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系歌心】双明《征人归》长篇HE

第六十二章——01

薛君山命莫小弟停车,明台心弦震颤,重新缩回车篷布内,徒留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向外张望。正当此时,人群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起来,聒噪的话音传进吉普车中。

“顾长官!您不能走!咱们刚收成的粮食运上山,小鬼子一来保准往山上搜查。没有你们的人手和枪弹,咱们老百姓只有死路一条啊!”

“没错!没错!小鬼子都是机枪大炮,我们只有锄头铁耙,不如您留下来带领咱们打游击!”

百姓们因慌乱与恐惧,而将希望全幅寄托于这些蓝灰军衣的子弟兵身上。可心底又何尝不知,战事及此,实力悬殊,不过以卵击石。

顾清明逆光伫立,五官深邃,消瘦的侧脸如笔尖勾画。他深谙百姓心理,却又不是能说会道之辈,沉默片刻,唯有抬起眼帘,声线清寒道,“大家别慌,小鬼子此刻尚在新墙河与我军对峙,我们定会拼死守住阵线!而我身为团参谋必然身先士卒,在前线狙敌。离开军营三日,我理应回去复命!”

人群中忽起质疑之声。“大半个中国都丢了,还说什么拼死守住阵线!你们这些当官的,尽会吃空饷,不顾咱们老百姓死活!”

“怎么说话的!难道我们不想打胜仗吗!接连三天在这儿帮你们割稻运粮,倒是成了吃力不讨好!”士兵堵在心头的怨愤之气被瞬间挑起。

两方一时冲撞,徒生事端。顾清明无可奈何,连连呵止,横在中间抬臂阻拦。

明台眉头一拧,急急往薛君山肩头猛拍。“绍桓最不懂处理这种事,你快去帮他!”

薛君山愣是回过神,赶忙推开车门,脑袋往外一探,便厉声严色,宛若龙吟般怒吼,“干什么!干什么!都给老子别动!”话音未落,扬手举枪,一时回到昔年做保安队队长时凌霸长沙街头的架势。“谁再胡来,老子一枪送他上西天!”

此法虽是以暴制暴的下下策,却在这个当口收效显著。众人纷纷收敛,将目光牢牢锁在薛君山身上。明台感到一众视线齐齐投来,其中也包括顾清明,便更加小心翼翼往车后蜷缩。

顾清明身为训练有素的军官,自有超越常人的警觉性。他忽见吉普车后座覆盖的篷布微微一动,霎时好奇心起,不禁凝神细瞧,然而薛君山一张阔腮宽脸映入眼帘,将视线生生阻断。

百姓们不明情由,但见来者军服有所不同,方才又气吞山河,只道是位团级以上振聋发聩的陆军大将。直到薛君山走近,番号末尾模糊书写“营长”两字,这才舒了口气,不屑一顾。

“你怎么来了?”顾清明回神。

薛君山嘿嘿咧嘴一笑,没了前头的装腔作势。他侧头,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团座师座焦急找你回去,你还不知道吧,小鬼子兵分三路,不但往新墙河进攻,就连上高也打起来了。”顾清明闻言,忽觉自己擅离职守,颇有惭愧。

薛君山仔细收枪,旋即望向一众在战火下如惊弓之鸟的老百姓,轻咳几声,喟叹道,“大家别慌张。小鬼子还没打来,咱们怎的能自乱阵脚,我们应当团结一致!众志成城!”薛君山这老油子,多年磨砺的如簧巧舌可不是盖的,三言两语便安抚人心。“其实我今天来,就是上头关心咱福临铺的老百姓啊。薛岳总司令已有一套绝妙战术对付小鬼子,不过其中也需要广大群众的协同帮助,方能顺利落实。我瞅着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各自回家吃饭睡觉,明早咱们还在这儿聚聚,我给大家布置任务。”

“好!我们攒着气力,和你们一起对付日本鬼子!”百姓们斗志昂扬,又高看了薛君山,听从指令各自拖拉牲口回家。

及至人群散去,顾清明才面色紧绷,轻瞥一眼气定神闲的薛君山,幽幽道,“薛总司令的天炉战术,我们都清楚,除了疏散人口,运粮上山,并无什么依靠百姓协同之事。你明早打算怎么交代?”

“我有军师相助。”薛君山成竹在胸,转念却思及明台劝告不可泄露他的行踪,只好在顾清明疑惑的目光下,糊弄道,“哎。大不了趁天黑,我们连夜离开。老百姓本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影响军民关系!你这是最糟糕的办法!”顾清明摇了摇头,径直往薛君山的吉普车后座走去。

薛君山大叹不妙,连忙追上顾清明脚步。没想到顾长官已一手握住门把,正欲登上吉普车后座。薛君山沉吟一声,无计可施,思索着这两人见面或是上天注定之事,自个儿就听之任之为好,便无阻拦之举。顾清明打开车门,眼底映着一堆乱糟糟的拱成小山似的车篷布,瞬间忆起方才的蹊跷。他怔怔片刻,眸光转为凌厉,伸手拽住车篷布一角,狠狠一掀。

车后座独独放置了一床叠扎的军用棉被,便再无其他。薛君山侧头望向莫小弟,得到的答案果然是错愕摇头。

顾清明见二人神色古怪,启唇道,“等什么?把车开到我们留宿的地方吧,就是前面不远处邻水的那间破屋子。”薛君山颔首上车。吉普车便摇摇晃晃往溪流边驶去。

及至尘土飞扬又飘散落地,明台才在参天大树下现身。他如鹰般深邃的目光追随着吉普车驶去的方向,双脚沿车轮深扎的轨迹慢慢前行。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5 17:56:00 +0800 CST  
第六十二章——02

顾清明的一小队士兵不过十来号人,但全挤在一间破屋里也是够呛。且这屋子邻水搭建,本就是为村中百姓劳作时歇脚所用。房顶不是瓦片所覆,而是稀稀拉拉的稻草。四壁也非砖块所砌,不过单薄透风的竹板。薛君山的吉普车与顾清明来时所驾驶的车辆停靠在一起,这便随他走过泾渭分明的田埂,进入破屋里。

屋内小穆正在生火烤地瓜和芋头。薛君山踱步走去,拎起火盆边一块发霉的地瓜,摇头皱眉,“穆副官,你们顾长官好歹是团参谋,伙食居然比我还差劲些。”

小穆从薛君山手中夺过地瓜,手起刀落,削去了一些发霉严重的边角,将之扔入火盆中翻烤。“谁知道会在福临铺耽搁这么多天。咱们带的口粮不够,长官也不许我们向老乡讨点粮食。”

薛君山对顾清明的一根筋最清楚不过。他连连点头,嘴里碎碎念叨。“明天真得走,真得走。”

顾清明与士兵们分食了最后一些地瓜与芋头,半饥半饱地挤在破屋里休息。薛君山和莫小弟主动承担起守夜的警卫工作,实则薛君山是想给明台制造现身的机会。果然,夜色渐深,薛君山坐在破屋前裹着军衣打瞌睡,忽而感到脑门一痛。

“哎哟!哪个小兔崽子!”薛君山揉揉额头,扶正军帽,半梦半醒间一顿乱骂,直到神志清醒,才惊觉怀中徒生一堆黑黝黝沉甸甸之物。薛君山皱着两道粗眉,只觉一丝腥气钻入鼻腔,颤巍巍地伸手一摸,竟是一堆鸡毛。

薛君山恍然大悟,环顾四周寂静无声的稻田和细流,委屈憋闷道,“我的小祖宗!你做好事不留名,可你也别吓唬我呀!真是上辈子欠你俩的!”薛君山提着几只精壮的山鸡,便往破屋里一钻,唤大家醒来吃夜宵。

破屋里复又燃起火光。一众小兵垂涎欲滴地围坐在火盆边,眼中除却外焦里嫩咕咕转动的烤鸡,再无其他。顾清明在一旁来回踱步,狐疑的眸光始终落在薛君山身上。他脚步一顿,冷不丁寒声问道,“薛君山,这些当真是田里捡来的?”

