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原著风】跟踪狂 HE\/脑残向

说来也巧,这厢他刚挂了解雨臣的电话,传真电话就爆炸一样响起来。吴邪歪头夹住听筒,按下接收按钮,过了一会,传真机开始吱吱嘎嘎地运作。

他盯着缓慢吐出的纸张,此时想的却不是刚才的乌龙,而是打电话时解雨臣那边的声响。他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轻轻的咳嗽和交谈声。吴邪猜他应该在会议室里,脑中又蹦出了那晚在解雨臣手机上看到的邮件。

收购这样的大事,他不会真的不闻不问,毕竟胖子手里握着不少股份。解雨臣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他在调查,却半个字都没和吴邪提过。胖子应该是最关注的人,现在居然也揭过不提了。

这两人同时不吭声,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件事里有天大的猫腻。但吴邪是了解胖子的,胖子信任他远过于信任解雨臣,对他从来知无不言。如果他不说话,只能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解决这件事,或者说,他清楚一切细节,没有说的必要。

到底是什么事呢?

吴邪突然来了点兴趣,想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传真机停止吐纸,他拿起那份资料,只有薄薄的三页。待他读完,心中的疑虑不消反生。

那九环投资竟真的是个普通企(河蟹)业,普通得不用看就知道几斤几两。

经侦把该企(河蟹)业每个股东查了个底朝天,连员工都没放过,还兴致勃勃地翻出了不少人的“小公馆”。起码在明面上,这帮人跟老九门没有任何关系,妥妥的良民。而且九环投资这也不是第一次做收购。

吴邪看了两遍,然后把资料叠成了纸飞机,鼓起腮帮子,把它一口气吹到了窗外。

这件事的眉目貌似已经清晰了:江州集团脱离吴家之后全盘洗白,变得正儿八经人模狗样,这个不差钱的九环投资想收购它,解雨臣调查了它,发现没问题,于是没跟他说;胖子也调查了它,发现没问题,于是也没跟他说。

——要是世界上的事情都这么简单,那吴邪早在第一部就端了大反派,成为黑帮老大,走上人生巅峰,并且征服一切雌性动物;张起灵求他看门,黑瞎子当他徒弟,解雨臣天天跪地送鲜花。

吴邪考虑了半晌,决定给胖子打个电话,心说你要是敢背着我计划东山再起,老子就只好——

……就只好加入你们了。

胖子此时正在树林子里,把他的宝贝鸟铳牢牢卡在肩膀上,慢慢抬起枪管,脸颊贴在枪托上。他眯起眼,准星瞄准了树枝上的一只喜鹊,喃喃道:“小心肝儿,别动,跟胖爷回家……”

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刻,脚边放在防水布里的手机突然大响,喜鹊吓得魂飞魄散,嘎嘎狂叫着呼啸而去。

“王八蛋。”胖子悻悻地骂了一声,摘下护耳,没好气地接了电话,“喂,没事少给我打电话,咱俩熟吗?”

“你在干什么?”

“老子在打野味。”

吴邪呵呵一笑,“这么大火气,别是在打野战吧?”

胖子道:“一只深山老鸟,修炼了千年,知情知趣,尝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正好,我也要问你一个和我终身大事有关的问题。”吴邪陷进椅子里,把玩着折叠刀,不动声色道,“江州集团那件事……是不是解雨臣干的?”

他这句话非常语焉不详,胖子很明显地顿了一顿,随即答道:“什么事?”

“我说你俩是不是背着我搞什么阴谋呢?”

“你问他去啊,”胖子举起鸟铳,无声地瞄准了远处的一只小麻雀,“哥几个合伙帮你把他灌趴下了,你就不问点有用的?”

“啧,银行卡密码都没问出来。”眼看胖子没有被诈到,吴邪换了战略,嗓音里还带着一点笑意,语气却咄咄逼人,“九环投资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偏偏收购江州?那个破集团就要破产了,他们背后有什么人,又想图什么?解雨臣在调查,你肯定不会不知道;他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不吱声?”

胖子道:“你净瞎操心。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会——”

吴邪打断了他,一环扣一环地逼问下去:“你做投资,钱你爱怎么败怎么败,爱怎么烧怎么烧,但我起码要知道你在干什么。不为别的,我要保证咱们不会再惹上什么麻烦,”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要保证你们的安全。胖子,你明白吗?”

“……”

胖子没有说话,吴邪继续自顾自地搅浑水,把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你可能在想,我到底查到了多少。今天上午,我一直在等北京经侦队的传真,让他们帮我查九环投资的底细,结果没有任何有用的资料。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来头,连最专业的渠道都查不到——你告诉我,有几个人有这个能力?”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吴邪敏锐地从这沉默里砸摸出一点滋味,胖子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他一边耐心地等着,在电话这头摸了串葡萄。

那头胖子心里正天人交战,被吴邪说得又揪心又感慨,并不知道那贼没良心的玩意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水果,好像刚才那个深沉忧伤的人是鬼上身了。

许久之后,胖子重重叹了口气,“……他没有恶意,我打包票。”

吴邪赶紧追问:“他是谁?”

胖子居然又沉默了。要是换在平常,能让他这个糙老爷们这么为难,吴邪会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兄弟百分百信任你,然后不再提这件事情。但此时吴邪却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他非知道不可。如果他不问,他肯定会后悔。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胖子?”

“解雨臣。”

胖子终于答道。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04 15:54:00 +0800 CST  
TBC.
今天双更,等我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04 15:55:00 +0800 CST  
12.

“……”吴邪的咀嚼停了下来,“什么?”

“九环,九连环。”胖子道,“小九爷,解连环。”

咕咚一声,他把葡萄连皮带核地吞了下去,“不是,你不能这么解释,就是个名字怎么还能联想到——”

吴邪猛地刹住了自己混乱的话尾,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两边同时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是说,解雨臣管着九环投资。”

胖子这次答得很干脆,“对。”

“他收购了江州集团。”

“对。”

“他还不告诉我?”

“是。”

这短短的几句问答,竟让吴邪的喉咙梗塞,一时难以说出话来。胸腔里好像压着一块寒冷的巨石,正缓缓地下坠,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几乎有些茫然地想:“他为什么要这样?”

