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百里屠苏记在心上，但他不愿意就这样回去。按照记忆寻着昨天的路线一路朝欧阳少恭的住所走去，心想此处不能运用术法灵力，单拼力气剑术，欧阳少恭打不过自己的，此番一定要把话都讲清楚！
走到半路上，就听到有人弹琴。
百里屠苏一愣，这个琴声一定是少恭！
改变了路线，朝着琴声的方向走过去，哪知越走花丛也就越深，各色花朵也就更加艳丽。他分不清那些花有毒，那些花无毒，只更加担心欧阳少恭会不会被花毒所害。
终于走到了花丛中央，见花树间起了雾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一白衣裹身的人背对着他，正在缓缓弹琴。
百里屠苏一时看的痴了，竟忘记出声打断。
那人周边聚拢了许多蝴蝶，随着琴声，那些蝴蝶就翩跹起舞。琴声悠扬，彩蝶翩跹飞舞，端的动人心魄。
欧阳少恭收了琴，“背后听琴，不是君子所为。”
百里屠苏这才走出来，“为什么你弹琴会招来蝴蝶，我之前从未见你用过这种技法。”
欧阳少恭挑眉问他，“在下厉初篁，与你很熟吗？”
“……”心好塞。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清澈又委屈地眸子盯着自己，心突然就软了，“这把琴在药水里面浸泡过，所以琴内潜藏了可以吸引蝴蝶的香味。拨动琴弦，指风会带出香气，自然就可以达到招引蝴蝶的效果。”
百里屠苏点点头，有说道，“少恭，这里很危险，我们不要去找共工神泉了，我们回去好么？”
其实欧阳少恭昨日见过百里屠苏，记忆就已经稍微清楚一些了，他想起自己来百花谷的目的是为了取得神泉给百里屠苏净化煞气。但是谷中诡异，让术法消失，无法硬取，只能哄骗谷主，先知道神泉的位置，在图他谋。
他也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百里屠苏恐怕为了不让自己冒险，会拒绝夺取神泉。
欧阳少恭打定了主意，此时若是与屠苏相认，屠苏定会说服他离开，就算说服不了也会引来许多麻烦。但是神泉，欧阳少恭志在必得，所以此时他冷笑一声，“我与你讲过，我并非欧阳少恭，你请回吧。”
百里屠苏不知道欧阳少恭心里的谋算，只当是他记忆缺失，心中焦急万分，就把在许皋雪处听来的事情一一告知给欧阳少恭。“谷清明是个伪君子，对你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贪图外表之辈。这里花毒遍地，你留在这里会逐渐中毒的。”
欧阳少恭抱着琴，用袖子一点点擦拭，抬头去问，“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百里屠苏轰然一惊，不论是欧阳少恭，还是厉初篁，那都是用药的行家。遂放下心来，“你喜欢那个谷主吗？”
“谷主成熟稳住，细腻体贴，又雅善丹青，此等人物世间难寻，我岂会不喜欢？”
“……”百里屠苏猛然欺身过去，按住欧阳少恭的头，凑近了问他，“少恭，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这里有你的半魂啊……”
欧阳少恭一愣，又反手去推他，“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那你喊……”说完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在百里屠苏吻过来的那一霎那，欧阳少恭的心就开始砰砰跳，与他吻过之后，整个身体就绵软地依偎在百里屠苏的怀中了。
欧阳少恭无奈抽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可以自控得住。但是一遇到百里屠苏，伪装地再好也会不自觉露出破绽。抽出身边的枝条朝百里屠苏刺去。欧阳少恭擅长术法，并不勤修武功，千百年来脑中记得的剑法便是在天墉城上百里屠苏所教授的天墉剑法。
百里屠苏连忙拿着秋水的剑鞘应对。
两人上上下下，说是打斗，更像是相互切磋一样。天墉剑术使用起来本就凌厉飘然，二人在花丛中蹁飞，动作利落好看，若是旁人见了，定然忍不住喝彩。
单轮剑术，欧阳少恭自然不是百里屠苏的敌手。不出片刻就被百里屠苏困在怀里，只听他低声说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要带你走！”