薛君山脑门发汗,含糊其辞道,“哎呀。你刚才不是检查过了。花毛弯嘴长尾,就是那山里野味嘛!”他稍稍抬起头,与顾清明敏锐的目光一碰,唉声叹气道,“这真不是从乡亲们家里讨来的!再说这年头都揭不开锅,哪能有谁拿鸡孝敬咱们。”

顾清明垂下眼帘,心知薛君山此言有理,可总有一丝古怪之感萦绕心头,连同先前车篷布里恍惚一瞥所见的动静,皆盘踞不散,叫他寝食难安。顾清明不再说话,见出生入死却食不果腹的战士们享用意外所得的食物,心中也生出宽慰。

一顿大荤大肉的饱餐过后,众人呼呼大睡,唯独顾清明辗转难眠。他并非死死揪着薛君山身上的疑点不放,而是主要担心明天离开福临铺又会遭到百姓们的阻挠。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可为何这些老百姓不愿待在山中躲藏?或许薛君山所言恰恰迎合了百姓的心态,他们需要加入战斗中来,以身体力行消减恐惧仓皇,而非提心吊胆地白白等待。

等,应是这世间最无力之事吧,其结果从不随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时间一分一秒从指尖如沙流逝,一股听天由命般的强烈宿命感攫住呼吸,压垮意识,摧毁心智。等,是慢性的剧毒,药石无灵,钝痛无尽。

顾清明再无法安眠。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军外套,挪步到屋外透气。他想,或许他又从脑海中将明台牵连了出来。对于“等待”这个焦灼而无奈的命题,他和明台相思相念不想见的处境,正是最完全最悲哀的诠释。他们在等待抗战胜利的一日,在等待爱情圆满的一天,可那究竟是何时?会否一生难求?

仰头眺望,月色如华,是希望。垂首回顾,孤影孑然,早已断肠。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5 22:21:00 +0800 CST  
第六十二章——03

明台始终藏身于溪边的树丛里,直到顾清明的破屋烛火尽灭,料想众人已然安寝,他才有勇气现身,沿着溪水漫步沉思。明台思忖之事,自然是如何帮助顾清明摆平福临铺百姓,顺便也给薛君山圆谎。

邻水处立有一巨大的木头水车,用以灌溉稻田。如今秋收过后,稻田干涸,尚未翻土犁地。明台闲来无事,双手一扶横木,两脚踩上踏板,硕大的车轮随之吱吱呀呀艰难转动。明台从小生长在繁华都市,不禁对水车巧妙而陌生的工作原理产生兴趣。但见木槽中的隔板不断拨水上行,水流复又沿挖凿的通道灌溉稻田,明台一时被吸引住,脑海中转瞬即逝地闪过一个未成形的念头。却不知百米开外,正有一人将目光锁在了自己身上。

无边无际的天幕如一片晕水染墨的纸张,淡墨处勾勒有一轮弦月,周遭则墨迹层叠绘出变化多端的云雾,绵延山丘便是浓墨厚积所呈所致,而蜿蜒溪流,粼粼波光,再添意蕴。

顾清明伫立于破屋门前,淡淡呼吸,目光缓缓游移。眼前情境好不容易令他重整心绪,收敛哀思。不曾想耳尖一动,惊闻水车咯嗒作响,水声汩汩流淌。顾清明寻声眺望,水墨丹青的画卷中竟突生一抹高挑修长的人影。

顾清明呼吸一窒,只瞥上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越瞧越身形相似,越瞧越心神激荡,顾清明在不经意间已抬步靠近。月光如银播撒在男子宽阔的肩头,哪怕相隔百米,顾清明仿佛都能清晰地辨出他根根发丝的弧度,他耳骨弯曲的形状。

他是明台!他就是明台!哪怕是自己意念所生的幻像!

顾清明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只怕梦会醒。不知何时,眼眶强忍酸痛,早已盈满泪光。

“顾老弟!”身后一声低沉嗓音,如雷鸣惊梦。顾清明只觉肩头被人狠狠一拍,霎时全身一震,下意识侧头回顾,来人竟是薛君山。

薛君山显然被顾清明脸上挂着的两道泪痕,大吃一惊。他心底亦泛起苦涩,更多又是愧疚。“你大晚上出来干嘛?怎么不走田埂,看看你靴子上都是泥巴。”薛君山故作镇定,一副做贼心虚之状,然而顾清明的心思尽是记挂在那一抹人影上,哪里留心薛君山的古怪。可当他匆匆回首相望之时,月光下,水车中,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水车失去助力,因惯性前行些许,终是停罢,深夜时分再度万籁俱寂。

顾清明失魂落魄地揉了揉泪目,忽而敏锐地将目光凝于水车之上。他眼底的情愫几番流转,又喜又苦,似痴似怨,最终全幅压制深藏。双拳紧握,薄唇微颤,他挤出寥寥数字,声线清寒。

“是他回来了。”语气稍停,顾清明又无力一叹。“可惜又走了。”

“谁,谁啊?”薛君山一怔,明知故问。

顾清明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笑冷暖交加,苦乐不明。他侧头望向薛君山,黑眸幽幽一转,打哑谜般沉吟,“你的军师。”

薛君山这回如被噎住,如簧巧舌也难以应对。他伸手猛抓脑袋,想不通这一个两个怎么都高深莫测起来。他还欲再问,顾清明却已环顾四下,坦然走回破屋。薛君山只好一屁股坐回门口,乖乖当卫兵值夜。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6 23:22:00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01

后半夜,顾清明在破屋中打起精神悄悄静候,却不见明台现身。他明明比谁都清楚明台的脾性,从没有人能真正强迫明台做违心之事。因此明台选择避而不见,定有其深意与考量。可顾清明仍旧有一丝渺茫的期待,它超越理智,宛如冰峭里生长的野花,其扎根的源头便是爱情。

然而整整一夜,明台再未出现。直到东方既白,顾清明期望渐消,才靠在门侧抵不住疲乏闭目睡去。

明台裹着单薄的外套,伸手轻柔酸胀的双眼,一双眸子布满血丝。透过竹板墙破损的窟窿,他伫立屋外,守望顾清明一夜。无论顾清明的心中装有多少期待,惆怅,落寞,明台都暗中一一分担。或许这便叫做“同甘共苦”。

及至顾清明休息,明台绕行至前门,见薛君山这信誓旦旦守夜的卫兵睡得七荤八素,便捡了块小石子掂掂分量,瞄准薛君山的脑门丢了去。薛君山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但见明台在不远处向他勾勾指头,两人这便一前一后走进树丛中。

薛君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苦着脸道,“小祖宗,你还不走?眼瞅着就快天亮了!”

“还不是你放出豪言壮语,我得给你找台阶下。可不能让你连累顾清明。”语罢,明台笑得邪里邪气,又勾起手指头。“你附耳过来,听仔细了。我这办法不但能让你应付福临铺村民,还能协助陆军将小鬼子打得落花流水。薛大哥你啊!等着升官进爵吧!”

薛君山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还有这等好事!”他迫不及待,细细聆听明台所言。

天色大亮,顾清明严肃军纪,众兵将收拾行囊,整装待发。三辆军车隆隆驶进村中,果不其然地在昨日约定的地点被村民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薛君山胸怀机谋,泰然自若的同时,还有些意气风发的嘚瑟劲儿。顾清明则一如既往清俊恬淡。

两人下车,处于村民目光的焦点。薛君山不待顾清明这长官启唇,便煞有其事地一阵轻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大掌一抚,昂首挺胸道,“我和顾长官马上就要离开福临铺了。有许多未尽之事仍需老乡们的力量完成!我这就给大家布置几项任务!给小鬼子一些颜色瞧瞧!”

薛君山深吸一口气,忽而脑袋短路,明台教他的几个文绉绉的四字短词,愣是被淹没在脑海深处,一个都蹦不出来!薛君山眼咕噜一转,口中不禁拖了个长音,恰时顾清明眸光一瞥,倒不紧不慢地率先发言。

“其实很简单。总结下来不过是,化路为田,运粮上山,犁田灌水。”顾清明一语道破,薛君山双拳一握,沉吟附和。顾清明复又细细解释。“运粮上山,大家近日已完成得差不多。而化路为田就是指破坏林间山路,将之划归稻田之中,另外将田埂缩至一尺宽。最后犁田灌水便是指这秋收过后,稻田干涸尚未播种,可先用水车将田地灌溉,最好形成潮湿沼泽。”

乡亲们懵懵懂懂地点头应和。“这样就能打倒小日本鬼子?”