江州已经不算是吴家产业,又残破得不堪一击,解雨臣根本没有必要理会它。

胖子好像洞穿了他心中所想,说道:“解雨臣给咱们找的那个投资顾问是好样的,一直建议我改变投资方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做短线投资,比起长线投资来钱是快,但风险大、收益小。但是我这个人,谁也不信,而你又根本不掺和,钱都扔给我,我怎么折腾都不闻不问的。”

他拣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喝了口水,“所以解雨臣说,如果他把江州集团扶起来,我长期入股,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第一,我肯定信任他;第二,咱们的资金来源就能稳定下来。他知道,如果我投资投出了事,你宁肯东山再起,也不会找他要一分钱。”

这回换成吴邪沉默不语,“……”

解雨臣自从豪掷三百亿之后,脑子就好似进了水,这种主意也能想得出来——胖子也居然真敢答应!

扶起偌大一个企业谈何容易?江州创建的时间早,诞生于中国畸形的市场经济中,债台高筑,缺少规划,大股东资产与企业资产不隔离,极度依赖政府保护,甚至没有一支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团队,早就应该被泡沫挤掉。解雨臣这是逆天而行,在经济下行的萧条里硬杀出一条血路。他要重组,要化零,要优化财产结构,要解决五年内翻了整整九倍的债务。他得安抚内部,又要大开杀戒;要聚拢人心维护根本,又要创造全新的管理制度……光是听着就让人吐血,他难道打算把下半辈子都耗在这上面吗?

原来他没答应在福建住下,是因为这个。

“如果,”吴邪终于开了口,“我没看到解雨臣的邮件。那你们是不是就都不告诉我?”

“这件事上,我没想瞒着你。”

“还有什么事,”吴邪平静道,“你都拿出来说说。”

“……”胖子叹了口气,“能做到这份上,他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

——你不明白么?

吴邪三魂七魄被这一句话打飞了一半,整个人僵硬得动弹不得,胖子说的每个字突然变得难以理解。

他讲了一件陈年往事。

吴邪的胳膊上有十七道刀疤,深可入骨,每一刀都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吴邪不喜欢死人,他总是在努力避免一切流血的事。

他意志坚强,果断冷静,尽管如此,他还不到心如铁石的地步。更何况再铁石的人,看到十七个无辜的人因为你的计划相继牺牲后,也要崩出一条带血的裂缝来。

一开始,你会震惊、会悔恨,再后来你会冷漠下来,渐渐变得冷血而偏执。最后,等那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等你的暴怒、不甘、疯狂的谋划和绝望全部爆发,你终于崩溃了,然后陷入极度痛苦的自我折磨。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05 00:15:00 +0800 CST  
当年吴邪在亲眼看着第十三个人疯癫至死之后,什么都没有说,把自己锁进家里,谁都不见,没有踏出家门一步。解雨臣和胖子强行撬门进去,发现家里所有能摔碎的东西,杯盘碗筷、茶几、灯具乃至电视电脑,全都摔了个粉碎,屋里极冷,飘着不详的血腥气。

他俩跑上楼去,搜寻每间屋子,最后发现吴邪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不知坐了多久,整个人几乎像一抹苍白而惨然的剪影。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要不是眼睛还在眨,简直像个死人。胖子心惊胆战地把手指头放在他的鼻子下面,发现还出气儿,顿时大松一口气。

满地是烟头,他手边却没有一个烟灰缸。解雨臣一低头,发现吴邪的双腿上血肉模糊,裤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烫破的洞。

讲到这里,吴邪忍不住打断了胖子,“等等等等,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胖子骂道:“你他娘的当时疯着呢!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谁说话都当放屁……”

吴邪仔细检查了一下记忆,想起来自己之后身上的确多了不少伤疤。那几天浑浑噩噩,脑子疯狂地转,塞满了不知所谓的想法,也根本感觉不到冷暖疼痛。

解雨臣把他搬到床上,剪开他的裤子,用过火的针挑开他腿上的水泡的时候,吴邪一眨不眨地盯着针尖,突然说了一个字。

“一。”

两人都愣在原地,当解雨臣试探地挑了第二个水泡的时候,他又吐出了一个字:“二。”

胖子当时还哭笑不得,说这小子一针针都数着,将来全都还给你。等解雨臣挑完最后一个水泡以后,谁都笑不出来了。

他说:“十三。”

然后闭上眼,再也没理会任何事情,倒头昏睡了过去。

那一个星期,解雨臣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喂他吃饭,帮他洗澡换衣服,给他念书,把他当成个孩子一样照顾。胖子不止一次见到他半跪在床边,握着吴邪的手,低声对他说话,希望他醒过来,哪怕把所有的怒火和痛苦发泄到自己身上,说到嗓音都嘶哑。胖子也不止一次见到他抓着染血的绷带,死咬着牙,脖颈上都显出了一根清晰的青筋,眼底全是血丝。

胖子全都看在眼里。一开始他并没想这么多,因为他自己也难受的很。解雨臣晚上和吴邪睡一张床,说担心他半夜爬起来又自残,他信;解雨臣抛下了生意,天天呆在家里照顾他,他也不拦。

直到有一天,吴邪仿佛大梦初醒般,终于走出了家门,行尸走肉一样。解雨臣想把吴邪拉上车,吴邪看都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漠然地走了过去——胖子至今还记得解雨臣的表情。

当时他该有多伤心,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好像一扇巨门轰然合死,将你与你最向往的世界隔绝开,一丝光线、一点声音都不肯留给你。

但是解雨臣还是追上去了,他实在不能放心。两人一路默默,遇到红灯或车辆,解雨臣拉住他,他也乖乖停住。吴邪不甚清醒,智商却还正常,也许是那条路他走过太多次,身体的记忆忠诚地引领着他。他去了墓园,找到潘子的碑,什么也不说,一下子跪了下来。

后来下了雨,凄风苦雨,寒冷得摧神蚀骨。

吴邪沉默地跪了多久,解雨臣就站着撑了多久的伞。

这一场回去,吴邪还没怎么样,解雨臣却病倒了。胖子把他硬拽去医院,逼他打了针吃了药,又把人押回家,强迫他在家好好休息,这几天由他去照顾吴邪,他要是敢踏进吴邪家门,胖子就换锁。

