，与地狱深渊神塔耳塔洛斯生了一子，名曰提丰，乃是个百头百手的巨人，被称作万妖之祖、万魔之父，当年宙斯也被他断筋碎骨，险些殒命。据说提丰大闹奥林匹斯山时，除了宙斯和雅典娜，再无一神敢迎战，纷纷变作飞禽走兽四散奔逃。最终提丰虽然被众神联手所败，压在西西里岛的爱特纳山之下，又由火神赫菲斯托斯亲自看管，不得自由，但他之前和妖蛇厄喀德那生下的无数怪物，依旧为祸天下，祸害凡间，其中一个便是身如雄狮，头似美女，尾如毒蛇，翅似雄鹰的魔兽。


我听闻斯芬克斯倒行逆施，伤天害理无数，也是奇怪，按理斯芬克斯五百年前为了替你求情，答应随埃及九柱神修行，守护尼罗河一方平安，如何又会这般胡来？察访之下，方知真相。”


行者听了猕猴王一番话，浑身一颤，不及他想，道：“你，你说狮驼王在我被困五行山时曾如此替我求情？若真的这样，为何却五百年不来看我？再说我在山下压了五百年，是观音菩萨许我脱灾，哪里有人替我说情！”原来猕猴王生性淡泊，似乎与谁都不十分亲近，尚还好说，可狮驼王也五百年不见踪影，却实是令行者万难接受。


猕猴王哼了一声，道：“你一意孤行，撞下弥天大祸，又怨得了谁。你吃了无数蟠桃仙丹，就算天上神圣不为难你，地上也大有妖魔想趁你法力被封，夺你肉身采补。狮驼王请九柱神与玉帝求情，想法护你周全。只怕玉帝起疑，才答应不与你相见。”


行者只觉得胸中炸雷连响，呆了一呆，道：“此，此话当真？”不待猕猴王回答，那对面的妖邪却不耐烦的冷笑道：“你两个猢狲旧也叙了，便一起死在这里吧。哼，那斯芬克斯做假仁假义，整日装出一副义薄云天的面孔。同是要改天换地而失手被困，我求他去帮我救我父王提丰，他推三阻四，满嘴的冠冕堂皇，自己却跑去给九柱神当奴才！既然这样，我便偏要让天下都知道，狮驼王斯芬克斯乃是个罪大恶极、背信弃义的恶魔！他那种种修经锻脉，制药炼丹的手段，也都尽是用来屠戮生灵！”


说完，那怪右手一抖，多出一条长鞭，只那鞭头却是个蛇头，昂首吐信，狰狞可怖。这妖魔虽然被猕猴王揭穿了身份，但想行者已被制住，自己人多势众，故依旧是有持无恐，一脸的胜券在握之情。


这时行者腰腿一挺，竟然将那对钉在地上的钢刀都拔了出来，跟着两手抓住铁链，先运七十二变神通，周身烈焰升腾，以火克金，接着怒吼声中，强忍剧痛，奋力一扯，竟然将那穿过琵琶骨的链子刀硬生生抽出。盛怒之下，金箍棒上火云翻卷，星辰闪耀，龙籇凤篆，霞光金芒，正是那:
花果山前齐天圣，
西游路上美猴王。
既为师尊面如来，
更为义兄正污名！

五、 死斗






那老魔先是一惊，随即咬牙切齿喝道：“小的们，给我上，杀敌者重重有赏！”说完手中长鞭挺得笔直，如长矛般刺向行者咽喉。这老魔的长鞭乃是将自己的蛇尾运炼成兵，此刻施展开来，刚柔相济，虚实无方，比之前假扮狮驼王所用的链子刀威力更胜，鞭稍蛇头亦是喷毒吐雾，令人防不胜防。然此时行者心下再无犹豫，手起棍落更无磕绊，只使出三头六臂的手段，大闹天宫的威风，与这假冒斯芬克斯，玷污狮驼王威名的妖魔堵斗。

与此同时，猕猴王眼见无数妖邪涌上，当即抽出一柄长剑，剑尖一颤，化作万点寒星扑出，最先扑上的数十个妖邪已尽数中剑。猕猴王剑术之精，举世无双，长剑施展开来，夜色之下，就好似银河流淌、群星起舞。他身姿轻灵潇洒之下，剑法又凌厉至极，冷锋到处，杀得妖邪血肉迸射，残肢四溅。

这一众妖邪不少是被老魔强逼至此的，有些机灵的、不愿丧命的，更有怀恨在心的，眼见老魔被行者打的守多攻少，早四下散了逃命，另有无数胆小的只是举刀枪呐喊，却不敢上前。又打一阵，便只剩近百只异变了的狂魔猛怪还围着猕猴王死斗。这些妖魔中，以十余只红鳞蟒怪最是凶狠，几十只软柄枪上下翻飞，猕猴王本领虽高，却也一时难以取胜。