“打倒小鬼子是咱们军人的义务。”顾清明勾起薄唇,和风沐雨般浅笑,耐心说道,“大家都知道日本人之所以能长驱直入,践踏我大好河山,无非依仗先进的机械化部队。这些重型军炮需要有平整道路方能驶进长沙,我们破坏山路,便令他们举步维艰。再者,小鬼子着猪皮所制的军靴,一旦遇水,就变形溃烂。届时我军运用薛总司令的天炉战术一网打尽,定是事半功倍,叫他们仓皇难逃。”

“好!”话音未落,百姓们斗志昂扬纷纷拍手叫好,仿佛胜利之光近在咫尺,照耀得每个人的脸庞都生动明亮。他们激动上前,与顾清明握手致敬。

“其实这条锦囊妙计,也有薛君山营长的参与。”顾清明眼见众人蜂拥而至,自己应顾不暇,立刻将火引上薛君山的身上。薛君山正愁自己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如今白白捡个便宜,乐得合不拢嘴,可半点不觉这是烧身之火,反而是千载难逢的荣誉。

两人好一番应对,这才在百姓们的欢送下,坐车离开福临铺。

回上高前线的路途中,薛君山憋了许久的疑惑,终于悄悄向顾清明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条计策?他明明告诉了我一个人啊。”

“他?”顾清明眉目含笑,幽幽叹道,“你说的是谁?”

“哎!顾老弟!这可就没劲儿了!”薛君山这老油子,面对顾明这对聪明绝顶的少爷,只得甘拜下风。“别打马虎眼了!你不已经知道了吗!我说的是明台!明台!”

顾清明听闻这个令他百转千回的名字,霎时垂下眼帘,眸中落寞一闪而过,再度抬眼已是坦然如常。“他昨晚若不是在踩弄水车,我只会以为他的背影都是我的幻觉。然而水车也无意间给了我一道灵感。”

薛君山恍然大悟,不禁轻叹,“你俩真真是绝配!连想出的妙计都是如出一辙!”薛君山沉默片刻,打起心头的小算盘,眸间透出精光。“顾老弟!咱们回前线后这事儿总要报告上头吧!”

顾清明深谙薛君山的心思,因着明台偷偷来看望自己的喜悦,他毫不计较,不假思索道,“麻烦你去写报告吧。”

“得嘞!”薛君山暗暗自喜,得意得只想弄一颗槟榔来,嚼他个欢天喜地。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7 23:24:00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02

1939年9月下旬。冈村宁次在突破新墙河,汨罗江两道阵线后,忽感战势有异,审度手中十数万大军行进艰难,补给匮乏,疲惫不堪,他不得不放弃进攻长沙,溃退撤离,重回新墙河以北。天炉战术发挥奇效,令此次长沙会战取得了空前胜利!

10月,顾清明与薛君山因献策有功,分别擢升中校,少校军衔,各赐宝鼎勋章一枚以示嘉奖。同时,长沙会战中陆军将领无一人倒戈投敌,明台一行人便顺顺利利重回黔阳军校参加毕业表彰。因在汪伪政府筹建之期给与沉痛打击,明台,于曼丽,被授予少校军衔,赐云麾勋章一枚。

1939年11月,明台与于曼丽这对生死搭档,正式划归军统上海站毒蛇麾下,外加毒蜂指派的郭骑云,三人成组,明台任组长,即日前往上海就职。临行前夜,王天风将明台叫出宿舍楼。两人叉腿蹲坐在冷硬的石阶上,身旁摆上一瓶法兰西红酒,两只搪瓷碗。

“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喝红酒用碗的。”明台红脸微醺,半醒半醉嬉笑道,“这架势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绿林好汉!”语罢,他双手捧碗,与王天风一碰,咧嘴啜饮一口。

王天风毫无醉意,竟也意外说起玩笑话。“武侠小说里徒弟还得给做师父的下跪磕头吧!”

“你少得寸进尺!”明台眸间忽然寒芒一闪,抬手便指向院门之外。“你忘了?那天下着冰雨,刑场上一片泥泞,我就已经向你卑躬屈膝过一次。今夜之后我可离开军校,不归你管了。”

王天风笑意全无,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炯炯发亮。他肃然沉吟,字字清晰。“我至今犹记,当初你信誓旦旦,说定有一日会堂堂正正走出军校。恭喜你终于做到了!正如你所言,我再无法管束你!你我师生关系,也将就此了断。”

明台眸光一颤,竟生出一丝没来由的惆怅,连零星半点的酒意都消散而去。人此一生,终有不断相逢别离,而有些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在生命里留下不一样的色彩和痕迹。遇过千种人,行过万里路,终塑成如今的明台。

明台放下酒碗,抚平衣角,起身敬礼。“老师!保重!”

王天风随之站起,从军装的胸前口袋摸出一只红绒色布囊。松开袋口,一枚青天白日勋章烨烨生辉,映入明台眼帘。此勋章象征的荣耀非比寻常,高不可攀,唯有立下不朽功勋之人才有资格拥有。王天风在手中不断摩挲勋章,垂下眼帘,细不可闻地低声喟叹。

“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王天风将勋章依依不舍地送入明台口袋,也将此生荣誉与心酸的往事留于明台。“你就当是个纪念吧。”

“我一定珍而重之!”明台目送王天风孤寂离去的背影,久久才将高举的手掌缓缓放下。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8 20:02:00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03

第二天清晨,王天风并未现身送行,明台等人收拾行囊离开军校。汽车在公路上迂回盘旋,明台透过车窗回首相望,隐匿在崇山峻岭中的这座据点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掩藏,仿佛一场真假难辨的幻梦终于清醒,埋进脑海深处。而这山中人王天风,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生命中。

经过多日辗转,明台一行人重回上海,在法租界一间高档的照相馆安营扎寨。原来初次见面时,郭骑云并未撒谎,他确实曾是这影楼的主人,只不过此地也曾是毒蜂在上海的秘密据点罢了。

将蒙尘已久的复式小楼打扫一新,于曼丽便见郭骑云兴致冲冲地摆弄起几件复杂的摄影装备。于曼丽脱离军校后,仿若脱胎换骨,整个人轻盈愉悦,时常哼起雀跃欢喜的曲调,如同树梢上的黄鹂。此刻,她便兴奋地梳妆打扮,换了好几身洋装,死拉硬拽地拖郭骑云给她照相。

郭骑云口拙,最不懂与女人讲道理。他眉头紧皱,望向沙发上静坐发呆的明台,启唇道,“组长。组织上有规定,不允许拍照,未免泄露身份,你说说于曼丽吧。”

于曼丽如今有明台撑腰,半点不惧郭骑云。她眸光一转,望向忧思满面的明台,不必细想也知,明台是在担心再度与明楼当面冲突。“明台,不如咱俩拍一张吧。”于曼丽极力想要明台放下心事,于是软磨硬泡将他也拉了过去。

“只拍一张!而且不许洗出来,不然就是违反军规!”明台一本正经地告诫。于曼丽频频点头,郭骑云便无可奈何。

明台稀里糊涂换上了于曼丽挑选的西服,走出换衣间,见于曼丽一袭曳地的白色婚纱,这才惊觉自己这一身白西装正是配对的新郎服。明台立刻转身,欲要重换一套,没想到于曼丽不依不饶,勾起明台的臂弯,猝不及防地将他往照相机前一拽。

郭骑云已经等不耐烦,见两人到齐,极不负责任地扬声喊道,“来来来!拍了拍了!”一手打起闪光灯,一手摁下快门。

“别!”明台话音未落,但见白光刺目一闪。他与于曼丽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的模样便被瞬间记录。他有些欲哭无泪,幸好照片不会洗出来,否则顾清明的醋坛子哪怕再稳如泰山,也定然打翻个落花流水。

于曼丽对刚才抓拍的造型很不满意,她将责任怪罪在郭骑云头上。两人争执不休,吵吵闹闹,明台便忍不住大笑连连,趁机换下这一身令人误会的装束。

自长沙会战之后,前线战事已进入相持阶段,再未爆发较大规模的战役。其一,由于战线拉长,人力物力消耗极大,日本后继不足,呈现疲软之态。其二,中国军经历淞沪,南京,武汉等战役后,越挫越勇,顽强抵抗,举国上下形成一股坚忍不拔的民族凝聚力。