解雨臣沉默地听着。

他本来就白,现在是这样的毫无血色。

胖子看着他,仿佛尘埃落定,所有的疑惑渐渐浮上了水面,所有的猜测也一一落到了实处。

他在这事上天生不会拐弯抹角,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对天真……挺不一般的。”

解雨臣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胖子彻底词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说什么,好像都听着挺伤人的。这时候他听到解雨臣低声说:“……我不会害他。”

“我知道。你这些年帮了我们很多,”胖子抓了抓他的肩膀,百感交集,“就算你……我也还把你当自家兄弟。”

解雨臣对他笑了笑,却笑得疲惫又沉重。

“胖爷,我求你一件事。”

胖子想都没想,“你说。”

“别告诉吴邪。”解雨臣说,“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还有一件事,胖子是从他伙计那里听说的。

那是更久以前,两人下一个凶斗,吴邪肯定记得自己当时被斗里的玩意捅了个三刀六洞,失血到神智不清。但他只记得自己浑身发冷地躺在解雨臣膝盖上,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胡话,交代完后事就干脆利索地休克了,不知道之后解雨臣捧着他的脸,细致地擦拭去他脸上的血汗和灰尘,用一种瘆人的温柔神色盯着他看。

他还说,我不放你走。

解当家当时把斗里的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背起吴邪就要离开,有个伙计想拦,差点被他一枪爆头。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那怪物,被差不多是单枪匹马的解雨臣砍成了好几截。那伙计还记得他们爬出洞口,找到接应以后,不小心撞见解雨臣坐在医院的病床前,正低头极尽缠绵地亲吻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伙计当时还骇了一跳,以为当家的失心疯了,人都死了还不放过。

“他对你真是……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胖子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也是有些年没见过情种了。”

什么叫情种呢?大抵心上人说完“我爱你”,就一刀捅上他的心口,他却还笑着说:“再来一刀,我还想听你说我爱你。”

吴邪沉默了太久,好似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用冰冷的、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扶手,手背上崩出了青白的筋脉,恍若无知无觉,只觉得心口疼得发抽,“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胖子却说:“他的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去,你却和没事人一样。我当时觉得,你对他是真没感觉,所以我才答应他瞒着你的。”

吴邪刚想反驳,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事实的确是这样,当时他想都没往这个方向想。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认真。

而真心这个东西,你需要时它就珍贵,你不需要时,它就可有可无,甚至是多余的,至多激起一点怜悯的涟漪。

解雨臣那么骄傲,怎么忍得了怜悯。

胖子挂了电话后,他还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窗前的槐树低影婆娑,瀑布般的白花被风吹拂着,漏下的金色光斑就在屋内摇晃错乱,一如吴邪脑中走马观花闪现的记忆。

他只要闭上眼,许多往事就在心里历历在目。解雨臣多少次赴汤蹈火,在命垂一线的时刻硬是把他抢了回来;解雨臣千里迢迢出远差,回来总是不忘给他带一件他手头正好没有,却又总记不起来要置办的物件;解雨臣和他漫步在翠蔓繁花的河畔,手指摩挲过一块块碎石,然后扬手丢进水里。

当时柳影缠绵,斜阳西照。

吴邪记得他抬起头,对自己微微一笑,漫天阳光滤过枝叶交缠的指节,细碎地落在他的长睫毛上。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微笑。

吴邪总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给他;能打动解雨臣的,自己又怎么给得起。

原来不是这样的。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05 00:17:00 +0800 CST  
TBC.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05 00:17:00 +0800 CST  
13.

胖子的车已经在机场的环形路上转了十多圈了。

两个人往车载CD机里塞了张品味奇烂的唱片,把声音开到了最大,车窗大敞,一路鬼哭狼嚎地在路上奔驰。

“蓝——蓝滴天空!”吴邪吼道,“青青滴湖水——诶诶诶诶!这是我滴家乡——昂昂昂!”

胖子撕心裂肺地接上:“饿爱——你!饿滴家!……”

张起灵抱着手臂坐在后座,用目光吓退了一辆冲他们疯狂按喇叭的车。

胖子逸兴遄飞,忍不住在马路上光天化日地吼了一嗓子,“妈的,真想喝酒!”

吴邪骂他:“闭嘴!你这个资本主义,让交警听见怎么办?”

“小县城里交通规则和闹着玩似的,”胖子道,“昨儿村支书还说,他喝醉了站在拖拉机上跳过艳舞呢。”

吴邪闻言,立刻忧心忡忡地说:“完了,你俩长得这么欠撞,出了车祸都没给收尸的。”

“你放心,回头我写个遗嘱,把我所有欠条都留给你继承。”胖子瞥了一眼时钟,“那什么,吴老板,一小时前咱就到机场了,现在光在外面绕,开露天歌会。油钱你报销吗?”

“报,”吴老板大手一挥,“再绕十块钱的。”

“你现在也是个大少奶奶了,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你要是败家被撵出来了,别回我们娘家。”胖子提醒道,“我们不养。”

“滚!老子多有男人味,我这是去领媳妇儿。”

胖子往后视镜里一瞥,“小哥?”

张起灵本来在看着窗外的草坪和夏花,闻言回过了神。

一瞬间,他似乎从那个遥远又光怪陆离的精神世界里被叫了回来,一下子落回了烟火人间。身边是并肩走过了千山万水的朋友,那些凡人的五感七情,把轻飘飘的他一下子钉在了踏踏实实的地面上。

于是他微微扭过了头,表情不变,却让人感觉他在微笑,“他应该比你有钱。”

胖子大笑不止,吴邪七窍生烟,劈手去夺方向盘,“俗!你们这些俗人!”他摆摆手,“得,别绕了,快登机了。”

他们绕了这大半天,其实路只有那么一点,车很快就停在了登机楼门口。一行人都下了车,吴邪人模狗样地站着,咳嗽了半天,才说道:“我也不是不回来了……”

胖子道:“就是脱离团组织,搞反革(河蟹)命去了。”