欧阳少恭听到这句话，心里涌起巨大的热流，瞬间灌溉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心底默默说道：屠苏，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不管怎样，共工神泉一定要拿到手，试一试，看它是否能克制煞气。
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了……
百里屠苏本来信心满满，突然觉得浑身一软——少恭用药手段高明，让人防不胜防。
欧阳少恭伸手挑开百里屠苏禁锢着自己的手臂，手指一推，百里屠苏就躺在了地上。他看着百里屠苏睁圆了的眼睛，觉得这样的屠苏实在太过可爱。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屠苏，想了一想，说道，“拿到共工神泉，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这句话说的违心，生死乃是天道，所有生灵的归途大概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魂魄之力耗尽了就是耗尽了，若不能夺取百里屠苏身上的另外一半的魂魄，就只能消散。
这一点欧阳少恭很清楚。他说拿到共工神泉也是为了自己，只不过是说给百里屠苏听的。
果然百里屠苏听闻一愣，“少恭……”
“好生恶死，谁也不例外。”
百里屠苏心下黯然，一时间无以应对。
欧阳少恭抬腿就走，百里屠苏连忙道，“生生死死，我都陪你。”
欧阳少恭身形一顿，心中大怒，回身笑道，“少侠竟然是轻生之人？哼！生命于我何其艰辛宝贵，而你却如此轻视，叫人好不心寒！”
“……”百里屠苏眨着眼睛，心里无限委屈，明明之前就是这样约定了的！
欧阳少恭不理他，径直走了。
百里屠苏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能下去，只能软软躺在草丛中，看着头顶的繁花。他悲哀地发现，即便是欧阳少恭武力不如他，他也拿欧阳少恭无可奈何。
他想，少恭性情多变，又颇多心计。若说少恭多么喜欢谷清明，打死也不信。那么唯一可图的就是神泉了。
少恭是失忆与否，他不晓得。但是少恭在谷清明面前定有伪装，让谷清明放下心防，心甘情愿把神泉奉上。

129
吱吱吱——
百里屠苏浑身依旧绵软，也不知道药效需要多久才能下去。这个时候却传来了老鼠的叫声。
他斜眼去看，果然看到一口锅那样大的白皮老鼠对着自己挥舞着爪子，吱吱地叫着。
“……”
那只老鼠见到百里屠苏十分激动，脚上沾着花呢，蹿了过来，一头扎进了百里屠苏的怀中。
这个老鼠有四五十斤，压在百里屠苏的胸口上，分量着实不轻。百里屠苏受到了冲击，猛地咳嗽了几下，看着那只老鼠，见白老鼠也圆溜溜地瞪着眼睛看着他。
这么大个，十分罕见，莫非是修炼成精的妖怪？百里屠苏试探地说道，“你是？”
“吱吱吱——”大白鼠用自己的前爪兴奋地拍着百里屠苏的前胸。
“……咳咳！”这么大一坨动物踩着胸骨蹦蹦跳跳的，百里屠苏虽然强健，但也不禁担心自己的身板，生怕他一激动把自己给跺成内伤。“鼠兄，你能先下去吗？”
大白鼠反应了过来，连忙从百里屠苏的身上跳下来，蹲在百里屠苏的脸边，为示亲切友好，他还凑近了百里屠苏的脸颊，湿润地鼻孔在百里屠苏脸上蹭来蹭去。
百里屠苏闭上眼睛，又睁开，颇具杀气地盯着大白鼠，“离我远些。”
大白鼠见他神色凶狠，赶紧停下动作，爪子抱着头，换上了一副可怜相。
百里屠苏又上下仔细观察了他，觉得他是有那么一点熟悉，出言问，“你认得我？”
大白鼠连忙点头。
百里屠苏回想了一下，实在回想不起，又问，“我们在哪里见过？你是妖，怎么会出现在百花谷？”
“吱吱吱——”大白鼠站立起身躯，爪子挥舞描述，上蹿下跳了半天，然后停下来，喘着气儿热切地看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皱着眉，对上大白鼠期待的目光，无奈地说道，“抱歉，在下不通鼠语。”
“吱——！”这是一声失望的老鼠叫。
百里屠苏心中猜测一番，又说道，“你也是为了神泉来的？妖物一靠近百花谷妖力就会消失，所以你化出原形，成为一只普通的老鼠了，对吗？”
“吱吱！”大白鼠开心地叫了两声，表示百里屠苏猜的没错。
“原来是这样。”百里屠苏叹了一口气，“为何不好好修行？来这里贪图捷径，结果失去了妖力。若是百花谷的人发现你，一定会把你打死的。”