1939年12月至1940年2月,国军发动冬季全面大反攻。这是抗战历史上第一次有计划的,全国性的大规模反攻作战。期间共有55万余中国军投入作战,爆发1340余次大小战斗,短短三个月,歼敌数万人。其意义不但是在军事上重创日军,更打击了以汪精卫为首的伪政府的嚣张气焰。

1940年3月,汪伪政府在南京正式成立。明台等军统组员更加投入到敌后作战。短短两年,明台率部完成刺杀波兰之鹰,炸毁樱花号列车等一些列重大任务,不但令伪政府官员闻风丧胆,也一跃成为特高课重点抓捕对象,其代号“毒蝎”甚至超越“毒蛇”“毒蜂”,排在特高课红头文件首栏。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8 23:49:00 +0800 CST  
请假。断更一下。楼主出门一晃,感冒了。(吸鼻ing)
然后我要好好编排一下后面的具体情节。
明天会三更的,今天请大家见谅。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29 21:21:00 +0800 CST  
第六十四章——01

1941年9月至10月,日军为打击第九战区主力发动第二次长沙会战,指挥官由冈村宁次替换成阿南惟几。阿南此人并无冈村有略有谋,但此次战役却是占尽主权。首先,日方情报机构成功破译第九战区密码本,对国军兵力部署了若指掌。其次,日军不再如上回那般分散兵力会师长沙,而是一鼓作气从新墙河南下连破汨罗江,捞刀河防线。国军侧翼力量不足,天炉战术收效甚微。另外,日方空将伞兵进入长沙城,城中尚未建起防御工事应敌,又有74军师长廖龄奇临阵脱逃,大乱军心。之后,国军因围攻宜昌,迫使日军回防,且日方已达到战略目的,才撤回新墙河,恢复战前态势。

国民政府为稳定民心,刻意宣扬第二次长沙会战乃是一场大捷。但在蒋中正眼中,却是奇耻大辱。他引以为傲的中流砥柱74军伤亡惨重,仅次于后的另一支王牌部队第10军也险被歼灭。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正式拉开太平洋战争的序幕,同时派兵争夺香港。日方未免国军支援香港,于是对长沙发动第三次攻势,目的为牵制主力。

1941年12月13日,阿南惟几再度携12万大军强渡新墙河。由于2个月前的轻松小胜,阿南野心勃勃,自矜自傲,又头脑发热,并未察觉自己早已一步步走进国军巧布的“天炉”之中。反观中国军队,总司令薛岳由于上回指挥失利,此次便一鼓作气,拉开纵深距离,将“炉底”设于长沙,势要在城外将日军一举歼灭。

于是,此次作战的重中之重,便是坚守长沙寸土,万不可空亏一溃。有“泰山军”之称的第10军为一雪前耻,主动请缨,肩负重担。军长李玉堂向74军王耀武调借可用之才,王耀武忍痛割爱,把顾清明在内的数名中级将领划归第10军。

自此,顾清明成为第10军预10师30团副团长兼参谋,属师长方先觉部下。

与此同时,远在上海的明台密切关注着长沙前线局势。由于第二次长沙大捷的消息并不属实,因此当他得知74军伤亡惨烈的真实情况之时,明台几乎惊魂落魄,发疯一般打听顾清明的安危。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便违反组织规定,潜逃出上海,直奔长沙前线。然而天意弄人,74军休养整顿,明台也未见薛君山身影。

明台如一具行尸走肉,仿佛游魂,无家可归。

他把顾清明弄丢了。生死不明。

从长沙大火开始,整整两年,他成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毒蝎,却懦弱可笑地连当面见一见爱人都畏首畏尾。至少有数次机会,他能够张开双臂拥抱,小心翼翼亲吻,启唇再诉衷肠,却都被那些披枷带锁的规定,自欺欺人的借口所消磨。原来,爱一人,等不得,否则尘沙随风,滴水入土,想抓都抓不住。

明台有熊熊烧心的恨怒,有肝肠寸断的悔意,几乎青筋暴凸,牙根碎裂。这份仇怨唯有用小鬼子的鲜血来祭。明台的脑海半昏半醒,听闻长沙再起战火,便义无反顾,直奔而去!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31 00:00:00 +0800 CST  
第六十四章——02

1942年元月1日,长沙城外阴霾密布,浓雾仿若给整座城披麻裹纱,外头日军的蠢蠢举动看不分明,内里积压的肃杀又叫人不得喘息。如今长沙城的屋宇轮廓在浓雾中依稀可见,颇有遗世独立之感。可谁都知道,再不出三五日,它恐怕便会在日军炮火下湮灭殆尽,无迹可寻。

中午12时,东山镇方向的日军指挥所上空,发出一声轻微炸响,好似鞭炮爆竹辞旧迎新。修械所楼顶上匍匐的小兵屏息凝神,执起望远镜一探。但见一颗黑烟拖尾的信号弹划过长空,正式打破了长沙城的宁静!

“叮铃铃——”火急火燎的电话铃声催促响起。

“预10师指挥部!请讲!”顾清明利落地抄起电话,简短应答。随即“咚”的挂上电话,他眉头深锁,目光如炬,扭头便向会议桌前一众军官,沉声一叹。“前哨来报,小鬼子三支联队正往我们南门阵地进攻!”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本是悬在喉间的心霎时落回腔子,却加速百倍猛烈跳动。灼灼目光全汇聚在一人身上。此人正是预10师统帅,方先觉。

方师长生得粗犷魁梧,圆阔脸,短粗眉,却非只晓蛮力的草莽。一双细长单眼总透出机敏光彩。他速速一扫众人紧绷的面孔,猛然一拍会议桌,向电话机旁的顾清明扬声一吼。“电令各部!高度警戒,准备应敌!若失寸土,自戕谢罪!”

“是!”顾清明双脚一碰,话音蓬勃有力。

下午1点30分,长沙城外沙湖桥一带,国军与日军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四起,炮火熊熊。黑烟穷极驱散浓雾,青白的天色下又见闪烁不断的火红光点。

短短数个小时,南门外线阵地全面进入战斗。湘江大地似是抽泣不止,震荡难歇,竟连岳麓山都仿佛崩塌陷落。南门教堂的十字架顶显出裂纹,铛铛敲击的圆钟亦仓皇失序。长沙城内的百姓早已全部撤离至湘潭或岳阳,一片濒死了无生机。担架队输送队来回奔走,湘雅阵地医院内哀嚎不绝。

下午5时,小鬼子的日机在头顶轰鸣盘旋,指挥所如遭剧烈地震,细密沙土如雨直落。会议桌不多时积起半寸高的尘埃,诸位将领戎装笔挺,面不改色,肩章熠熠也不曾蒙尘半分。一片滴滴答答的发报声中,方先觉不敢丝毫懈怠,目光始终凝于阵图之上,审度变化莫测的战局。

“叮铃铃——”又是一阵催命夺魂的电话铃声。

顾清明赶忙拎起听筒,只闻电话那头颤抖沙哑却坚定无比的一声呼吼。他脸色一白,双手抱住听筒,连连喊道,“喂喂!曹营长!”然而,仅剩嘟嘟声贯穿耳腔。

顾清明转过身来摘下军帽,眼圈一红,迎上众位军官探寻的目光。他薄唇一启,悲从中来。“曹营长说,献身党国,虽死犹荣!29团1营全体阵亡!”众人默哀片刻,旋即却又不得不从悲伤中抽身而出,拼尽全力研究对策。

“左家塘一丢,左侧破开口子,小鬼子若是趁机包抄,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师座!为今之计唯有放弃左翼,缩短阵线!”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方先觉眸光一凛,大掌一挥,直指阵图一点,立下决断!“依照诸位所言!放弃左翼,缩短阵线,在金盆岭与小鬼子决一死战!”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31 22:16:00 +0800 CST  
第六十四章——03

当电话狂躁乱响之时,薛君山身为预10师29团2营营长,正在金盆岭阵地的壕沟内,悠然自得地等待炊事兵送来晚餐。参加抗战的这两年,他大出息是一个没有,只晓得跟着顾清明混。顾清明从74军调至第10军,他便也跟屁虫似地申请调职。即便如此,也无法说薛君山是胸无大志的草包。相反,正是因为薛君山心有胡家老小,总惦念着建功立业,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养那一大家子,因此他格外谨慎惜命,但求抓准时机冲锋陷阵,绝不做毫无意义的冒进和牺牲。

此刻薛君山正抿嘴偷笑,拿着一支破钢笔在本子上来回涂画。“喂!预10师29团2营!请讲!”