吴邪抓了抓头发,“我,我实在没法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忙那么多事,我拦不住他,起码帮他分担一点。”他顿了顿,“我没估计过这要多少时间,可能需要又一个十年,也可能用不了。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和他一起。”

那天吴邪在沙发椅里坐了很久。他一点点地翻找回忆,那些片段无一不让他心动或心碎。

吴邪明明早就习惯了他的一切。他像是云中的太阳,明亮却不刺眼,在旁人眼里遥远,却又无处不在地包围在自己身边。他在黑暗又寒冷的世界里运行,却把仅有的热度都拿来温暖他。

他想起解雨臣无数次的欲言又止。他想起他压抑的呼吸,沉默的姿势,仿佛能说话的眼睛。他站在自己身后,付出到再也没什么能付出。吴邪只要稍稍想一下,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是那么好的人啊,吴邪却只留给了他孤独又落寞的十年。

张起灵什么都没说,本来也不必再说什么。胖子也叹了口气,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妥,他们谁都不想把场面弄得伤感。于是他灵机一动,作了首歪诗以表送别之情,“唉,风萧萧兮易水寒,借了钱兮你不还。”然后他自己还颇为满意似的点了点头,“行,你走吧,逢年过节记得回来。说不定我和小哥也能搞搞。”

张起灵,“……”

他感觉自己还是消极避世比较好。

吴邪彻底折服在胖子宁死也要脱团的气概之下,果断地一转身,向前方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他的步伐就不由自主地慢了。吴邪站在原地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那两个人仍旧站在那里,逆光把他们的面容隐去,只留下两道剪影,像某种悠长又坚定的姿态。这一幕清晰地印在了吴邪的脑海中,梦回之际,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从今以后,他们之间没有千山万水的追寻,只有青山隐隐,芳草不凋,和煮茶温酒的等候。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14 19:4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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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哲人曾说,世上十有八九的不顺心,要么是吃不饱,要么是睡不好。剩下十之一二,要么是闲得发抽,要么是忙得跳楼。

解雨臣不幸就在此列。

他坐在主陪位置上,整个人都快要化成一团黑气了。

昨天下午五点整理完材料,临时订机票,脚不沾地赶去机场,晚上十点落地,开会到两点,凌晨三点到酒店。紧接着,早上七点起,七点半到十点坐在会议室没挪窝,撕得烽火狼烟。然后一刻没停,十一点登机,下午四点多飞抵京城,晚上八点这又开始作陪。

饶是金刚不坏之身,恐怕也只能靠吸毒续命了。解雨臣没睡够,气压很低,连笑起来都是皮牵肉、肉不理皮,这个状态正好把之前计划的强硬态度超常发挥了。他只想赶紧回家睡觉,细节上的繁简得失暂且不顾,三言两语,迅速拍板敲定了之前胶着的众多事项。这时候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晚的任务终于完了,但强撑的精神气儿一掉,后面的车轮战就有些招架不住。

这段时间以来,他过的是不分昼夜的畜生日子,吃饭睡觉都得见缝插针、东拼西凑,着实心力交瘁。喝酒既助眠又伤胃,直接导致了他在极度困乏的情况下,一会睡意如山倒,一会却又疼得霍然清醒。两厢折磨,其中个把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就在众人觑着他气力不济,准备一哄而上,顺便把刚才谈好的价码再反压回来的时候,包厢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了。

一个不速之客。

包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来人。

来人穿了一身明显是出自设计师品牌的休闲装,剪裁干净简洁。他身材修长,模样也十分俊秀,非常显年轻。但他从容地往那一站,明显不是年轻小伙子该有的气场,倒颇有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夏哥。”他开口叫了一声。坐在解雨臣右手边的一个男人,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吴爷。”

吴邪和颜悦色道:“还没请教这几位老总的尊姓大名,你给我介绍一下?”

夏哥立刻一一介绍,“主宾位置的,是江州集团的董事长李总,副宾位置的是总经理王总。还有这几位,是李总和王总的秘书,还有一位是财务总监钱女士。”

吴邪走过去,和那几位李总王总钱女士挨个握了手。他挽起了一段袖子,露出了腕上一支海蓝色的精密机械表,精研各类时尚杂志的钱女士只是一瞥,立刻发现那表上用的是低调的黑色鳄鱼皮,也没有仅供装饰的月相和鹅颈微调,只有一块华光璀璨的陀飞轮。只是这个样式,有积家大师系列的简洁,又有百达翡丽明耀的贵气,应该是特别定制的款。表盘上镌刻的字痕她没有看清,如果是大师签名,那就很有可能是大师手制。

如果是这样,那这位主就不单单是“不差钱”了。

这哥们还在侃侃而谈那些场面话:“幸会幸会。今天打扰了各位吃饭,实在很不好意思。这样吧,这顿饭钱就记在我账上,改日一定请各位吃饭,到时还请赏光。”他笑痕愈深,只是深黑的眼底没有半点笑意,华艳的灯光映在他眼里,也成了清冷的星点,“但是我们这位解总,喝醉了爱闹腾,我得把他弄走,省得他晚上一个人再出什么事。”

几位李总王总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犯嘀咕,人家解总喝多了挺老实的,不闹不吐,就是脸红了点,反应慢点;再说了,人一大老爷们,还有那么多人高马大的下属跟着,晚上能出什么事?你别是居心不良吧?

当然,大家嘴上说的还是:“哎呀,说的也是,解总喝醉了,那劳烦您给送回去吧。……不敢不敢,怎么好叫您请客呢?那个小赵!拿名片来!我要和这位老兄认识认识。……”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解总蹙起了眉,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难受地扯了扯衣服领口。吴邪立刻转身快步过去,弯下腰低声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解雨臣紧拧着眉心,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衣服勒得慌。”

吴邪于是更低了低身子,和他凑得更近了,说话间温热的呼吸都吹拂在他脸上。他抽下了解雨臣的领带,又松了两颗扣子,低声笑道:“让你穿这样,装什么正经,不如先去换张脸。”

站在后面的一干李总王总钱总监,纷纷尴尬地转移了视线,心里疯狂腹诽:这暧昧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解雨臣疲倦地按着太阳穴,眼帘下面是两抹明显的乌青。吴邪小心翼翼地把他搀起来,“走吧,先回你家。”

这时候,钱总监的八卦心再也按捺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请问,你和解总是……”

“哦,我是他小弟。”吴邪头也没回,“他在哪儿我去哪儿,指哪儿我打哪儿,就是这样。”

然后撇下众人,扬长而去。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14 19:43:00 +0800 CST  
吴邪往毫无防备的一堆人嘴里强塞大把狗粮,心情非常舒畅。临走到楼下前台时,他突然脚步一顿,若有所思道:“等会,我还得结账。”

可是吴邪身上没钱,他眼珠子往解雨臣身上滴溜溜一转,从他裤兜里掏了一大把零钱,往前台小姐那一拍,不耐烦地摆摆手,“XXX房间,不用找了。”

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先生,您这一共是三百四十七块钱,XXX房间总共消费七千零二十一块。您看……?”