说到此处，大白鼠仿佛是被戳到什么痛脚一样，豌豆大的眼珠子里面冒出了火光，随后控诉般叫了起来，“吱吱吱！吱吱吱——！吱——！！”
这一连串的老鼠叫让百里屠苏头疼不已，“闭嘴！”
大白鼠突然停下，僵在原地，歪着头去看百里屠苏。
“聒噪。”
“吱——”大白鼠有气无力地摊在百里屠苏的身上，大脑袋又依赖般蹭了一下百里屠苏的肩头。
“你我相逢，也算有缘。我会带你出去的。”
一人一鼠相互依偎到后半夜，百里屠苏身上的软骨药效才堪堪下去。他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大白鼠，“你说，少恭是怎么想的？”
“吱？”
“算了。”
说完起身，一切还是先回去见到师兄再说吧。

陵越从谷清明处回来就不见了百里屠苏，李幼白派人来告知，说是在药房。可等到入了夜百里屠苏也没有回来。正打算出去寻找，就见百里屠苏往屋内走来。
他松了一口气，见百里屠苏身后跟着一坨……？
等一人一鼠走近了，陵越才不确定地问，“这个，是老鼠？”
大白鼠跳到陵越面前，摇头甩尾，表示自己的确是老鼠。
进了屋，百里屠苏去问陵越与谷主说了什么，陵越便将今天与谷清明的谈话简略地说了一下。
谷清明说，厉初篁就算之前行事诡异，为正派所忌讳不容，但如今到了百花谷，且算是洗尽前尘，还请掌教不予追究。他日后自会对厉初篁寸步不离云云——
陵越不能把欧阳少恭渡魂之事告诉谷清明，也不能去解释为何欧阳少恭会记忆错乱误以为自己还是两百多年前的厉初篁。只能反复说道，此人是欧阳少恭，我等并不是为了追杀他而来。
谷清明又言，“那为何他自称是厉初篁呢？”
陵越略微一沉吟，说道，“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少恭与屠苏一向感情甚好。一个月前两人为了些小事生了嫌隙。或许是少恭还在气头上，故意编造身份蒙骗屠苏吧。”
这下谷清明笑了，“初篁性情温和，无论对谁都如沐春风，又岂会为了一些小事为难百里少侠？”
“谷主可知，世间有那么一种人，对旁人事事都好，但对自己心头的人总忍不住露出许多脾气？”
“……呵。”谷清明手捻着白子，落在棋盘上，“世间万事变化多端，今日心头好，明日说不定就弃如敝屣了呢？但看到自己喜爱的人或着物，必须亲自争一争，才不枉费了此生。陵越掌教，您说是与不是？”
陵越但笑不语，只云淡风轻地落子，杀了谷清明好大一片白棋，“谷主，这一局，你输了。”
一天谈话本是互探虚实，哪知到头来却并无意义，倒真像是为了下棋一般，两人在棋厅内厮杀了半晌。
大白鼠先进屋喝了一口水，才捋着细长的老鼠须，踱着小碎步，吱吱叫了两声。
百里屠苏对此十分不解，去看陵越，“师兄，你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陵越又不是鼠族，对此也倍感莫名其妙，摇摇头。
大白鼠抓耳挠腮，气急败坏地跺跺脚，然后用小爪子沾着水，在地面上写下，“纸笔。”
“你识字？”
大白鼠吹了一下自己的胡须，瞬间趾高气扬地抬头看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又给他取了纸、笔，陵越则坐在桌子边上给他研墨。
大白鼠如被二人伺候的大爷一样，歪着身子坐在桌面上，小爪子抓着纤细的狼毫，在宣纸上七扭八歪地讲述自己的事情。“妖市，鼠安。”写完抬头去看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仍旧一副我不认得你是谁的表情。
鼠安摇头叹气，又在后面补充写出，“三生石”
这下百里屠苏就全部记起来了。三年前，青玉坛附近的妖市，当时墨久玄和萧若意也在，为了打探妖灵作乱的消息，他们曾经用三生石跟妖市的老板，一个鼠精做过交易。
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遇到！
鼠安见百里屠苏想起来了，又继续写了下去。
原来在妖界散布神泉消息的正是百花谷的人。他们吸引妖物来到此地，用了特殊的阵法把妖力全部镇压。又由谷清明的弟子陆百川捉拿各类前来寻找神泉的妖怪，关在谷心的地坑内，炼化妖气，为百花谷所用。
百里屠苏皱眉，不解，“百花谷炼化妖气有什么用？”
鼠安挠了头，又断断续续写到，“神泉威力日益消减，他们在尝试用巨大的妖力替换神泉之力。”
“……”百里屠苏把指节抵在鼻下，与陵越互看一眼。