顾清明在电话那头听闻薛君山毫无半点紧张之感,不禁寒声沉吟。“薛君山!你在干什么?”

“哦,顾老弟啊。”薛君山讪讪一笑,“我呢,我在写家书。实不相瞒,这几天我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找点闲事压压惊嘛。哎,要是你在旁边就好了。我是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写也写不好。你就不一样了,顾少爷,那是喝过洋墨水的文化人,字儿一定漂漂亮亮!”

在如此紧迫的战事下,薛君山竟有闲情逸致写家书,话头还滴溜溜转向溜须拍马。顾清明怎敢占着电话线与薛君山唠嗑,这便厉声打断,冷声将方先觉的指令下达。“薛营长!你快端正态度,仔细听我说!方才左家塘沦陷,小鬼子不出一个钟头便会攻至你金盆岭!师座有令,坚守阵地,否则人头落地!你听清楚没有!”

薛君山登时意识到失态的严重性,大掌一合本子,眉头紧皱,大声答道,“卑职遵命!”

电话一挂,恰时炊事兵挑着担子进入壕沟。薛君山赶忙召集属下尽快吃饭,然后坚守岗哨,不得半分松懈。他一番嘱咐,眼皮跳得更快更急,连同心脏也咚咚巨响。部下们狼吞虎咽分批吃完饭,莫小弟给薛君山支起板凳,又是盛饭,又是舀汤。

薛君山如坐针毡,饭到嘴边,眸光游移,急忙放下。他掏出怀中巴掌大的笔记本,翻看数页,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宽慰淡笑,心也随之平静些许。“小弟啊。这个你先替我保管。”薛君山将笔记本塞入莫小弟的军衣口袋,这才捧起海碗扒饭。

莫小弟细细收好,正要将端起汤碗。不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裂耳旁!薛君山猛然一惊,但闻壕沟顶棚忽而悉悉索索出声,石块砂砾散落满头,饭汤尽毁,无处下嘴。

“他奶奶的!”薛君山将海碗狠狠掷地,掀起衣摆起身爬上壕沟。不曾想脑袋刚探出一半,突感一道凛冽寒风刮过脑门,像一把锋利剃刀欲将头皮撕下!军帽咕噜噜滚落,其上枪眼洞子似乎余热未散!

顾清明的消息果真准确无误。薛君山摸着冷森森的脑袋,但见土丘下一片荒草地外,小鬼子密密麻麻从树林中现身,如蝗虫黑蚁直扑而来。且战且进,边打边躲。在金盆岭阵地,薛君山在高处又得掩体,占有地利之便,毫不畏惧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他娘的!”薛君山一连问候敌方十八代祖宗!他激忿填膺抄起机枪,龙吟虎啸般扬声大吼,“2营全部听我命令!杀小鬼子个片甲不留!干!”

机枪突突一阵狂扫,一连成串的日本兵应声倒下。双方号角声起,杀声震天,枪炮连绵。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6-12-31 23:33:00 +0800 CST  
第六十五章——01

晚9点,长沙城湘雅战地医院内。

汗水津津的刘明翰刚做完一场手术,一边疾步钻出手术区域,一边快速褪下满是血污的手套。他穿过两层粗布帘子,凝神一瞧医院内的惨烈景象,霎时眸光颤动,喉间一哽。本就简陋狭促的一隅之地,被横七竖八的伤员占得满满当当。弹簧矮床,粗布担架,细条长板凳,甚至森冷的水泥地,再无一处空隙。

刘明翰又是侧身,又是踮脚,才勉强前行。然而一双双血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指甲缝里填塞着血肉沙石,指尖微微颤动,正如他们虚弱难当的心脏在勉力跳动。刘明翰来不及根据伤势判断救治顺序,因为血手竭尽全力拉扯着他的衣摆裤腿,像是抓住生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刘明翰终不是大罗神仙,压力如山,肩负重担,他唯有全神贯注,一刻不闲,能救一个是一个。

刘明翰身侧紧随一人,不断记录医嘱,忙不迭打针敷药。她额间汗水密集,红扑扑的脸蛋被口罩遮去大半,牛角辫绾进护士帽里倍显成熟。正是已从阮凌卫校毕业的战地护士,胡湘湘。

此时布帘猛然一扬,来者稚嫩的嗓音率先传来。“快!这儿还有!腿炸断了,需要立刻抢救!”刘明翰与胡湘湘抬眼一瞧,但见胡小满与另一担架队员协力挑着伤兵闯进屋内。刘明翰匆匆上前查看伤势,胡湘湘则马不停蹄准备抢救器械。

正当医院内一派忙碌之际,对街暗角中却惊现几抹鬼祟的身影!

那三五人偷偷摸摸,一番交头接耳。片刻后互相搀扶,摇摇晃晃,蹒跚走向战地医院。每个人的眸子里皆是一阵仓皇一阵狡诈,频繁轮替。这几人尚未掀帘入内,胡小满却是一个大步由内而出,险些与之碰个头顶头。

胡小满素来鼠胆,先是受惊般踉跄倒退,待定睛一瞧看清来者军装加身,随即安安定定地呼出几口大气,侧头扬声喊道,“湘湘!还有三个!”他殷勤上前,毫无顾忌地搀扶,但见这几名小兵伤势极重,胸肩腿脚各处渗血,竟能自个人摸到医院来,堪称奇迹。

胡湘湘恰时赶来,依照惯例要给这几人腾挪空地休息。她正欲搭脉测温,检查体征,目光落在几人的军靴上,忽而疑窦丛生!“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胡湘湘试探问道。

那几人瞬间神色紧绷,薄唇紧闭。唯有一带头之人,操着浓重古怪的口音,笑答,“你看我们胸口有番号的。”话音未落,此人不动声色地伸掌按向腰际的手枪,瞳孔缩成细细长长的狡黠之状。

胡湘湘眸光轻瞥那所谓番外,瞬间心头一跳,沉不住气地厉声大吼。“29团1营白天就全员牺牲!你们分明是乔装的小鬼子!”

此言一出,那几人狗急跳墙,纷纷拔枪。医院内顷刻间慌作一团,人人自危。胡湘湘惊得肝胆俱裂,面色发白,面对直抵额头的黑洞洞的枪口,不住连连退却。小鬼子头目声线微颤,叱喝一声,“想活命!快把消炎药全都交出来!”

胡小满在旁早已吓得两股战战,然而他见血脉相连的胡湘湘命悬一线,哪怕是小小鼠胆却也是十成十不参虚的真胆!胡小满也不知何来的急中生智,目光外周遭一转,但见几幅担架默默叠靠墙头,虽单薄轻盈却也聊胜于无。

“我和你们拼了!”胡小满深吸一口气,登时怒嚎一声。一个剑步跨去,将担架全幅推倒,劈头盖面地砸向小鬼子的脑门。小鬼子慌乱甩手,抱头闪躲,胡湘湘与胡小满一时惊喜,然而不消片刻,担架被小鬼子狠狠踩在脚下,双胞胎全身一怔,却是没了花招。

“それらを触……たにです!(别碰他们!这些都给你们!)”刘明翰从手术区域怀抱整箱药剂冲出,将药箱往小鬼子脚下一丢,便张开双臂挡在直哆嗦的双胞胎身前。刘明翰满脸冷汗,他心知小鬼子在中华大地惨绝人寰的所为,绝非言而有信之辈,极有可能屠了全院人员。

那几个日本兵互相对视一眼,兴许是病痛缠身的缘故,无力残杀如此多人,便步步为营地退出医院地界,谨慎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正欲收枪逃匿。

不曾想远远飘来一声突兀的骏马嘶鸣,杂沓的马蹄声旋即如奔雷急鸣!但见墨色凝重的夜幕下,长街漆黑空寂的尽头,缓缓浮出一抹踏云逐月的疾驰掠影!那影子高大巍峨,四蹄生风,至极近处,凭借战地医院昏黄的灯光,方才显出通体锃亮的飘逸毛发!