“……”吴邪单臂支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说,“等会那个屋里,会出来一个姓夏的,大概这么高这么胖,你就悄悄地跟他说,吴老板最近手头紧——”

这时候,耳旁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穷装逼。”

吴邪转过头来,看到解雨臣打开了卡包,直接拍了张黑卡上去。他好似看不到人家那臭脸一般,嬉皮笑脸地碰了碰他,“说什么呢,我的钱都在车上。哎,我这在山沟里呆了这么久,乍一来你们大城市,物价也忒高了。”

解雨臣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结完账,收起卡包,就往门口走了。他这一场喝得胃如刀绞,懒得问吴邪抽了什么风,为什么突然跑来北京,又为什么跑来给他解围——他实在是没了装模作样的力气。

吴邪见他脚步都是虚浮的,赶紧追上去,把人半扶半抱地弄上了车。吴邪放低了副驾驶的座位,细心地给他扎好安全带。然而,当他就着车内鹅黄的灯光,打量解雨臣时,突然凝重了神色。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去医院吗?”

“不去。”解雨臣伸手摁灭了顶灯,偏偏吴邪正俯在他脸前,他这一抬手,手指恰巧蹭过了他的鬓角,好似一记暧昧的抚摸。

解雨臣手不自然地一僵,还好灯已经熄灭下去,黑暗如同潮水涌满了这方空间,无声地掩埋了他的心怀鬼胎。

吴邪却没有注意到,他皱起眉来,刚想说话,就被解雨臣懒洋洋地打断了:“去医院,吃墙皮味的钡餐,还是吞催吐的胃镜?求你别折腾我了,我家里有药。”

“真的?”

“真的。”解雨臣把他按回驾驶座,故作轻松道,“久病成医。我这点小毛病,回去睡一觉就行了。”

在他的坚持下,吴邪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发动了车子,他思忖以解雨臣的惜命程度,应该真的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又忍不住被那一句“久病成医”弄得心里一酸。

这家伙没了他,都在过些什么日子?

他明明记得以前解雨臣的胃病并不严重。到底是他的病忽然重了,还是吴邪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关心过他?

思及此处,吴邪瞥了一眼副驾上半睡过去的解雨臣,握着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攥紧了。他面沉如水,车越驶越快,呼啸着掠过了街道,路灯飞快闪过,映得他的侧脸明灭不止。

解雨臣在安静的车里,意识慢慢滑入了昏沉,沉重的睡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正半睡半醒间,肩膀忽然被推了推。

“喂,”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到家了。去床上睡好不好?”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扫了面前的人一眼,都没认出是谁,就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好不容易能睡一觉,上下眼皮像粘上了,困得根本不想动。

“花儿。”吴邪又叫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伸手又推了推他,被不耐烦地扇开了。

吴邪跳下车,站在副驾驶的车门前一筹莫展。他见解雨臣闭着眼眉头也是拧着的,就掏出了手机,暗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要打我,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强光带来的刺激即使闭着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吴邪见解雨臣睫毛微微一颤动,随后猛地睁开了眼,那目光仿佛两把刀子,一下子扎到了他脸上。

……这起床气!吴邪被他攥住衣领,狠狠一把拽到脸前的时候,心惊胆战地想道。

解雨臣的语气咬牙切齿,“吴邪!”

“我关,我关!”吴邪立马关了手电筒,“我这不是整你,赶紧上楼吃药,在车上睡累死你!”

地下车库里的声控灯慢慢暗了下去,解雨臣的脸笼罩在黯淡的光影里,吴邪不知道他的额头上满布冷汗,只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低沉,连酒气都冷冽。

“你来干什么?”他说,“谁让你来的,你添乱的吗?”

吴邪刚想哄哄他,顺顺毛,却没料到他是这个态度,涌到喉头的话一下子不尴不尬地噎住了。

“哦,我知道了。”解雨臣毫无情绪地说,“你查出九环投资了。”

领口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解雨臣动作缓慢地下了车,伸手一理自己的衬衫,看都不看吴邪一眼,竟然直接往通向楼上的电梯走了过去。

吴邪看着他僵直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不是查到的,我听胖子说的。”

他看到那个背影的脚步卡壳了似的停了一停。

但解雨臣只是怔了那么一秒,就又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把吴邪孤零零地撇在了车库里。

后者兴冲冲跑了过来,没成想莫名其妙地碰了一鼻子灰,好不郁闷。吴邪站在原地,深刻检讨了一番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自觉光风霁月,除了稍稍有点不怀好意,并没有看出哪里“刻意添堵”来。吴邪想不通,只好随手一捋扯乱了的衣领。

“这他妈的,”他暗想,“扯我衣服,又不邀请我上楼,真是岂有此理……等等?”

他突然觉得手感不对,重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发现触感相当潮湿。

就这一瞬间,吴邪电击一样,猛地反应过来解雨臣为什么下车时动作那么慢、走路时却心急火燎,为什么罕见地才一层楼就坐电梯。

他解家八代祖宗的!吴邪立刻拔腿冲了上去。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14 19:44:00 +0800 CST  
TBC.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14 19:44:00 +0800 CST  
下章表白 大概三四天后更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14 21:09:00 +0800 CST  
14.