行者余光见此时已然大乱，怕有妖邪趁乱加害长老，又见城池中更有多处失火，急冲猕猴王喊道：“先去救我师父。”猕猴王点下头，忽的将宝剑扔出，口中念个诀，那宝剑分作百十把，凌空飞舞，依旧与妖邪相斗，自己真身却化作清风，去寻长老。

却说在那城池之外，立了三人，正是欲与唐僧师徒寻仇的皮脸、弗莱迪和汉尼拔。那皮脸脚下踩了一个已经被打晕的巫师，对弗莱迪道：“你这便用穿梦移踪之术，将那提丰寻来，报师尊之仇吧。”弗莱迪却有些胆怯，道：“提丰号称妖魔之祖，暴虐无双，只怕有闪失。”皮脸听了气道：“师尊对我等俱有再造之恩，只恨当时我三人在山中闭关修行，事后才知师尊遭了这群取经僧的毒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如何这般畏手畏脚。”

弗莱迪无奈，只心下暗骂：又不是你去见那提丰，自然这般说话。 又转头看向汉尼拔，汉尼拔拿出两根红线，一根绑在那巫师手腕上，一根交给弗莱迪，道：“若有不对，立时回来。一计不成，还能再生一计，人死却难复生。”弗莱迪只得将那红线也寄到手腕上，深吸口气，整个身子化作黑烟，慢慢钻到那巫师脑中。

原来此番弗莱迪妄想借助梦界这独立于三界之外，几乎无人知道的秘境，将那提丰引来，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只是若要这般，便非要他本人亲自潜入提丰梦中，带他的元神先入梦界，再从梦界进入这巫师的梦中。这番亲身入梦，与对方元神相对，可比之前以邪法遥遥施术，扰乱行者等人梦境要危险的多。

弗莱迪自从那梦界的魔神处学了种种法术，又服了唐僧之血，果是大有异能。他自那被皮脸制住的巫师脑中进入梦界，辨明方向，口中念个咒，大步迈出，不一时便到了西西里岛，放眼查看，发现其中有一个半睡半醒的元神与别个不同，隐隐像是无数元神强扭在一起，拼合而成。弗莱迪心想这元神如此诡异，自是提丰这百头巨人的无疑。当下轻轻潜入，道：“小人拜见大神。”

然他一语既出，忽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广阔的地洞之中，脚下尽是流淌的岩浆，深不见底，酷热非常，却唯独不见提丰。他十分惊骇，暗想：若是这提丰没有入睡，如何能在梦界中见到他元神，若是入睡，如何此时又不见了踪影？心念一动，猛地醒悟，道声不好，原来这提丰与一般的多头怪物不同，足足生有百首，又法力通天，想是元神并未尽睡，故自己一入其梦，便被发现，此时却不是变成自己在明，对方在暗？

念及至此，他正不知所措，忽然只听一个粗重深沉的声音道：“是不是宙斯那老贼，派你来入我梦中？”说话间，只见那熔岩翻腾，下面隐隐浮现出无数硕大无朋的头颅，只是一时看不分明。弗莱迪只觉温度骤升，若非服了唐僧之血，恐怕万难抵御，急忙跪下道：“大神在上，小的久仰大神威名，今日秘术有成，愿赴汤蹈火，救大神脱困。”

提丰在岩浆之下，似乎一颤，却随即又吼道：“放屁！老子不过在这里躲躲清静，若真要出去，哪个敢拦我！”弗莱迪道：“大神撕天裂地，自是不受拘束。只事况紧急，小的不敢相瞒。我曾与狮身人面兽做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会过不少的天兵神将。今番有个及厉害的仇家来寻仇，我等抵敌不过，危机之下，我兄弟只说叫我来请他父王相救。”提丰听了这话，只沉思一刻，忽的又怒道：“满口胡言！我儿虽雌雄相混，阴阳纠缠，却有十二分的本事，心思又十分活络缜密，哪会怕什么仇家。”

弗莱迪道：“我兄弟的本事自然无需多言，可大神您隐居甚久，却不知道这仇家乃天产石猴孙悟空，五百年前就曾大闹凌霄殿，玉帝派十万天兵亦奈何不得，最后还是如来佛祖将之降服。”

提丰被宙斯携诸神联手降服时，行者还不曾访到菩提祖师，故他于小一辈中，听过二郎真君、哪吒等人的事迹，却不知名头更响的齐天大圣的威风。他暗自沉吟，心想这孙悟空若真有如此本领，要逼得如来亲自出手，那我儿与他为敌，确是凶多吉少。不由道：“既如此，我却想去会会这姓孙的，只是这里被宙斯那老贼设了无数机关结界，恐一时难以尽破。”