众人有些错愕,包括那几名日本兵也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如此凶险的前线战场,除非是骑兵团来至,否则难以得见这般健壮的良驹!更离奇的是,马儿近在百米开外,马背上竟空有马鞍,不见人影驱策!虽不信怪力乱神,此刻却也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就在马儿奔驰逼近时,日本兵们忽见寒芒刺目,大惊失色,来不及呼号,便已尸首分离!马儿嘶鸣一声,如风掠过医院门前。刘明翰与双胞胎小心地走出门外查看。只见马背上翻腾出一黑衣人影,手中细长的白刃尽皆赤色,滴滴鲜血淌落在地。马儿扑腾前蹄,调转方向,重新回到战地医院门前。

那人翻身下马,全身裹黑,徒留一双星月般明亮的眸子露在外头。他捡起狼藉在地的药剂,抱起笨重的药箱,送回刘明翰面前。缓缓拉下遮面的黑巾,一张憔悴疲惫却格外熟悉的脸庞,映入双胞胎眼帘。薄唇微启,他声线低哑。

“我回来了。”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1 23:58:00 +0800 CST  
今天粗门玩耍~回家有点累了~断更一天~明天相约~么么哒~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2 21:47:00 +0800 CST  
第六十五章——02

转眼,金盆岭阵地的战役已持续三个多钟头。预10师指挥所内,方先觉与一众将领眼看夜色渐深,耳畔的炮火枪响却没有半点歇止之意,心中不免焦灼,坐立难安。顾清明寸步不离地守在电话机旁,等待前线反馈。

“叮铃铃——”铃声乍响,在场众人无一不惊起肃立。

方先觉蹙眉,但见顾清明接听电话时脸色一白,不禁上前数步,电话还未挂上,便急急问道,“怎么样!金盆岭如何!”

顾清明面色凝重,薄唇一咬,道,“师座!不是金盆岭!是天心阁出事了!”方先觉与众人面面相觑,不由低吟。顾清明忙解释,“方才一小股日军从咱们预10师与190师的结合部突围,直奔天心阁去了!虽约莫五十人,但各个身手矫捷,恐怕是小鬼子组织起的一支夜袭精兵!”

方先觉听此一言,顿时游移不定,连身旁诸位将领也摇摆不决。

“师座,天心阁并非要塞据点,也不是咱们师管辖的阵地范围,还是将精力落在金盆岭才是!”

“此言差矣!小鬼子如今成功入城,免不了在我后方阵地捣乱!应肃清后方,以求稳妥!”

顾清明见双方唇舌交战,方先觉的黑眸子左右游移,便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厉声严色道,“师座!天心阁之危不得不解!天心阁是长沙城内制高点,又是过去政治文化集权象征,是长沙的心脏命脉!不论小鬼子占领后有何部署,单单是天心阁上飘起日本太阳旗,也是我们的奇耻大辱!届时士气低落,必然溃不成军!”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3 20:48:00 +0800 CST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3 20:51:00 +0800 CST  
晚10点,顾清明亲自挑选警卫营中骁勇善战的五十名小兵,披星戴月奔赴天心阁。

天心阁位于长沙市中心地区东南角,三层楼阁格局,雕栏画栋,碧瓦朱甍,但在长沙大火后便面目全非,仅剩七零八落的空架子,未及修缮完整。天心阁独特之处在于,它以一隅三十米高的古城墙为基,楼阁因火灾倾颓,但石砌的城垣却是水火难侵,依旧挺立。

顾清明带队,趁夜色占领天心阁外空置的民房,作为据点。一番探查后,果真发现有日本兵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其余人恐怕是藏匿在天心阁内休息。顾清明一番思忖后,当机立断,布置一番,便携众人悄悄包围天心阁。

夜色漆黑,更深雾重,一轮弦月被层云遮蔽,晕成一线朦胧。月光单薄,无意间保护了暗中偷袭的顾清明部队,却也令城楼上的敌军身影难辨分明。天时地利人和,顾清明勉强只占得人和一项,胜算不过三成。然而他无路可退,唯有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情,屏息凝神,抬手举起两指,向前利落一挥。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3 20:51:00 +0800 CST  
第六十五章——03

纯白无垢的白手套在黑暗中晃晃打眼,身后将士得此号令一时列阵三路。前驱十人配机枪作掩护任务,中段二十人身缠细索预备攀墙突击,其余人殿后策应。

“以我枪声为信号!即刻行动!”顾清明压低声音,匍匐在地,手枪直直瞄准城墙上一名荷枪实弹的巡逻兵。光线不足,距离较远,他并无十足把握,手心渐渐发汗。顾清明敛起呼吸,只听周遭枝叶婆娑,更衬得静谧无声。

“乓——”枪声尾音兀自回响!巡逻小兵却已身影如纸,伴着一声惊呼,落下城垣!

敌军惊诧清醒,森冷枪杆纷纷置于城缘应敌,因他们出生夜袭部队并非普通小卒,加之深谙国军会对天心阁有所部署,故而反应迅捷,训练有素。小鬼子们紧抓三八大盖预备反击,不料刚探出半个脑袋瓜子,便被一通乱扫的机枪火力完全压制。

顾清明并不求警卫营的小兵各个都塞神枪手,只需颗颗子弹急速激得城垣上尘烟四起,他便与突击小队得此掩护爬上城楼!此刻,一切尽如顾清明所料。他与二十名身先士卒的部下冲刺到三十米高的城墙下,伸手解开腰腹间纠缠的细索,端头事先固定着铁犁,轻轻松松往城楼上抛去,便勾挂固定在石块间。

顾清明使劲儿一拽,感到犁头已经吃足力道,这便步步为营,双脚狠狠踩上斑驳的墙面,向上攀去。

浓雾久久不散,又添沙石黑烟,城楼上的小鬼子只觉眼前灰蒙一片,国军的机枪如噼里啪啦的爆竹炸开,刺目白光频频乍现。小鬼子抱着三八大盖,且战且躲,应付着往那白花火的方向乱打。因无人敢冒死伸头张望,视觉盲角下的顾清明等人,便趁机攀援攻上。

连续打了半分钟糊涂仗,日军夜袭大队的首领加藤少佐也非酒囊饭袋。夜间攻城略地的招数,他同样知晓贯通。那国军浪费子弹般的机枪扫射,显然不是为射杀他的部下,应是为掩护策应才对!

加藤少佐躲在厚厚的城墙边,顿时恍然大悟,眸光一亮。狡猾的支那人!险些便要令他中计!加藤向副官一个眼色,厉声下令探头细查。

顾清明以锁链支撑,攀爬如此高墙,本就是对体能极限的挑战。他侧头见部下们落后许多,不禁忧心忡忡。细索粗糙不平,磨得他双手鲜血淋漓,白手套破裂,致使布肉碾连。顾清明咬紧牙关,双臂肌肉紧绷,额角青筋凸起,豆大的冷汗在月芒下粒粒银亮。

“乓——”意料之外的枪鸣在耳畔炸响!顾清明只听身侧小兵疾呼,重重坠落地面,闷闷一声!顾清明心头一跳,却因同样视线受阻,看不清是城楼上何人开枪!尚未来得及思忖对策,又是连连枪响,左右数人纷纷坠入墙底!

顾清明全身发抖,急怒交加。他深知计谋已被小鬼子识破!但抬眼一望,墙缘只距自己十米上下!生死一线,成败也在此一举!恰时一颗子弹高速射来,自他鬓角炽烈擦过,顾清明只觉耳膜生疼,嗡嗡作响!他稍一松懈,手中力道不济,整个人如陨坠落!

“啊!”顾清明闷哼一声,暂时失聪复又急速失重,他仿佛精疲力竭,已至极限。右臂慌乱间缠勾在锁链上,他几乎脱臼,身如孤柳凌空垂摆。顾清明低头垂眼,恍惚间已见一地横尸。计策失算,夜袭失败,他渐渐绝望悔恨。

顾清明有个凄烈的习惯,留下一发子弹藏在军衣口袋里,给自己最后的尊严与成全。然而此时此刻,他将左手握住腰际子弹充盈的驳壳枪,却怎么也无法毅然决然地自戕谢罪!因为心底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一抹春意和暖的笑容,更有一道至死不渝的誓言。

“明台。”顾清明薄唇微启,喉间哽咽。只这寥寥二字,便卸去他一身不屈傲气,击碎他一颗磐石之心,甘愿如尘如芥软弱贪生!

“乓——”这声枪响顾清明并未听清,他只觉右臂瞬间吃疼,温热鲜血汩汩淌落!这一枪是崩断弦韧的最后一丝力量!顾清明再也无以为继,如同毫无灵魂的皮囊,不断下坠,落进无底深渊!