解家很大,是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光滑冰冷的大。空旷,基调清淡,透着种冷而克制的意味。

吴邪好不容易才爬上了一楼。解雨臣非常谨慎,或者说闲的没事干,家里不知暗藏了多少玄机,许多机关是他亲自设计的,如果不是轻车熟路,吴邪花个十天半月,可能连门都出不去。

电梯被解雨臣锁定在楼上了,他只能靠腿。饶是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上最近的一条路,还是晚了一步。待他进了客厅,刚好听到某一扇门飓风似的卷上的声音。

吴邪根据声音四处搜寻了一圈,扯着嗓子喊道:“解雨臣!”

这不喊还好,一喊,他就听到了咔地落锁的声音。

是洗手间!

吴邪赶紧跑过去,用力一掌拍在门上,震得这厚实的黄花梨木板都轻颤,“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他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这时候,一丝细微的声响传了出来,却像一根细而尖锐的针,缓慢地刺进了吴邪的太阳穴。

他在呕吐。

那声音是如此痛苦, 是那种控制不住的、胃痉挛的吐法,好像五脏六腑都碾烂了。他吐得太猛太急,时不时夹杂着呛咳和微弱的呻吟。

胃液倒灌过食道时,会将敏感的黏膜烧得火辣辣地灼痛。吴邪甚至都能想象到他无力地撑着马桶边缘,生理性泪水大颗大颗滚落的样子。

他硬拽了几下纹丝不动的门把手,困兽一样团团转了几圈,然后爆发似的往门上猛踹了一脚,“解雨臣!你让我进去!”

吴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心跳剧烈如擂鼓,合着他的喘息,重重地在耳边撞击。

解雨臣不知道强撑了多久,他攥着吴邪衣领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是他宁愿恶语相向,用强硬和决绝把吴邪挡在外面,也不肯露出一点脆弱。他好像是习惯性的,把所有失态只留给自己,默默舔舐伤口,就算滋味剜心。

洗手间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马桶哗哗的冲水声。他听不到解雨臣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他在以什么样的姿势抵御痛苦。

吴邪的手指发着抖,轻轻握着门把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放柔了声音道:“你让我进去……行吗?你告诉我钥匙在哪,我……我就看看你。”

那边不说话,他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花儿?你还醒着吗?”

门板那边终于传来了一句低低的“嗯”,但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吴邪站在这边,他在那边,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吴邪把额头轻轻抵在门板上,舒展开手掌,掌心贴在门上,似乎想要越过这一层障碍,碰触到那边的什么人。

可是他碰不到。

他像是找到了金库的葛朗台,却发现那大门严丝合缝,没有一个锁眼,只能面对着满室财宝束手无策。解雨臣聪明,骄傲,执着,冷情到了极点,又长情到了极点。他的世界里,本该是春暖花开的地方总是冰天雪地,本该死寂的地方却又杂草丛生。他像一个冷极了的人,浑身上下结了一层冰壳,只能用火包裹住他,一点点融化那些伤人伤己的利刺。

过了很久,连抽水声都消失了。万籁俱寂,连静默都成了难以忍受的折磨。

吴邪突然说道:“你其实不用做这么多。”

墙灯的微光够不到他的头顶,只能黯淡地拉长他鼻梁的阴影,面容晦明难辨。

隔着门板,解雨臣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但从他平淡的语气里砸摸出了一点锋利的气息。

那是掩藏在不动声色后的东西。心机深重,孤注一掷,不甘居于笼中、漠视陈规的轻蔑自负。吴邪表现得再怎样平和可亲,骨子里也绝不是池中之物。

当年他自己都化身为棋,决算于千里间,牵丝引线,排兵布将,以天下为笼,破迷津于无形。

这才叫不可一世。

“就算出了什么事,我难道担不了么?”

解雨臣闭着眼,很久没有答话。

“我知道你很厉害,”他背靠着门,很轻很轻地笑了笑,“你一直都很厉害。”

有些事情,解雨臣不说,吴邪永远都不会知道。

比如他其实早就知道吴家独子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二十七年。

在桀骜乖戾的少年时期,他对他的看法几经变化。一方面,他有些嫉妒吴邪,凭什么解雨臣就得浑身是血,殚精竭虑,穿梭在各式各样的阴谋和恶毒中,而他只用考虑作业、考试、去台球馆还是电影院?另一方面,他又看不起吴邪,他不信吴三省真可以保护他一辈子,他自己还自顾不暇,到时候这个温室长大的独苗非得被撕碎不可。

撇开这些矛盾的情绪,解雨臣其实对吴邪是好奇的,非常好奇。他曾经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摸到了吴邪的家庭住址。当他在深夜里摇下车窗,遥望着那栋万家灯火的住宅楼时,之前所有的想法,都在温热的夜风里慢慢融化了。

凡人的一生漂泊或蹉跎,到最后,求来的是什么呢?

他想,也许这种生活,真的是种福分吧。

不必嘶吼,不必不甘,不必时刻准备着背水一战。

后来他又见到了深陷险境的吴邪,看他被迫辗转逃生,又无数次饱受折磨,直到伤痕累累地肩负起一切。看吴邪经历那些他早就见识过的黑暗,解雨臣总是没来由地感到焦躁。

替他杀人、替他流血也好,扶持他的家族、推动他的计划也好……

当年解雨臣对他说,“小三爷,跟我在一起,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他不该看到血。

那些烦心事,本不用上他的心。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21 05:04:00 +0800 CST  
“我厉害什么?”吴邪自嘲地说,“这么多年,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还得胖子跟我说。你当初要是干脆跟我坦白,我说不定——”

他刚想说“说不定早和你搞到一起了”,解雨臣却打断他,“所以你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跑过来献身了?”

他向后倚靠,后脑勺搁上门板,发出了一记轻轻的闷响,他喟叹似的一句话却比这声音更轻,“真混蛋啊你。”

吴邪刚想义正严辞地反驳,顺便施展不烂之舌把他哄出来。此时手中的门把突然一扭,木门带着他往前一趔趄,他抬头,正撞进了解雨臣的眼。

那人的肤色很苍白,仿佛一张薄薄的生绢,衬托出了山水画似的眉浓目深。那五官的颜色非黑即白,浓墨重彩,乍一眼看去,竟能让人觉得心惊。

惊心动魄。

吴邪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门把手。

更要命的是,解雨臣注视着他的目光,居然还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来,距离暧昧到他呼出的热气轻飘飘拂过吴邪的鼻尖。他的语气毫无温度,嘴角却似笑非笑地、娴熟地勾了起来,轻声道:“哦……你想要这个。”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睡觉。”吴邪别过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伸手想去推他的肩膀,手腕却被用力钳住了,面前的男人撞得他倒退了一步,“上楼吃药——唔……!”