弗莱迪道：“大神放心，只不知大神可能将真身与元神合为一体，同进齐退。若能，小人便可从梦里救出大神。”提丰哼了一声，道：“这等粗浅功夫，如何不会。”弗莱迪道：“既如此，便请大神紧随我后，速去救我兄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猕猴王自地牢里救出唐长老，连那被困的巫师父子一并带到城外。那巫师见猕猴王本领非凡，便跪求其救幼子一命。猕猴王眼见那小童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急吐出内丹，在他周身滚了几滚，又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碗大一片白如雪、亮如银的毫毛，拔下一撮，道：“烧成灰，合水服下，可保性命。只若要痊愈，还得多寻良药，好好调理。”那巫师大喜之下，只又哭又笑，再三谢过，依旧化老鹰带幼童走了不提。

猕猴王又对长老道：“这沙海中有一深沙神，与我有旧。我这便叫他送你去找你那两个徒弟。只是这里妖邪众多，我还得助你大徒弟一臂之力，故不能亲送，请见谅。”说话间，就见远处风沙翻滚，似乎推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疾速而来。长老却突然向猕猴王问道：“贫僧斗胆，上仙之前可曾化作两界山镇山太保刘伯钦的家僮？”猕猴王听他这般说，不由一愣，长老便道：“贫僧初时只觉得上仙眼熟，只上仙那时打扮，与现下迥异。适才见了胸口那片救人的银发，方才敢认。”

猕猴王系好衣襟道：“天下相似之人甚多，想是长老记错了。我一生不曾去过大唐之境。”顿了顿，又笑说：“若要你徒儿听了这番话，徒弟恐要笑师父白天走远路，夜里却念家，十分想念大唐。”说话间，那深沙神已踩着只竹排，冲到跟前，长老见他青靛靛一张晦气脸，身高丈二，肩宽臂厚，虽然凶恶，却与沙僧颇有些想象，故也不十分害怕。

这时行者与那老魔打的性起，各自使出腾云驾雾的手段，再那云霄争胜，只是老魔终不及行者骁勇，被行者埋个破绽，便妄想反败为胜，拼死抢进，反被一棍扫在腰间，恰掉落到平日自己居住的高楼之顶，动弹不得。


行者一恨他掳摄师父，二恨他假冒义兄，三恨他祸害苍生，只收了三头六臂的法相，将铁棍也并做一条，笑道：“我的儿，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说完便要一个捣蒜打，结果老魔性命。可就在这时，忽听一声爆喝，真个好似天塌地裂，万雷轰鸣，不周山崩，通天塔倒！竟震的行者两耳嗡嗡乱响，竟险些跌倒。原来弗莱迪自引了提丰来此，先一步从那昏死的巫师梦境里脱身，他与皮脸和汉尼拔都不敢久留，急忙忙使手段匿了。只因他几个与送唐僧脱险的猕猴王分在城池两侧，故不曾撞见。提丰随后赶到，却终是慢了一步，眼见行者重创了自己的子嗣。


行者急忙回身，却见那月色之下，层层云雾间，浮现出无数狰狞可怖的巨大头颅，有鹰头、龙头、蛇头、鳄头，亦有虎头、狮头、豹头、狼头，更有无数怪兽恶鬼之头，大则如雄山顶上之峰，小亦胜过庙宇楼阁，各自发出低吼咆哮。纵是行者艺高人大胆，也险些被唬的一跌，随即知是那老魔的生父，百头百手的巨人提丰到了。他不及细想这巨人如何能够从西西里岛脱困，只将铁棍在胸前一横，静待那提丰发难。


提丰又将身子一拱，显出一张半人半魔的面孔，这面孔更加巨大，根根毛发，如参天古树，道道褶皱，似峡谷峻岭。眉比妖龙，眼若日月，凶光吞吐。口如火山，牙胜剑戟，烈焰升腾。一呼一吸，飓风四起，一声一响，鬼神齐喑。亏得站他对面的是孙大圣，若换了第二个，恐不等提丰动手，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而亡。


提丰暴怒之下，将漫天层云都染做猩红之色，咬牙问道：“你便是孙悟空？”行者纵声一笑，道：“不错，老孙便是：
花果山巅称猴王，
凌霄殿前尊大圣。
本是驰名第一妖，
今番转护取经僧！”

提丰只觉怒火焚心，暗道：“纵是宙斯一众，见我也心惊胆颤，不敢放肆，你一个小小猢狲，有何依仗，竟敢在我万妖之祖，万魔之父面前自称驰名第一妖？所谓抵敌十万天兵者，想来也是以讹传讹，无知世人越发夸大，今日却让你知道厉害！”想到这里，只一声爆喝，巨掌斜挥，一道由烈焰与狂风汇聚成的劲气劈向行者。