正当此时,他视野中墨色深沉的夜空,忽而划过似流星般的火花,密密匝匝,直掠而下!

顾清明糊涂,只道是人之将死的幻觉作祟。直到后背一暖一软,如落进绵密云端。在流星陨落的天幕下,明台一张瑰玉雕琢的面庞猝不及防地闯进顾清明的视野中。他一双动情黑眸,揽尽星河瀚海的光彩。其中一点光晕越发莹莹透亮,恰如一颗飞陨自眸间落下。顾清明感到脸上一凉,是水滴沥过之感,方才惊觉这一切都不是幻像!

顾清明眨了眨眼,伸手拂过脸庞。这滴打在脸颊的泪是真!眼前的明台也是真!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4 00:18:00 +0800 CST  
第六十六章——01

“绍桓!我来迟了!”

明台顺势单膝跪地,爱怜地环抱顾清明。他眼中的热泪夺眶滚落,难以自持。重逢的喜悦令明台只想狠狠拥住顾清明,将他嵌入胸膛再不分离。然而掌心逐渐湿热的触感,让明台瞬间惊觉顾清明右臂的伤势。如呵护一件珍贵易碎的宝贝,明台极尽温柔地轻抚顾清明的脸颊,唯恐力道闪失再碰伤他分毫。

“明台。”

顾清明唇瓣干裂,微微翕动。满腹缱绻相思,千言万语,却因伤痛疲累,无法道尽。他强撑着红肿的泪眼,泪线如银丝挂在面颊,仿若此刻唯有眼泪才能倾诉他心底衷肠。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明台低声回应,从顾清明泪眼迷蒙的眸中,读懂一切。他们之间的情,从无隔阂与芥蒂,纵使相距千里,两颗心始终紧紧相依。对此,明台从未怀疑。“你受伤了!我带你闯出去!现在,你就安安心心将性命交托于我!”

顾清明眸中漾开一丝笑意,缓缓颔首。他不禁忆起当年南京一役被小鬼子所虏,在冰凉的湖水中命悬一线时,也是明台不顾安危,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将他从生死边缘强行拉回。

深爱一世,认定一人,难以说清缘由,或许正因每每脆弱无助之际,都有那人不离不弃的陪伴,爱情方才永恒绚烂,从无枯痕。更何况,他顾清明的性命,早已为明台所属,纵然下一秒身死,也是所幸无憾。

头顶上小鬼子的枪声密集如雨,国军的机枪则似炸开爆花般予以回击。明台在震耳欲聋的枪响下收敛心思,将注意力放在对敌一事上。他眸间刮过刺骨风霜,那风如刃霜如刀,凌厉地飞射而出,令周遭空气亦冷冽几分。

“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这债我立刻向他们讨还!”明台咬紧牙关,稳稳托抱顾清明,以自己宽阔的肩背为盾,以迅雷之势冒死闯过一片枪林弹雨!

转眼间,顾清明被明台送回后方,也不由为明台捏了把汗。树丛掩映下,小穆一张忧思的脸孔悄悄浮现,身边更有胡湘湘和胡小满二人静待在旁。

顾清明眉头一拧,气急叹道,“小穆!我,我不是让你别来!你们——”

“我在战地医院救下双胞胎,又碰上小穆来搬救兵!”明台唯恐顾清明一个激动伤势加重,便打断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如果不是小穆,我怎会那么快找到你的踪迹!”

明台将顾清明小心翼翼安置在担架上,伸手向城楼上遥遥一指。“况且我并非孤身前来,还为你带来二十多名担架队员支援!你看!我的部署已卓有成效!”说话间,明台漆黑的眸中映着天心阁城楼上的漫天火光,火苗颤动,熊熊燃烧。

顾清明勉强侧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登时心头一跳。“你用火攻?天心阁可是千年古楼!”顾清明眸光流转,细细思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天幕中掠过的形如流星的火光,正是明台安排担架队掷向敌军的火罐子。

“天心阁经历文夕大火,早已付之一炬,仅剩一片瓦烁。以后和平到来,仍有机会重建。”明台半蹲在顾清明身边,五指轻柔地深入他耳迹蓬乱的发丝中。明台蹙眉,眉目深沉凝重,双眸化作一汪清冽潭水。他启唇,一字一句道,“可为救你性命,我无法失手一次。原谅我!这虽是下下之策!”

顾清明握住明台手背,权衡保守天心阁与歼灭小鬼子之间的利害关系,终是点了点头。胡小满插嘴,恰时补充了几句。“顾长官你放心。明少爷教咱们在火罐里动了点手脚。一旦燃起来,火头不大,但烟尘极重。烧不死小鬼子,熏也要熏闷一箩筐!”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5 18:06:00 +0800 CST  
第六十六章——02

“火攻能扰敌,却仍是不够。敌军首领,不可不除!”

明台沉声低语,手掌悄然滑至顾清明脑后,顺势倾身,在他眉心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顾清明眸光一颤,涟漪阵阵,情丝如红线不断自心口蔓延,缠身而上。明台的吻轻轻浅浅,落在顾清明的皮肤上,却感觉脉脉浓浓。从眉心到鼻尖至唇瓣,一路播下炽烈燎原的火种。两人额头依偎紧贴,顾清明睫毛扇动,便见明台喉头滑动,听他细语轻声,却坚毅固执道,“你去战地医院疗伤,等我回来!”

“不。这里本就是我的战场,这些将士是我从军营带出来,便该由我亲自领回去。”顾清明决绝地凝视明台的双眼,喉间一哽,闷声道,“更何况,我想永远看着你!再也不让你无端端地离开!哪怕是死,我也追随!”

明台松开手掌,不着痕迹地轻拭眼角,只怕又落泪影响阵前士气。他心底虽喜却忧,目光一扫,见胡湘湘背负急救药箱,快速忖度后,这才柔声宽慰。“好!那你好好看着我替你报仇!”

明台肃然起身,面色毅然紧绷,向小穆与胡湘湘交代一番。“事不宜迟!快替绍桓处理伤口!千万护住他的安全!”二人郑重颔首,明台便深深望了一眼顾清明,转身向黑烟滚滚的天心阁城垣奔赴而去。

顾清明只觉失了明台的庇护,夜间刮面的习习微风都是寒凉。他凝视明台轩昂挺拔的背影,直至模模糊糊被战火硝烟吞没,只余一抹淡淡疏影。顾清明在心头不断祈祷,竟已忘记遍体鳞伤的疼痛。

城垣上的日军被火罐猝不及防地攻击,一时仓皇无章,前有国军机枪催逼,后有火势蔓延烧身,可谓焦头烂额,应接不暇。明台借火力掩护,如箭矢般飞奔至城墙脚下。他举目一望,不少小鬼子遍体烧红,疼得惨烈呼嚎,在墙缘边打滚灭火,纷纷失足跌落。明台有感时机成熟,指挥顾清明的残余部队趁乱突击,爬上城楼与小鬼子决一死战。他则一马当先,缠住顾清明留下的锁链,身形轻盈地攀登而上。

两年多以来在军统训练的成果,竟凑巧地在此时发挥巨大作用。明台不费吹灰之力便冲上了城垣对敌。他拳脚功夫因多次执行暗杀任务的磨砺,越发迅猛狠准,高瘦的身形又如长枪柔韧翻腾。小鬼子只觉中国军队招来天兵神将,恍惚发愣间随数声枪响被击毙倒地。明台一连弹无虚发,为后头攀登上来的战友们争取机会。

加藤少佐见越来越多的国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无奈之下唯有命令众人退弹上刺刀。国军方面,子弹也是有限,作战及此,唯有进入白刃战。一时间双方刀光森森,杀意冽冽。明台在频闪的刀光剑影中窥见了勋章累肩的加藤。他低吟一吼,提刀杀去。不曾想,加藤见部下们层层叠叠地倒下,预料败势已显,在左右警卫的掩护下脚底抹油,走为上策。明台攻向加藤,却受左右二人夹攻阻挠。他手中刀刃似有断水破风之姿,从掌中飞掠而出,割裂苍穹,在加藤身影消失前一瞬,狠狠扎进他的脑袋。

国军奇袭,歼灭日寇,收复天心阁。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5 21:21:00 +0800 CST  
第六十六章——03

凌晨2点,天心阁收复后交由190师守卫,顾清明与明台及伤员至战地医院疗伤。昏黄的灯光将一双依偎的人影映射在粗糙的布帘上。顾清明靠着明台的胸膛,呆呆望着四周垂隔的帘帐,听明台有序的心跳,感受他温热的鼻息。明台轻抚顾清明的脑袋,下巴细细轻蹭他的鬓发。两人享受静默,并不说话。

明台垂下眼帘,见顾清明右臂复位,白布紧缠,便将有力的臂弯环住他的腰际,轻松一托,顾清明就落坐在他的大腿上。也不知有意无意,顾清明忽感坐下一热,平缓恬淡的气氛瞬间散开绯色潋滟。耳畔尚有帘外医生护士来回的脚步声,顾清明的脸颊莫名飞出霞光,眸光亦随之闪烁不定。他声线低哑,怯怯道,“你想干什么!别没分寸!”