冰凉的嘴唇毫无预兆地欺近,堵住了他的呼吸。

吴邪脑子轰地一炸,只觉得整个人都麻痹了。解雨臣非常缠绵地舔吻着他的唇缝,撬开了他不甚坚定的牙关后,右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又不失技巧,身体力行地给他展示了什么叫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吻技。

两方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衣物磨擦,听着非常煽情。吴邪的脊背上窜起了发麻的电流,终于忍无可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手胡乱摸索,碰触到了他的腰,然后不受控制地环了上去。

这时候,他摸到了解雨臣后背的衣服。

那衬衫遭了层层冷汗洗礼,现在还是潮湿的,让吴邪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他揪住解雨臣的衣领,使出了最坚定的革(和谐)命决心,才把人一把拉开。

吴邪攥着他的后衣领,强自忍了半天,才把心里的火摁下去,咬牙道:“你现在,滚上去睡觉,明天我有话和你说。”

解雨臣却满不在乎似的,拇指一抹唇角,“怎么不现在说?”

“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解雨臣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要是想和我上床,我保证……”

“我不是想和你上床。”吴邪松了手,把他往楼梯的方向轻轻一推,“起码今天晚上不是。”

解雨臣的眉尖轻轻一挑,盯着吴邪看了一会。然后他也不再说话,漠然地越过他上了楼梯,留下吴邪呆在客厅里。

吴邪目送他进了屋,关了门,才拖着有点发麻的双腿走到了会客厅的大玻璃墙前。他没有开灯,在昏黄的壁灯下摸到了一把吊笼椅,坐进去后抽了两根烟,才从半硬的状态恢复过来。

看见解雨臣的那一瞬间,吴邪那时心里火烧火燎的焦躁忽然打了个转儿,变了味道。而他知道那味道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内疚的补偿,更不是朋友间自然的亲昵,而是……欲(和谐)望。

某种更加滚烫、更加热烈的情绪,烧得他躁动又心慌。

吴邪扭头,注视着庭院里染了矿泉蓝的水磨石游泳池,白莹莹,蓝澄澄,在夏季的夜风里轻轻晃动着波光,粼粼流了满地。旁边墨绿的藩篱间却伸出了花枝,玫瑰照水,鲜艳欲滴。

他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多少次身陷囹圄,又多少次险中求生;杀伐决断,算尽机关。到如今,他终于有了当年想要的一切,这一分一毫,都是自己流尽血汗,咬着牙拼来的。

看起来,好像是圆满了。

但他明白,所谓的富贵功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常常使你饱受折磨。他不是那等心狠到底的人,做不到心如铁石地一步步走上顶峰,那里纵有无边风景,可也是高处不胜寒。

现如今他卸下重担,了无牵挂,把身心寄托在茫茫山水间。可是每当他站在高山下,或俯视莽莽苍林时,心旷神怡之余,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独。

就好像许多心愿还未兑现,他辗转一生,只求来了默默难言。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五阴盛,怨憎会,爱别离。

最苦,求不得。

吴邪久久地注视着墙外,指尖轻轻捻着烟卷,思绪恍惚地飘过了云水青山。他想起自己的平安,那是解雨臣苦心经营来的;他的欢喜,也是解雨臣在心底默默希冀着的。还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呢?

他对他,又究竟是怎样?

(注:文中“以天下为笼”出自《庄子·庚桑楚》:“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21 05:06:00 +0800 CST  
第二天,解雨臣准点醒过来了。脑袋还带着宿醉的头疼,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勉强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发现床头柜上居然摆着一份用速热锡箔包裹的早点;旁边一个保温壶,打开盖以后,现磨豆浆的清香扑面而来,热蒸气沁入了他的皮肤,仿佛一粒又一粒落在毛孔上的亲吻。

解雨臣从口感判断出来是吴邪的大作。待他端着盘子和保温杯出去以后,发现四下里找不到人,客房里空空荡荡,干净整洁,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他站在厨房门口,心平气和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要完。他又困又累,内心暴躁抑郁,还借酒装疯,大玩任性。

吴邪还肯留顿饭,就已经说明这交情非同一般了。

这时候解雨臣按开了手机,发现了无数条邮件和短信,还有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

他依旧很心平气和,只是把盘子也扔进了垃圾桶。

待他洗了手换了衣服,准备像往常一样蹬自行车去公司的时候,却猛地在门口撞见了吴邪。

吴邪的大SUV停在庭院花木葱茏的车道上,他正靠着车门站着,捏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脚边一圈烟头。

吴邪低着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直到解雨臣站到他面前时,才猛地回过神来。

两方大眼瞪小眼,都非常的懵逼,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干什么?

场面鸦雀无声,还是解雨臣率先反应了过来。

“吴邪,”他双手插兜站在吴邪面前,微风吹拂起几缕发丝,静静地凝视着他,“你昨晚说,有话要跟我讲。”

吴邪点点头,“是。”

然后解雨臣不说话了,就单是沉默地看着。吴邪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心里犹豫不决,翻来覆去地琢磨那几句话,足足想了几十分钟,但是怎么说都显得非常奇怪。

自己这颗榆木脑袋,直到昨天才彻底开窍,吴邪只要想想解雨臣的心情,就腾升出一种想打死自己的冲动。

“小九爷,是gay吗?……哦,不是。那以前试没试过男的?……别抽棍子!”

“小花,小时候你不是要嫁我吗,现在还算数不?……别抽棍子!”

“解雨臣,我想上你,你打死我算了。……我操别玩真的!”

最后吴邪纠结地想,直接把人推墙上亲了算了,反正结局都会是解雨臣把他抽死,区别只在于轻重缓急。

抱着一种赴死的决心,他终于抬起头来。一对上解雨臣明亮得含了水似的眼睛,他一瞬间心脏狂跳,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有女朋友吗?”