行者用铁棍奋力向外一架，只觉的那铁棍瞬间变得炽热无比，竟双手一松，掉了兵刃。行者大惊之下，急定心神，右足飞起，在那金箍棒上一踢，金箍棒反砸向提丰。提丰见行者一招便丢了兵刃，更是大胆，伸出几只大手，自指尖各冒出一条火蛇，便去卷那金箍棒，想要硬夺神铁。谁知行者这招看似是情急之下的破釜沉舟，却是虚招，他足下用的乃是一股柔劲，金箍棒先向前飞，随即回转，行者此时念个避火诀，伸手抄住棒头，向后一拉，避过了火蛇。提丰暗叫可惜，手上劲力一松，火蛇也即散了，只剩一团虚空中暂未熄灭的火焰。可就在他前力已消，后劲未生之际，那如意棍猛然变长，明明被行者向后拉，棍头却已经刺到提丰面前。

这一踢，一拉，一刺，虽在瞬息之间，却已经是尽了行者生平的本领，若是再换第二个妖邪，恐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可偏偏那提丰生有百臂，但见他手臂挥舞，激起无数狂风热浪，竟生生将金箍棒推开。

行者此时已知这提丰比那堕天使昔拉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即再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奋举千钧棒，与提丰全力周旋。提丰百臂狂舞，立时生出千股飓风，万道烈焰，只破了大小诸天，乱了日月星辰。百首齐吼，更是如山摇海啸，天塌地裂，惊得妖魔蛰伏，天神匿踪。

这猴王本就是遇强更强的盖世英豪，每逢绝境，诸般神通往往更能激扬奋发，加上他自与堕天使昔拉一战，心智更为坚毅纯正，又被切西亚激发出诸多潜能，此刻遇见这犹胜昔拉的魔祖，斗了数十合，竟然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这提丰魔功愈盛，漫天俱成火海，行者虽念了避火诀，扔觉得酷热无比，只毫毛都烧的软了。他当即运七十二变神通，令罡气五行属水，自铁棍上放出，寒流激荡，将那提丰的烈焰逼开。

哪想他如此一来，本欲以水克火，却隐然觉得体内罡气运转渐渐滞涩，棍法似乎也慢慢被对方所制。原来这七十二变的精奥之处便是在五行之间随心变化，再用相生相克之理，克敌制胜，可谁料今日所遇的提丰实非凡类。这提丰乃是地母盖亚之子，故五行属土，偏偏又以烈焰狂风为兵刃，与之对敌者，若想以水克火，便会被他以土克水反制；纵是想以木克土，然木生火，反又壮了他的手段。

且说行者自觉虽暂时退了火势，却招数上渐难施展，若用身外身的本事，对方烈焰缠身，想来也无大用，那三根救命毫毛未到紧要关头，也不愿轻使。便在此刻，忽有一抹银光，似月色星芒，胜清风冷泉，自那炽云火海中划过。提丰只觉那寒芒尚在天边，冷气已是迫体，急挥出数道火浪震开。原来猕猴王送走唐长老，眼见有无数头手的巨人现身，也隐约猜到是提丰亲临。他当年游历四大部洲，浪迹天涯，曾见过提丰，虽未交手，也知他的可畏可怖，故急忙尽力斩杀了犹自纠缠的妖邪，便来助阵行者。他这一剑看似简单，却时、型、劲、意无不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只可惜提丰生有百首，能看透四面八方，疯长百臂，更挡尽天下攻招。


然提丰此时与行者斗了七八十回合，也只略战上风，心下本就又惊又怒，暗赞这毛猴竟有如此神通，只怕当年大战十万天兵也非虚传。他只道狮身人面怪在小一辈中，就算不敌杨戬、雅典娜等寥寥数人，也是除此之外再难逢敌手，谁料今日一见，不但这孙悟空有如此本事，那用剑助阵的猢狲，也远胜其儿。


此刻猕猴王一柄长剑施展开来，剑芒聚散随心，时而如月下明光，时而如山间冷泉，身法招数更是到了快慢相合，繁简归一的境地，明明快如闪电，四面八方俱是身影残像，却一招一式都清晰无比，剑法早登返璞归真之境，然每一剑刺出，似又藏无穷变化。他这剑法正映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理，因敌而变，无拘无束，由势而定，生生不息。猕猴王与行者二圣联手，可说天下少有抗手，可提丰百头百手，最不怕围攻乱战，三人只发狠斗到天色渐明，那提丰才渐被压制。行者看准时机，只将那棍向天一扔，正是金蛇灿灿遮云日，百千万亿照头丢。提丰拼尽勇力，乱舞风火，才勉强挡住，却被猕猴王看准时机，剑芒一吐，将他连头带臂，斩下一片。


那提丰被斩下七八个头颅，七八条手臂，虽无大碍，但锐气尽失，当即也顾不得狮身人面怪的死活，只迈大步，踏云头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