明台见他这般羞赧模样,邪念心思蠢蠢萌动,两只手指交叉迈步,像昂首挺胸巡视疆场的小兵一般从顾清明的肩头一路下行,过衣褶起伏的崇山峻岭,途径腰窝这处低洼之地,狠狠一掐,顾清明心头一跳,瞬间咬住薄唇。不料此乃声东击西之计,明台的手瞬间降落在顾清明双腿间的沟壑丘陵上,战略要地尽失。

顾清明脸颊的霞光已成火烧云。他隐忍着,急急喘息,立刻启唇,欲要兴师问罪。明台见他薄唇微启,另一只手便速速按住他的后脑勺,唇瓣相贴,湿吻缠绵。舌尖粗狂撬开贝齿,大开疆土,扫荡追逐。直到二人连呼出的气息都尽是湿黏潮热,明台才意犹未尽地松开顾清明。

明台舔着唇角,半眯着眼,笑得邪里邪气。“和自己的媳妇亲热,讲究什么分不分寸。”他微微躬身,支起修长的双腿,顾清明的臀瓣更是牢牢贴住那一处暗流涌动的火山热地。明台掌握力道,指尖在顾清明微凸的枪身上撩拨。“你欠我两年多的债!刚才那个吻勉强算是利息而已!媳妇儿,你什么时候让我收回本金!”

顾清明又急又气,又恼又羞。他一咬牙,低声喝道,“你住口!你再说整个医院都知道了!”顾清明语罢,拧着眉头,伸手拨开明台不老实的手掌。

明台见他手掌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鼻尖一酸,立刻见好就收,不再折腾。“如今天凉,水泥地又冷又硬,我是怕你不舒服,所以让你坐在我腿上休息。”明台温暖的大掌将顾清明的双手包裹合拢,柔声道,“我不闹了,这么晚了,你靠着我睡吧。”

顾清明心头动容,眼圈泛红,默默将脑袋枕在明台的肩窝,从未如此心安。半晌的静默后,顾清明幽幽叹道,“刚才你爬上天心阁城墙,又取小鬼子狗命,既是我往日所识英勇无畏的明台,又——”他眸光流转,反复嚼着字句,这才坦然道,“又施展惊人本事,全身阴鸷戾气,变得成熟却陌生。”

明台呼吸凌乱,顿时难以应对。顾清明敏锐觉察,猜度明台迟迟不肯露面的理由,却始终没有答案。他不禁相询,“明台,这两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明台默然片刻,眼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最终苦笑答道,“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但总有一天,我定然一五一十向你坦白一切!”明台捧起顾清明淡淡忧虑的脸庞,用指腹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唇角微微勾起,笑颜澄明如水。“我和你在做同样有意义的事!我们暂时无法相见相伴,却永远并肩前行!你愿意相信我吗?”

“没有愿不愿意。”话音未落,顾清明目光灼灼,迎上明台闪亮的黑眸,字字清晰道,“我从未有过怀疑!我永远都相信你!”

明台笑意更深,连那双长久以来对敌阴狠的眼眸,都随之冬去春来,开出山花烂漫。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5 23:02:00 +0800 CST  
第六十七章——01

明台与顾清明好不容易重逢团聚,只想每时每刻都深情相对,谁都不愿闭目休息。直至外头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顾清明才抵不住伤痛与疲累睡着。恰时胡湘湘悄悄挪了一床单薄的破棉被过来,明台便轻手轻脚地将如猫蜷缩的顾清明安置。

明台轻抚顾清明消瘦的脸颊,满目柔肠缱绻,温煦如阳。他褪下黑漆漆的外套,生怕顾清明挨冻,仔细为他覆上。胡湘湘在旁见状,羞得红了脸,然而眼帘一掀,却惊见明台左侧手臂上胡乱裹扎着一层破布,布条子印出半干未干的血痕,一片猩红,一片朱赭。

“明少爷你——”胡湘湘不禁拔高声线,话未道尽,立马被明台一个眼色噤声。

明台低头一瞧胳膊,脑海中闪过绝杀加藤时兵行险招,令快刀脱手,不慎被其部下刺伤的画面。他淡然一笑,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压低声音道,“咱们先退出去,麻烦你替我上点药。”胡湘湘敛起心思,听话点头。

明台步出战地医院,悠悠端坐在门前的长条板凳上。恰巧刘明翰忙碌一夜,终于将伤员挨个诊治妥当,一屁股坐到长凳另一端休息。两人曾在胡家门前打过照面,明台当时虽刻意遮掩容貌,但全身凛然潇洒的气质,令刘明翰很快认出他来。两人随意聊起天,从身边熟识的顾清明薛君山谈到全国抗战局势,也算相谈甚欢。刘明翰见明台左臂伤口深可见骨,便主动代替胡湘湘替他疗伤。

刘明翰打开药剂纸盒,底朝天地倒了倒,仅剩最后一支细长药瓶落在掌中。他不禁唏嘘长叹,“抗日战争一打就是四年有余,咱们国内物价翻了四十倍都不止,前线弹药物资样样吃紧。就拿这小小一支麻药来说吧,从海上全面封锁之后唯有从缅甸假道转运,滴滴贵重堪比黄金。国民穷困潦倒,卖儿卖女惨绝人寰,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明台眸间如蒙黯然,酸楚悲悯翻搅不歇。他沉沉叹息,见刘明翰正要掰开药剂,便抬手制止。“不用了,留给其他伤员吧。”刘明翰圆眸微惊,明台便苦笑道,“实不相瞒,这两年我经历大大小小危难之事,伤痛多不胜数,这点小伤并不碍事。刘大哥,粗略替我缝几针便可。”

刘明翰还欲再言,见明台坚持,只好允诺。然而当清创药水淋上伤口,细如牛毛的弯针刺入血肉,明台难以抑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握双拳,纹丝不动。直至刘明翰将伤口层层缝合,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声。

正当此时,胡小满一溜烟从医院里小跑出来,侧头一瞧明台与刘明翰二人,霎时眸光一亮,急色匆匆道,“原来你们在这儿歇着!”他东看看西望望,见周遭没有旁人,这才从身后小心地捧出一只棕黄色老旧公文皮包,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似地无措。

明台经验十足,与日本和伪政府周旋多时,一眼便瞧出皮包的特殊。他伸手夺来,一边利落翻动,一边冷声相询,“哪儿来的!”

胡小满怯怯道,“就昨晚,我在天心阁城楼下捡的!大半夜看不清,还以为是咱们部队里哪个通信兵落下的。刚才想起来我就打开瞅了一眼——”胡小满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台与刘明翰已分别执起两份文件粗略扫读。他们将文件纸一一铺陈,其上军事部署图描绘得细致入微,洋洋洒洒的日文电令更是详备全面。胡小满见这两人眉头紧蹙,弱弱探问,“我看不懂日语,所以才急着找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明台双手叉腰,与刘明翰相视一笑,高深莫测道,“小满崽子!你这回可是立大功了!”胡小满转忧为喜,眉梢一扬。然而明台并没有向他解释清楚的打算,沉声嘱托道,“这些文件需要立刻送至方师长,不,该送到岳麓山指挥所薛总司令手中!小满!你赶紧把小穆找来!长沙这一役,咱们是该给小鬼子一点颜色瞧瞧了!”

楼主 herovae  发布于 2017-01-06 21:40:00 +0800 CST  

楼主:herov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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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7-31 20:3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5 16:51: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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