二人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待二人细思追究，鼠安又纵笔写下，“许多妖类被困在谷心地坑，外边还有更多不知情的妖尝试靠近。此番实乃我妖界劫数，二位定要拿下谷清明这个祸端，不要让他继续为恶下去！”
百里屠苏想了想，略带鄙夷地看着鼠安，“若非你们先打百花谷共工神泉的主意，又怎么会落在谷清明的手中？”
“……”鼠安又奋笔疾书，“这是谷清明的圈套，是阴谋”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随便下个套，你们就争先恐后往里钻么？”
鼠安狐疑地看着百里屠苏，写道，“那你们来百花谷，难道不是为了神泉？”
“……”百里屠苏语塞。
陵越看着自己师弟吃瘪，又对大白鼠说道，“言语挺机灵的，怎么字迹这般丑陋？”
鼠安扔了笔，不与陵越计较。心想，他们师兄弟二人自然是站在一个阵营的，欺负一个妖力全失的老鼠，算什么好汉？！
“昨天陆百川找谷清明说是有急事，难道是因为你逃脱了？”
大白鼠点点头，又再纸上书写，“今日谷内大多弟子都在谷心维持阵法，所以戒备松懈。”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谷中穿行鲜少见人。
百里屠苏想起许皋雪给的药，又把花毒的事情跟陵越说了一遍。二人也不耽搁，支了小火炉熬药给陵越服下。

等陵越喝完药之后，两人打算先偷偷潜入谷心打探一下。由鼠安带路，一路出了门。只遇到了几个末等的弟子，仿佛是在搜寻鼠安。二人一鼠不敢暴露行迹，只能悄声绕过。
走在半路，见前方一片空间盈盈地散发着洁白的光芒。鼠安停在原地，逡巡了片刻。百里屠苏问道，“怎么不往前走了。”
鼠安爪子一指，飞快地拿起一个木棍，在地上写下，“那片地方便是思惘之间，我的三生石被谷清明抢了，放在了里面！”
“你是想进去取出三生石？”
鼠安点点头。
“若无人把守，我们就顺道拿回三生石也并不无可。”陵越言道。
鼠安连忙摇头阻止，又写道，“思惘之间十分怪异。我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想进入取回三生石，但我只要一踏入那里，脑中便会空白一片，许多前尘往事纷至沓来，险些迷失自我，不辨今昔。”
“谷中弟子说，思惘之间是谷清明静修的所在。原来里面还有这番奇妙的境界！”
“我一个小妖，哪有多少静修之心，根本无法控制心神，我怕困在思惘之间里面，就赶紧出来了。不过二位是天墉城出类拔萃，盖世无双的人物，静修的本事不是我们这些小妖可比的，进入大概不会太受影响的吧？”鼠安斟酌着写道。
“所以你是想让我跟师兄进入取三生石？”
“可，可以吗？”
“三生石并非紧要事物，思惘之间我们也没有去过。还是先探查谷心地坑吧。”百里屠苏忧心欧阳少恭的事情，且不知思惘之间会有何阻碍，所以委婉地拒绝了他。况且他还身负煞气，虽说心志已经无比坚定，但也不敢贸然进入思惘之间，说完就往前走。
鼠安蹦跶着跳到百里屠苏前面，用祈求地眼神看着百里屠苏。又去看陵越。
百里屠苏心道，真是，要财不要命的一只老鼠，这个关头竟然还死死记挂着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的三生石。
陵越也对此颇为无奈，说道，“等事情有了眉目，我再帮你去取三生石。”
鼠安听闻，连忙欢快地抱着陵越的脚跟，蹭来蹭去。然后又不屑地看了一眼百里屠苏，继续带路。
他们到了谷心地坑，矮着身子潜藏在花丛里面，屏息去看地坑内的情景。
果然见坑中困住了各类妖物，那些妖怪似乎是被抽取了太多妖力，纷纷倒在坑中，面色痛苦，神情扭曲，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哀鸣。
陵越眉头竖起，没想到谷清明道貌岸然，心思竟然如此毒辣！
地坑上空飘悬着一个硕大的光球，光球来源正是被炼化的大量妖力。地坑周围坐满了百花谷的弟子，人人神情凝重，聚精会神，手指齐齐指向地坑中心，结成了巨大的法阵，将坑内数百妖物束缚并提取妖力。
这番景象看的陵越愤怒不已。没想到竟然有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吸取妖类辛苦修炼积攒的妖力为己私用！人若是作恶起来，更甚妖物数百倍。
正观察着，就看到对面有两个人款步走来。
一人粉面短须，宽袍广袖，正是谷清明。
另外一人，白衣束腰，轻纱罩身，姿容飘渺，不是欧阳少恭又是何人！
百里屠苏与陵越互看一看，俱是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