“……”解雨臣很诧异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以前有过吗?”

他思索了一下,“没有。顾不上。”

很好。吴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那有男朋友吗?”

这下解雨臣笑了,“你脑子烧坏了?”

“我脑子很正常。”吴邪靠在车门上,语气倒是很平静,但其实他现在说话都没过脑子,表面镇定全靠修炼多年的厚脸皮,“那你打算找个男朋友吗?”

解雨臣的嘴角忍不住扬得更高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要是想给我介绍对象……”

吴邪打断他,“我是要给你介绍对象。”

解雨臣看了看他,收敛起了笑容,“谁?”

看到他这个反应,吴邪心凉了一半,七上八下的好不郁闷,看来挨一棍子在所难免。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现在打退堂鼓未免像个傻逼,吴邪给自己打气,却泄气似的没了勇气,怎么也说不出口。吴邪,是不是男人了!表个白而已怯什么场!他还会真的打死你吗!

解雨臣等了半晌,有点不耐烦了,“你说不说?你脑子……”

“我!”话刚冲出口吴邪就后悔了,尴尬得恨不能转身跳上车就跑,硬着头皮站在那里,都不敢去看解雨臣的表情。

周围鸦雀无声。

“噗嗤。咳咳咳咳……”

吴邪不用抬头就知道解雨臣的表情,他一边呛咳着笑一边连连摆手,“哎,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咳咳咳……没忍住,没忍住。”

妈的。吴邪心说,这还不如给他一棍子呢。

等他笑够了,单臂搭在吴邪肩上,凑得离他很近,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在肩颈处滑动。吴邪听他带着笑说道:“答应,这必须得答应。可不吗,小三爷亲自拉皮条。”

吴邪强作镇定,“老子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看看你耳朵,红得都发黑了。”解雨臣顺势揽过他肩膀,往自己家门里拖,“我解雨臣愿意和吴邪先生喜结连理,百年好合,那个早生贵子……”

结果吴邪却一把挣开了,站在原地不动,皱着眉头,好像对他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很不满意。

他生的一副清朗眉目,眼睛黑白分明,深沁润泽,那里面是一个男人正儿八经的执着和坚定。解雨臣被他定定的目光一望,莫名心里一动,他心里那点敏感的怀疑和不敢相信,就这么春冰似的消融了。

于是过往的揣测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点一滴垒砌起来的欢喜,心底寂寞的回响,伴着叹息,开始走马观花地在眼前闪现。他心底住着的那个人第一次推开了门,走了出来,带着解雨臣所有的心愿,所有的期盼。

还真像那么回事。他在心底无声地笑开了。

于是他也正经起来,毫不退避地直视回去,“你非要我说,我也喜欢你?”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21 05:07:00 +0800 CST  
TBC.
我即将说出本世纪最没谱的四个字:
下章上肉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09-21 05:08:00 +0800 CST  
三千三 困死爸爸了……后半截晚点再发 争取在你们十二点之前写完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14:02:00 +0800 CST  
mdzz 图片都吞我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14:05:00 +0800 CST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14:20:00 +0800 CST  
倒着发是因为刚才被吞了好几次,正着发图百度可能会查出关键词什么的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21:57:00 +0800 CST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21:5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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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条件纵容解雨臣的狗脾气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吴邪破天荒下午才起床。

醒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和散架似的,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解雨臣正坐在他旁边玩手机,他现在神采奕奕心满意足,一早就打鸡血一样起了,干劲十足,先把正事全处理了,然后又去做了顿饭,期间一分钟回来瞅吴邪三趟。做完这些以后,他又跑回卧室黏在旁边,等着人醒。

“醒了?”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早上的时候解雨臣给他量了个体温,发现温度偏高,就硬给他灌了点消炎药,又用湿毛巾把不省人事的吴邪浑身擦了一遍。这会体温恢复正常了,他松了口气,凑上去温情脉脉地问:“再躺会,还是起来吃饭?”

吴邪是活活饿醒的,但他现在都懒得伸手摸一下肚子,懒洋洋地瞟了一眼解雨臣,“都想。”

“没问题。”解雨臣现在怎么看他觉得怎么顺眼,殷勤地跳下床给他弄早饭去了。

他刚一走,吴邪立刻变成了八字眉苦难脸。

“人啊,真是得服老啊……”他唉声叹气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嘶嘶抽着冷气来回翻了几个身,不由得怨气冲天。转念一想这都是自己作的,几乎想一觉睡死了算了。

过了一会解雨臣回来了,把电脑桌往床上一架,哐哐哐把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摆了上去。他见吴邪姿势别扭地拿着粥勺,眼珠子一转,又凑上去,“你看你吃的这么辛苦,我喂你。”

“免了。”吴邪把粥勺往旁边一移,迅速躲开了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搞成这样。”

解雨臣非常好脾气地笑了笑,如果那些被折腾得神经衰弱的伙计们看到了这一幕,非得吓破胆不可,“这些年我没怎么找人,自助都没吃几次,你说我一血气方刚的健康男人,没憋成强(河蟹)奸犯,道德得有多崇高。”

“……”吴邪低头喝粥,恨不能把桌子生嚼了,“是吗?那我是不是该夸你两句,小伙子火力很猛嘛。”

解雨臣仰起头来想了想,慢条斯理道:“今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数了数,地上扔了三个套。”吴邪差点把碗砸出门外,自己昨晚的鬼迷心窍是有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时候解雨臣故意停顿了一下,歪过脑袋,微微地一勾嘴角,“对了吴邪,咱俩第一次没戴套。”

接下来的时间,吴邪都安静得很。

解雨臣等他吃完以后,兴致勃勃地询问他味道怎样,吴邪言简意赅回了一个字。

“滚。”

奈何他心情好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闻言和领赏似的,往吴邪脸上偷了个香,就一手扛桌一手端碗,哼着小曲出去了。

吴邪裹在被子里闭目养神,“这个孙子。”

楼主 灵亦珊  发布于 2016-10-01 21:58:00 +0800 CST  

楼主:灵亦珊

字数:54403

发表时间:2016-07-01 01: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27 02:14:55 +0800 CST

评论数:183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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